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暮桥的早期革命生涯

石绍庆

薛暮桥是我国杰出的经济学家，被誉为“市场经济拓荒者”。早在大革命时期，他就加入了中国共产党，投身工人运动，曾被捕入狱。他把生死置之度外，在狱中勤学苦读，读得最多的是政治经济学著作，这为他后来成为中国经济学界泰斗奠定了基础。

1994年，在薛暮桥90岁寿辰之际，朱镕基评价：“薛老的一生是一个马克思列宁主义者的一生，是一个非常杰出的经济学家的一生，为党的社会主义革命建设和改革做出了重要贡献的一生。”

最年轻的铁路站长

1904年，薛暮桥出生在江苏无锡一个破落地主家庭。1920年，因家境窘迫被迫辍学。为了谋生，他到杭州考取沪杭甬铁路练习生，开启了职业生涯。

其间，薛暮桥被安排到杭州车站学习会计。他凭借较好的数学基础，经过刻苦钻研，只用3个月时间就学完了原本需用6个月学习的业务知识，掌握了繁琐的会计业务。与此同时，薛暮桥还学会了收发电报等工作。

车站老会计对薛暮桥掌握会计业务的速度又惊又喜，放心地将工作交给他做，他还被破例录取为正式职工。为熟悉车站各项业务，薛暮桥每天上午10点上班，一直到深夜12点才下班。休息时间，他喜欢阅读《红楼梦》。在一个寒冷的深夜，窗外雨声淅沥，室内灯光昏暗，薛暮桥读到林黛玉葬花诗“青灯照壁人初睡，冷雨敲窗被未温”两句，不禁触景生情，伤心落泪。到90多岁时，他仍能背诵《红楼梦》中的一些诗句。

由于工作能力强，薛暮桥在杭州车站做了3个多月会计，就被铁路局车务处长派往新龙华站任站长助理，后来任替班站长（即在站长休假时做站长）。20岁时，薛暮桥成为当时沪杭甬铁路线上最年轻的站长。

新龙华站是个小站，但却是连接上海南、北两站与杭州站往来的枢纽，指挥工作相当繁重。薛暮桥任站长时，正值苏浙两省军阀混战。新龙华站是浙军的进攻目标，密集的子弹穿破了车站的玻璃窗。江苏军败退时，浙军持步枪、刺刀闯入站长办公室。

浙军占领了车站，每天几十列军车频繁来往，薛暮桥带领车站人员调度过往车辆。官兵每交代一项任务，总要说：“站长，你的脑袋要不要？”尽管心里憋屈，薛暮桥也只能带着满腔愤懑干下去。这一时期，他几乎跑遍上海到杭州的所有车站，结识了许多铁路工人。他曾说：“这为我在以后参加和领导铁路工人运动打下了基础。”

1924年9月，驻扎杭州笕桥的军队准备逃跑，要求笕桥站长把他们抢来的财物运走，站长因车运繁忙没有照办，遭痛打，而后逃走不归。危急时刻，铁路段长委任薛暮桥为笕桥站长。

薛暮桥到任后，正巧碰到在新龙华站认识的旅长驻防笕桥，于是请其派一名护兵驻站协助。每遇士兵或下级军官蛮不讲理时，护兵就以旅长的名义出面阻止。在极端艰难的条件下，薛暮桥成功履行了站长的职责，维持了笕桥火车站的运行秩序。

在工人运动中入党

1926年秋，中华全国铁路总工会派共产党员陈志一到杭州组织工人运动。年底，陈志一来到笕桥火车站，介绍薛暮桥参加铁路工会的组织工作。几年来，薛暮桥目睹军阀暴行，对社会民不聊生的境况忧心忡忡，当即接受这项重任。从此，他投身中国共产党领导的铁路工人运动。

1927年2月，北伐军进入杭州后，薛暮桥与陈志一带领铁路工人在沪杭甬铁路杭州辦事处召开工会筹备委员会大会，薛暮桥被选为筹备委员。他开始阅读《共产主义ABC》《政治经济学》等书籍，尤其对政治经济学产生极大兴趣。

