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喻和转喻的认知理据研究

2022-04-15 03:52高一璟
文教资料 2022年18期
关键词:隐喻概念语言

高一璟

(昆明市社会科学院,云南 昆明 650500)

隐喻可使词语不断获得新义。海斯特(Hester)指出,如果仔细研究每一个词的词源,我们都可以从它们身上找到隐喻的影子。同样,转喻也是人类最基本的认知手段之一,对于人类推理和词义范畴的动态发展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在语言发展的某一时期倘若还未找到合适的词语来表达某一新概念时,人们常会运用认知论的思维方式,寻找概念间的理据性联系(相似性或邻近性),借用语言系统中已有的词语来谈论新的、尚未有名称的事物,从而形成该词的隐喻性或转喻性用法,这一过程就为一个多义词的产生提供了可能。

一、隐喻的认知理据探析

当代认知科学普遍认为,隐喻(Metaphor)在本质上不是一种修辞现象,而是一种认知活动,对人类认识世界有潜在的、深刻的影响。隐喻广泛存在于人类交际的各个方面,多次被莱考夫(Lakoff)、约翰逊(Johnson)、奥托尼(Ortony)等知名学者从不同方面论证过。当我们需要描述一个全新的概念时,可以从日常使用的概念隐喻中获取灵感。试举一例,概念隐喻“观点是客体”(IDEAS ARE OBJECTS)建立了经验域内抽象和具体的广泛联系,因此只要通过交流就能激活这种联系,最终“引此喻彼”就会实现。隐喻就是用我们已掌握的概念和术语去理解陌生的概念,它通过始源域和目标域之间的相似性,使我们在已知的事体上附加新的概念,以有形的事体或人类自身的体验去理解抽象的概念,进而更好地认识世界。

(一)隐喻的运作原理

隐喻利用一种概念表达另一种概念,需要这两种概念之间的相互关联。这种关联是客观事体在人的认知领域里的联想,即隐喻通过本体和喻体之间的互动、对比和相似起作用。因此,当学界讨论隐喻时就涉及两个概念域——始源概念域映射到目标概念域。

亚里士多德是最早提出隐喻的学者,在其《诗学》(Poetics)中,他对“隐喻”做了如下定义:“隐喻是对借来之词的使用,或者从种借来用于属,或者从属借来用于种,或者从属借来用于属,或者通过使用类比。”[1]

不同的语言学家对隐喻有着不同的解释。按照“对比论”的观点,隐喻被视为对比,在对比的过程中,某个术语必然和其他事体部分相似,但是这种相似并不能充分表达字面上的比较关系。而本文则是采用认知语言学的相关理论对隐喻及其运作原理加以说明,认知语言学主要基于莱考夫和约翰逊对概念隐喻做出的开创性阐释,他们把隐喻的形成描述成始源概念域映射到目标概念域。根据这一定义,隐喻被描述为包含两个认知域的复杂知识系统。认知语言学强调隐喻可以促进对某一特定概念域的理解,特别是对抽象的概念域的理解,如“生活”“理论”“观点”,通过由此及彼的表达,即人们更为熟知的概念域,比如一些非常具体的概念“旅行”“建筑物”“食物”。参见以下例子。

例1 食物喻思想:我们啃食一本书里未经加工的素材,试图消化并吸收它们,于是我们将这些素材倒入锅内,开着小火慢慢煨煮,在激烈的讨论中细细品味,而后又烹制出某些解释,期盼它们得以食用。

例2 理论是大厦:我们为这些理论奠定了基础,准确来说是一个框架——用强有力的论证去支撑它们,而充分的素材是理论的栋梁,确保它们屹立不倒。

例3 生活即旅程:我们中的大多数人都满怀希望地开始旅程,但是也有人因为方向不明而踌躇不前,最令人沮丧的是还有人无路可走。

在《我们赖以生存的隐喻》一书中,莱考夫和约翰逊声明隐喻普遍存在于我们的日常生活中,不仅语言中有隐喻,而且人类的思想和行为都有隐喻的身影,当人们需要界定生活中的某种客观现实,那么概念系统就起着极其重要的作用,尤其是涉及思想和行为,常规的概念系统从根本上说就是一种隐喻。他们还指出隐喻不仅仅是修辞的附属品,而且是影响人们接受信息、思考和行动的日常话语的一部分。因为不单在说话时使用隐喻,还要借助隐喻的方式思考,并且把它当成感知世界的工具。他们将隐喻分为三大类——结构性隐喻、方位性隐喻、本体性隐喻,主要意在帮助分析隐喻意义形成的过程和方式。

