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扫墓习俗与胡次焱三文

2022-04-29 00:44查屏球
文史知识 2022年4期
关键词:寒食扫墓子孙

查屏球

在古代,“清明节”是哀乐并存的日子,一方面,人们在此日断火吃冷食以纪念亡者,故又称之为寒食节;另一方面,春暖已至,气清天明,人们结束“猫冬”,外出游玩。故扫墓活动中既有断魂之伤,也有踏青之乐。沈佺期《岭表寒食诗》曰:“岭外无寒食,春来不见饧。洛中新甲子,何日是清明。”即回忆了中原在此日哀、乐并有的活动。可能两种感情太不协调,唐人即有过相关讨论与规定。《唐会要》卷二三专列《寒食拜扫》一题:

龙朔二年(662)四月十五日诏:如闻父母初亡,临丧嫁娶,积习日久,遂以为常,亦有送葬之时,共为欢饮,递相酬劝,酣醉始归。或寒食上墓,复为欢乐,坐对松槚,曾无戚容,既玷风猷,并宜禁断。

开元二十年(732)四月二十四日勅:寒食上墓,礼经无文,近代相传,浸以成俗。士庶既不合庙享,何以用展孝思。宜许上墓,用拜扫礼,于茔南门外奠祭,撤馔讫泣辞,食馀于他所,不得作乐,仍编入礼典。永为常式。

二十九年正月十五日勅:凡庶之中,情礼多阙,寒食上墓,便为燕乐者,见任官与不考前资,殿三年,白身人决一顿。

先是重视丧痛之仪,禁止哀中有乐,后来发现民情难抑,松动变通一下,扫墓后可于他处吃饭喝酒,仍坚持扫墓活动主哀的主题,禁止奏乐,违例者,当官者当年考核不及格,候选者三年期作废。庶人要被打一顿。中唐之后,又发生因扫墓而旷职的事,朝廷屡屡发诏处理:

贞元四年(788)正月诏:比来常参官请假往东郊拜扫,多旷废职事,自今以后,任遣子弟,以申情礼。

先是规定不必亲自扫墓可让家人代理,施行了三十年后,发现有违民意,又作了一些调整。

元和三年(808)正月勅:朝官寒食拜扫,又要出城,并任假内往来,不须奏听进止。

规定在寒食节节假日扫墓活动可自理,无须报告。这样一来,超假不归的老问题又出现了,十五年后又下诏强调假制规范:

长庆三年(823)正月勅:寒食扫墓,著在令文,如闻比来妄有妨阻,朕欲令群下皆遂私诚。自今以后,文武百官有墓茔域在城外,并京畿内者,任往拜扫,但假内往来,不限日数。有因此出城假开不到者,委御史台勾当,仍自今以后,内外官要觐亲于外州及拜扫,并任准令式年限请假。

既表明在假内不许妨阻,又强调不得超假,按期到职。同时,又对扫墓假制进行了调整。

太和三年(829)正月勅:文武常参官拜扫,据令式,五年一给假,宜本司准令式处分,如登朝未经五年,不在给假限。

开成四年(839)二月中书门下奏:常参官寒食拜扫,奉进止,准往例给公券者。臣等谨案旧制,承前常参官应为私事请假,外州往来,并给券牒。又奉前年八月勅,厘革应缘私事,并不许给公券。令臣等商量:伏惟寒食拜扫,着在令式,衔恩乘驿,以表哀荣,遽逢圣旨,重颁新命其应缘私事及拜扫不出府界、假内往来者,并不在给券限,庶存经制,可久遵行。从之。

先规定在职官员五年享受一次归乡扫墓的长假,后又制定细则,在他乡任职官员返乡扫墓可享受沿途驿站交通住宿待遇,总体上还是鼓励官员返乡扫墓。因为到了这一时期,寒食主哀已完全取代清明主乐之意,清明扫墓已成为通行的习俗,朝廷如此规定,也是顺应民意。

家大则分,俗久则变,清明扫墓之俗沿至后来,仅限扫祭直系先人之墓,较少提及祖墓。胡次焱有感于此,连作三文阐明其意。胡次焱(1228—1306),宋咸淳四年(1268)进士,宋亡时,为贵池县尉,元大德十年(1306)七十九岁卒,宋亡后,生活了二十七年。明人程敏政(1446—1499)主编的《新安文献志》卷八七收有洪焱祖《胡主簿传》,曰:

