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江春水向东流
——刘益善小说艺术初探

2022-04-06 11:46◆刘
长江文艺评论 2022年5期
关键词:作家

◆刘 赋

一个人,如果涉猎过多甚广,人们往往会瞩目于他的“拿手好戏”,而对于他的一专多能,另类秘笈,皆以为是旁门左道,往往忽略不计。此所谓“究其一点,不计其余”。有趣的是:刘益善先生,大半辈子,就这样被人们贴上了“著名诗人”的标签,却对他倾注了满腹心事、寄寓了许多文学理想、著述颇丰的小说创作,挖掘甚浅,这不能不说是一件遗憾的事情。

一、站稳人民立场,厚植人民情怀

人民是历史的创造者,也是时代的创造者。习近平总书记勉励广大文艺工作者要“坚守人民立场,书写生生不息的人民史诗”,寄语文艺工作者要“对人民创造历史的伟大进程给予最热情的赞颂,对一切为中华民族伟大复兴奋斗的拼搏者、一切为人民牺牲奉献的英雄们给予最深情的褒扬”。[1]作为新中国培养出来的作家,刘益善一直走在“人民文学”这条康庄大道上,“与时代同步伐,与人民同呼吸、共命运、心连心,高擎民族精神火炬,深入人民群众,感知人民的喜怒哀乐,洞悉生活本质,把握时代脉动,领悟人民心声”[2],塑造了一个个生动鲜活、丰满立体、可信可感的典型人物,写出了许多思想深刻、清新质朴、刚健有力的诗歌与小说佳作。

中篇小说《河东河西》(《十月》,2009年第2期)书写的是大集体时期的江南水乡,金水河洪水泛滥,将东村的秧苗淹死,东村社员开展生产自救,到河西山地寻找补栽秧苗的故事。小说以“第一人称”的视角,讲述“我”与生产队会计吉喘大叔背负全队父老乡亲重托,顶着酷暑炎热,跨越金水河,一路西行,到河西寻找秧苗,过程曲折艰辛。历经重重险阻,挑战身体极限,付出沉重代价,终于寻得秧苗,及时补栽抢插,换来河东村秋来稻谷丰收。故事起伏跌宕,情节扣人心弦,基调苍凉悲壮,既有对传统农耕文明的深情回眸,又有对诗画乡村的长久忆念。既是挽歌,也是颂歌,家长里短,人情风物,娓娓道来,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欲擒故纵,读来让人热泪难禁。

小说着力刻画了一个瓦西里式的高扬集体主义与英雄主义旗帜的平民英雄形象。生产队会计童吉喘大叔人到中年,先是痛失爱女,又遭逢金水河夏季洪水泛滥,淹没村集体新插不久的秧苗,天灾人祸,接踵而至,令他身心俱疲。但为了让全队几百号父老乡亲免于绝收后的大面积饥荒,他临危受命,收藏起丧女之悲,带上辍学不久的中学生“我”,冒着烈日炎炎,毅然踏上了到河西竹林村寻找秧苗的跋涉之旅。一路之上,翻山越岭,忍饥挨饿,四处碰壁,终于在天黑之前,在河西村找到一处秧苗。

吉喘大叔心系集体,徒步赶往二十多里山路之外的贺山小镇,拨打电话,请河东村社员赶紧前来扯秧。又不顾黑夜山路崎岖,快步折返,这就为接下来的命途凶险不测,埋下了伏笔:他想尽快赶回竹林村,连夜扯秧苗。但是,吉喘大叔全然忘记了自己夜盲症的眼疾,夜幕笼罩,黑夜如磐,他在泪水中思念爱女,一脚踏空,坠落悬崖。

吉喘大叔的执着坚韧、忍苦耐劳、克己奉公,以及令人叹息的农人的精明,多舛的人生际遇,永不言败的斗士精神,还有集体主义与英雄主义的光辉,照亮了山乡的夜空,他是中国农人群像中“勇力、责任、侠义”的代名词。