(二)莱考夫和约翰逊关于隐喻的分类

丰富多彩的世界和生活,形成了人们形形色色的认知,也就产生了林林总总的隐喻,随之而来也就产生了各种隐喻理论。因此从不同的角度、基于不同的方法、运用不同的观点,就可对隐喻做出不同的分类。

隐喻的分类问题是一个十分复杂的问题,可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本文论述的是莱考夫和约翰逊关于隐喻的分类。

1.结构性隐喻(Structural metaphors)

结构性隐喻是隐喻系统中较为复杂的隐喻,指的是隐喻中始源概念域(具体)的结构系统地转移到目标概念域(通常较抽象)中去,使得后者可按照前者的结构来系统地加以理解。结构性隐喻表达的概念和方位性隐喻、本体隐喻一样,反映了人类对自然界的体验。例如,“经济活动=战争”,始源域中的“冲突”概念被转移到目标域中,因为互相对抗普遍存在于人类的生活当中,这种熟悉的结构能够唤起更多的理解。该隐喻的连贯性在“战争”和“经济活动”之间建立了更多的联系:商业贸易是战争;商场是战场;竞争者是战士,甚至是捍卫自己财富的士兵。可见,经济活动把攻击和防卫的过程概念化了。在网络环境下,网民隐喻地改编某些固有词语或专业术语,最典型的就是股市用语的翻新。因此,将“婚姻是股市”(MARRIGE IS STOCK)的隐喻性用法作类似的分析:股市隐喻婚姻生活中会遇到的各种情况。选择伴侣时,对方若有才有貌则称为“绩优股”,反之沦为“垃圾股”;婚后夫妻感情和睦则“基本面良好”,若能白头偕老就是“做长线”;但是不排除感情不和的“套牢”,两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的“震荡整理”,最后夫妻双方已经精疲力竭,急需离婚“解套”;可离婚以后发现彼此还有感情,于是又复婚“反弹”,如若不然也需要有人陪伴,可能大家都纷纷再婚“重组”了。

2.方位性隐喻(Orientational metaphors)

方位隐喻是参照空间方位而组建的一系列隐喻概念,最基本的空间概念,如上—下、里—外、中心—边缘等等。类似的隐喻概念如“多为上”(MORE IS UP)”和“快乐为上”(HAPPY IS UP)。这些隐喻来源于人们对于空间方位的感知,并在我们认识身体构造的基础上发展,这些方位性隐喻就是在自然环境中作用的。人们将这些具体的概念,如上—下,里—外,中心—边缘投射于情绪、身体状况、数量、社会地位等抽象的概念内,形成一些方位词语表达抽象概念的语言形式。例如“冒泡”“潜水”指网民登录、隐身论坛的行为,其中隐含着“上”“下”,虽然“上”“下”是一个方位概念,但在网络语境中,这种运用使词语获得了一个方位空间,表示网友在网络论坛现身发帖或悄悄浏览的状态。相似的例子还有“上线”“下线”“上网”“下载”等。故通过空间方位,可以生动活泼地表达抽象概念。

3.本体隐喻(Ontological metaphors)

本体隐喻是一种把抽象概念:人类活动、情绪、观点用具体的概念(实体、容器、人)或概念结构进行描述的隐喻,它源于我们对物质和客体最基本的体验(特别是人类的身体构造)。根据莱考夫和约翰逊在《我们赖以生存的隐喻》中的观点,本体隐喻提供了“认识事件、活动、情绪、观点等的方法,就是把它们看成是实体和物质”。具体的例子是“时间是物质”(TIME IS A SUBSTANCE),“心智是实体”(THE MIND IS AN ENTITY),以及“视野是容器”(THE VISUAL FIELD IS A CONTAINER)”。网络是虚拟空间,因此网络涉及的概念大多数是抽象的,网上冲浪会发现网络语言中大量地使用本体隐喻。例如2021年网络热词“躺平”“长草”。“躺平”来源于“躺平任嘲”一词,现多指不再努力,躺下来任由嘲讽;“长草”则表示购买欲望的产生和增加,由此扩展出“X 草”类词语,把某一事物分享推荐给他人,使其喜欢的“种草”和消除购买欲望的“拔草”。

