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土汉简古书的简长研究

2022-04-11 03:30卜易
集宁师范学院学报 2022年1期
关键词:书简汉简简牍

卜易

(上海大学 文学院;上海 宝山 200444)

一、历代学者对汉简古书简长的研究

随着上博简、清华简等战国楚简的面世,出土文献研究蔚然成风,已成显学。学者们往往就出土古书的文本内容进行深入讨论,将简本与传世本的内容进行对读,对文字进行考释,然而相比之下,对于出土简牍形制的研究就显得有些不足。简册作为早期古书的书写材料,本身同样存在着重要价值。以出土汉简古书为例,伴随着古书内容的变化,简长往往会同时产生差异。

汉代古书简长的规格早在各类传世文献中就有记述,如《论衡》说:“二尺四寸,圣人文语。”①又说:“诸子尺书。”②《仪礼注疏》中,引郑玄所作《论语序》:“《易》、《诗》、《书》、《礼》、《乐》、《春秋》策皆尺二寸,《孝经》谦半之,《论语》八寸策,三分居一又谦焉。”③除此之外,又有《汉书·律历志》记载“其算法用竹,径一分,长六寸”④,《说文·寸部》记载“专,六寸簿也”⑤。可见在东汉人看来,古书的简长由短至长大致有“六寸”“八寸”“尺书”“尺二寸”以及“二尺四寸”。

简牍出土之前,金鹗作过《汉唐以来书籍制度考》,对古书简长等问题进行了探讨⑥。王国维作《简牍检署考》,就简册、木牍等所有当时可见的出土文献进行了论述。在有关汉代出土竹木简长度的篇章中,王国维总结了汉代竹简长八寸、一尺、一尺二寸、二尺四寸等几个规格,并且提出不同的简牍长度之间存在着分数、倍数的关系⑦。王国维的“分数—倍数”也成为后来类似观点的滥觞,如钱存训就提出汉代简长以五及其倍数为基准的观点⑧。此外,陈梦家提出武威简《仪礼》甲本与丙本《丧服》长二尺四寸、而乙本《服传》长二尺二寸是“大者为经,小者为传记”的体现⑨。

不过,更多出土文献的问世很快引发了对上述观点的质疑。刘洪从尹湾汉简入手,提出“同时间、同性质、同内容的简牍,长短、宽窄、厚薄并不完全一样”,否定简长存在制度⑩。李学勤也认为简册长度“不能说存在系统的定制”⑪。高大伦则更激进地提出,24、12、8等数纯是阴阳五行学说的附会,均不足为凭,王充所谓“诸子尺书”可能代表诸子原本就只用一尺左右的竹简著述,汉武帝独尊儒术后,才将儒家经典从诸子中抬出,以二尺四寸加之,以示区别⑫。程鹏万认为汉代初年还不能说存在系统的规定,传世文献中所谓的“二尺四寸”等规范,是武帝尊经的结果,具体实施也应该是东汉以后的事⑬。林沄也持有如此“渐进”的观点,认为古书的整体趋势是“从战国至东汉,简长逐渐缩短”,简长在汉代存在固定的制度,但是是从战国至东汉逐渐制度化的⑭。

王国维的“分数—倍数”说渐为学者所否定,但是其“简册存在尊卑”的“地位说”仍然得到了许多学者的肯定。黄盛璋将“尊卑”具体化为“人”“书”“事”三方面⑮。胡平生进一步细化为“以策之大小为书之尊卑”“以主之尊卑为策之大小”和“以事之轻重为册之大小”三个原则。胡平生在黄盛璋的基础上,还将出土简册按照内容进行分类,将古书和文书分离开⑯。郑如斯也认为,古书内容重要则书写于长简、反之则书写于短简,并且这种制度在汉武帝尊儒之后被固定了下来⑰。张显成认为虽然从先秦至隋唐简册长度并无固定制度,但根据内容的意义轻重分简之长短的现象是存在的⑱。