胡主簿次焱,字济鼎,婺源人。少孤家贫,母氏策励以学,劬书不辍,博览强识,魁江东漕,补在上庠,公私试辄占高等。登第,授迪功郎、湖口县主簿,以道远禄养非便,改贵池县尉,既任,签宪郡幕,录五县囚,人称平允,有鬼物诉殴死者,获伸于公。徳佑乙亥(1275),微服归乡,或以宦进招之,赋《媒嫠问答诗》以见志。金华胡公长孺跋其诗,曰:“宋疆于淮,重兵在山阳、盱眙、合肥。池岸江城,恶渠隘浅,荷戈不满千人,兵未及境,都统制张林已纳欸降附,与异意,辄收杀之。当是时,济鼎为附城县尉,贵池羸尫弓手数十百人,势不得独婴城。家寒亲耋,无壮子弟供养。伺张出迎,托公事过东流县,作冢其道周,书木为表识,曰:‘贵池尉死葬此下,用杜张猜疑,令不相寻迹。归婺源,以《易》教授乡里,往来从学者常百许人,昔人称:“慷慨杀身易,从容就义难,济鼎盖从容就义者欤。”

胡氏进士时四十一岁及第,蹭蹬近十年,年近五十仍担任最底层的官职,在宋应是很不得志的。宋亡之时却与多数“识时务者”不同。宋亡国前最后一战就是铜陵丁家洲大战,贵池尚属战区,宋二月大败,四面血风腥雨,胡次焱九月才得出逃,为了脱身他还设假坟惑敌,在鼎革大时代中,他经历了生死之险。胡次焱入元后,生活了二十七年,隐居乡里不出,以教书著述为业,其《嫠媒问答》成为流行一时的遗民之作,其中《嫠答媒》有言:“理义自有闲,物欲常无厌,三少秽难洗,五嫁丑莫镌,浮荣瞥似电,遗臭流如川。”其遗民立场不只是出于“报前朝之恩”的愚忠意识,而是心志使然。其后半生以讲学为业,既执教于家族私塾,又热心于当地书院教育,除本集《梅岩文集》,胡次焱还著有:《四书注》《媒嫠问答》《注朱子感兴诗》《赘笺二泉唐诗绝句》《复卦讲篇》等,其文集至明代中期才由其后人整理刊行,其中最有影响的是他的《赘笺二泉唐诗绝句》,该书是由赵蕃(章泉)、韩淲(涧泉)编选的唐人绝句选本,是南宋最流行的蒙学教材之一,宋亡后,谢枋得曾编印过笺注本,谢守节而死后,胡次焱为纪念谢,再著成赘笺本,深发谢意,并授教于家族私塾学堂中。本书在明多次被印,并传至日本。明亡后,日本江户幕府学官为表达反清尊明的立场大量翻印胡氏赘笺本,成为江户时代颇为流行的汉诗教材。在剧变的时代,胡次焱算是一个“小人物”,但这样一个小人物却因这本小书名传数百年,声播海外。

胡次焱自称“明经先生”后裔,“明经胡氏”家族史认定的始祖是胡昌翼,原为唐昭宗李晔之子,昭宗为避朱温灭族之祸在其出生不久后交给近侍婺源人胡三公,胡氏带着他逃到老家婺源考川,改名换姓,将其养育成人。胡昌翼在后唐曾以明经及第,为报胡家之恩不再改回原姓,后人称其为“明经胡”。胡次焱是其十三代孙,他有极强的家族意识,返乡后,多次上山祭扫祖墓,并以一个理学家思维对这一习俗做出深入思考,共写有三序,见于《梅岩文集》卷三之中,如:

