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之公戈考*

2022-04-27 01:35
汉字汉语研究 2022年1期
关键词:战国惠子铭文

张 振 谦

(河北大学文学院 河北大学燕赵文化高等研究院河北大学传世字书与出土文字研究中心)

提 要 国之公戈是出土于山东省沂源县中庄镇南庄村西墓葬的国氏兵器,见于多种著录。其铭文应释为“國之雲卒”,而非旧释之“國之公戈”。其文字具有齐系文字特点,辞例具有燕系铭文格式特点,应是战国晚期乐毅破齐之后所铸。

《铭图》第16687号收录一件铜戈,其戈形及铭文拓片如下:

此戈曾著录于《山东》第864页、《海岱》第37.77号等,其铭文皆被释为“國之公戈”,这是值得商榷的。

《铭图》注曰:时代为“战国晚期”,出土时地为“1987年10月山东省沂源县中庄镇南庄村西墓葬”,收藏者为“沂源县博物馆”,尺度是“通长27、宽2.7、援长17厘米”,铭文字数为“内部铸铭文4字”。

此戈既为考古发掘品,又有明确的收藏地点、大小尺寸和戈形拓片,应该不伪;从铭文的字形上看,也必是真品无疑。

第二字释“之”,正确。第三、四字释“公”“戈”,皆误。先看第三字,字形写作“”。从古文字字形角度看,这个字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是“公”,除非把它看作一个后世的草书字体。战国文字及齐系文字的“公”字一般写作:

具有齐系文字地域性特点的“公”字则有两种写法,一是鲁邾文字写作:

特点是下面的圆圈中有短横,这与燕系文字的“公”字构形相似;二是齐莒文字写作:

特点是下部圆圈的下端拖出一条尾巴。戈铭中的文字与上述字体都不一样,可见释“公”是不可信的。

此字应该是“雲”字,“雲”字习见于燕系兵器文字,字形写作:

此字的释读颇有争议,主要说法有三种:释“冕”(李学勤、郑绍宗,1995:381);2.释“雭”(何琳仪,2000:115-116);3.释“雲”。从字形上看,释“雲”是正确的,董珊(2002:100)说:“我们考虑该字下从‘云’旁,就是‘雲’字。‘云’旁下面向上句曲的部分笔划脱落为一点。‘雲萃’要怎么讲,还没有明确的线索,本文暂存疑待考。”

“云”为“雲”之象形初文,楚系文字“云”“侌”写作:

可证。

《集成》11224郾王职戈:郾王职乍雲萃锯

《集成》11227郾王职戈:郾王职乍雲萃锯

《集成》11228郾王职戈:郾王职乍雲萃锯

《集成》11229郾王职戈:郾王职乍雲萃锯

《集成》11304郾王职戈:郾王职乍雲萃锯

《集成》11273郾王戎人戈:郾王戎人乍雲萃锯

《集成》11274郾王戎人戈:郾王戎人乍雲萃锯

《集成》11275郾王戎人戈:郾王戎人乍雲萃锯

《集成》11277郾王喜戈:郾王喜乍雲萃锯

可见“雲萃”是燕系兵器铭文中一个常见的词语。燕系兵器铭文中还有一个常见词语写作“虫萃”。

燕系兵器文字的“虫”作:

此字的考释颇有争议,目前主要有三种观点:释“巾”①李学勤、郑绍宗(1995:382)将此字释为“巾”,但是不很确定,“系试释”。;释“帀”,即“師”(黄盛璋,1992:13);释“夨”(董珊,2002:100),皆不可从。

燕玺有一字写作:

刘钊(2006:313)释为“虫”,极确。很明显,上述燕系兵器文字“”与其为同一字,也应释为“虫”。从目前的统计来看,写作“虫萃”的燕国兵器共有7件:

