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节:驱疫逐病的好日子

2022-04-29 00:44宋颖
文史知识 2022年6期
关键词:时记五色习俗

宋颖

端午节,是指“五月五日”,还是“午月午日”,向来众说纷纭。关于“端午”这一名称的由来,有的认为“端午”更古,有的则认为“端五”更早。像“重午”“重五”“端阳”“天中”“夏节”等,都指端午节。

上古时期以干支纪年、纪日,因此,很多节气并没有硬性规定在某月之某日,而是按照干支的序次来确定。人们观测到,天上的北斗星(玉衡)“指午夏至”。这里的“午”,形成了具有文化意义的特定时空。天、地、人之间在这一特定时刻,相互发生着特定的关联。在《礼记·月令》里有“是日至,陰阳争,死生分”的说法。可以看出,这种关联,逐渐沉淀在文化认知中,形成了端午节早期的“恶日观”,并长期流传着避恶祛病的民俗。

随着汉代统一颁行历法,对于日月星辰的观测和上古多种历法出现合流。一年的起点、认定标准和计算都发生了变化,相应的,午月与五月的融合、夏至与端午的融合也随之发生。历法中的“午月午日”,演变为后来人们较为熟知的“五月五日”,端午节的节期经历了从“午”到“五”的变化,即从干支纪年到数字纪年的转换。

汉代的记载还保留着早期的“恶日观”。东汉应劭《风俗通义》佚文云:“俗说五月五日生子,男害父,女害母。”《史记·孟尝君传》讲述过孟尝君田文出生在五月五日,小时候差点被父亲丢弃。这种观念影响深远,到了明代的典籍《说郛》里,还记有当时的人们捐木条到庙中,来代替五月五日出生的孩子,斩断木条则意味着断绝了这孩子的恶根,将来不祸害父母。五月五日的故事,后世常被用来弘扬孝道,警醒世人孝敬父母,常怀感恩之心。

在阴阳观念的影响下,端午是阳极阴起的时刻,是地与天、阴与阳、污与净、死与生力量交织、抗衡、变动的时节。为了对抗此时的恶气与病气,端午的民俗大多集中在采药、识药、用药、强身健体,同时采取措施来净化环境,护佑家人平稳度过这一特殊时刻。

西汉中期的《大戴礼记》载有:“五月五日蓄兰为沐浴。”人们认为兰汤沐浴可以禳病,达到祛邪、祛瘟的目的。至今,不少民族和地区还依然保有端午用百草水为孩子洗浴的风俗。汉代端午习俗还出现以五色丝和桃印为主的厌胜物。东汉应劭《风俗通义》佚文:“午日,以五彩丝系臂,避鬼及兵,令人不病瘟,一名长命缕,一名辟兵缯”。《后汉书·礼仪志》也记载有:“仲夏之月,万物方盛,曰夏至。阴气萌作,恐物不楙,……故以五月五日朱索五色桃印为门户饰,以难止恶气。”桃印一般长六寸、方三寸,刻上文字图符,绘成五色。这也影响到后世延续的端午过节方式,基本都以避恶祛病、强身健体为主。

到汉代为止,端午的节期时间从午月午日逐渐向五月五日发展,与夏至这一节气并行,尚未成为重要的仲夏节日。魏晋南北朝时,南方以夏至为新年的尝新、庆丰收等习俗渐渐开始和北方的避恶观念相互交融在端午习俗中。

民间的端午,逐渐成为一个药效最强、药力最佳的“药节”。据《荆楚岁时记》引《夏小正》:“此日蓄采众药以蠲除毒气。”成书于清代的《佩文韵府》引《荆楚岁时记》载有,“端午,以菖蒲生山涧中一寸九节者,或镂或屑,泛酒以辟瘟气”;“采艾以为人,悬门户上以禳毒气”。五色丝在当时观念中具有祛病的功能。《荆楚岁时记》记有:“以五彩丝系臂,名曰辟兵,令人不病瘟。又有条达等组织杂物,以相赠遗。”在《晋书·鸠摩罗什传》中还详细提及五色丝巫术般的治病作用,“乃以五色丝作绳结之,烧为灰末,投水中,灰若出水还成绳者,病不可愈”。而性命攸关的五色丝若化成灰,则疾病尽去。