2月下旬，陈志一约薛暮桥到西子湖畔，问了一个出乎他意料的问题：“我想介绍你参加国民党，你愿意吗？”

薛暮桥断然答道：“要参加就参加共产党。”

陈志一又问：“共产党与国民党有什么区别？”

薛暮桥思索了一下说：“国民党好像是火车开到嘉兴，就不走了，而共产党一直到上海。国民党革命不彻底，只有共产党领导的革命才彻底。”

次日，陈志一拿来一份国民党入党申请书，其中就有对联俄、联共、扶助农工三大政策的意见。陈志一说先填了这张表再找共产党。在回答表中所列问题时，薛暮桥意识到陈志一可能是共产党员，填表是对他进行考察。

3月1日，陈志一带薛暮桥来到中共杭州地委，见到地委书记庄文恭、宣传部长华林和组织部长徐雪寒。庄文恭告诉薛暮桥，经地委讨论，同意他加入中国共产党。这一天，薛暮桥异常兴奋，杭州成为了他政治生命开始的地方。

筹备委员会在组织成立沪杭甬铁路总工会时，遭到车务处高级职员的抵制。车务处企图组织车务工会，来对抗沪杭甬铁路总工会的成立。

3月上旬，车务处打算在松江站召开工会成立大会，要求各站站长出席会议。途中，薛暮桥来到工人乘坐的车厢，向他们揭露高级职员成立车务工会是想分裂工人队伍的阴谋，号召大家团结起来，保障自身的权益。听了薛暮桥的叙述，工人们表示坚决反对成立车务工会。

开会时，薛暮桥以笕桥站长和沪杭甬铁路总工会筹备委员会代表的双重身份讲话，再次揭露车务工会的实质，说明工会应当统一、不应分裂的道理，得到工人们的拥护。车务工会的组织者见势不妙，—个个溜走了。薛暮桥趁机带领工人，作出反对成立车务工会、拥护成立沪杭甬铁路总工会的决议。

革命斗争中被捕

1927年3月22日，沪杭甬铁路总工会召开成立大会，选举薛暮桥等十余人组成执行委员会，提出改善工人待遇的要求。第二天，执行委员会开会进行分工，沈干城任委员长，薛暮桥任组织部长，丁继曾任宣传部长，钟鼎祥等6人为常务委员。会议期间，铁路局通知工会派一名委员随铁路局长同去上海。总工会现场决定，派薛暮桥前去。

到达上海后，薛暮桥拿着陈志一写给上海总工会委员长汪寿华的介绍信，只身穿过租界，前往上海总工会所在地闸北湖州会馆。因汪寿华有事不在，他便返回沪杭甬铁路局。第二天，中华全国总工会执行委员王荷波到南站看望薛暮桥，随后领薛到上海总工会会见汪寿华。汪寿华介绍沪宁铁路总工会委员长孙津川与薛暮桥见面，让他们商谈工作联系等问题。

在上海期间，薛暮桥参加了几个重要会议。其中，在上海市人民政府委员会选举大会上，他见到了罗亦农;在由赵世炎主持的秘密会议上，他得到蒋介石可能背叛革命的消息。

会后，薛暮桥紧急返回杭州，传达蒋介石可能背叛革命的通知。果不其然，国民党右派于4月11日在杭州出动大批军警突然包围总工会、学生联合会等，大肆搜捕共产党员。由于早有准备，薛暮桥等总工会主要负责人得以脱身。

杭州四一一反革命政变发生后，中共浙江省委主要负责人宣中华急于到上海向党中央汇报情况。4月13日晚，他找到薛暮桥共商赴沪安排。薛暮桥立即与闸口党支部联系，派可靠党员为一列货车的司机、司炉，让宣中华换上铁路列车长制服，黎明时护送他在笕桥上了车。不料，车到新龙华站时，宣中华担心遇到敌探便提前下车，中途被捕，后遭杀害。

5月，薛暮桥担任中共杭州地委工人部长。此时，铁路工人要求铁路局改善待遇，否则宣布罢工。为争取工人权益，党组织派薛暮桥到上海面见铁路局局长。值此白色恐怖时期，薛暮桥不顾个人安危毅然前往。