《明经先世省墓序》:次焱宦寓秋浦时,每乡仆至,必敬问长老起居状,辈行生计饶乏,子弟贤不肖,大抵深矉太息者大半,独闻七世祖直下岁展省墓之礼,令人意满,恨肉之不羽也。值乙亥秋九月,自池来归,桑梓坟墓,恍如隔世,脱身丛棘,亶籍燕谋,明年春正月哉生明,随例省墓,宗可兄携籍来告曰:“虚序以俟,若之归,宁无说乎。”次焱曰:“人之所以别于物者,为其知有祖也,春雨秋霜,凄怆怵惕,此民彝之不可泯也。奈何,岁月悠邈,埏遂漫灭,牛羊之所陵轹,狐兔之所窟穴,僻者或樵或苏,坦者或畦或圃。子孙有过之而不顾者,夫墟墓兴哀,不必吾祖茔也,而若此恝然,何以别于物而为人?是宜以时展省者一。宋朝名臣如文、富、韩、范辈,后明经且百年,而蒿里沦于异区,迄今存者无几。吾鼻祖自唐末而五代、而宋朝,次焱以上一十三世,而冢域历历可识,非祖德延长,则陵谷且有变迁,抔土何以块然独存?是宜以时展省者二。它族松楸或远在千里数百里者,扫拜良艰,先明经以迄于今,其宅兆多不出半舍,苟非祸患变故、癃老笃疾,及商宦于远方者,则期三百有六旬,独不可辍一二日之暂,而少知有祖乎?是宜以时展省者三。且夫人无贤愚,靡有不愿其子孙蕃衍,而世守其丘陇者。吾今日以此心而望吾之子孙,当思吾先世尝以此心望于吾,吾为先世之子孙,而不能时省先墓,何以责吾之子孙它日能时省吾之墓哉?梗莽累累,藐焉视之,不但天道报施,捷于影响,亦非所以习子孙之闻见而教之孝也,是宜以时展省者四。吾闻族大以蕃,子孙不能无贫富智愚之异,往往富者奴视其贫者,智者讦弄其愚者。彼惟不知根源本同,是以秦越共视,无怪也。自斯礼之行,岁谨彝典,有尊卑少长之序,无贫富智愚之分,其罗拜某墓也,必惕然曰:“某与某贫富虽殊,皆根斯墓而枝分耳。”则其尊而贫者胡可以不敬?其群拜某墓也,必惕然曰:“某与某智愚虽异,皆源斯墓而派别耳。”则其卑而愚者胡可以不恤?今之视如路人者,其初一人之身,老泉谓忠厚之心可以油然而生者此也。是宜以时展省者五。君子曰:是举也,有二善焉,一以追远,一以睦族。曾孙笃之,俾勿坏,乃若故家上冢,丕阐幽光存乎其人,毋徒责之阴阳流泉之说可也。

胡次焱关心自己家族的发展,非常珍视自己的家族历史与传统。他于当年一月由元兵控制区逃到婺源,九月祭祖扫墓,受宗亲之邀,写下上文。作为一个理学家,他不仅仅是重祭祖扫墓礼仪形式,更注重强调这一行为的理由与意义。他细算了五点理由:一、知祖是人区别于动物的标志;二、祖墓的存在是家族精神资源,不可荒废;三、祖墓非远,如同回家探视,理应抽时扫祭;四、增强繁衍子孙的责任感;五、以人伦之礼消解世俗不平等意识。又总结为二大功能:追远与睦族。以现代观念来释读,就是祭祖扫墓,可表达对生命的敬畏之心,提升人的认祖归宗意识与精神归宿感,强化社会的礼教顺序。农耕社会,聚族而居,安土重迁,人口是劳动力重要因素,个人也只有在代代传衍中感受到生命的价值,宗法礼教也因此而生,清明扫墓等祭祖活动民俗千古传承,既是传统思想的惯性使然,也有教化心灵与完善社会秩序的宗教功能。又:

《明经先世省墓序》:熊持登诗曰:“拜扫无过骨肉亲,一年惟有两三辰。”白香山诗曰:“风吹旷野纸钱飞,潇潇暮雨人归去。”此皆省墓而作也。昔襄阳有选人刘其姓者,入京师,逢一举人,语言相得,藉草同饮。举人因赋诗曰:“荒村无人作寒食,殡宫空对棠梨花。”明年刘归襄阳,寻访举人,惟殡宫存焉,乃知墓无子孙省拜,故九京有灵,而其诗如此。借此观之,省墓之礼,非特子孙之所当行,而亦祖宗之所深望也。子孙立志不坚,持登、香山之句不作,则祖宗魂灵如在,宁不动“空对梨花”之句乎?此句一作,为子孙者何若?吾门其勉之,谨序。