二、转喻的认知理据探析

转喻使我们更多地关注被提及的事体的特定方面,转喻的概念是日常语言的一部分,是我们每天思考、行动的方式。

(一)转喻的定义以及隐喻和转喻的区别

针对转喻展开的研究至今已有2000 多年,转喻是从传统修辞学到现代认知理论的进化。传统修辞学认为转喻仅仅是一种修辞手段,该修辞方法是一个事体或概念可以代替另一个事体或概念,用于代替其他事体或概念的某物总归是日常熟知的,利用两个事体或概念之间的邻近性,一个词语可以代替另一个词语。例如,例4 中,严歌苓和莫言是喻体,转喻严歌苓和莫言的作品。

例4 我喜欢读严歌苓和莫言。

例5 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东晋·陶渊明《桃花源记》)

例6 玛丽好酒贪杯。(Mary is fond of the bottle.)

例7 书写的力量大过刀剑。(The pen is mightier than the sword.)

在例5、例6、例7 中,黄发和垂髫、杯子、笔是喻体,它们分别转喻老老少少、酒和文章。

一般来说,学者们对转喻的解释为:转喻被看作是词语的转义,在转义的过程中,基于相关性,一个实体可以代替另一个。特别要注意,两个实体之间存在一种关系,即内部替换的语素,这种关系的基础是常规转喻可以表达发生在日常语言中的事件。

现代认知理论认为转喻是一种概念上的现象,它们是人类得以认识世界、丰富语言的重要手段,同时也是人们日常思维和行为方式在语言中的表现。转喻受到重视是因为《我们赖以生存的隐喻》一书,该著作对以后的转喻研究有着深远的影响。它主张把转喻也看成像隐喻一样,不仅是语言形态,更重要的是帮助人们概念化物质世界的强有力的认知工具。转喻根植于人们的基本经验之中,构成我们日常的思考和行动方式。比如,“THE PART FOR THE WHOLE”(部分代整体)这一概念转喻在的日常生活中极为常见,当我们说某个人脑袋聪明时,就是用“脑袋”(头)去指称“聪明人”,而“脑袋”(头)不仅是用人体的某个部位去代替整个人,更重要的是用“脑袋”(头)的特征代“聪明人”,因为每每想到聪明人,我们总是把他们与灵光的脑袋联系在一起。(Langacker)把转喻定义为“一种参照点现象,是一个实体通过转喻表达以参照点的方式为目标体提供心理通道的过程”[2]。布兰克(Blank)认为转喻是“同一个认知框架内凸显某种概念关系的语言策略”[3]。随后,拉登和科夫斯(Radden & Kvecses)在借鉴他人的成果基础上,提出了一个广为人们接受的新定义:“转喻是在同一理想化认知模型中,一个概念实体(始源域)为另一概念实体(目标域)提供心理通道的认知操作过程。”[4]

关于转喻,至今仍没有一种定义能使所有认知语言学家满意。但是至少有一点学者们达成了共识,那就是:转喻是发生在同一认知域或理想化认知模型(ICM)内的映射。始源域和目标域之间所涉及的是一种“邻近”(contiguity)和“突显”(salience)的关系。

转喻是以邻近性(i.e.nearness or neighborhood)作为基础的,两个概念在状态上彼此相关。如白宫与美国总统相关,作家总是与笔墨相关。莱考夫把转喻看作是发生在同一理想化认知模型(ICM)内的代替关系。如果说隐喻是在两个不同的概念域之间的映射,那么转喻则是在同一理想化认知模型中的运作。

从认知语言学的角度说,隐喻也好,转喻也罢,都是人类重要的思维和行为方式,都是人类感知物质世界的手段,但也不能否认二者存在区别:隐喻是发生在两个认知域或ICM 之间的映射,构成隐喻的客观基础是“相似性”;转喻是发生在同一个认知域或ICM 之内的映射,构成转喻的客观基础是“相关性”,也就是说隐喻是一种“貌离神合”的关系,而转喻则是一种“唇齿相依”的关系。现将上述对隐喻和转喻的理解示例如下。

例8 女人是水做的骨肉,男人是泥做的骨肉,我见了女儿,便觉清爽,见了男子,便觉浊臭逼人。(清·曹雪芹·《红楼梦》)

例9 把你的屁股从凳子上挪开!

