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木兰围场到避暑山庄

2022-04-29 00:44王志伟
文史知识 2022年7期
关键词:土尔扈特避暑山庄多尔

王志伟

乾隆三十六年(1771)六月,卫拉特蒙古土尔扈特部自伏尔加河东归抵伊犁。渥巴锡、策伯克多尔济等土尔扈特上层首领并部分一道东归之和硕特、绰罗斯台吉赴热河朝觐并受封,而后清廷将东归部众划设盟长,分地安置。这是十八世纪七十年代具有重大政治影响的国际事件。沿土尔扈特东归路线,诸如俄罗斯、哈萨克、布鲁特(吉尔吉斯)甚至是当时的控噶尔(奥斯曼土耳其)等一众欧亚国家、区域势力牵涉其中。

最初经由俄罗斯、哈萨克等途径收到土尔扈特东归消息时,清廷因其中有舍楞其人而将其误认为十六年前攻灭准噶尔汗国时逸出俄罗斯之卫拉特部众。待各路消息汇总后才明晰来人实为一个多世纪前即已迁徙伏尔加河的旧土尔扈特人。清廷决策层亦因对其东归目的不明,曾有过调兵防备的讨论(《谕色布腾巴勒珠尔等对土部来归毋需怀疑应妥为安抚》,乾隆三十六年六月十七日,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藏《土尔扈特档》下文出此者,不再标注)。后在乾隆帝“来降者十之九,可疑者十之一”的判断下,消弭了干戈之意。当五月底策伯克多尔济所率土尔扈特前锋抵近后,其东归缘由并一路的艰难疲惫始被清廷获悉,这才有了后面对来归远人的大规模接济。六月十八日,逐渐了解东归情况的乾隆皇帝做出了安排其头人赴热河朝觐的决定。二十一日,皇帝向渥巴锡以下土尔扈特数万部众发出敕谕,肯定其“不崇异教,虔念佛法而来”的东归之举,并表示将“指其良好牧地居之”使其“好生安居”。至此,“凡八阅月,历万有馀里”,自伏尔加河出发时人口“十六万有奇”,抵达伊犁时“仅以半计”的东归壮举,画上了悲壮的休止符。

一 峪征嘉兆信伊绵—木兰围场初次觐见

乾隆皇帝在六月十八日做出土尔扈特上层首领赴热河朝觐的决定(《谕伊勒图等安排土部头领至避暑山庄朝觐事宜》)。当时有意命其赶在八月初十之前抵达避暑山庄,盖因三天后即万寿节,以期率同祝釐。与此同时,又安排了八月初十如不能抵达山庄而改在俟后于木兰围场朝觐抑或皇帝于围场返归山庄时再行朝觐的第二、第三选项。再有,由于土尔扈特人的陆续来归,皇帝尚不知晓还有哪些“大台吉头目”将会抵达,他们能否在本年内赶赴热河亦未可知。皇帝由此又做出了“朕来年早日起驾前去避暑山庄,再命伊等前来朝见”的第四选项(《谕色布腾巴勒珠尔关于安排陆续来归之土部头领朝觐事宜》)。由此看来,其对来归远人的期待,是异常强烈的。后来的日程表明,渥巴锡等未能在八月十三万寿节前赶到山庄,首次觐见的地点被安排在了木兰围场。

九月初八,渥巴锡、策伯克多尔济等土尔扈特上层首领并一同东归的和硕特、绰罗斯台吉经过两月馀的行走,终于抵达木兰围场布扈图昂阿(其地在今围场满族蒙古族自治县棋盘山镇黑山口),皇帝将在这里接见新投远人是被计划好、有其特殊用意的。