作家的另一个“乡土叙事”姊妹篇、中篇小说《向阳湖》(首发《芳草》,2010年第 3期),作家在该文的《附记》中,对本文故事发生的背景有过简要交代:1969年,湖北咸宁向阳湖迎来了从京城来的六千多名文化人,中央文化部“五七干校”开办于此。在这些文化名人还没到来之前,湖北咸宁九县民工十几万人,就艰苦奋战在向阳湖畔。作家作为当时万千民工大军中的一员,以类报告文学体裁形式,记下了筑堤围湖造田、征服大自然的宏大劳动场面,“以献给四十年前战斗在向阳湖畔的我那十几万民工兄弟姐妹”。

故事背景宏阔,但切题很小,仍以“第一人称”视角,记叙小湾生产队4名参与挑堤挖河的普通民工的所见所闻所感,来展现万千筑堤大军战天斗地的劳动景象。

坚守人民立场,为普通劳动者著书立传,不拔高,不遮丑,不护短,秉笔直书,始终保持一位人民作家的责任和良心——这是刘益善卷帙浩繁的文字著述的一个鲜明特征。

《向阳湖》中,小湾生产队最初选派的参与挑堤的4位民兵中,并没有老矮的名字。但其貌不扬、外表憨厚的单身青年老矮,因爱慕民兵代表中的同队未婚女青年桂桂,不惜提前卖掉家中的年猪,“买通”另外一位社员,顶替上了河堤。他外表朴实,内心却揣着一团火,有着许多的农人式的花板眼与质朴本色:在运载挖河民工拥挤的趸船上,面对前来寻衅滋事、调戏桂桂的几个城里小混混,拔锹相向,挺身而出,镇住闹事者,英雄救美,赢得桂桂的好感;在挑堤现场,半夜里辗转反侧,一有机会,就向同处简陋集体帐篷歇息的桂桂表达浓情爱意;天寒地冻,为节约仅有的一双“解放牌”球鞋,舍不得穿,光足往返飞奔于挑堤现场。他也争强好胜,不甘人后,有着强烈的集体主义精神。得知所在的民兵队挑堤任务排名垫底,心有不甘,行胜于言,半夜里偷偷上工,趁着黑夜独自挑堤;大雪覆盖,冰冻河床,他不惜徒手挖冰河,赤足挑雪堤;因为偶感风寒,高烧不止,民兵队长强令他休息,但他病体未愈,不听劝阻,又下到河堤忘我地劳动——工地广播中反复播放的“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的伟人名言,激励着包括老矮在内的万千劳动大军战天斗地、无畏无惧,大雪覆盖的工地之上,白雪皑皑,红旗漫卷,人流穿梭涌动,革命英雄主义的漫天豪情翻涌高涨,老矮的英雄壮举,驱走三九严寒,令人血脉贲张!

作家并不一味地赞颂老矮的可贵品质,而是忠实记录一个活生生的有着七情六欲的普通农民,是一个“有缺点的人”。如写他的自作聪明,弄巧成拙;写他爱占小便宜,因小失大,自酿苦果:因哄抢生产队鱼塘,民兵连长朝天鸣枪示警,引得几千抢鱼民工骚动恐慌,夺路而逃,将低头护住一条大鱼的老矮踩踏进厚厚的鱼塘淤泥,断送了青春生命——性格与见识,有时候会左右一个人的命运悲欢。既憨厚淳朴,又爱贪图小利,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老矮的人生悲剧,令人叹息沉重,“改造国民性”的思想启蒙运动,任重而道远。

巴尔扎克说过一句话:“我是这个时代的书记官。”作家刘益善出身农家,对平民草根世俗庸常的光阴、喜怒哀乐的情感、不难理解的心计、追求美好生活的热望与左冲右突、不得其解的生存困境,非常熟悉,感同身受。又因为有过火热与严酷生活的切身体验,因此,他的叙事就有着强烈的现场代入感,平实的语言就充盈了真实、真诚的力量,紧扣时代脉搏,忠实记录生活,还原历史状貌,便可还原桂桂与老矮生离死别、还未开始便已结束的爱情悲剧。这该是多么痛的情殇啊!