局长孙鹤皋威胁薛暮桥：“你们还搞工会，不怕杀头？！”

薛暮桥义正词严：“如果是我一个人的事，我就不来了。我是代表全体工人来的，杀头也要来。”

孙鹤皋见薛暮桥态度强硬，回复说事情研究后再答复。薛暮桥只好返回杭州。

6月26日，薛暮桥等沪杭甬铁路总工会常委在工会办公室开会，突然遭到军警特务破坏，全部被捕入狱。

此时，薛暮桥加入中国共产党不过3个多月。他回忆说：“我积极热情地为党、为工人阶级工作，经历了艰苦斗争，在工人运动中努力把自己锻炼成为一个名副其实的共产党员。”

“牢监大学”毕业

被捕后，薛暮桥等人最初被关在拘留所，接着被送往法院看守所。他同沈干城等人关在一个牢房里。由于当时国民党各派内斗不断，薛暮桥等人被押半年之久都没有接受审讯。

1927年底，薛暮桥等人被特别法庭传讯。因为没有掌握他们同共产党有关系的资料，法庭只问了一些与工会有关的问题。接受审讯时，薛暮桥只承认是铁路工会的组织部长，始终没有暴露共产党员身份。法官发现账簿上有薛暮桥去上海的两笔旅费，要他交代行踪。薛暮桥答一次是跟局长一起去的，一次是去看局长。法官又问还有什么活动，薛暮桥回答说帮助工人组织工会。法官无话可问，只能停止审讯。

薛暮桥被移押至浙江陆军监狱。不久，被囚于陆军监狱的共产党员贝介夫、沈乐山等人被害。1928年除夕，又有8位同志被枪杀。

在監狱里，薛暮桥学会了世界语，并根据亲身经历和反动派在狱中杀害革命者的事实，用世界语写成《牢狱生活中的一夜》。因监狱看守看不懂，这篇文章得以顺利寄给了上海世界语函授学校，作为他的毕业论文。很快，文章在世界语刊物《绿光》上发表。薛暮桥用“这一夜”的事实，揭露反动派镇压革命、残害革命同志的狰狞面目。

当时，薛暮桥与中共浙江省委书记张秋人关在一起。张秋人自知必死，但每天仍坚持读五六个小时的书。晚上，他对薛暮桥等人讲中外革命历史，要他们一起学习。薛暮桥问他：“你既然知道快死了，为什么每天还要认真读书？”

张秋人说：“共产党人活一天就要做一天革命工作。在牢中不能做革命工作，就要天天读书。读书就是为着革命。”

这几句话让薛暮桥终生难忘。

1928年2月8日，张秋人遇害。

同年夏，薛暮桥被判入特别反省院，在这里开始利用机会读书。由于被关押的绝大部分是知识分子，大家想尽办法寻找书籍，读完后互相借阅。薛暮桥坚持半天学外文，半天读其他书籍，先后读了《世界史纲》《欧洲近代史》《比较宪法》《人权宣言》《独立宣言》等，逐渐懂得各国政治制度。他读得最多的是政治经济学类书籍，除反复细读俄国哲学家波格丹诺夫的书，还读了河上肇的《资本主义经济思想史》以及古典经济学和近代资本主义经济学著作。

1979年10月，薛暮桥去美国访问时，在费城看到《独立宣言》原本。晚间，他在宴会上告诉美国教授：“50年前我在牢狱中就渎了《独立宣言》，那时万万想不到50年后能在这里看到它的原本。”教授问他是什么大学毕业的，薛暮桥说自己毕业于“牢监大学”。

在监狱里，薛暮桥除专心读书外，还进行了两次绝食斗争，并取得胜利。

1930年，薛暮桥经保释出狱。3年的监狱生活，他没有沉沦，也没有自暴自弃，而是沉下心来读书学习，时刻为出狱后继续革命积蓄力量。这为他日后从事经济工作和经济理论研究打下了坚实基础。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他参与了国家经济体制建设，对我国经济学的发展及经济建设做出了重大贡献。

编辑/杨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