纵观历代学者的论著,对于汉简古书的简长制度的问题大致存在三类不同的看法:其一以王国维为代表,认为不同简长之间存在着“分数——倍数”的联系,简长的数字存在着一定之规;其二以李学勤为代表,完全否认简长存在着一定之规;其三以林沄为代表,提出简长的规范会随着时间推移逐步从无到有。程鹏万等学者还强调汉武帝独尊儒术对简长制度的形成起到推动作用。依据现有的出土文献实物来看,第三种观点比较切合实际。严格的“分数—倍数”说并不符合出土古书的实际情况,但出土古书的简长的确存在规律,这种规律可能就是后世传世文献中记载的简长制度的源头。与此同时,还有一部分学者继承和发展了王国维古书内容的地位高低会影响简长的观点。从出土文献的实例来看,这种观点也是值得商榷的。

二、古书实用性对简长的影响

根据《汉书·艺文志》的标准,将出土汉代古书进行分类,就会发现古书简长差异并不完全与“汉志”的分类方式相关,古书是否具有实用性才是导致简长产生差异的最重要因素。

目前出土汉简古书大致有十四批,分别是:八角廊汉简、武威磨咀子汉简、旱滩坡简牍、银雀山汉简、阜阳汉简、孔家坡西汉简牍、周家寨汉简、张家山汉简、马王堆汉简、虎溪山西汉简、北大藏西汉竹简、香港中文大学藏汉代《日书》、江西南昌海昏侯墓汉简以及敦煌、清水沟和居延汉简历谱。除此之外,最近朝鲜平壤贞柏洞所出汉简《论语》也有少许照片资料流出,有海外学者对其进行了研究⑲:

由上表可知,除却武威简《仪礼》《服传》之外,非实用性的“六艺”“诸子”“兵书”类的古书中,简长最长的也不过是北大简《老子》的32厘米,且简长在30厘米以上的仅有北大简和张家山简共四篇文献,而与之相对的“术数”“方技”类古书,仅35厘米以上的长简就有五篇,并且绝大部分的古书简长均在25厘米以上。非实用性古书简长在20厘米以下的短简有四篇(含贞柏洞《论语》),而实用性古书中,20厘米以下的短简仅张家山《日书》短者一例。从整体上来看,实用性古书的简长比非实用性古书更长。在实用性古书中,超过35厘米的五篇文献中有四篇是属于“术数略”的《日书》和历谱,这不禁让人思考《日书》和历谱的特殊性。

李零在讨论出土“古书”的边界时,就曾认为数量众多的《日书》也应当归类到“古书”的范畴中来,⑳这一观点为许多学者所采纳。然而根据以上数据来看,《日书》和历谱简长总体上比非实用性古书更长,这显然并非“巧合”。合理的解释只能是汉代人有意为之,用简长来区别实用性与非实用性古书,这一点在《汉武帝元光元年历谱》中可以得到充分体现。

胡平生曾将出土汉代历谱分为了两类:一类由中央颁布,另一类由地方根据前者抄写或推导。前者有法律效力,后者则属于一般文书。《汉武帝元光元年历谱》69厘米的长度为汉代三尺整,应当从“三尺法”的角度将其视作律令类文书。㉑地方抄写或推导的历谱虽然不能视作“律令类文书”,但它们同样也具有实用性,而在形制上,它们的简长也往往能够达到其余古书少有的35厘米。总而言之,即便地方或私人抄写的历谱以及各类《日书》属于古书,在讨论古书的简长以及其它形制问题时也应该将它们与非实用性古书区分开来。

《日书》和历谱的实用性属性决定了其与非实用性古书在简长上的差异。这说明在汉代,制度性的规定或许还未出现,但至少“用简长来区分实用性古书”已经成为一种习惯。

三、非实用性古书的简长特点

从简长数据来看,非实用性的古书几乎没有遵循传世文献中的制度,“六艺”“诸子”“兵书”之间并没有明显的长短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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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上表可见,大部分非实用性古书还并不如传世文献记载的那样遵循简长制度。如银雀山1号墓所出兵书与诸子古书简长约为汉代一尺二寸、张家山《盗跖》简长合汉代一尺三寸、北大简《老子》简长约合汉代一尺四寸,这些诸子、兵书类的古书在简长上并不符合“诸子尺书”等标准。与此同时,北大简《仓颉篇》属于“六艺略”,但它的简长合汉代一尺三寸,与诸子、兵书的简长相差仿佛。阜阳简与海昏侯简《诗经》简长仅一尺有余,全不符合传世文献中“二尺四寸,圣人文语”的标准。