我们再接着看看他的新作《大堤下的亮嫂》(《福建文学》,2021年第9期)。荆江大堤下,一位普通农妇,丈夫不幸身染重疾,在省城医院进行救治,她独自在老家带着两个未成年子女艰难生活。1998年夏秋之际那场惊心动魄的荆江抗洪,注定要载入史册,作家选取了亮嫂这个极其普通的万千抗洪大军中的一名籍籍无名的普通劳动者,来对这场历史大事件进行回溯,试图“通过小人物的命运挣扎沉浮,来折射时代洪流中潮涨潮落时个体命运的难以掌控”这个略显沉重的主题。作家对亮嫂进行了深情的歌颂,写她的不幸:丈夫身染重病;写她的贫穷与艰辛,一个女人,独自耕种犁耙,栽秧割谷,没有半个帮手,子女未成年,缺少照看。但作家着墨更多的是她的可贵品质,她的集体主义精神,她的隐忍、顽强、勤劳、耐力与奉献,直至为家园、为千里荆江安澜献出宝贵生命。

同是表达宏大的社会主题,区别于新闻作品的文体风格,作为一部小说作品,在书写抗洪记忆的不可磨灭与可歌可泣之余,作家对小人物的悲剧命运,给予了深切的同情。作家强压住心中的悲痛,在文末,为一位普通而伟大的农妇树碑立传,留下她的名字:“长江大堤下,上李家坡村的村民墓地里,有一座小小的坟头,朝着蜿蜒的长江大堤。这里,有一个普通的农妇,她是为保卫大堤而死。她的真实名字叫王春儿,村人喊她亮嫂。”

我注意到,在刘益善丰富的创作实践中,他的笔头聚焦最多的是普通的劳动者,书写的都是我们身边熟悉的人,写他们的喜怒哀乐,写他们的生存困境,写他们的优秀品质与美好德操,同时也毫不隐晦地书写他们有时候掩耳盗铃式的自作聪明,但更多地是对他们的苦难,给予深切的同情,冷峻观照,洞察一切,试图通过对人性弱点与生存环境的揭示,探究苦难人生与命运悲苦的根源,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走向不幸的深渊,爱莫能助。读到这一点,你就会发现作家貌似平静的外表下,藏着冰窖与烈火,无可奈何却心在滴血。

二、探寻神秘文化

神秘主义文化,是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个中积淀了诸多人类理性难以解释的自然之谜与人性之谜,“昭示出中国文化的神秘幽深、中国人生命体验的神奇莫测、中国人想象力的奇谲瑰丽”[3]。在对当代中国作家作品与宗教关系进行深入探究之后,学者樊星发现:“事实上,对神秘文化的深入体验和传神表现,是有利于达到对中国人生、中国民族性、中国文化乃至人性奥秘的深层把握的。”[4]他进一步指出:不了解中国文化中的神秘部分,我们“便不能说真正知道了中国文化。当我从当代小说中也注意到当代作家对神秘文化的关注和思考时,我觉得:探讨中国人的民族性又有了一个别致的角度。”[5]

刘益善的创作中,透露出对神秘文化的向往,禅意氤氲,古风盎然。《河东河西》,从这个小说名,就可以看出中国传统文化的浸润之深。民间俗语常讲“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既是指代水无常形、变幻无常的自然现象,同时又寓意世事万物的不可琢磨、难以言说。很显然,这里就有“上善若水”的老庄哲学的奥妙玄机。

