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看上去很美》及影片中的污秽物意象

2022-04-27 00:45:41何俊舒云鹤
文学教育下半月 2022年4期
关键词:王朔

何俊 舒云鹤

内容摘要:王朔的小说《看上去很美》2006年被张元导演搬上了大银幕。这位屡获国际殊荣的导演准确的从王朔弥漫着自我气味的小说中抽离出一个符号化的主题——小红花。并用此给电影取了英文名:Little Red Flowers。在影片中,小红花作为制度的符号化代表,是整个幼儿园的阶层分化的重要指标。它将一切制度的、社会的、人情的成人体系,粗暴的化作了一朵一朵的小紅花。本文将从小红花与污秽物的关系上,分析污秽物和制度的二元对立情况以及方枪枪进入幼儿园之后反抗的各个阶段。从而确立作品“制度吃人”的核心主题。

关键词:《看上去很美》 污秽物 王朔

小说《看上去很美》是王朔暂别文坛十年之后的回归之作。受到王朔在上世纪90年代文坛的影响力的作用,2004年这部小说一出版就收到了读者和学界的高度关注。学界对其争议不断,褒贬不一。相对于王朔以往作品中的嬉笑怒骂、恣肆调侃,本次回归带来了他自我书写的私密叙事。从自我出发,从起点出发,追溯了一代人在幼童状态下的喜怒哀乐。关于自我,关于身体,还关于一切隐秘的细节和未知的黑暗。

小说于2006年被张元导演搬上了大银幕。这位屡获国际殊荣的导演准确的从王朔弥漫着自我气味的小说中抽离出一个符号化的主题——小红花。并用此给电影取了英文名:Little Red Flowers。

在影片中,小红花作为制度的符号化代表,是整个幼儿园的阶层分化的重要指标。它将一切制度的、社会的、人情的成人体系,粗暴的化作了一朵一朵的小红花,直观简洁,一目了然。作为这套制度体系的最高统治者,幼儿园园长和阿姨行驶着小红花的支配权,并通过这种物化了的制度体系,将整个幼儿园的小朋友分成了三六九等。

虽然表面上看来,在幼儿园的班级内部还是存在着班长之类的分层管理的角色,但是即便是这样的角色,也是跟小红花的分配息息相关的。小红花最多的小朋友就做班长,成为这个秩序里面的顶点。一个混乱,混沌,缺乏理智和自控能力的小王国,因为小红花的出现,构建起了内部井然有序,行之有效的一套秩序。这组由小红花建立起来的秩序,不仅让幼儿们顺从,让幼儿们“甘愿”顺从,主动顺从;而且让他们主动成为这套秩序的维护者和拥戴者。层层包围,密不透风。

然而,还是有百密一疏的时候。那就是主角方枪枪的出现。

方枪枪作为这个秩序的入侵者,作品中介绍了,因为一直是奶奶带大的;且因为岁数到了,所以可以直接读中班了。因此,他的出现成为了制度“驯化”幼儿的缺失环节。成为了秩序以外的产物,成为了圈养当中的野生,成为了来自于其他范畴的他者。

一.制度化的对象:裸体与污秽物

以“小红花”为代表的制度体系,也存在着基本制度、奖惩制度和弹性制度等内容。

基本制度由影片角色唐阿姨进行了介绍,每个小朋友每天有五次“争夺”“小红花”的机会,它们分别是:不尿床,自己穿脱衣服、饭前便后洗手、按时上厕所、睡觉时候不说话。而奖惩制度则体现在了一些围绕“听话”与“不听话”主题的临时制度,比如:顺从理发、主动回答问题、打架、骂人等。而弹性制度则体现出制度顶端的制定者和维护者的随意性,比如汪若海的领导父亲的到访,让汪若海和方枪枪都“意外”得到了一朵小红花。