胡平生等学者所主张的“地位高低决定简之长短”的观点同样也站不住脚:其一,简长差异无法反映古书地位高低。如八角廊《儒家者言》11.5厘米、《文子》23厘米,然而从文本内容来看,不能说《文子》的地位就比《儒家者言》高。其二,根据《汉书·艺文志》中的分类方法,“六艺”“诸子”和“兵书”三种类别原本在内容上就不存在明显的地位高低差别,因此也就无从判断出土古书是否按照“地位”决定简的长短。其三,古书的简长数据大体上是均匀分布的,并没有出现“某几个特定简长数量尤其多”的现象,因此难以进行分类。由此可见,非实用性古书的简长差异并不能用“内容上的‘地位差异’”来解释。

不过也有少部分古书的简长尤为特别。以武威简为例,《仪礼》甲本与丙本《丧服》,长度达到了二尺四寸,完全符合《论衡》所说的“二尺四寸,圣人文语”,也契合郑玄所作《论语序》中“《易》《诗》《书》《礼》《乐》《春秋》策皆二尺四寸”㉒的说法。乙本《服传》则在二尺二寸左右,依据陈梦家的说法,这样的长度差异应当是“大者为经,小者为传记”的结果。㉓这证明传世文献所记载的简长制度,在东汉确实存在,并非虚构。武威简中的二尺四寸古书表面上契合了“地位说”,但实际上并非如此。这些东汉古书简长的规范化本质上是东汉时期古书简长制度产生的结果,用原始的“地位越高,简长越长”进行解释是不合理的。

武威简的例子提醒我们,传世文献中所记载的简长规范是到了东汉时期才正式形成并对古书的创作产生影响的。既然简长规范从西汉至东汉经历了一个“从无到有”的过程,那么在不存在“一定之规”的西汉时期,简长的规律自然也不是一成不变的。时间的迁移对古书简长的影响同样不容忽视。

四、时代对古书简长规范的形塑

出土古书的简长在时间上大致可以划分为三个时段:西汉早期、西汉中后期与东汉时期。同样将古书简长分为实用性与非实用性两类,可以发现时代对两者的影响截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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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东汉时的实用性古书目前仅有旱滩坡《医书》一例,因此,姑且仅讨论实用性古书在西汉的简长变化。不难发现,实用性古书简长在时间上的区分是不明显的:西汉初年至文景时,大部分的古书简长在25至35厘米、小部分在20至25厘米,特例有张家山《日书》短者短于20厘米和虎溪山《美食方》长达46厘米。这种情况在武帝至成帝的西汉中、后期同样存在:大部分古书简长仍然在30厘米左右,少部分的古书简长在25厘米以下,仅有应被视作文书的《汉武帝元光元年历谱》是唯一例外。因此,从西汉早期至西汉中后期,实用性古书的简长并没有发生显著的变化,不同之处仅在于西汉中后期不再出现如西汉早期那种特别长或特别短的简。换言之,实用性古书的简长发展几乎是凝滞的,西汉初期如何,至西汉末期依旧如故,并没有出现“规范化”,也没有出现如林沄等学者提出的简长逐渐缩短的趋势㉔。