省墓之行,展孝敬也。盖墓者祖宗,体魄所藏,魂灵所居。古人去家必上冢,四时必登墓。今惟正首相率省墓,已从简矣。冠者皆行,冠则成人,成人则知祖之当尊,墓之当省也。今圆冠方屦,人则人矣,岁首省墓,大欠整齐,是人也,岂独无孝敬之天哉。夫乡邻者,出入相友者也,岁首必冠带而沿其门,亲戚者,骨肉相关者也,岁首必涉远而踵其门。神祠佛宇者,祸福之不爽也,岁首必执香信而俯伏其门。至于祖宗,乃吾身之所自出。吾受其肢体之遗,吾藉其衣冠之荫,有堂构者承其堂构,有箕裘者习其箕裘。其待子孙尝欲福之,而未始祸之也。穷未达,贫未裕,岂祖宗之咎哉?今岁首乐去者三之一,勉强不容不去者半之。养安不去,吝费不去,奔香逐臭而不去者,间亦有之。是何待祖宗反不若待乡邻、待亲戚、待神庙之厚哉?省墓亦有不可拘者,年逾六十者不可拘,有不测之祸者不可拘,有不时之疾者不可拘,宦游于外者不可拘,外此决所当去。荒冢累累,殡宫戚戚,弃置不顾,其与睨视而颡不泚者何异哉?东莱云:今日之为人子,异日之为人父,后乎兄者为弟,而前乎弟者为兄。吾不肯为兄父之拜,则吾亦不得夫子弟之拜。然则今日不拜祖宗坟墓者,恐他日子孙亦如之。於戏,此固理之必至者,况乎人知尊祖,然后知敬宗,惟同拜某墓也。则知某为叔,某为侄,皆与某同出某墓者也。又同拜某墓也,则知某与兄,某与弟,又与某同出某墓者也。然则拜扫无非骨肉亲也,非泛然同族比也。尊卑之分悠然不渝,纵有少嫌,风休冰释,岂忍下詈上,卑犯尊,相欺相凌,相戕相贼,相窥相弄也哉。吾故谓省墓者,孝敬之天所由寓,而亦名分所赖,以纲维者也,同门者试想之。己卯正月上元日,因整簿而书,幸毋以次焱之言为赘。

这一篇仍是说明扫墓的必要性,他首先以唐代熊持登、白居易诗为例,强调这是自古以来的传统,“子孙之所当行,而亦祖宗之所深望”;其次,说明祖墓是宗族意识的寄托,知祖省墓是成人标志;再次祭祖是人之常情,今之一切都源祖,祖宗总是庇佑后辈;同族扫墓也具有礼义教化功能,可延续宗族礼教的秩序与传统。你今不扫祖墓,明日也无人记得你,人则失去了精神归宿与寄托。第三篇言:

《省墓后序》:官司期会不必吏卒及门也,富者不俟车,贫者不俟屦,冲风沐雨,破雾戴星,仓遽赴限,惟恐时刻差池。何则?惧于刑也。经商逐什一之赢,暑焉浆汗,寒焉栗肤。或月店听鸡,而山谷间关,虎狼噬啮:或风竿俟马,而波涛澎湃,蛟龙出没。生死一瞬息尔,方汲汲焉不为惮,何则?竞于利也。山鬼水怪,土偶人,木居士,恍然象罔,妄一巫觋云“某祟宜禳,某庙宜祷”,矍然斋戒,袖香奔走,为父母妻子者又交口从臾之。何则?畏灾而邀福也。春王正月,群行省墓,东风解冻,迟日融怡,岸容山意,梅柳漏春,非有疾风甚雨之弗便,非有大寒剧暑之当避,非有虎狼蛟龙吞噬之可忧,车屦从容,亦足行乐,且吾祖宗之灵,非土木象罔者,而谆勤邀勒,养安托故,曾不若巫觋之片言,何则?无灾可畏、无福可徼也。然而序所谓“非所以习子孙之闻见而教之孝”者,则固有不斧钺之刑、非锥刀之利,而隐然他日之祸福存焉。何则?习其闻见而教之孝,彼固以尊祖敬宗为当然,而他日还以施诸我,亦不敢不肖也,福与利孰大于此?习其闻见而教之不孝,彼固以养安托故为当然,而他日还以施诸我,亦不敢不肖也,灾与刑孰大于此?苏子有言,“达者知之,众人昧焉”,可不凛然哉!十三世孙次焱谨序。