魏晋南北朝时,角黍和竞渡的风俗都融入了屈原传说;而有关伍子胥、曹娥、勾践的传说,也成为端午传说的组成部分。角黍的记载最早出现在晋人周处《风土记》中:“仲夏端午,烹鹜角黍。”记载还提供了解释:“五月五日,以菰叶裹黏米煮熟,谓之角黍,以象阴阳相包裹,未分散也。”同时,《荆楚岁时记》记有:“是日,竞渡”,又解释竞渡之俗说:“俗以五日为屈原投汨罗日,人伤其死,故并命舟楫以拯之,至今竞渡是其遗俗。”又云,“屈原以夏至赴湘流,百姓竞以食祭之。常苦为蛟龙所窃,以五色丝合楝叶缚之。”而刘敬叔也在《异苑》中说:“粽子,屈原姊始作。”这同样是将粽子的发明和屈原联系了起来。《续齐谐记》里也有大致相同的故事。

汉魏以来的新奇游戏和玩法,在《荆楚岁时记》里有,“四民并踏百草,又有斗百草之戏”;人们还要“取鸲鹆教之语”。按有:“此月鸲鹆子毛羽新成,俗好登巢取养之。必先剪去舌尖,以教其语也。”这种鸟,到了明清还有记载,说是随处可见的布谷鸟。

隋唐时期,“竞渡”和“龙舟”的节日活动形成规模,出现君臣同乐、万民参与的盛况。《隋书·地理志下》“熙平郡”记载过竞渡习俗:“因尔鼓棹争归,竞会亭上,习以相传,为竞渡之戏”。隋代皇帝曾经在端午的时节赐物给大臣,据《隋书》载:“大业二年,五月五日,赐百官玳瑁钗。”

唐代的粽子成了“节日食料”,唐玄宗曾有诗《端午三殿宴群臣探得神字并序》赞美它,“四时花竞巧,九子粽争新。方殿临华节,圆宫宴雅臣”。采药防病的民俗有浴兰、蒲酒、斗草、彩丝辟兵等,而君臣赠衣物、观赏竞渡一时成为风尚。唐代韩鄂《岁华纪丽·二》有“午日以兰汤沐浴”。用药草泡酒和识别药草的习俗还出现在诗文当中,如殷尧藩《端午日》诗:“不效艾府趋习俗,但祈蒲酒话升平。”白居易《观儿戏》一诗云:“弄尘复斗草,尽日复嘻嘻。”唐代的“百索”从汉代的朱索演变而来,躲避疾病与灾厄,称为“百岁索”,具有祈求长寿的意义。到了晚唐李商隐,在《为荥阳公谢端午赐物状》中记过,赐衣物时包括“紫衣一副,百索一轴”。

赐衣物、观竞渡的宫廷风俗,约始于唐太宗。《唐会要》记有,“贞观十八年五月五日,太宗谓长孙无忌、杨师道曰:‘五月旧俗,必用服玩相贺。今朕各遗卿飞白扇二枚,庶动清风,以增美德。”《唐书·李元纮传》载:“五月五日,明皇宴五城殿,赐群臣袭衣,特以紫服金鱼赐元纮及萧嵩,群臣无与比。”杜甫在乾元元年五月端午所作的《端午日赐衣》诗,就留有赐衣习俗的见证:“宫衣亦有名,端午被恩荣。”

