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播广东文化的硕儒吴道镕

“总理”广雅书院八年

不久前，我去广雅中学（前身为广雅书院）参观。在该校的老师指引下，我参观了广雅中学的校史馆。

在墙上，我赫然看见吴道镕的照片。

广州硕儒吴道镕的大名，我早就如雷贯耳，但他的画像却是第一次见到。他那颀长的身姿、清癯的面容，手执尘拂的坐相，颇有仙风道骨的旧式文人的气质。

戊戌变法（1898年）以后，广雅书院改为两广大学堂。光绪二十九年（1903年），清政府规定各省设立高等学堂，两广总督岑春煊将两广大学堂改为广东高等学堂，聘吴道镕为学堂总理，相当于现在的校长，负责学校全面工作。

吴道镕（1852——1936），原名国镇，字玉臣，号用晦，晚號澹庵。祖籍浙江会稽（今浙江绍兴），祖上因经营盐业入粤，寄籍广东番禺。至吴道镕父辈那代，家道已极衰落，家中以卖猪肉为生。

吴道镕少年时在广州应元书院学习，得到书院主讲、广东著名学者李文田的悉心指点，学业大有长进。他在光绪元年（1875年）中举，光绪六年成为进士，授翰林院庶吉士。

后来，老师李文田被召进京，入值南书房。李文田让吴道镕做处理文字的“记室”，师生二人共事多年。吴道镕得贤师指点，学问和书法的造诣日益深厚。

后来，吴道镕获授翰林院编修。可是，吴道镕厌倦仕途，喜欢以教育后学为己志，于是辞官回了广东。

广东各书院争聘他担任讲席。他曾主讲于潮州的韩山书院、金山书院，惠州的丰湖书院，三水的肄江书院，广州的应元书院。他还曾与陈石樵、石惺庵等人在广州府学设馆授教，从游者数百人。后任广州越秀书院山长（即“校长”）。

吴道镕早晚手不释卷，博综经史，旁通算术，甚至阅读有关西方政治的书籍，因此所培养出来的学生多为通才。他在潮州任教时间最长，潮人对他甚为敬仰，学生把他当成父兄，但他从不自表功绩，而视作自己本分。光绪十四年（1888年），海阳县（今广东潮州）知县卢蔚猷开局纂修县志，延聘当时在潮州金山书院任教的吴道镕为总纂，历十一年始成《海阳县志》。

正是由于吴道镕拥有这么精彩的一份教育经历，所以他受到两广总督岑春煊等人的重视。

吴道镕成为广东第一所新式高等学堂的首任总理，在校八年，成就甚众，培养了不少人才。

广州书法名家

多年前，我拜识了麦少麟先生，他是书法名家麦华三堂弟。我认识他时，他已是70岁的老人。身板硬朗的他常常呲着一排假哨牙，用手捋着头上短而硬的白发，在他自号的“高歌寄意楼”吟诗写字。

抗战时期，避寇南来香港的文化名人叶恭绰、柳亚子就非常赞赏麦少麟的一手精绝的蝇头小楷。那时在香港读书的麦少麟还参加过简又文主编的大型文丛《广东文献》的编写工作。见过世面的麦少麟自然眼界很高。他的书法以二王法帖为基础，杂以魏碑，文笔老辣，线条捷中带涩，像他的楼名，富有豪迈之气。

谈到广州的书法时，麦少麟最常向我提及的，是清末的大书法家吴道镕。

有一次，我们聊得兴起。他一把扯起我，从珠江南岸跑到北岸。在海珠中路与惠福西路交界处的一幢旧式骑楼下的一家民居，我们看到了吴道镕在门楣上的题字。

“妙吉祥室”这几个字，是吴道镕留存在广州不多的遗迹。

妙吉祥，佛教菩萨名，即文殊师利。妙谓佛无上慧;吉祥谓具有众德，或云妙德，亦云妙音。

我很吃惊，历经浩劫，吴道镕的书迹竟然还存在。

麦少麟说：“吴道镕是广州的榜书名家，以前广州有很多他的题字，最出名的是他题写的‘一景酒家’，成为很多广州书法爱好者的‘法书’。”

