艺术乡建:艺术介入乡村社区营造的实践研究

2022-04-29 00:44董文静
文学艺术周刊 2022年1期
关键词:南坡营造村庄

董文静

在城市化进程中,大南坡经历了从一个集体经济丰厚的富有村庄转变为衰败的空心村这一发展过程,村庄如今面临着乡村公共文化和集体经济衰落的困境。为了积极顺应乡村振兴的要求,政府通过邀请来自区域内外的建筑师、艺术家等,参与到乡村的开发、激活中,致力于将大南坡打造为一个涵盖美学实践、自然教育、社会美育、地方营造、建筑景观与展览实践、产品与空间创新的联合体。大南坡作为一个完整的社区,笔者首先追溯了艺术介入和社区营造的内涵和艺术乡建这一较为新颖的乡村建设模式在国内外的实践情况,试图将艺术乡建的发展和村庄历史相结合,从乡村景观的改造和怀梆剧的重启两方面来论述艺术介入是如何通过多元主体的协作实现社区营造活动的。大南坡的乡土文化和集体记忆通过内外协同的努力得到了充分的挖掘和再现,这不仅扩大了村庄的边界,加强了村庄与外部的联结,为我国乡村建设的发展提供一条切实可行的复兴之路。

乡村建设大体经历了民国时期的改良救国,以土地革命为中心的乡村革命,乡村振兴战略下的学术下乡和设计下乡几种发展方式。艺术介入是乡村建设模式中较为新颖的一种,近年来,学界对于“艺术乡建的话题”日趋关注,其研究大致可分为三类:一是研究介绍日本、中国台湾等地的艺术乡建经验;二是来自实践者和艺术家的艺术乡建实践体验及成果展示;三是从艺术人类学、艺术学、文化学等角度深入阐述艺术乡建的理念及其方法论。何为艺术乡建?即艺术介入乡村建设运动。艺术介入不仅仅是艺术家的介入,一些学者对艺术介入做出了详细的界定。王春辰指出,艺术介入不是简单地对应社会,或简单地图解、描述社会,而是将艺术家自由与独特的思考加入所针对的社会现象、社会环境、社会问题、社会体制中。陈扬认为,艺术介入主要是指艺术家或其他主体通过艺术作品创作和艺术行为活动等开放性方式,来影响当地居民或生活方式的行为,主要在于通过艺术与居民建立良好的关系,培育居民美感,潜移默化地影响当地村民。两位学者都认为艺术家的介入不是一种单方面的主动干预,艺术家与村庄结构的动态的整体互动。

学者也对艺术介入乡村建设的必要性和作用进行了阐释,刘雨菡、张珊珊等人指出,目前的乡村建设出现了严重的同质化、类型化现象,缺乏地域的乡土性价值,最终导致“千村一面”的乡村面貌。艺术因其独特性、差异性以及表现集体意识的典型性,能显示出更具典型性的社会意识,赋予村庄独有的发展方式。艺术乡建顺应乡村振兴的战略要求并发挥着独特的影响,它可以通过直接地增加乡村的旅游收入和就业机会,来提升村民参与公共决策的热情和创新能力,这样也间接地加强了乡村社区凝聚力和地方认同感。

社区营造概念来源于日本,为了应对村落衰落的困境,日本村民自觉发起“造町运动”,该运动由居民参与主导,以振兴当地产业为手段,目的在于保护地区传统文化和改善地方环境。我国台湾地区早在20世纪末兴起了社区营造运动,强调营造物质环境的同时,更注重建立社区共同体成员对社区事务的参与意识,提升社区居民在生活情境上的美学层次,其深刻内涵与乡村复兴的目标不谋而合。社区营造是一个由社区居民共同参与,对共同的生活环境进行品质提升,对社区的文化、产业与经济进行复兴,对共同的精神家园进行重塑的过程。艺术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对于传统保守的农村而言,艺术不失为一股新鲜的血液。

艺术介入社区营造具有多种社会性功能,主要有审美认知和教育功能,人们在生活中通过对艺术的鉴赏可以更加深刻地认识自然、社会和历史,促进人们的交流,增进对社区的认同感。不同于私密空间中的艺术,社区中的公共艺术彰显的不是个体或者一部分人的审美趣味,不是艺术家情感宣泄的个人艺术,而是反映了公众的文化诉求,体现了社区居民的生存境遇,因此社区中的艺术传递了社区精神价值,包括社区的历史、文化传统、风土人情和市井风俗等。目前,一些学者指出,我国的社区营造活动仍面临着诸多问题和挑战,无论是普通民众、艺术家自身,还是我国各个层面的规划体系,仍缺乏对于艺术乃至文化作为空间营造的重要手段的必要认识,需要持久的跨界、跨学科的共同协作与努力,以及更广泛的公共参与。