据此,我们罗列了一组围绕“小红花”制度的符号序列,并建立起了一组对照关系,“小红花”所要制度化的对象,集中体现在了两方面:裸体及人体污秽物。

其中裸体意像虽然归类为非制度的,但是在“小红花”制度中没有特殊体现,且因为集体制度下幼儿性别意识的不被重视,在影片中并未用作对抗制度的符号,只用成为了方枪枪“本我”的一种展现。

而污秽物就不同了,首先从数据上来说,污秽物出现的片段高达9段之多,并且有大段针对排泄的镜头,时长之长,段数之多,成为了与小红花阵营对抗的重要指标。可以说,“小红花”要制度化的对象,就集中在人体污秽物上。

作品中展现了小红花制度与大小便之间的密切联系,并且在其中穿插了一段方枪枪和杨北燕因为放屁遭到驱逐的段落,扩大了污秽物物的范畴。

二.污秽物与制度:自然与文明的对峙

粪便(大便、小便)作为人体的新陈代谢的一种产物,对于整个自然界而言是最普遍的、日常的一种自然事物,一直以来却在人类文化和文学作品中承受了很多污名。不仅只是日常生活中对其污秽化,还赋予了其很多形而上的观念意义的污秽。

一方面而言,根植于农业国家的粪便利用的利益性,在广大农村地区,有着视粪便为“黄金”的“肥水不流外人田”的谚语。《周公解梦》解:大便满地,主富贵。《梦林玄解》说:梦大便满地,吉,见便宜。

而另一方面,粪便成为了不文明和混乱的代表。比如《尤利西斯》中,布鲁姆的说法:文明到哪里,厕所就到哪里。可见,粪便成为了文明的对立面。毛泽东也有“粪土当年万户侯”的诗句,粪土在国内外的地位由此可见一斑。

对于人体污秽物的态度,国内集合研究的尙少,倒是法国早就出版了一本《屎的历史》。在这本书中,作者拉波特梳理了法国三四百年来统治阶级与粪便在各个领域的拉锯战,把粪便引入了公共权力的视野。日本也有一本《大便书》[1],是医学博士的科普之作,算是从医学角度为人体污秽物正名。

按照拉波特的观点,粪便在人类漫长历史长河中,成为了文明的对立面,成为了公共权力视野范围内最典型的眼中钉。无论是具象的粪便本身,还是抽象的“屎尿屁”语言,都是公共权力专政的对象。

三.排泄:对制度的反抗

孩子的成长总是伴随着他与制度的不断纠缠。用拉康的话来说,长大成人就是意味着从想象界进入符号界,认同父法世界的一切规则并融入其中。孩子从弗洛伊德的“无意识”跨入了拉康的“符号界”,从荣格的“本我”走向社会的“超我”,这个过程并不一定是一帆风顺的。

影片中方枪枪的特例既有其独特的偶然性,却也有普遍的必然性。我们无法拆解这个转变过程中的所有步骤,却因为方枪枪的独特和众幼儿的普遍形成了一组对照。

面对这个无法撼动的“小红花”金字塔,方枪枪的成长可以概括为他与“小红花”的斗争、纠缠、认可、失败和反抗。

斗争的触目惊心从影片一开始就迅速升级,方枪枪以“嚎啕大哭”、“歇斯底里”为武器反抗幼儿园的手段失败后,惊魂未定的他马上就遭遇一起群体制度化事件:众小朋友在老师的带领下抓住了他,把他的小辫子剪掉了。

放在弗洛伊德那里,这一段剪辫子就是一段典型的对人“本我”天性的“阉割”。而在影片中,这是一组人性和制度的二元对立,因为李老师给剪辫子这事开出来的条件是:奖励一朵小红花。可是这组二元对立被方枪枪扔到了地上,方枪枪对“小红花”金字塔的一无所知仅只是斗争的一开始。有趣的是,被方枪枪扔在地上小红花被杨南燕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捡走了,而后来方枪枪无意在教室门口捡到一朵小红花,也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奉献给了南燕,而南燕把方枪枪奉献的小红花扔到了地上,这就是“小红花”金字塔制度与人性的一组漏网之鱼的“悖论”。

之后,方枪枪进入了跟制度的纠缠和认可的拉锯阶段,可是他的热情很快就被浇灭,长时间一朵小红花都没有得到,让他陷入了对“小红花”的爱恨交织当中。这一时期,排泄物与制度的二元对立就开始凸显出来,特别是以下一段台词。

李老师:拉完了没有?