布扈图,意为“有老虎的地方”,是木兰围场众多围座中的一个。这里的地形颇有特色,各条山脊对准中央而形成一个聚拢的山地环境。乾隆二十年至二十二年,分别有绰罗斯台吉噶尔藏多尔济、哈萨克并布鲁特来使在这里得到乾隆皇帝的接见。异域王臣的接连内附,正好与此地“万壑朝宗”的地形不谋而合。所以乾隆皇帝对此有“地灵佳兆,有如此神奇者”的评价,因而以满语命名布扈图地方为“伊绵峪”(图1),乃“会极归极”之意,故而此地又被称为“会归峪”,会归之名,名副其实。

那么都有哪些人在会归峪得到皇帝的接见呢?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藏的三份朝觐名单给出了可能的答案。据名单所示,为首之人即旧土尔扈特台吉渥巴锡,其后依次是策伯克多尔济、额默根乌巴什、达木拜扎勒桑、默们图、喇嘛罗布藏丹增;新土尔扈特台吉舍楞、劳章扎布(病故)、沙喇扣肯、德勒德什;和硕特台吉雅兰丕勒、根敦诺尔布(病故);绰罗斯台吉肯泽,此外还有以上人物的宰桑、跟役等四十四人,共计五十七人(《朝觐台吉名单》;《前往京师朝觐台吉名单》《同渥巴锡等一起前来朝觐之人名单》,乾隆三十六年八月,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藏《月折档》)。

接见的场面是庄严而隆重的。这一天的会见仪注(《福隆安奏渥巴锡等朝觐瞻礼赏膳例序折》)表明,清廷沿袭了十六年前噶尔藏多尔济到此朝觐的先例。首先,额驸色布腾巴勒珠尔率众人在会归峪开阔处恭候侍立。当御驾进入幔城时,众人于道旁跪迎。皇帝入幔城御幄升座,众土尔扈特、和硕特、绰罗斯台吉并喇嘛等由大臣引入幔城向皇帝行三跪九叩礼,其他人在外面叩首行礼。礼毕,大臣领众台吉等由西边槅门进入御幄,一众人至此正式面见皇帝。

皇帝先期确定了以“抱见之礼”接见渥巴锡、策伯克多尔济、舍楞等。所谓抱见礼,即众人在皇帝面前下跪并抱其膝,后者以双手抚跪者肩。此种礼节多行于厄鲁特蒙古之间,为尊重其习惯,皇帝对来朝的蒙古上层首领往往会沿用此礼。例如乾隆十九年十一月,阿睦尔撒纳在避暑山庄即是以此礼与皇帝相见,而且还是由其本人特意提出的。抱见之后,皇帝向渥巴锡等“亲以蒙古语垂询,俾申悃状”(《钦定外藩蒙古回部王公表传》卷一○○《土尔扈特部总传》),来归人众与王公大臣左右分翼而座,皇帝赏茶。

首见之日,按照来归人员等级,分别授给官服顶戴(《清高宗实录》,乾隆三十六年九月上)。按例,渥巴锡年俸银比照汗王二千五百两,绸缎四十匹;策伯克多尔济年俸银比照亲王二千两,绸缎二十五匹,以下人员标准由郡王至四等台吉各有差。当然,渥巴锡等也不是空手受封,其以下十三人共计献给皇帝二十七件(组)礼物(《福隆安呈奏渥巴锡等进贡礼品清单折》),其中渥巴锡献撒袋一副、弓一张、十样景一个、腰刀一把;渥巴锡母亲献表一个、箭三十支、钟表一个、刀子一把;策伯克多尔济献手枪两杆、腰刀一把。不过,这些经过长途跋涉的礼物似乎成色品相并不好,宫廷档案中对它们有过“粘补收拾”的记录(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香港中文大学编《清宫内务府造办处档案汇总》第三十四册,《各作成做活计清档》,乾隆三十六年十月十二日,枪炮处)。所以,以渥巴锡等所受食俸和皇帝的赏赐相比其携来礼品,可以说是薄来厚往了。本日皇帝作《土尔扈特汗渥巴锡等至伊绵峪朝谒,诗以纪事》:

通使曾经丙子年,兹徕统部不期然。

名编典属非招致,礼肄鸿胪合惠宣。

类已全归众蒙古,峪征嘉兆信伊绵。

无心蜀望犹初志,天与钦承益巩虔。

第二天,皇帝在萨勒巴尔哈达大营宴土尔扈特来归人众,并赐渥巴锡鞍马、櫜鞬各一副,赐渥巴锡、策伯克多尔济黄辔,舍楞、恭格、默们图、沙喇扣肯紫辔。这一天是重阳登高的日子,皇帝在大营遥望兴安大岭,写下《重九日作》一首:

何处登高好,兴安天与邻。

心怀同廓落,眼底俯嶙峋。

地净山如水,气暄秋似春。

重阳宜宴赏,况有远徕人。

初十日,众人抵达安巴究和罗昂阿大营。这里是木兰行围期间内扎萨克蒙古按例“备设酬宴”以答皇帝的地方。届时,蒙古王公进献马、牛、羊、驼,并准备宴会所用之毡帐、酒食,另备有摔跤、赛马、蒙古乐等逞技能手与宴。宴上,皇帝先赐众人茶,然后有指定之蒙古人向皇帝进酒,饮毕,皇帝赐众人酒与饭食。席间,“塞宴四事”渐次上演。四事者,即什榜(蒙古乐)、相扑(摔跤,图2)、诈马(赛马)、教駣(骑生驹),这些是木兰秋狝过程中最具观赏性的娱乐活动。十一年前,擒献达瓦齐的回部郡王霍集斯就曾在这里目睹过塞宴四事盛况,那一年正是西域底定、西师奏凯之年,渥巴锡等受到了同等待遇。

十四日,大队人马出哨至张三营行宫。按例,皇帝每次由东道出围,均在此地颁赏众蒙古王公并赐宴,表示木兰行围的结束。宴赏后,蒙古人众便就各归所部游牧去了。本年因土尔扈特来归,故而宴赏活动格外隆重。当天共有渥巴锡以下四十八人得到封爵。其中汗一人,亲王一人,郡王二人,贝勒二人,贝子五人,辅国公一人,扎萨克一等台吉二人,闲散一等台吉十人,二等台吉六人,三等台吉三人,四等台吉十一人,另有四人待查加封。四十八人中,在张三营受封的亲到人员有渥巴锡以下十人,亲到者封爵如下(《福隆安呈奏理当受封汗王贝勒贝子公台吉名单折》):

乌讷恩素珠克图旧土尔扈特部卓里克图汗渥巴锡;

乌讷恩素珠克图旧土尔扈特部布延图亲王策伯克多尔济;

青色特启勒图新土尔扈特部弼哩克图郡王舍楞;

必勒图郡王巴木巴尔子(由其子闲散一等台吉达木拜扎尔桑代封);

巴启色特启勒图和硕特部土谢图贝勒恭格;

济尔噶朗贝勒默们图;

阿睦尔聆贝子雅兰丕勒;

巴雅尔图贝子额默根乌巴什;

乌察喇勒图贝子沙喇扣肯;

闲散一等台吉德勒德什。

封爵受爵之举,标志着来投土尔扈特部上层并部分和硕特、绰罗斯头目正式接受朝廷的册封,举部内附,宣告归化。乾隆皇帝得意其“是归顺,非归降也……实为天与人归,有不期然而然者”(弘历《土尔扈特全部归顺记》),继而又作出“战而胜人,不如不战而胜人之为尽美也;降而来归,不如顺而来归之为尽善也”(弘历《优恤土尔扈特部众记》)的论调。皇帝强调归顺与归降的区别,是其对土尔扈特东归性质的叙事强化,这一点在他日后的御制诗文中将得到一再体现。