“禅是中国的产物”[6],集中体现了中国民族性的复杂与奇异:它是东方神秘主义思维方式的体现,讲“顿悟”,讲“彻悟”,启迪个性,标榜个性,张扬个性。同时,又具有超凡脱俗的审美品格,讲“禅气”“禅思”,追求“幽深清远的林下风流”,体现出传统士大夫超越尘世、物我两忘的宁静情怀。这样的情怀无疑具有浪漫主义的气质,既是道家崇尚自然、推崇个性的思想延伸,也与西方十八世纪以来主张回归自然、回归内心的浪漫主义思潮颇有神似之处。[7]从这个角度看去,禅宗便具有了十分丰富的文化品格:它是中国的,也具有世界性;它时而狂放不羁,时而宁静玄远;它难以言传,又影响深远。

我们来看看《河东河西》中禅宗文化对叙事基调的建构、影响以及二者间的相互契合与互为牵绊。书中的典型环境营造,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古朴乡村:“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的诗意点染,“茂林修竹,鸡犬相闻”的水边村舍,安贫乐道,远离喧嚣,春种秋收,夏播冬藏,古朴、静谧、安宁。白云庵的老尼,慈眉善目,清心寡欲,一辈子守护心中的信仰,执着虔诚,一尘不染,见惯沧海桑田,世间变幻,箪食瓢饮,看河东河西的人们衰老新生,依然故我。

请看作品中对“白云庵”的文字描述:“村子东头有间孤零零的小瓦房,白墙已经有些剥落,黑瓦沟里长有青嫩嫩的草,房子后面有株大苦楝树,枝杈如伞般罩住了小房。小房当门有三级青石阶,一扇木门虚掩着,木门可以看出红的底色来。房檐的四角翘起四只小兽蹲着”。白墙黑瓦青草,石阶木门楝树,炊烟袅袅,仙气氤氲,渲染出白云庵的禅意宁静。

“虚掩的木门吱扭一声推开了,小房里走出一个老婆婆,这热的天气,还穿件细布长袍,穿双黑布鞋,一头银发纯净发亮,找不出根杂色来。老婆婆颤巍巍的,脸上布满皱纹,但气色不错,一双眼睛看上去和善清明,给人一种慈爱的感觉”。“老婆婆把双手朝胸前一合,那个姿势庄重而好看”。清幽古庵,鹤发老尼,行止端庄,仙风道骨,写得是禅意拂人。

深山老尼“西南方向凶多吉少”的一语成谶与神秘文化的奥妙玄机,云山雾罩,深不可测,以至于长久以来,都令作家将信将疑,百思不得其解:“我对白云庵那个老婆婆算是服了,她的指点是灵验的。她真的会神机妙算?我决不会相信。可事实又摆在我的记忆里不可更改,直到几十年后的今天,我还想不清楚老婆婆的预言。是巧合?不像。是心灵的感应?但心灵感应又是什么东西呢?”

吉喘大叔执意不要“我”陪同他去贺山镇拨打电话,“恐怕是因为这个西南方向的问题”。还有吉喘大叔的临终遗言,嘱咐“我”千万“莫走西南方向”……这些预兆与谶言,为小说蒙上了一层神秘主义的面纱,实在是令人疑窦丛生。巴尔扎克说过:“偶然是世上最伟大的小说家,若想文思不竭,只要研究偶然就行”[8]——“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小说艺术的秘密和人生许多的不解之谜,似乎都可以在“偶然”中探寻阴差阳错的命运玄机,大道至简,难得糊涂。

当代作家中,书写神秘文化的作品不少。但有许多的作品,都是通过对神秘文化现象的渲染,对旧时笔记体志怪小说路数的因袭与对民间鬼怪故事的演绎,通过鬼魂叙事与狐妖变异,来表达“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正义主题,以示对因果报应学说的肯定与认同。这类小说,情节上大多对唯心主义抱持暧昧态度,叙事氛围阴森恐怖,读后夜半惊梦,噩梦连连,阅读体验较为惊悚与不适。而在刘益善的小说《河东河西》中,对传统文化秉持“取其精华、去其糟粕”的“拿来主义”态度,弘扬其“抚慰人心、净化风俗”的积极正面引导作用,不装神弄鬼,不绳捆索绑,不神秘兮兮,这一点是难能可贵的。