不同于实用性古书的简长相对“稳定”,非实用性古书的简长在西汉早期、西汉中后期和东汉时期三个时间段里,有着明显的变化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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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汉初年到文帝时期,非实用性古书的简长均在汉一尺以上、两尺以内,到了武帝、宣帝时期,一尺以上、两尺以内的古书仍然广泛存在,但同时也出现了如八角廊《文子》这样一尺长的古书,此外还出现了一尺以内的短简,如八角廊《论语》等。东汉时期还突破性地出现了二尺四寸的古书,与此同时,二尺四寸长的“经”与二尺二寸长的“传”所展现出来的简长分野还充分说明了在东汉时期,一个规范化的简长制度已经出现。虽然目前可见的实例仅限武威简,东汉的古书或许还不完全按照这个制度制定简长,但是简长制度至少已经出现在了一部分古书上。

从以上例子来看,实用性古书的简长趋势并未在两汉的“三时段”中发生变化。非实用性古书的简长则随时间发生了演化:由西汉早期是长而混同,发展到西汉中后期开始出现长短分化,最终在东汉时期正式出现规范化的制度。

五、以《论语》为首的“语”类文献的简长特殊性

在汉代古书简长的整体框架下,并非没有例外,《论语》的简长就呈现出了一种“特立独行”的“规范”。出土《论语》的简长相较于其余汉简古书都要短上许多,如八角廊《论语》的简长就不足20厘米。根据尹龙九等学者的意见㉕,朝鲜贞柏洞《论语》很有可能也采用了与八角廊《论语》近似的短简。这样的现象,似乎可以用胡平生等学者主张的“地位说”来解释,但事实并非如此。

从“地位说”出发,大致可以得到两类可能的解释:其一是“蒙学化”,按照肖从礼等学者的看法,西汉《论语》出现了“蒙学化”的现象㉖。“蒙学化”的《论语》使用短简自然也合情合理,然而目前还并没有充足的实物证据支撑“蒙学化”与“用短简”间的联系,同时也无法解释《儒家者言》也用短简的原因。其二是“经传之别”,如王刚曾提出汉代《论语》用短简是由于其在西汉被视作“传”而非“经”的缘故。㉗根据出土简书,这种说法站不住脚。西汉时期的古书并不用简长来区别“经”与“传”,没有唯独《论语》因“传”而简短的道理。

无论从“蒙学化”还是从“经传之别”的角度来看,“地位说”都难以成立。《论语》使用短简关键或许在于它本身的文体,意识形态上的差别可能并不重要。《儒家者言》的例子就有力地佐证了这一点。如上所述,《论语》的简长比其余绝大部分古书都要短,但《儒家者言》则是例外。西汉中后期,古书的简长已经开始出现了一定的规律性,从出土古书的简长数据来看,这种规律性首先出现在了《论语》《儒家者言》这样的古书上,而两者在文本性质上是存在着共同点的。作为少数简长短于汉代一尺的古书,《论语》与《儒家者言》在《汉书·艺文志》中甚至不能算作同一“略”,前者属“六艺”,后者则属“诸子”,㉘然而在文本性质上它们却具有着共同点——家语类文献。汉代《论语》《儒家者言》使用短简的特点很可能与这种文本性质有关。依照夏德靠的分类模式,《论语》与《儒家者言》都是介乎“格言体”与“对话体”之间的家语类文献㉙。这类文献简长的与众不同的现象,在郭店楚简中同样也有出现。郭店简《缁衣》《性自命出》《老子》甲乙本等古书的简长都在32厘米以上,较短的《老子》丙本、《穷达以时》等古书的简长也都在26厘米以上。唯独《语丛》一至四,简长仅在15-17厘米㉚。从郭店简的例子来看,在先秦简书的写作中,就已经出现了用较短的简书写这类文献的现象。因此,汉代《论语》《儒家者言》的简长较短,很可能是对传统的继承与发展。王刚就曾指出,郭店简《语丛》与海昏侯《论语》的形制非常相似㉛。胡平生也认为八角廊《论语》16.2厘米的简长与郭店简《语丛》之间存在着传承关系㉜。换言之,以《论语》为代表的古书使用短简的做法并不意味着地位低下,而是反映了“格言体”“对话体”文献的特殊性。因此,传世文献中所记载“《论语》八寸策”制度,也极有可能是吸收了早期简长习惯的产物。原本用短简区分这类特殊文献的做法未必意味着这些古书地位更低,但在继承与发展的过程中,“用短简书写这类古书”的规则逐渐被糅入了用简长标注古书地位高低的价值判断。