二 行庆施恩举次第—避暑山庄宴赉联情

九月十七日,众人回到避暑山庄。第二天,乾隆皇帝“御澹泊敬诚殿受朝,设仪仗、奏乐”(《钦定热河志》卷二四),新封渥巴锡等于殿内行谢恩礼。澹泊敬诚殿是避暑山庄正宫区的主殿,楠木七楹,其梁枋间虽不施丹垩,却尽显朴野之美。在乾隆年间,举凡皇帝于热河期间的万寿圣节、外藩朝觐等重大典礼,皆在此殿举行。例如渥巴锡之前的杜尔伯特三策凌内附、辉特部台吉阿睦尔撒纳来投、绰罗斯台吉噶尔藏多尓济入觐,乾隆皇帝均在澹泊敬诚殿予以隆重接见。值得一提的是,十年一贡的南掌国来使叭西哩门遮昆也在其中一同行礼。这天的澹泊敬诚殿实在是中外联情,和乐一家。众人行礼毕,皇帝赐茶,并赐渥巴锡等玉如意、洋表、鼻烟壶等。皇帝作《木兰旋跸至避暑山庄即事有作》记此:

木兰肄武罢秋围,是日山庄旋跸归。

敕政旰宵仍别殿,询安欢喜谒慈闱。

旧藩莅止入邸舍,新附随来换黻衣。

行庆施恩举次第,园看万树有光辉。

十九日,皇帝在避暑山庄万树园大幄赐宴渥巴锡等并南掌国来使叭西哩门遮昆,席间赏赐银币。万树园是避暑山庄湖区北侧一片开阔的山前平原,皇帝多在此张设御幄宴赉朝觐的外藩王公、宗教首领和外国使节。因为此地的平畴旷野,宫廷往往在宴会期间布置西洋秋千、陈设烟火盒子,与圆明园山高水长“武帐宴”类似,均是花费巨大的逞技性宴赉场所。

为了迎接渥巴锡等,乾隆皇帝早在七月初一便向内务府发出谕旨(《谕内务府等接见土尔扈特部头领按十九年宴赉车凌等之例办理》),命其照乾隆十九年杜尔伯特三策零入觐之例办理。皇帝明确指出:“宴上该赏其一切物件,应备之烟火及各种戏目,务必多备。”并传知理藩院、礼部、健锐营、銮仪卫、善扑营、光禄寺、茶膳房、武备院等机构,令其“应施行之处施行,应办之处办之”,俨然一副不计成本的姿态。于是便有了十九日至二十六日连续多日的赐宴,尤其在二十四、二十五两日,万树园为来归远人安排了火戏表演,即施放烟火盒子。其规模之宏大,技艺之精巧,极尽辞藻,亦难修饰。我们可以从乾隆皇帝“夕峰渐隐夕阳晖,万树须臾万烛辉”“宝塔辉煌百十层,鍝膜拜法王灯”(《万树园灯词》)这样的描述中,窥其一斑。

三 会逢归极仰三摩—布达拉庙落成瞻礼

就在九月十八日澹泊敬诚殿谢恩礼当日,位于山庄以北、狮子沟北侧的一片山前台地上,一座“广殿重台、穹亭翼庑”的雄伟寺庙在此日即将举行落成仪式(《钦定热河志》卷二四;《清高宗起居注》(满文),乾隆三十六年九月十八日),此即模仿西藏布达拉宫的普陀宗乘之庙。按照乾隆皇帝的说法,此庙是为“新附准部回城等众藩长联轸偕徕、胪欢祝嘏”皇帝六旬万寿和皇太后八旬圣寿而建。工程自乾隆三十二年三月始,蒇事于乾隆三十六年八月。九月十八日为皇帝选定举行落成仪式的日子,恰值土尔扈特部归附。是日晨,渥巴锡等刚刚于澹泊敬诚殿行谢恩礼,又马不停蹄至普陀宗乘之庙参与落成仪式。在乾隆皇帝看来,土尔扈特“全部数万人历半年馀,行万有数千里,倾心归顺,适于是时莅止瞻仰,善因福果,诚有不可思议者”(弘历《普陀宗乘之庙碑文》)。由此,该庙的建立又有了一层见证土尔扈特全部归顺的纪念意义。