小说《巫山》(《十月》,2011年第 3期),讲述一个热情大方的城市女子,热爱气功,用意念帮助一位大学教师走出困顿萎靡、重新拥抱火热生活的美好故事。故事结构颇具匠心。选择一艘游轮当作背景,“同船过渡,五百年所修”,这是中国民间故事《白蛇传》所传达的造化缘分的理念。

大学老师严峻生穷困潦倒,先是被在同一所大学外语系任教的年轻漂亮的妻子陈娜所抛弃,婚姻破裂,继而爱女患上绝症,撒手人寰,打击接二连三,让这位大学老师走投无路,悲观厌世。为了却女儿生前“畅游一趟三峡”的遗愿,他怀抱女儿的骨灰盒,乘坐“禹王号”游轮,从武汉上船,溯源而上。一路之上,大学老师形容悲戚,痛不欲生。同行之人,是4位江城男女,与严峻生素不相识。其中一位叫“巫月”的女子,热情大方,练过气功,有着异于常人的“特异功能”,敏锐捕捉到严峻生愁眉紧锁之下萎靡不振的颓废气场,于是,联合另外三位同伴,一路之上,暗中观察,当面鼓励,施以援手,多加开导,用灼人的热心快肠,体恤、温暖、感化这位生活已经走入死胡同的大学老师,帮助他走出阴霾,重新燃起对生活的热望。

同样的,这个故事,也是从神秘莫测的道家、佛家关于仙丹、气功、巫术的中华传统文化富矿中汲取营养,精心构筑了“巫山—巫峡—巫术—巫月”的“四巫”意象。相由心生,境由心转,从上船之初男主人公的忧心忡忡、死气沉沉,到巫月一路之上的察言观色、因势利导,再到严峻生巫山登岸散心、邂逅美好、重燃希望之火,到返航江城、于晴川阁码头再遇巫山女郎、开启美好新生活,整个情节波澜起伏,心情峰回路转,叙事摇曳生姿,节奏明快洗练,语言清新幽默,集中体现了作家高超的写作技巧。同《河东河西》一样,这篇小说,借传统巫术心灵感应、玄幻莫测之壳,行精神拯救、灵魂救赎之实,格调清丽高远,人文厚重,揭示了“同船共渡,五百年所修”、中华儿女一家亲、血脉流淌、守望相助的温暖主题。

学者樊星指出,实际上,宗教的生命力历千百年而不衰这一事实本身就表明:“崇高以及对崇高的追求,是深深植根于人类本性中的一种情感需要。对人类生存意义的终极关怀,便是对人类命运的沉思。”这种沉思“必然伴随着博大的悲悯和浩叹”。当作家使笔下人物的苦难与求索同宗教联系在一起时,当作家使笔下人物发出古往今来一直牵动着人类命运的永恒天问时,“一种深广的历史感也理所当然地产生了。”就这样,“博爱融化了孤独,悲悯稀释了苦难,激情战胜了迷惘,崇高超越了平庸”。[9]这也是我们在阅读《巫山》《向阳湖》《河东河西》《大堤下的亮嫂》这类作品时,面对鲜血、孤独、冰冷、死亡时,悲而不伤,哀而不怨,感动多于怜悯,慈悲战胜恐惧,热望融化坚冰的圣洁感、崇高感的缘由吧?

