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书局

2022-04-29 00:44柴剑虹
文史知识 2022年6期
关键词:敦煌学编辑室书局

柴剑虹

2022年伊始,中华书局迎来纪念创建110周年华诞的喜庆日子。我们踱步书局前厅,又一次仰读墙上书局创办人陆费逵(伯鸿)书写的名言:

我们希望国家社会进步,不能不希望教育进步;我们希望教育进步,不能不希望书业进步;我们书业虽然是较小的行业,但是与国家社会的关系却比任何行业为大。

这段话文短语义深长,道出了出版事业与教育进步、与传承优秀文化、与建设文明社会的紧密关系。回想书局创建伊始,即符合时代、社会进步的需要,编辑出版了大量的新式中小学教科书,有力地推进了民国时期教育事业的发展;同时也注意扩展出书门类。诚如《中华书局百年总书目(1912—2012)》的“前言”中指出的:“在1949年以前,举凡古今中外文化、教育、语言、历史、时政、法律、经济、军事、宗教、理工、农林、医药、卫生、体育、艺术、儿童读物等类图书均有出版;自1949年下半年到1954年,出版重点放在宣传社会主义阵营及其文化教育和工农大众的知识类读物上。”书局迁址北京后,出书的范围、品种有所变动与侧重,特别是作为国家规定的古籍整理研究与文史哲学术著作的专业出版社,主要承担传统文化类书籍的出版任务,依然保持了自己的优良传统与品牌优势;进入二十世纪,随着出版业的进一步改革发展和产业化进程,书局坚持守正出新,突出主业,拓展文化普及读物品种(一百一十年来累计出版的图书已经超过三万种),在扶植、培育一批学界新人作者的同时,也充实、壮大了编辑队伍,不断焕发出新的生机与活力,不愧为育人出书的摇篮。

下面谈些我的亲身感受。

1980年夏,为了撰写硕士学位论文,我在回到曾经工作了十年的新疆做实地考察后,撰写了几篇考辨唐代边塞诗中西域地名的短文,呈给导师启功先生批阅。启功先生很快写信给中华书局的傅璇琮先生,将文章推荐给中华书局新创办的《学林漫录》辑刊;于是,经书局编辑审读,拙撰《“瀚海”辨》一文于1981年初即在《学林漫录》第二集中刊登。不久,启功先生又请傅璇琮先生参加了我的论文答辩。毕业分配时,启功先生特意推荐我进中华书局做编辑工作。自1981年11月我到书局报到,至2004年夏正式退休,我在书局古代文学编辑室工作六年,《文史知识》编辑室十年,汉学编辑室七年,退休后又被书局返聘多年;近些年依旧协助书局年轻编辑做些辅助性工作。四十年来,我在书局这个育人出书的“摇篮”里,得到锻炼、培养,也藉此和中外学术界进行了广泛联系和颇有成效的交流。记得在古代文学编辑室工作期间,书局施行编辑进修假制度,给编辑一定的假日自行进修业务,包括鼓励编辑参加文史学界举办的各种学术研讨会,要求撰写参会论文,论文需经编辑室主任和总编审读后由书局打印提交会议宣读。1982年夏,程毅中副总编应邀参加甘肃省社科院举办的“敦煌文学研讨会”,特意提请会议也邀请我参加,并鼓励我撰写有关论文,引领我踏上了“敦煌学研究”的门槛。藉此机缘,我担任了王重民《敦煌遗书论文集》的责编,之后又组稿编辑了《敦煌文学作品选》,承担了《敦煌遗书总目索引》的改版编印任务。1982年夏,我携带论文和陈抗编辑一同参加了敦煌学全国研讨会和中国敦煌吐鲁番学会的成立大会,成为该学会第一批会员;之后又在季羡林、任继愈、周一良、周绍良、宁可等前辈专家的教诲、导引下,担任该学会的秘书长、副会长、顾问,结识了国内外不少著名的敦煌学家,不但为一些敦煌学著作的编辑出版做了力所能及的工作,自己也撰著出版了几本相关的学术专著。

在文学编辑室工作期间,特别值得一提的是,我还有幸得到了同室著名学者、编辑家周振甫先生的指教和关切。周先生是出版界第一届“韬奋奖”的获得者,他为钱锺书先生著作所做的认真周详的编辑加工众所周知,而他为同室许逸民、黄克及我三人合著的《乐府诗名篇赏析》书稿用蝇头小字写了数千字意见,恐怕也只有我们三人领会和真正从内心感受到一位老编辑的真诚和苦心。1995年初,受韩国三联书店之邀,我和周先生、冯其庸先生到汉城(今首尔)访问,期间周先生和我同住一间客房,周先生挤出宝贵的休息时间跟我谈他写作《周易译注》等书的方法,使我了解到他在古籍整理研究中借鉴前人训诂成果,又兼顾象数、义理之说,融合个人心得体悟的宝贵经验。那几天我才知道,周先生有凌晨即起阅读的习惯,而他为了不影响我的睡眠,居然几个清晨都悄悄躲在客房的洗手间里看书,使我感动不已!