此文再强调祭祖扫墓之意义。他指出这一活动可让人超越现实功利局限,虽无神教祈福之功能,可使人养安托故,可教子孙孝道修养,由他所叙看,他已将扫墓祭祖行为上升到宗教层面,这实际就是中国人的本土宗教:祖先崇拜教。《论语》言:“慎终追远,民德归厚矣。”能严肃认真对待丧礼,并能追记祖先之恩,明白自身源渊所自,可使民风更加淳厚。因为丧礼祭祖仪式多依年辈论序,可明确各人的根系关系,明白自身的位置,在亲情伦理次序中获得一种存在感,也就强化儒家的父父子子的伦理观念,提升了家族的凝聚力,这就是这一本土宗教的力量与作用。唯因如此,胡氏才将此事上升到人性本质的高度:“人之所以别于物者为其知有祖也。”在世界文明古族中,唯中华文化历三千年传承不断,这种超稳定的文化韧性固然与以农耕经济为主体的生活方式有关,而家世文化传统也是其中的主要因素,这已成为中国文化DNA中的一种主要成分与标识。

唯因这一习俗与古人深层的文化心理相系,古人对此事的重视也是到了宗教化的程度。如清代查氏两大文人查嗣瑮、查慎行的省墓诗即体现了这一点。查嗣瑮(1652—1733)《甲辰冬润木以省墓乞归同至西阡手剪松柏用初白韵》:

捧土兼栽树,回肠二十年。(乙酉、丙戌初营西阡。)同含蓼莪痛,如望子孙贤。忆昨才盈把,分行若比肩。经时方荫垄,得气或参天。名岂怜多干,根同出九泉。敢云轻剪伐,备拟去骈挛。课仆功难足,躬亲斫是虔。旁宜芟樗栎,缺要补楠楩。夜月归辽鹤,春风泣杜鹃。皑皑停白雪,郁郁吐苍烟。孺慕惟风木,归休此墓田。白茅山下梦,长与绕西阡。(《查浦诗抄》卷之一二)

查慎行(1650—1727)《省先父母墓》:

墓祭仍随俗,君羹不逮亲。转伤通籍晩,无补在家贫。去卜青乌吉,归瞻翠鬛新。松栽欣免觸,山鹿尔何仁。(《敬业堂诗集》卷四二)

二诗都作于雍正二年(1724),查嗣瑮七十二岁时,查慎行七十四岁。前一诗注明墓建于康熙四十四年(1705)、四十五年,是作诗之前的二十年,其时查氏二兄弟正得康熙欣赏,查慎行还任“直南书房行走”,是康熙身边的红人,三次扈驾到避暑山庄。但是,其弟查嗣瑮却在这时为父母寻得了风水宝地,望他回家主持经营。查慎行即刻就向康熙请假,离开了权力中心,一去竟二年多,等到再回京时已失康熙欢心,其仕宦上升之势也就终止了。显然,他们为父墓之事牺牲了自己的仕途。所以,事过二十年,已至暮年,在扫墓之时仍感慨不已。查嗣瑮明言为此“回肠二十年”,并指出他们怀念亡父之情与“如望子孙贤”之意是相通的,为此他愿“归休此墓田”。查慎行诗说自己虽享受过君王赐羹,但不能让父母同享了,每念及此就痛心自己成才出名太晚了,无法补偿家人往日经历的清贫与痛苦,现在他唯一感到欣慰的是家墓护持得很好,父母仁心似乎在身后得到了补偿。由二诗看,他们并不因为失宠而伤感,可能在他们看来与得皇帝宠信相比,护持家墓是更重要的事。传统的祖先崇拜意识推动了他们超越世俗的名利观念。

(作者单位:复旦大学中文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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