简单梳理过艺术乡建的概念和作用,现在来关注一下国内外乡村的艺术实践活动。在日本本岛中北部的越后妻有村,当地艺术家北川利用本土大地公共空间,将各类艺术形式与当地村民的生产生活空间完美融合,使之从一个贫困村变为著名的艺术乡村,大力推动了当地旅游经济的发展。陈锐、钱慧等人以日本濑户内海艺术祭为研究对象,从治理结构的理论视角出发研究艺术介入型乡村复兴的机制,重点关注艺术介入背景下的艺术家、开发商、游客及村民四类建设主体,并从时间线索和主体聚焦两个维度,分析了各类主体的行为方式,以及由此建构起来的治理结构,提出了一种乡村复兴的局部干预手段。我国台湾台南市的土沟村,以“农村美术馆”的理念来进行艺术乡建,以艺术为媒介挖掘乡村的核心价值,使村民形成社会认同并逐渐参与乡村建设。这些较为成功的经验引起了我国艺术家的关注,他们也积极参与乡村振兴的建设并展开了一系列的艺术实践活动。值得注意的是,正如李蕾蕾所言,艺术介入乡村的方式和影响也与乡村本身的区位、艺术家本身的积聚状况、政府政策等因素有着密切的联系,因此在具体的实践过程中要考虑村庄整体的结构,不断探索与反思。

目前中国已有五十余个乡村建设实践,这些实践依据参与人群类型可分为以下几类:第一类是艺术家下乡,如左靖、欧宁等人发起的“碧山计划”。第二类是专业建筑师下乡,如浙江大学贺勇老师在鄣吴镇的实践、黄印武在大理沙溪的实践。第三类是资本企业通过旅游(文化旅游)等市场手段介入乡村重建。现有针对艺术介入类乡村复兴的研究主要集中在艺术学、景观学领域,关注点也较多停留在对现象的描述和借鉴上,或是对当代艺术的发展和启示上。

在大量的艺术乡建研究成果和实践案例中,艺术建设的主体性(建构主体与参与主体)是各位学者关注的核心问题。季中扬、康泽楠指出,当前我国“艺术乡建”的主流模式是重造乡村景观,争取地方政府的支持,举办艺术节吸引游客。他们认为这种模式忽视了乡民的主体性,对村民的影响停留于表层﹐他们通过福建村庄的例子提出艺术乡建的关键在于重塑乡民主体性的观点。李耕、冯莎等人表明各地艺术乡建共同面临的问题首先依然是在地和主体性问题,艺术乡建在触动和改变有关乡村的话语体系和城乡文化关系方面已经成效显著,但在新形态的主体性养成方面仍然需要一个更长的时间坐标才能有所论断。

乡村建设是一个充满探索、多元协同的过程,艺术介入也不仅仅是艺术家的介入,其初衷并不是艺术家自我理想的实现,而是为了激发居民的能动性,否则就会缺乏内生动力和可持续发展潜力,陷入乡村运动而乡村不动的窘境。欧宁说:“乡建不是慈善,而是激发农民内在的力量,它不是对田园的浪漫想象,而是迎向现实的深入行动。农民仍然是乡村场域的主体,如何更好地突破村民的自主性不足的问题贯穿实践活动的全程。”

在20世纪70年代,大南坡依靠集体的煤窑、矿产等不可再生的自然资源成为方圆百里有名的富裕村,并建造了大礼堂、学校、大队部、供销社等大量的集体建筑。大南坡同时也是一个革命老区,有着丰富的党建活动和大量的红色抗日战争记忆。随着自然资源的枯竭、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的推行,加之20世纪90年代后焦作市提倡产业结构转型与城乡二元化加剧的大背景,大量煤矿停产﹐禁止挖掘,大南坡唯一的经济命脉被掐断,传统农业又受制于灌溉成本高、收益不稳定,年轻人纷纷外出谋生,因此没有避开逐渐空心化的命运,一度没落为省级深度贫困村,共有贫困户103户341人,村里只剩下少量的老人、妇女和儿童。目前村民仍以种植业为生,没有其他产业支撑。