普陀宗乘之庙当日的落成活动,大约有皇帝亲赴拈香、章嘉与哲布尊丹巴两呼图克图诵经讲法、渥巴锡等随往瞻礼并向活佛布施等环节。乾隆皇帝作《普陀宗乘庙落成拈香得句》记此:

递肖何妨屡普陀,金刚四句括无多。

层楼金瓦辉香象,偏袒黄衣演法螺。

虔为祝釐开八秩,会逢归极仰三摩。

撰良庆落欣瞻礼,曰罪曰知且付他。

故宫博物院保存有一幅名为《万法归一图》(图3)的挂屏,前辈学者已经考证其为反映乾隆三十六年九月的普陀宗乘之庙落成仪式上,乾隆皇帝在该庙之万法归一殿聆听章嘉呼图克图与哲布尊丹巴呼图克图二活佛诵经讲法的纪实场景。画面上,乾隆皇帝着八团龙衮服在一众大臣的环簇下坐于殿内,二活佛于院中对视讲法,众喇嘛集结在南侧。我们很容易从画面上辨识出就在皇帝的对面,十位厄鲁特装扮的写实人像坐于殿内西侧,这便是刚刚获封的渥巴锡等。宫廷留下了为此十人绘制画像的记录,画手是波西米亚传教士艾启蒙,绘制时间为九月二十一日(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香港中文大学编《清宫内务府造办处档案汇总》第三十四册;《各作成做活计清档》乾隆三十六年十月二十日,如意馆)。不过,前文所示在张三营亲到受封的一共有十人,他们分别是:渥巴锡、策伯克多尔济、舍楞、巴木巴尔子达木拜扎尔桑、恭格、默们图、雅兰丕勒、额默根乌巴什、沙喇扣肯、德勒德什。再查《实录》,九月十八日在澹泊敬诚殿向皇帝谢恩人员依次为:渥巴锡、策伯克多尔济、舍楞、恭格、默们图、沙喇扣肯、雅兰丕尔、德勒德什、达木拜扎勒桑、肯泽,人数也是十人。两相对比之下,在张三营亲到受封的额默根乌巴什并未出现在澹泊敬诚殿,而未在张三营亲到受封的肯泽则出现在了澹泊敬诚殿。这个问题在九月二十八日皇帝给舒赫德的一份谕旨(《谕舒赫德指派大臣分别照管来归各部等事宜》)中得到答案。原来,额默根乌巴什本与渥巴锡“相契为好”,不过其在伊绵峪首次觐见后,到避暑山庄便身故了,所以其人并没有参加普陀宗乘之庙的落成仪式。而肯泽早在前述三份朝觐者名单中即已出现过,他于张三营受爵的缺席不知何故。故此,将《实录》所载十人厘定为《万法归一图》上的十名厄鲁特人(图4),应当是无误的。其排序为:前排(右)上数第一位渥巴锡,第二位策伯克多尔济,第三位舍楞,第四位巴木巴尔子达木拜扎尔桑,第五位恭格;第二排上数第一位默们图,第二位沙喇扣肯,第三位雅兰丕尔;第四排上数第一位德勒德什,第二位肯泽。其中,渥巴锡、策伯克多尔济、恭格、肯泽四人均可在业已发现的其他纪实画像中得到相同或十分接近的面容印证,以其对勘《万法归一图》,此十人的身份认定当属无遗。在这里我们要感谢勤勉的传教士画家艾启蒙,正是通过他的粉本我们才能一睹这群完成东归壮举的土尔扈特首领在历史上的真实面孔。

从初次朝觐的九月初八算起,至三十日止,渥巴锡等在热河地方共停留二十三日。其间,曾至少十一次接受皇帝赐宴;参与行围、赐观“塞宴四事”、万树园观火戏;在澹泊敬诚殿、普陀宗乘之庙和溥仁寺演礼;游览避暑山庄;等等。九月三十日,渥巴锡等分四队离开山庄,向伊犁方向返归。