通过这些短简古书的信息,还能发现这种简长的使用习惯在空间上分布非常广,显而易见的是,在西汉宣元之际,从东北到华北,再到华东,使用短简书写“格言体”与“对话体”古书的做法是普遍存在的。因此,这样的用简习惯不仅仅在时间上由战国至西汉延续不断,在空间上的分布也非常广泛。

六、古书的简长与其余形制特征间的联系

古书的简长作为古书形制的一部分,并非孤立存在,而是与许多其余的形制特征相互影响的。古书的容字、编连方式有时就会与简长的问题产生关联。

出土汉简古书的平均字距在每厘米1字左右,至多如武威旱滩坡医书每厘米1.5字,至少者也不过北大简《仓颉篇》的每厘米0.67字。可见简本容字一般主要与所用竹简长度有关,长者多写、短者少写,如悬泉简《子张》篇那样23厘米写57字的“短简多书”实属罕见㉝。总之,相较竹简长度的使用随时间晚近而变得逐渐严格不同,汉简古书容字一直维持在一个相对稳定的水平,即以实际书写需求为准。

朝鲜贞柏洞《论语》简则有力地证明了汉简古书的简长是与编连方式、容字等形制要素有机结合的。根据尹龙九对照片所见资料的整理,简本《论语》满简容字为20字或21字,且根据简本契口来看一共是三道编绳,文字的分布状况分为上下各10字、上11字下10字与上10字下11字㉞三种。金庆浩指出,简本《论语》与早先发掘出土的八角廊《论语》在编连方式与书写格式上都十分类似,具有相同的形态——八角廊《论语》同样也是三道编绳、满简容字为20字、书写时以中间的编绳为中心,上下各10个字㉟。因此,贞柏洞《论语》和八角廊《论语》简长极有可能一致,均为16.2厘米。那么该《论语》的长度也在汉代七、八寸左右,而完简平均每厘米写1.2字左右。三道编绳的编连方式、第二道编绳上下分别容字的多寡决定了整体简长的大致范围。正是由于贞柏洞《论语》三道编绳的规格、第二道编绳上下分别书写10字的格式与八角廊《论语》极其类似,才能够做到对其简长进行合理的假设。考虑到《论语》这样的“格言体”“对话体”家语文献在简长上的特殊性以及贞柏洞《论语》与八角廊《论语》在形制上的高度相似,我们有理由相信,汉代古书的其他物质性要素,如编连方式、书写格式也都会受到古书内容的影响。容字本身虽然缺乏规律性,但当容字与编连方式等其它要素结合起来时,就成为了能够用以分析古书性质的关键数据。古书的简长、容字、编连方式、书写格式等物质性要素具有整体性,在利用其中某一要素的同时,还必须考虑其它要素与之产生的关联。

根据贞柏洞出土的户籍木牍,这批简书的年代应在汉元帝时期。因此地处河北的八角廊《论语》与远在朝鲜半岛的贞柏洞《论语》在简长、容字与编连方式上的高度相似还从侧面反映出时代相近的汉简古书的形制在一定程度上能够超越空间的限制。这一事实又反映出古书形制习惯的“顽固”,不仅同属“语录体”“对话体”的不同古书会使用类似的短简书写,在精确到《论语》这样某一特定的古书时,不同的抄本之间也会保持形制上的“默契”。尽管根据出土材料来看,这种“默契”还仅存在于八角廊《论语》与贞柏洞《论语》之间,海昏侯《论语》就未必采用类似的形制(关于海昏侯《论语》的简长,王刚与朱凤瀚等学者的陈述略有不同,王刚提出现场发现了满简书写14字的《论语》,但其余学者均未提及该容字规格。据此至少可以推测海昏侯《论语》相比八角廊《论语》和贞柏洞《论语》,在形制上的差异更大。)㊱,但八角廊《论语》与贞柏洞《论语》的例子已经说明了汉简古书的形制是存在着一定规律的。这样的规律还不能被称为“制度”,但也已经反映出汉代用形制区别古书异同的做法确实存在。