方枪枪:李老师我拉不出来。

李老师:拉不出来算了,起来洗手

方枪枪:那会不会扣我小红花。

李老师:小红花就算了,不过你要是保证下次拉出屎来,我就奖你一朵小红花。

在这段对话中,小红花、洗手、大便形成的奖惩制度一目了然。拉屎成功与否成为了小红花制度的一个组成部分。从这个角度来说,这是制度跟人性拉锯战中最激烈的一场战役:制度将它的管辖范围伸到了人类的裤裆里,管理了人类最私密,最隐私的部位之一。这个“之一”有一个亲密搭档,那就是“生殖器”;另一部位衍生出了人类漫长文明史和文学史的重要主题:性与文明的对峙。至此,排泄物与制度的对峙的主题也已然呼之欲出。

其间,因为方枪枪未学会脱衣服,被老师叫到台上学习脱衣服失败后,方枪枪当众小便失禁,成为了方枪枪以小便对抗制度的起点。

方枪枪跟“小红花”的纠缠旷日持久却屡战屡败,无法适从而又无力反抗的时候,他开始频频尿床。影片给了大量的镜头描绘方枪枪的尿床梦境:赤身裸体的方枪枪在雪地里漫步、奔跑、旋转、跳跃,自由自在的撒尿。后来梦游到杨北燕的床上睡下后,上演了一次盛况空前的尿床。惊醒了李阿姨及众幼儿园老师之后,就有了以下一段对话。

院长:你刚才你知道你做了什么事情了吗?

方枪枪:有大水妖怪要吃我。

老师们:哦,那妖怪怎么没有了?

方枪枪:我撒尿把它给冲走了。

制度在影片中成为了吃人的妖怪,而对于手无缚鸡之力的幼儿园小朋友,对抗妖怪的方法就是撒尿。这种将抽象对峙具象为妖怪吃人的片段,让我们看到了排泄物和制度的对峙中的四个层面:

第一,这是一个“自我”和“他者”的对峙。排泄作为生物最原始、最混沌的本能之一,在本片中体现出了极强的意像性,成了人类“自我”的典型特征。所以,制度这样一个外部意味的体系,对于插班的方枪枪而言,是一种“他者”的体系。是一种来自于外部的强大的势能。

第二,这是一个“特殊性”和“普遍性”的对峙。被制度化了的幼儿园群体形成了一个具有普遍意义的“乌合之众”的矩阵,对未经驯化的方枪枪进行着渗透和排斥。以“每天都能拉出屎来的”于倩倩为例,她成为了幼儿园普遍性的代言人,被请到了台上与方枪枪做鲜明对比。这个“普遍性”强大而又组织严明,对“特殊性”进行了包围。

第三,这是一个“本我”和“超我”的对峙。排泄象征着人类原始的、本能的欲望,按照弗洛伊德的理论,是人类快感“肛门期”的重要标志。排泄行为满足人格三结构说中“本我”的快乐原则。而“小红花”则代表着一个秩序的、理性的、崇高的体系,符合“超我”的道德原则。

第四,这是一个人类“自然属性”和“社会属性”的对峙。性本能、排泄本能,作为人类自然属性中最重要的生的本能,是全体生物的共性。而长期以来,却成为了“文明”与“制度”要专政的重要对象。性解放的主题在文明史和文学史中已然有过诸多讨论,而排泄本能主题却长期湮没在了人们的视野当中。