四 行庆柔徕毕蒇仪—返归伊犁分地安置

在此之前,为防备渥巴锡“总统伊犁之地”,清廷明确了对土尔扈特部要“各自间隔而居,不得互通音息”(《谕舒赫德将渥巴锡分别安置居住事》)的处置方针。具体做法就是将渥巴锡、策伯克多尔济、舍楞、默们图、恭格等几位较大首领各立盟长,分地安置,达到“众建以分其势”的目的。不过,署理伊犁将军舒赫德在向土尔扈特人解释此举的必要性时,分而置之的理由变成了那些被打散的游牧地是“储有馀粮”和“易于接济”等冠冕堂皇的官腔。由此,分散处置土尔扈特部的决策得到了切实执行。

在热河期间,土尔扈特人曾数次向清廷述说该部源流,方使后者对其有一清晰认识。临行前两天,福隆安向皇帝奏报了由渥巴锡等详细阐述的土尔扈特部历史(《福隆安奏渥巴锡等讲述土部历史折》)。涉及该部历代汗王沿袭情况并缘何远徙额济勒地方,与俄罗斯之道途远近等,尤其是他们为清廷提供了关于俄罗斯较为新鲜的情报。一如其人的生活习俗、武器装备、行政体制等,甚至对沙皇也有所提及。不知是通译的错误还是福隆安理解的差异,土尔扈特人似乎将前代沙皇伊丽莎白一世与当代沙皇叶卡捷琳娜二世混淆了。不过在其混乱的记述中,仍能读出诸如叶卡捷琳娜二世与丈夫彼得三世不睦,二人之间曾经发生过严重的宫廷政变,并且土尔扈特人准确地指出了二人的独生子(即后来的沙皇保罗一世)在东归这年已经十七岁,这说明夹杂着错误信息的情报中亦有相当准确的成分。这些内容对清廷来说如此新鲜,很多是康熙朝图里琛自俄罗斯返归后几十年来闻所未闻的消息,也是当时驻在北京的东正教传道团所不愿提供的珍贵情报。不久后,乾隆皇帝与法国人蒋友仁之间关于俄罗斯话题的深入交流,似乎就是源于此时的信息储备。这应当可以视作土尔扈特人的万里东归给清廷带来的额外收获吧。

渥巴锡等离开的第二天,乾隆皇帝奉崇庆皇太后自避暑山庄起銮回京。当天发出上谕,实授舒赫德伊犁将军,专办渥巴锡返归后的分地安置事宜(《清高宗实录》,乾隆三十六年十月上)。至此,宫廷对土尔扈特上层首领的迎接活动宣告结束,伊犁方面也即将转入设立众盟长、指地安置游牧的具体工作中。

对乾隆皇帝而言,处理土尔扈特部东归事件,实在是一件怀柔远人的大事。面对错综复杂的东归信息、聚散不一的人物关系还有千头万绪的接济优恤,在他指授机宜的过程中,检验的是国家机器的运转、往来信息的投送、后勤保障的畅行。我们今天以一个后知后觉的角度通观土尔扈特部东归史实,不难发现,清政府实现了对这一事件利益的最大化。即进一步强化了中央对西域的控制和影响,这不仅仅体现在行政治理方面,更体现在优恤安抚背后的民心所向、众望所归。尤其是在乾隆三十年乌什起义对天山南北局势造成一定紊乱的背景下,土尔扈特人得到的善待,将会在西域起到一个极其良好的宣传效应,极大地稀释掉这种紊乱带来的负面影响。单就这一点来说,土尔扈特部的东归是彪炳史册的。

回銮当日,乾隆皇帝作《恭奉皇太后自热河还跸之作》,即是对接待事件的总结,也是为即将到来的皇太后八旬圣寿铺垫上一层浓墨重彩的政治渲染:

行庆柔徕毕蒇仪,柏冬旋跸指京师。

仙庄岁至漫回顾,仁岭云齐景仰思。

一路承欢申爱敬,高年益健惬衷私。

如斯百度犹无厌,层乔松与永期。

(作者单位:故宫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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