七、结论

通过对出土汉简古书的梳理,以及与传世文献的相互印证,可知严格的“分数——倍数”说在西汉时期并不符合实际情况。古书简长规律总体而言是由完全无序渐进发展到相对有序的。其中,实用性古书的简长并没有随着时间迁移发生显著变化,相反,至少在西汉时期一直保持着相对的“稳定”。非实用性古书则经历了西汉早期的“混同”,西汉中后期的“长短分化”,东汉时期的简长制度确立三个阶段。“长短分化”阶段中用短简书写“语录体”“对话体”古书的做法上承袭自战国的古书书写传统,下则对东汉时的简长制度化产生了重要影响。古书的简长、容字、编连方式等许多物质性要素之间相互联系,不同类型的要素相互结合起来能够更好地勾勒出汉代古书形制的发展脉络。

注释:

①②王充,《论衡》,岳麓书社2015年版,分别引自第159页,第347页。

③㉒阮元,《十三经注疏·仪礼注疏》,中华书局1980年版,均引自第1072页。

④㉘班固,《汉书》,中华书局1962年版,分别引自第956页,第1727页。

⑤许慎,《说文解字》,中华书局1963年版,第67页。

⑥金鹗,《汉唐以来书籍制度考》,马衡等,《古书的装帧——中国书册制度考》,浙江人民美术出版社2019年版,第1页。

⑦㉑胡平生、马月华校注,《简牍检署考校注》,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年版,分别引自第13-27页,第33页。

⑧钱存训,《书于竹帛——中国古代的文字记录》,上海书店出版社2002年版,第71-93页。

⑨㉓陈梦家,《由实物所见汉代简册制度》,/甘肃省博物馆、中国科学院考古研究所,《武威汉简》,文物出版社1964年版,均引自第55页。

⑩刘洪,《从东海尹湾汉墓新出土简牍看我国古代书籍制度》,连云港市博物馆、中国文物研究所,《尹湾汉墓简牍综论》,科学出版社1999年版,第164页。

⑪李学勤,《简帛佚籍与学术史》,江苏教育出版社2001年版,第4页。

⑫高大伦,《简册制度中几个问题的考辨》,《文献》,1987年底4期,第247-262页。

⑬程鹏万,《简牍帛书格式研究》,上海古籍出版社2017年版,第95页。

⑭㉔林沄,《古代的简牍》,《中国典籍与文化》,1994年底1期,均引自第41-46页。

⑮黄盛璋,《简牍以长短别尊卑考》,《东南日报》(上海),1948年4月7日(第七版),李均明、刘国忠、刘光胜、邬文玲,《当代中国简帛学研究》,中国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19年版,第69页。