人口的流失、集体经济的衰落、基层治理面临困境等事实使乡村仅仅靠内部拉动是不现实的,在以往的乡村建设中,村庄越来越依赖外部资本的介入﹑政府项目的投资,这不是长久之计。自2016年以来,修武县不断摸索出一条美学经济的发展道路,依托云台山致力于打造美学集群。他们通过邀请来自区域内外的教育、设计与思想力量参与乡村的社会与文化现实,将大南坡打造为一个涵盖美学实践、自然教育、社会美育、地方营造、建筑景观与展览实践、产品与空间创新等各种活跃动能的联合体。

公共空间是村民活动的场所,是乡土文化的载体,随着城市化进程的加快,乡村的空间形态逐渐被破坏,公共空间不断衰退,大南坡也不例外。与其他豫北村庄不同的是,它曾经是一个富有的煤矿重镇,随着人口的流失,大量的公共空间被闲置。一些学者反对艺术家以自己对村庄的想象,仅仅自上而下地“救助式”改造,或者将乡村视为一种可利用的资源,来满足城市市场和中产阶级对“乡愁”的消费需求,忽视乡村主体的内在需求,这实质上是在乡村进行的为资本逐利的空间生产。

由修武县美尚文旅投资有限公司引入的建筑设计师团队经过详细的考察,认为改造乡村公共资产是乡村重新形成集体力量和集体凝聚力的重要途径。在不破坏村庄原有的空间结构基础上,征求了居民的意见,他们进行了一系列空间景观的改造,如建立方所书店,为放学的孩子提供学习空间;改造碧山供销社,销售文创产品以及居民的经济作物。这些空间改造既保留了村民原来的集体记忆,又将居民拉入了丰富的公共空间之中,加强了居民与外来人员的沟通,将焦点放在乡民自身的生存体验和生活需求以及乡村未来的可持续发展上。

大南坡由于丰厚的集体经济基础和大量的公共空间,人们的娱乐活动多样,村庄的怀梆戏有着比较大的影响力。“我们村当时因为挖煤很有钱,在村子里建立了学校,当时还有高中呢,你想一下县里的学校在我们村,这是很少见的。我们的怀梆戏很有名,当时大家还都喜欢看戏,其他村子里的人也来这里看。”当谈及为什么怀梆戏中断了四十年,村民说到:“当时唱戏是有工分的,后来因为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的实行,人们便忙着自己耕种,去唱戏排练的闲暇时间少了,一些之前的演出者不在了,也没有什么人去学习,慢慢地看戏的人没有那么多了,这件事情就这样闲置着,也没有人去组织。” 怀梆戏作为典型的乡土文化,这些集体记忆仍然留在一部分村民的心中,他们由于资金、时间等各种限制,无法自发地重新组织起来。但这些丰富独特的文化资源,却为艺术介入创造了更多空间。

艺术介入乡村的文化建设虽不同于以政府为主导的“送文化下乡”活动,但是实际上却逐渐偏离了乡民主体的生存体验、生命价值、实际生活需求以及乡土文化的延续性要求。乡村文化空间能以戏曲为载体得到了恢复与拓展,也能加深村庄文化自身的表达,激发乡村社会再生向上的新活力。

通过梳理艺术乡建的研究,不难发现学术界对此进行了深入的批判性思考和积极投身乡村复兴的巨大热情。在实践中,艺术家应该通过互动与对话,在潜移默化中重塑乡民主体性。正如梁钦东所言:“艺术的作用,可能最重要的是一个触媒的作用,或者是一个引爆的作用。它能够触发沟通、交流,引起乡村的自豪感,或者是把一些外部的所谓现代文明带到乡村去。”在大南坡的社区营造过程中,艺术家并没有以自己的想象不合时宜地改造乡村,侵占村庄的公共空间,更多的是连接各个主体,传达居民的需求,缔结一种网格式的村庄结构。居民也认识到了不能单纯地、长期地依靠艺术家和政府,他们感激艺术家的到来和政府重视发展的机会,他们在努力地维持生态环境的良性运转,在努力提高自身与外界联结能力。与此同时,大南坡也在以一种安居乐业、怡然自得的乡村文明影响着每一位到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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