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凯琳
“男生因为女性化在学校里被针对怎么办?”
我深呼吸几口,终于鼓起勇气将帖子发了出去。网吧里烟味交杂着隔夜的泡面味,简直腻得过分,更为我杂乱的心添砖加瓦。
“怎么个针对法,能具体点吗?”
“我的长相比较秀气,练舞又让体态纤细,他们刚开始是以这两点讥笑和辱骂我,后来就变成把我堵在巷子里殴打。”
对面座位网民敲击键盘时交杂的怒骂过于刺耳,霎时又将我拖入了回忆的漩涡。
“您又要搔首弄姿地去勾引人了吗?”
“小妹妹,过来给哥哥我点个烟啊!”
“我不过开个玩笑,这么认真做什么?”
猛然回神,我盯着屏幕,心中仍有惊悸。望着页面上建议我尽可能让外形变得粗犷的言语,我又不禁失落地垂了眸。
若是这般轻松,我早就做了,可我怎愿毁坏我视若珍宝的形象呢?
舞是浪漫与美的化身啊。舞者立于台上,就好似天鹅浮于湖中,玫瑰绽于月下。若说舞姿是天鹅的灵魂,外貌形象便是天鹅的双翼。
没了灵魂便会死去,失了双翼又谈何翱翔?
我轻叹一声,略过其余诸如“娘炮也配出来卖惨”的言论,正准备关掉网页,却忽地发现收到了一条私信。
我点开,发现那是一段长文字,像诗,但更像歌词。
第一行写着“玫瑰少年”。是歌名吗?我暗自猜想。
我有些好奇,便细细看了下去,立马被其中几句触动了心。
“乱世总是最不缺耳语,哪种美丽会换来妒忌;
您并没有罪,有罪是这世界;
生而为人无罪,您不需要抱歉。”
我下意识地去搜索“玫瑰少年”,却遍寻不到相关消息,最后只好记住了予我私信那人的姓名——池逞。
出了网吧,我向学校走去,路过那条老巷时,看到在那等候已久的几个人,我苦涩地闭了眼。被推倒在地的那一刹那,我又似怨恨、又似祈求地想——“为什么他们不能做出改变呢?”
在蜷起身子尽可能躲避伤害时,我却不知为何突然感觉,远处好像有人在看我。
我看着他。
我看着他走出网吧,看着他走进那条不透光的老巷。明明相隔如此之远,但我却清楚他身上每道疤的来历。我看着他蜷起,我知道这些伤痕将经久不褪。
耳机里仍在播放那首《玫瑰少年》。
“多少无知罪愆,事过不境迁;
永志不忘纪念,往事不如烟。”
我受不了了。
又一次狼狈地跌出巷口,我几乎抑不住喉中的哽咽。越来越多的羞辱铺天盖地地向我袭来。他们比划着我的舞姿,说那是不阴不阳的造作;他们掐着我的面庞,说我是不男不女的妖孽。
冲动总是会驱使人做一些意想不到的举动。当我回过神时,我已坐在网吧里,眼前的页面是池逞的对话框。
看着这个唯一鼓励我的人,我想:“反正只是陌生人,就算不认可我,也不知道我是谁吧。”
“真的是我的问题吗?”