例8 中,“女人”和“水”、“男人”和“泥”表面上不具有任何客观具体的相似性,它们之间的相似点基于说话人对“女人”和“男人”做出的主观判断,女人温婉如水,男人龌龊似泥。这个隐喻句完全是由说话人对“女人”“男人”的感觉以及他对“水”“泥”特性的理解相交融而构成的心理上的相似联系。

例9 中的“部分代整体”则说明了转喻是一种“唇齿相依”的关系,该句表达了说话人希望听话人从凳子上起来的意图,而说话人却用听话人的屁股去代替听话人的整个身体,因为“屁股”与凳子直接接触,也是身体的凸显部位。从唯物辩证法可知,没有任何一个整体不是由部分构成的,也不可能存在绝对孤立的部分,这种“唇齿相依”的辩证关系是我们得以理解该转喻句的条件。

综上,隐喻和转喻是两个不同的概念:隐喻基于相似,且涉及两个认知域;转喻基于相关,只涉及一个认知域。

(二)相同理想化认知模型(ICM)下的概念转喻

20世纪80年代以前,转喻被看成是一种修辞方式,直到莱考夫和约翰逊出版的《我们赖以生存的隐喻》,才被更正为人类基本的思维方式。认知理论对转喻的看法是:转喻不仅仅是一种语言现象,更是一种日常的思维方式;转喻发生在同一认知框架内的具有邻近关系的两个认知对象之间;转喻不仅仅是借代,而且是一种认知过程,是从喻体到本体的心理通道。

莱考夫提出了理想化认知模型(ICM),ICM 包括命题模型、意象图式模型、隐喻模型和转喻模型。一个ICM 就是一个组织有序的概念结构,如认识域的起因是被激活了的结构性法则。

莱考夫及其同事给出了概念转喻的结论,他们的研究证实了转喻和隐喻地位相当,转喻甚至是比隐喻更为基本的认知现象。正如隐喻一样,转喻也是日常思维的一部分,是我们对物质世界的体验,是认知主体对概括的、系统的原理和结构的思考及行为。以下例句存在于我们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

例10 我们家买了一辆奔驰。(奔驰=由奔驰公司生产的汽车)

例11 他没气了。(他=他的自行车)

例12 他死了。(他=他下象棋时输了)

拉登和科夫斯对之前的研究做了综述评论并且提出了自己的观点。他们对认知转喻做了多种假设:(i)转喻是一种概念现象,(ii)转喻是一种认知过程,(iii)转喻通过所有ICM 起作用。

他们根据同一认知域或理想化认知模型中转体与目标的关系,将转喻分为两大类:(i)整体ICM 与各部分,(ii)ICM 中的部分与部分。

例子如下:

例13 We need some good heads.(我们需要好的头脑,good heads= intelligent people)

例14 Some new blood will come in our company.(我们公司来了新鲜血液。new blood = new people)

例15 他打了我。(我=身体的某个部位被他打了)

例16 信息时代需要更多的乔布斯。(乔布斯=乔布斯的创新精神)

ICM 在转喻生成和理解的过程中起着不可忽视的作用,在相同的ICM 中,转喻的生成取决于两个高阶概念结构:整体ICM 与各部分;ICM 中的部分与部分。对转喻关系进行分类发现转喻的实质是:运用突显的、重要的、可感知的、易于辨认的部分去代替整体或整体的一部分。在有语境联系的上下文中,可以用易于辨认的全部事体或实体去代替它们的某个部分。

三、结语

语义与认知密不可分。新词语不断形成是人类隐喻认知和转喻认知能力的重要功能。在隐喻、转喻认知过程中,一个概念实体为另一个概念实体提供心理可及性,新的语言形式因两者之间的相似性或相关性特征被凸显而产生。当人们认识了一个全新的概念并需要指称它时,并不是无止境地创造新词,通常是将认知系统里已有的事体与新认识的概念联系起来,找到它们之间的相似性或相关性,从而用已知事体去表达新概念,于是产生了两个认知域之间的映射或者一个易于辨认的全部事体或实体内的映射,这种创造性的隐喻、转喻是语义泛化的关键。用隐喻和转喻的方法来发展词汇是一切语言中都能见到的普遍现象,因此隐喻和转喻具有词义动态范畴化的功能,从而有助于填补词汇空缺。同时,隐喻和转喻也是揭示语言发展、变化的重要方式,对于研究语言发展史具有重要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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