唐代竞渡之风尤为兴盛。自穆宗起,都喜欢去“鱼藻宫”观赏竞渡之戏,不限于端午。在《新唐书·穆宗皇帝纪》中记有:“九月辛丑,观竞渡、角觝于鱼藻宫”。在《旧唐书·杜亚传》中记有:“江南风俗,春中有竞渡之戏,方舟并进,以急趋疾进者为胜。”唐代刘禹锡《竞渡曲》注云:“《越地传》云,竞渡起于越王勾践,盖断发文身之俗,习水而好战也。”

辽金时期,吃艾糕、系彩丝、射柳祈雨、击球等成为端午主要风俗。据《辽史》记载,当时有采艾、吃艾糕、系五色丝、君臣共乐的习俗。《辽史·礼志》载:“五月重五日,午時,采艾叶和绵著衣,七事以奉天子,北南臣僚,各赐三事。”《辽史·礼志六嘉仪下》记有:“君臣宴乐,渤海膳夫进艾糕。”而《辽史·礼志》记载:“重午臣僚昧爽赴御帐,皇帝系长寿彩缕,升车生引北南臣僚,合班如丹墀之仪,所司各赐寿缕。”

辽代史书中还记有“射柳”习俗,时间多在五、六月间,由皇帝主持举行,不限于端午,目的在于“祈雨”,后来为金所沿袭,定在端午举行,传至宋、明时期。金代的史书中多处记有宫廷举行的射柳习俗,《金史·太祖阿骨打》记“五月五日、七月十五日、九月九日拜天射柳,岁以为常”。《金史·世宗雍上》记载:“乙未,以重五,幸广乐园射柳,命皇太子、亲王、百官皆射,胜者赐物有差。”《金史·章宗璟一》载有:“射柳、击球,纵百姓观。”对于击球的游戏,还记有:“重午,御常武殿,赐宴击球。”在《金史·礼志》中记录:“凡重五日……插柳球场为两行,当射者以尊卑序,各以帕识其枝,去地约数寸,削其皮而白之,先以一人驰马前导,后驰马以无羽横镞箭射之,即断柳又以手接而驰去者为上;断而不能接去者次之;或断其青处及中而不能断与不能中者为负。每射必伐鼓以助其气”。到了明代,永乐皇帝依然非常喜欢这些竞技活动。

宋代称端午为“天中节”,王沂公《端午帖子》诗句有:“明朝知是天中节,旋刻菖蒲要辟邪。”《岁时广记》引《本草》载:“收药多以五日。”《梦粱录》的记载有:“此日采百草或修制药品,以为辟瘟疾等用,藏之果有灵验。”人们认为在五月五日中时取蟾蜍入药,更为有效,还能躲避敌人的弓箭,不会受伤。

端午辟五毒的俗仪也有很多。宋代周密《乾淳岁时记》:“五月五日,采艾以为人形悬于门上,以禳毒气”。《岁时广记》引《岁时杂记》云:“端午刻蒲剑为小人子,或葫芦形,带之辟邪”;用药草沐浴则“一年疫气不侵。”天师艾是当时端午节流行的厌胜物,置于门首,俗信可以镇宅辟祟。《岁时广记·画天师》记有:宋时端午节,京都的人们除了画天师像贩卖外,又作泥塑张天师像,以艾为须,以蒜作拳,置于门上。

北宋时期,在吃粽子的时候,还多了一种娱乐的游戏,即“解粽”。人们解开粽子的楝叶,以其长短来决胜负,长赢短输,赌酒赌钱。《岁时广记》称:“京师(今开封)人以端五日为解粽节,又解粽为献,以叶长者为胜,叶短者为输,或赌博,或赌酒。”