三、泥土清香、诗意盎然的小说语言

刘益善的小说语言,乡土气息浓烈,原汁原味,散发着故乡泥土的芳香,对于有着相同生活体验的我们,读来更是感觉亲切、温暖,极易产生情感上的共鸣。

如《向阳湖》写工地雨夜:“夜里下了场小雨,雨点打在工棚的油毛毡顶上,发出笃笃的声音。”写三九寒天里工地劳作时的冷彻肌骨:“脱了赤脚,第一步踩在泥水里,我浑身的毫毛都竖起来了,皮肉立即感到刺骨的疼。没有逃避处了,就大胆往泥水里踩吧!立刻,双脚麻木了,浑身冰凉得也有了一种麻木感。”

为摘掉排名垫底的帽子,老矮半夜溜到工地,黑夜挑堤的场景,就写得情景交融:“工棚外的湖滩漆黑,北风呼啸寒气逼人。老矮慢慢适应了黑暗,使得眼睛分得清湖滩上被人踩出的小路。”老矮挑着一担箢篼,提一把锹,朝工地慢慢地摸索着走去”。“老矮的眼睛越来越适应夜的黑暗了,很快他就如白天一般熟悉了路线。老矮挖土,装土,挑起来跑到堤上倒,倒完了土,往回跑,又挑土装土挑着跑”。老矮在开始感到冷的时候,“嘴里在不停地念着: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老矮口里不断地喃喃着,果然身上就发热了,跑得带劲了。”

“喜看稻菽千重浪,遍地英雄下夕烟”。作家用诗一样的语言,热情歌颂故乡稻秧的碧浪翻滚、绿意盎然:“这是我故乡的稻田才能生长出来的颜色,是我的乡亲用胸脯捂出的颜色,用血汗浇洒出来的颜色。这是有生命的碧色,有灵性的碧色。”“微风起了,碧色荡动起来,荡动得那么优雅那么缓慢,像曼舞的少女轻掀她绿色的裙裾。”

还有描写故乡金水河迷人景色的段落:“春夏时节,风和日丽,她袅袅婷婷,像个文静温顺的少女。那时,她水平如镜,照着白云,照着帆影,戏着小船,轻拍石埠头,真是条好河。”“夜晚,踏着月色,来到河畔柳树边,听河水絮语,年轻人就放声地笑吧叫吧,好不快活。”天光云影,帆动棹移,湖面跃金,稻菽涌浪……一幅幅鱼米水乡的动人风景画徐徐铺展开来,诗情画意,跃然眼前,写出了金水河两岸儿女对故乡土地、河流的生死相依、鱼水情浓。

结语

诗化语言,夹叙夹议,时而冷静叙事,冷眼旁观,不动声色,时而不可遏制,感情喷薄而出,跳出故事本身,进行点评;既有寻根文学对传统文化的致敬与守望,又有对“往事只堪哀,对景难排”的怅惘与失落,伤痕文学的基调挥之不去;还有《河沙场》《金手镯》《巫山》故事中,大段大段的心理描写,都可以看到作者对新写实与先锋派、后现代文学技法的勇于尝试与推陈出新,也有对现实主义创作风格一以贯之的坚守与勉力书写,同时,他也始终保持着一位心系人民、始终关怀社会现实、精准触摸文坛脉搏、永不落伍、永不掉队的人民作家敏锐的感知力与恣肆汪洋的不竭才情,写出来的作品就千变万化,摇曳生姿,让人目不暇接,目眩神迷。

注释:

[1][2]习近平:《在中国文联十一大、中国作协十大开幕式上的讲话》,《人民日报》,2021年12月15日第2版。

[3]樊星:《“新生代”文学与传统神秘文化》,《华中师范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5年第1期。

[4]樊星:《当代文学与多维文化》,武汉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258页。

[5][9]樊星:《当代文学与国民性研究》,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2年版,第272页,324页。

[6]李泽厚:《漫述庄禅》,《李泽厚哲学美学文选》,湖南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第91页。

[7]樊星:《禅宗与当代文学》,《当代作家评论》,2005年第3期。

[8]《人间喜剧·前言》,《西方文论选》下卷,上海译文出版社1979年版,第16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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