《古研》28·345②韩自强、刘海洋(2010:345-346)。燕王哙戟:郾侯乍虫萃锯

《集成》11219郾侯载戈:郾侯载乍虫萃鉘

《铜兵》③徐占勇、付云抒(2007)。1.5郾侯载戈:郾侯载乍虫萃锯

《集成》11223郾王职戈:郾侯职乍虫萃锯

《集成》11225郾王职戈:郾王职乍虫萃锯

比较“虫”“雲”两字有关兵器铭文可知,除了郾王名和动词“乍(作)”“(铸)”不同外,在铭文相同位置上,或写作“虫”,或写作“雲”,说明二字音义有关。我们认为“虫”“雲”可通读,记录的是同一词语。

“虫”字为晓纽微部字,“雲”为匣纽文部字,二者声为一系,韵部为阴阳对转关系,故其上古音相近,所以燕系兵器中的“虫萃锯”与“雲萃锯”意思是相同的,至于“虫”“雲”具体为何义,待考。“虫”“雲”互证,所以“”字释为“虫”是正确的。

此外,燕国兵器铭文中还有“黄卒”,读作“廣萃”,共有4件:

《新收》1152燕王职戈:郾王职乍黄卒鍨

《新收》1286燕王职戈:郾王职乍黄卒锯

《集成》11517郾王职矛:郾王职乍黄卒釱

《集成》11518郾王职矛:郾王职乍黄卒釱

“黄卒”读作“廣萃”,为“廣车之萃”之省减(何琳仪,1998:636、1172)。《周礼·春官·车仆》“廣车之萃”,郑注:“横阵之车也。”正义:“萃即谓诸车之部队。”又“车仆,掌戎路之萃”,郑注:“萃,犹副也。”“雲(虫)萃”不见于传世文献,根据《车仆》记载可推知,“雲(虫)萃”或为“雲车之萃”省减,也属于“廣車之萃”一类的部队。

表1 燕王(侯)世系对照①参看张振谦(2015)。

我们将前面所统计的“雲萃”“虫萃”燕系兵器铭文与上面燕王(侯)世系(表1)对照可以看出,在燕国铭文中,写作“虫萃”的兵器时代不会晚于燕王职,写作“雲萃”的兵器时代不会早于燕王职。所以,“虫萃”铭文兵器早于“雲萃”铭文兵器。因此,“國之雲卒戈”的年代不可能早于郾王职,大约应该是战国晚期乐毅破齐之后所铸。《山东》将其时代定为“战国”,《海岱》将其时代定为“战国时期”,基本可从,但都不精确;而《铭图》将其时代定为“战国晚期”,则是精准的。

吴振武(1998:46-47)指出:“燕、齐接壤,两地文字在写法上互有影响,自属情理中事。”齐兵器“國之雲卒戈”的铭文字体是齐系文字,铭文却具有燕系铭文词汇特点,这是对吴先生论说的绝佳诠释。

最后,此戈给我们两点启示:第一,说明在战国中晚期,仍有国氏后人居住在齐国。《史记·田敬仲完世家》:“景公病,命其相国惠子与高昭子以子荼为太子。景公卒,两相高、国立荼,是为晏孺子。而田乞不说,欲立景公他子阳生。阳生素与乞欢。晏孺子之立也,阳生奔鲁。田乞伪事高昭子、国惠子者,每朝代参乘,言曰:‘始诸大夫不欲立孺子。孺子既立,君相之,大夫皆自危,谋作乱。’又绐大夫曰:‘高昭子可畏也,及未发先之。’诸大夫从之。田乞、鲍牧与大夫以兵入公室,攻高昭子。昭子闻之,与国惠子救公。公师败。田乞之众追国惠子,惠子奔莒,遂返杀高昭子。”由此可知,国惠子在齐景公死后权力斗争失败后奔莒。南庄村发现的此墓葬,很可能是国氏墓葬,说明其族人有的迁至今沂源县中庄镇南庄村附近,此地战国中晚期属齐国。从地图上测其直线距离,南庄村北距临淄84公里,东南距莒县71公里,南庄村约处于临淄和莒县的中间位置。

第二,从目前出土铭文来看,“云萃”“虫萃”仅见于燕兵器铭文,或许是燕国军事编制中独有的机构。“國之雲卒戈”的发现,是否意味着有国氏族人加入了乐毅的燕国军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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