⑯㉜胡平生,《简牍制度新探》,《文物》,2000年第3期,分别引自第66-74页,第71页。

⑰郑如斯,《从近年新出土文献看我国古代书籍制度》,郑如斯、肖东发,《中国书史教学参考文选》,书目文献出版社1987年版,第257-266页。

⑱张显成,《简帛文献学通论》,中华书局2004年版,第141页。

⑲张家山二四七号汉墓竹简整理小组,《张家山汉墓竹简》〔二四七号墓〕(释文修订本),文物出版社2006年版,第1页、第5页、第89页、第113页、第129页、第59页、第169页;院文清,《张家山两座汉墓出土大批竹简》,《文物》,1992年第9期,第1-11页、第98页、第99页;湖南省博物馆、中国科学院考古研究所,《长沙马王堆二、三号墓发掘简报》,《文物》,1974年第7期,第39-48页、第63页、第95-111页;程鹏万,《简牍帛书格式研究》,上海古籍出版社2017年版,第94页;文物局古文献研究室、安徽省阜阳地区博物馆阜阳汉简整理组,《阜阳汉简〈仓颉篇〉》,《文物》,1983年第2期,第24-34页;王襄天、韩自强,《阜阳双古堆汝阴侯墓发掘简报》,《文物》,1978年第8期,第12-31页、第98页、第99页;阜阳汉简整理组,《阜阳汉简简介》,《文物》,1983年第2期,第21-23页、第100页;郭伟民、张春龙,《沅陵虎溪山一号汉墓发掘简报》,《文物》,2003年第1期,第36-55页、第2页、第1页;李天虹、凡国栋、蔡丹,《随州孔家坡与周家寨汉简〈日书〉》“嫁女”篇的编次与缀合》,《考古》,2017年第8期,第101-106页;吴九龙、毕宝启,《山东临沂西汉墓发现〈孙子兵法〉和〈孙膑兵法〉等竹简的简报》《人物》,1974年第2期,第15-26页、第71-78页;罗运兵、史德勇、凡国栋、余霜、蔡丹,《湖北随州市周家寨墓地M8发掘简报》,《考古》,2017年第8期,第3-21页、第2页;何直刚,《〈儒家者言〉略说》,《文物》,1981年第8期,第20-22页;朱凤瀚,《北大汉简〈仓颉篇〉概述》,《文物》,2011年第6期,第57-63页;韩巍,《北大汉简〈老子〉简介》,《文物》,2011年第6期,第67-70页;管理、吴昊、王意乐、杨博、吴振华、李文欢、夏清华、吴琴、梁星、熊峰、肖玉军、魏彦飞、邱祖明、杨弢、赵可民、杨军、徐长青,《江西南昌西汉海昏侯刘贺墓出土竹简室内清理保护》,《文物》,2020年第6期,第17-24页、第40页;王刚,《南昌海昏侯墓〈論語〉文本及相關問題初探》,《古典学新视野·中西早期经典研究工作坊会议论文集》,上海2019年版;甘肃省博物馆,《甘肃武威磨咀子6号墓》,《考古》,1960年第5期,第10-12页;甘肃省博物馆、甘肃省武威县文化馆,《武威旱滩坡汉墓发掘简报——出土大批医药简牍》,《文物》,1973年第12期,第18-22页、第73-76页;河北省文物研究所定州汉简整理小组,《定州西汉中山怀王墓竹简〈文子〉释文》,《文物》,1995年第12期,第27-34页、第1页;李成市、尹九龙、金庆浩,《平壤贞柏洞364号墓出土竹简〈论语〉》,《中华文化遗产研究院·出土文献研究》(第十辑),中华书局2011年版,第174-200页。

⑳李零,《简帛古书与学术源流》,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4年版,第91页。

㉕㉞㉟李成市、尹九龙、金庆浩,《平壤贞柏洞364号墓出土竹简〈论语〉》。《中华文化遗产研究院·出土文献研究》(第十辑),中华书局2011年版,分别引自第174-200页,第174-200页,第198页。

㉖肖从礼、赵兰香,《金关汉简“孔子知道之易”为〈齐论知道〉佚文蠡测》,卜宪群、杨振红,《简帛研究二〇一三》,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4年版,第182-187页。

㉗㉛王刚,《南昌海昏侯墓〈论语〉文本及相关问题初探》,《古典学新视野·中西早期经典研究工作坊会议论文集》,2019年版。

㉙夏德靠,《先秦语类文献形态研究》,中华书局2015年版,第108页。

㉚李均明、刘国忠、刘光胜、邬文玲,《当代中国简帛学研究》,中国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19年版,第8-9页。

㉝郝树声,《从西北汉简和朝鲜半岛出土〈论语〉简看汉代儒家文化的流布》,《敦煌研究》,2012年第3期,第63-68页。

㊱王刚,《南昌海昏侯墓〈论语〉文本及相关问题初探》,《古典学新视野·中西早期经典研究工作坊会议论文集》,2019年.;朱凤瀚,《海昏简牍初探》,北京大学出版社2020年版,第15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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