除此之外,我们甚至可以从二者的关系中看到“混乱”与“秩序”的对峙,“非理性”和“理性”的对峙,“后现代主义”和“现代主义”的对峙;细细品味的话,一种“道家”和“儒家”对峙的滋味,油然而生。

方枪枪对这个来自于外部的强大的“势能”无能为力,他的意识和无意识抗拒着这一切,可是意识层面的方枪枪无可作为,只有无意识的方枪枪坚定的一次又一次尿床,用排泄物驱赶吃人的妖怪。

四.反抗的升级:从想象界走入符号界

我们将方枪枪尿床这种本能的反抗行为,纳入到弗洛伊德的无意识阶段,那么,他之后的反抗行为,正好反应了拉康的从想象界走入符号界的过程。

通过排泄物对制度进行反抗失败后,方枪枪的反抗也在不断升级。首先,方枪枪策动了对李老师的权威的挑战,而策动方案是将李老师想象为“妖怪”。在这里,李老师成为了制度的代言人,成为了吃人的水妖怪。方枪枪要带领幼儿园同志们起义,推翻李老师的统治,活捉妖怪。在这个阶段,方枪枪的反抗有了进一步升级,从无意识界走入了“想象界”。

当然,这次起义注定以失败告终,李老师一声怒吼就将局面镇压了下去,革命同志们嚎啕大哭,叛变小将毛毛供出了起義名单,忠诚的革命同志高晋“被捕入狱”,生死未卜。

紧接着,想象界革命失败以后,方枪枪带领仅存的几员悍将负隅顽抗,在幼儿园开展游击战术取得成功,大大搅乱了“小红花”金字塔的秩序。方枪枪和“小红花”的决战一触即发。周旋到最后,方枪枪冲唐阿姨骂出了一句“操你妈”,这句话将斗争推向了高潮。由此,方枪枪的反抗,从想象界进入了符号界:从无意识到获得意识,从主客体不分到确立自我,从而脱离了生物学上的无名状态后所进入了以语言为标志的“符号界”。

方枪枪的反抗过程经历了无意识的、具象的、抽象的等几个递进阶段,完成了其成长的主题,也完成了这次人性与制度的战役。

最后,决战失败,方枪枪“被捕”关入小黑屋,之后被处于数月之久的“隔离”。“隔离”结束后,方枪枪跟制度的罅隙越来越大,跟集体的代沟越来越深,在集体的喧闹声中,他一个人逃了出去,想要逃离这个“小红花”王国,却在半路上遇到了光荣参军的队伍,每个人胸前都有一朵“大红花”。

显然,《看上去很美》破除了王朔被读者所熟知的“大众文化”代言人的标签,而进行了一次向内的转向,这种尝试,使得这部作品区别于王朔以往的作品,必将成为其创作历程中一部重要的,里程碑式的作品。

《狂人日记》中“礼教吃人”的主题在王朔笔下出现了幼儿版本。而在《狂人日记》中,鲁迅详细的描绘了“礼教吃人”的顺序、步骤、逻辑和操作指南,可是最后的结局是这个最坚决、最反抗的狂人却“早已痊愈”,且“赴某地候补已”,成为了制度的一份子。而王朔却给出了对抗制度的一条出路,那就是排泄。

“在屎尿与权力之间,弗洛伊德是中介。在弗洛伊德理论中,人的主体性形成与他和身体、和粪便的关系密不可分。”[2]从影片中,可以看到污秽物和小红花的二元对立情况以及方枪枪进入幼儿园之后反抗的各个阶段。相对于人性被制度驯化,反制度就必须非人性的逃离,“小红花”代表着的制度,和污秽物代表着的反抗,成为了这个矩形最深化的二元对立。“制度吃人”的核心主题显现了出来。

参考文献

[1]寄藤文平著,吴锵煌译.大便书[M]哈尔滨:北方文艺出版社,2008.

[2]拉波特著,周莽译.屎的历史[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6.147页.

(作者单位:云南大学滇池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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