受到恶日观念的影响,这天保留很多禁忌,民间有接女归家躲端午的习俗。这在宋代就已经形成了。陆游的《丰岁》诗有“羊腔酒担争迎妇,鼋鼓龙船共赛神”之句。

宋代新出现的一种俗信,即认为端午节下雨不吉,反之则吉。《岁时广记》引《提要录》云:“五月五日晴,人曝药,岁无灾。雨则鬼曝药,人多病。此闽中谚语。”又许月卿《次韵蜀人李施州芾端午》自注云:“临川人谓端午日雨,鬼旺人灾。”延续到清代,赵怀玉诗自注亦引有“端阳无雨是丰年”的谚语。

明清节俗中,更重视装饰小儿女以及请出嫁之女归宁的习俗,端午被称为“女儿节”。少女须佩戴灵符,头簪榴花。明代沈榜《宛署杂记》记载:“五月女儿节,系端午索,戴艾叶,五毒灵符。宛俗五月初一至初五日,饰小闺女,尽态极妍。出嫁女亦各归宁。因呼为女儿节。”端午躲回娘家的媳妇,倘若有家庭矛盾,最晚也只能住到中秋,便要返回夫家。

恶月、毒月的观念已成为端午民俗共同的认知传统。顾禄的《清嘉录》明确记载:“是月,俗又称为毒月,百事多禁忌。”潘荣陛的《帝京岁时纪胜》记载:“午前细切蒲根,伴以雄黄,曝而浸酒。饮馀则涂抹儿童面颊耳鼻,并挥洒床帐间,以避毒虫。”富察敦崇的《燕京岁时记》记载:“每至端阳,自初一日起,取雄黄合酒洒之,用涂小儿额及鼻耳间,以避毒物。”

避恶用的厌胜物制作更为精巧。《燕京岁时记》载有:“每至端阳,闺阁中之巧者,用绫罗制成小虎及粽子、壶卢、樱桃、桑椹之类,以彩线穿之,悬于钗头,或系于小儿之背,古诗云:‘玉燕钗头艾虎轻,即此意也。”《清嘉录》云:“(五月五日)市人以金银丝制为繁缨、钟、铃诸状,骑人于虎,极精细,缀小钗,贯为串,或有用铜丝金箔者,供妇女插鬓。又互相献赉,名曰健人。”民间也有用一个蒜瓣裹上红布做成囊给小孩佩带的情形。有的家庭制作雄黄荷包,袋中装有雄黄用来辟邪。

明清时期,古代城市经济商贸繁荣。在市集上大量售卖端午节令食品和物品,形成专门的药市、集市等。竞渡之日,街市的兴盛更是达到了极致,往往全城出游,彻夜不歇。

近现代的各种地方志记有大量端午民俗事象,内容不尽相同,出现了很多新鲜有趣以往不曾见过的记录。例如,《汉口小志》载“小家儿女多扮马夫,热时汗流浃背,不计也”。《麻城县志前编》载“纸舫祈神,为‘龙舟会,备旗幡、鼓乐,扮人物故事,竞尚华糜,动破中人之产”。

如今在我国东南沿海一带,还有做“咸茶”的风俗,用盐来腌紫苏叶和番石榴叶,据说可以当药茶,饮之可以清除一切毒气。台湾的端午还有打“午时水”的习俗,人们认为,午时水用来泡茶、酿酒会特别的香,生饮甚至还能治病。当地有谚语云:“午时洗目睭(眼睛),明到若乌鹙”,“午时饮一嘴,较好补药吃三年”。最有传奇色彩的午时水,相传来自郑成功插剑祷泉的剑井。台湾的端午节还有饮食上的特殊之处。例如,苗栗地区的客家人过端午,也吃茄子及长豆、桃李等。吃长豆是为了不被蛇咬。吃茄子可以预防蚊子咬。

可以说,端午节是古代中国的“逐疫节”。在“万物满长,初实有成,阴气萌作,疫疠流行”的五月,端午的诸多礼俗都是“应天顺时”传统文化流脉的具体表现,无论是祛病避恶,空间洁净,还是采取措施保障家人安康,都表达着人们的“生存欲”和对美好生活的守望。

(作者单位: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文学研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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