“一景酒家”的复制件，现在成为广州钟楼纪念鲁迅展览厅中的常年摆设。

吴道镕的书法直接影响了麦少麟及其堂兄麦华三，乃至很长时期的广州书坛。

面对“妙吉祥室”这几个字，我惊觉文化传承的奇妙，发了几句感叹：

秋入海珠路，吴书自可寻。

诗文能折桂，笔墨视遗金。

蝶梦吟高阁，莺声满上林。

吉祥章法妙，游物得清心。

吴道镕是当时极具影响力的书法家。其书初习柳公权，后居北京李文田府中得见汉魏隋唐碑帖，得李文田悉心指引，同笔结体，日有所成，造诣甚深，渐至形成自己风格。他与当时的陈融、桂坫、叶恭绰并称“岭南四大家”。

著有《广东新语》的屈大均（字“翁山”）是广东省名人。他逝世200多年后，番禺人感其名节，要为他修墓、立碑。而写碑文的重任就落在了吴道镕的身上。

吴道镕1929 年创作并书写的《屈翁山先生墓碑》是不朽之作，他在文中盛赞了屈大均的文章气节，饱含深切的悼念之情;对碑文的书法，麦华三指出它的“用笔结字，几与隋《萧饬性夫人墓志》无异，岂其得力处欤”。他又赞扬说：“其榜书‘保滋堂’三字尤佳，反虚入浑，积健为雄，从容暇豫，有君子之风。”麦华三说，吴道镕的书法写得好，在于他能将书法的规矩娴熟于胸，所以能够优雅得体，意在笔先。

吴道镕的书法遗迹现存于广东各地，比较有名的地方包括开平碉楼、番禺屈大均墓、蕉岭丘逢甲故居、汕头陈慈黉故居等。

著述惊人

吴道镕能诗，尤擅长古文辞。他少年时学诗，听到大学者陈澧说粤东多诗人少文人，因而发愤钻研古文。他的文章源于《史记》和《汉书》，又能从诸子百家中吸取营养，匠心独运，力矫浮靡之习，深得淡远之趣。他致力于地方文献的收集整理，广泛考证广东省古代作家的生平，以明末屈大均《广东文选》、前清温汝龙《粤东文海》为基础，辛勤采辑。经过二十多年的努力，编辑出巨作《广东文征》，分文体为十六类，共二百四十卷，收入自汉至清凡六百余家。

更为可贵的是，他还另纂《作者考》十二卷。可惜，终其一生而未及完成。以后由番禺人张学华为之整理，续成七百十三家三千余篇，并补齐《作者考》，洋洋三百万字，篇幅数倍于《粤东文海》。这本凝聚了吴道镕一生心血的巨著，为保留广东地方文献作出了很大贡献。1947年，由叶恭绰邀同北京图书馆、香港大学图书馆集资先行油印。近年，始得正式印行。至此，广东两千多年的文化学术，得以汇成一书，吴道镕对岭南文化的贡献，不可估量。

吴道镕著述颇丰。除前面提及的总纂《海阳县志》、选辑《广东文征》外，还撰著有《澹庵文存》《澹庵诗存》《明史乐府》，并主修《番禺县续志》。他是广东省近代真正的文化学者之一，著述惊人。

值得尊敬的广州学人

晚年的吴道镕在广州市定安里首约（在今德政中路）居住，因为他是广州的文化名人，道德、文章、书法都受到人们景仰，所以很多文化单位都邀请他出来任事，比如省志局、学海堂等。但他都辞而不就，淡泊名利，专力编辑乡邦文献。

中国封建社会最后一期科举考试的榜眼（第二名的称号）是广东清远人朱汝珍。他曾就读于广雅书院，算是吴道镕的学生。

1929年，朱汝珍从外地回到广州，闻知老师吴道镕隐居在城中，立即赶吴家，跪起如礼。朱汝珍尊师重道，对一代硕儒吴道镕恭敬有加。这件事在广州的文化人中传为美谈，大家都说：“有贤师乃有佳弟子也！”

吴道镕淡泊自甘，修身洁行，他勤于著述，传播乡邦文化成就卓绝，值得我们尊敬。

作  者  简  介

胡荣锦，中华诗词学会会员、广州市楹联学会副会长。现任《少男少女》杂志社执行主编。曾获“2017年广东省报告文学奖”、“全国青年期刊好作品”一等奖、“2011年全国散文作家论坛征文大赛”（中国散文学会主办）一等奖、“江苏省第二届报刊优秀文学作品奖”等。出版有《容志行传》《海里冒出木头人》《温北英的伊甸园梦》等。作品《岭南先贤》被列入《广州市中小学校园经典阅读推荐书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