《文史知识》编辑部的同事,都是富有工作干劲的年轻人,遵循“大专家写小文章”,传播准确、有用的文史知识的办刊宗旨,一方面我们得到许多老专家、知名学者的全力支持,“治学之道”“怎样读”栏目的作者几乎囊括了国内文史界最著名的学者;另一方面,杂志开设的“青年园地”“诗文欣赏”等栏目吸引了大批青年学子积极投稿问学,现今已成为国内外学界中坚力量的著名学者中,有不少人的处女作是在我们刊物首发的。从1981年创刊伊始,许多读者一期不落地订阅《文史知识》,编辑室收到的作者、读者来信常年络绎不绝,仅我十年间回复的信函就不下数百封。我还清楚地记得杂志创刊十周年时,季羡林、臧克家二位前贤争当刊物“第一读者”的故事;记得钱锺书先生要读刊物上发表的文章,我去他家拜访、送刊并组稿时,他对刊物的关切和谦逊;记得拜访作家李准时,他提出可否考虑办刊物农村版的建议;记得曾任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总编辑的梅益先生,在任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社长期间,亲自写信给我推荐一位海外友人的稿件。办刊中此类感人故事,不胜枚举。1988年初,为编辑刊物的“敦煌学专号”,我们向国内外著名敦煌学研究者组稿。他们反响热烈,纷纷寄来佳作。同时我又和几位编辑部同事到敦煌莫高窟实地参观学习,得到敦煌研究院院长段文杰、副院长樊锦诗及史苇湘等许多“莫高窟人”的全力支持。那一期专号出版时,敦煌研究院特意出资加印二万册,以扩大影响。最近,一位研究敦煌学史的专家还特意向我提及:三十四年前的这一期专号,在国际敦煌学学术史上具有不可忽视的重要意义。最令人高兴的是,当年《文史知识》编辑部的一些年轻同人,也在编刊工作中迅速成长,有几位从二十一世纪初开始还担任了书局的副总经理、副总编辑和部门负责人,为书局在新时期的发展做出了新贡献。

1997年11月,为了进一步拓展书局出书范围,加强国际学术文化交流,书局创办了我国出版界唯一的汉学编辑室。开始时编辑室虽然只有我和杨华编辑,但是我们的工作得到了众多著名学者的关注和帮扶,如季羡林、任继愈、常任侠、冯其庸、张广达、李学勤、钱逊、严绍璗、阎纯德、王晓平等都给予了鼓励与支持。同时,还得到了北京大学比较文学研究所、北京外国语大学海外汉学中心和《国际汉学》《汉学研究》期刊的通力合作,得到北大、清华、北外、南开等高校一些中年学者和海外留学生与进修学者的大力支持。我们在谢方等老编审/编辑“中外交通史籍丛刊”的基础上拓展选题,开展了“世界汉学论丛”“日本中国学文萃”系列的组稿、译介工作,出版了这两个系列的著作五十馀种。为了加强和海内外学者的联系,我们编辑室还承担了中国社会科学院中外关系史研究室主编的对内陆欧亚历史文化进行研究的学术辑刊《欧亚学刊》。该刊第一辑即发表了李学勤、张广达、荣新江、余太山、朱学渊、刘迎胜等学者的十四篇论文,引起学界关注。至2009年,该刊在书局出版九辑。此外,由法国远东学院北京中心主办、李学勤和法国汉学家共同主编的《法国汉学》辑刊也从第四辑开始由书局汉学编辑室编辑出版,这又推进了我们与欧洲汉学界更广泛的交流。该刊至今已出版十八辑,其间还举行过多次学术研讨活动,结识了众多汉学家。二十一世纪之初,在法国“中国文化年”前夕,由法国文化通讯部、法国驻华使馆文化处与中华书局联合举办的“法国读书节”活动,于2002年12月7日在位于琉璃厂文化街的中华书局门市部举行开幕式,展示出一批中华书局出版的法国汉学著作,中外文化学术界百馀位人士热情参与,时任驻华大使的蓝峰先生(Jean-Pierre Lafon)也亲临开幕现场致辞,引起了北京学界和读者的很大兴趣。2014年,在法兰西学院汉学讲席设立二百周年之际,我曾和汉学编辑室的同事孙文颖副编审合作,撰写了《中华书局和法国汉学》的文章在巴黎的纪念大会上宣讲,主要以中华书局出版物为例,述说了我们和法国汉学及汉学家之间的因缘,反响热烈。

我进中华书局做编辑至今已达四十载。我一直认为,自己所具有的一点知识学养、编辑与科研能力,都是前辈教师、学者、编辑传授给我的,即便退休了,也应该继续为书局乃至出版界这个育人出书的大摇篮贡献力量。十馀年来,我在返聘期间负责编辑了《学林漫录》(第16集)、《中华书局百年书目(1912—2012)》等书,协助审读了原汉学编辑室留存的“世界汉学论丛”“吐鲁番研究丛书”“华林博士文库”等系列的若干种书稿和张涌泉主编的《敦煌经部文献合集》;协助编辑出版了恩师启功先生的《启功给你讲书法》等八种著作、虞逸夫《万有楼诗文集》、冯其庸《瓜饭楼西域诗词抄》等,担任了三十四卷本《中国地域文化通览》的审稿工作;还参与了其他出版社出版启功、冯其庸、季羡林、张宗祥、来新夏等多位专家全集的编辑工作。

中华书局已经走过了一百一十年的平凡而不平坦的历程。“行百里者半九十”,守正出新前程远大。我仍将牢记恩师启功先生的谆谆教诲,与书局同人一道,继承书局前辈的好传统,努力将做一名“学者型编辑”和出好书的“传薪人”,当作自己为中华传承优秀文化贡献微薄之力的核心要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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