我倚坐在这柔软温和的小房间里,信手拨动着吉他的琴弦,恬静淡然地唱着那首《玫瑰少年》。生来柔细的嗓音令我不大能唱出原版的浪漫激昂,但我早已不再强求与迎合,我只是默默地诉说,好像星空下远离喧嚣的玫瑰,只为自己而开,又像坠入海底的星,只自顾自地亮着。
“哪朵玫瑰,没有荆棘;
最好的报复是美丽,最美的盛开是反击;
别让谁去,改变了您;
您是您,或是妳都行;
会有人,全心地爱您。”
我轻抚着吉他上那永生玫瑰的贴纸——我总偏爱玫瑰。我爱它的美丽而不屈,热烈而浪漫。那是我想穷尽一生去追寻的东西。
除了这个录着《玫瑰少年》的音频,我什么也没有回复,只是最后一个音符落下后,我又开口加了一句。
我的嗓音是经年不变的轻柔,我道——
“那些说您有病的人,才是真的有病。”
我开始依赖起池逞,依赖这个素未谋面,却一直认可我、赞许我的朋友。有几次被推倒在地时我也曾幻想他来救我。我也将舞蹈的视频发给他,但近来发得少了。因为那群魔鬼的变本加厉,我起舞时内心开始不再纯粹。每当我被重力狠狠拽下时,心中总漫上些恐惧,我的动作开始僵滞,就像被打湿羽毛的鸟,动作死板而丑陋。
我最终还是选择向他求助。
“哪怕我反复告诉自己我无罪,但看到他们的时候还是会质疑自己。”
我的措辞难得直白尖锐,好像要刺醒谁,又好像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如果您选择隐忍,您高考后就可以远离这里,但他在您心里过不去,多年后您回想起那个巷子仍旧会发抖,因为您的灵魂一直被囚禁在那,从未解脱。”
“它是您人生中一道坎,您只有自己迈过去了,才能真的对它不以为意。”
“其实能拯救您的,从来都只有您自己。
当那支烟伸过来时,我终于明白了为何今天会感觉他们有些反常。
它被按到我的脸上的那一刹那,我竟反应不过来发生了什么,只听到一片大笑中夹杂着不知谁的呜咽与嘶吼。
直到痛觉回笼,我才发现悲鸣的人正是自己。
旧巷子排水不好,地上溢着片片污水。我被摁在里面,挣扎间呛了不少水,咳嗽逼出了泪,惊醒了污水坑中我那张面目狰狞的脸。
记忆好像突然被篡改,昔日优雅谢幕时我骄傲的脸上突然长满了污浊的霉菌,于是我开始腐烂。
脏雨打伤了天鹅,我折了双翼。
好像本能一般,我抓住领头人的衣领,将他狠狠摔向地面。我一次次被掀翻,又一次次爬起,我清晰地感到他们的神色越发犹疑——他们也在恐惧。
我突然觉得他们也不过如此。
以为恶鬼,不过凡人。
看到那个巷子,我仍然会发抖。当年的逃避让我始终无法走出这片阴影,就连巷口的老树也能居高临下地望着我。
我看着他的反击,明白这也将是我的救赎。
我冲进了拐角,拦腰甩出那个将要碰到他的人,一脚将他踹翻。
谁告诉您们舞者不需要力量的?我轻蔑的笑了。
我与他一站一坐,面无表情地指着巷口,斩钉截铁道——
“滚。”
我抬头,蓦然看到一张与我一般的脸。
“您是谁?”
他淡然:“我是您。”
突如其来的直觉驱使我问道:“池逞是谁?“
风拂过,我不由眯了眼,也听到了风送来的回答。
他好像笑了:“是我。”
(指导老师:江海燕)
【教师点评】这篇文章采用双线结构和双视角的叙述方式讲述了一个热爱舞蹈长相秀气的一个男孩子遭遇校园霸凌,从开始的忍气吞声逆来顺受到奋起反抗,最终战胜霸凌者的故事。选材很特别,也很大胆。这个题材并不好写,主要在于主旨不容易确定。作者并没有借此来表现学校、社会和家长在这其中起到的作用,而是从根源入手,指出反抗的意识才是解决问题的关键,可谓独到深刻。而在构思上,双线双视角如同电影镜头的切换,巧妙自然地推动情节和揭示人物的内心世界,并且还留下了余味无穷的猜想:这两个“我”究竟是什么关系?既有可能是一个人的两种人格,也可以理解为成年的“我”穿越时空来帮助少年的“我”。作者没有点破,读者就有了想象的空间。语言上,直接、简短、精炼,往往只用廖廖数笔,就能生动传神。总之,是一篇非常优秀的参赛作文。
(本文获2021年第十九届“叶圣陶杯”全国中学生新作文大赛省级一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