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中林
一个再正常不过的凡夫俗子,从出生到现在到将来是为灵魂和心灵而生,所以我接受、体验、回归和升华批判。我是处在这样一个时代:霍克海默在奋力呐喊人类内心生活的消失,雅斯贝尔斯在分析当代生活秩序的危机状况,朱光潜在慢慢走欣赏啊,周国平在描绘精神生活的魅力……
这时候我拿起了叔本华《凡夫俗子批判》。
塞涅卡说:
无知者的闲暇莫过于死亡,等于生存的坟墓。
我想说:有智者的忙碌莫过于死亡,等于生存的坟墓。
我知道闲暇对于一个有思想的人意味着什么,这样才有时间和空间让他享受心灵的生活。心灵的生活是可以无止境展开的,一定层次的心灵生活不仅能够抵御烦恼,还能防止烦恼的有害影响。凡夫俗子们生活的幸福往往建立在身外之物上,叔氏说比如财产地位、社交朋友、妻室儿女等,所以一旦他们失去了这些,或者一旦这些使他失望,他的幸福基础便会全面崩溃。这是很精辟的分析和见解。当今导致人们失去自我的罪魁祸首正是这些东西,人们的重心并不是自身,而恰恰是身外之物。
在目前的经历和见识中,我常常见到或想到以下三种人。
第一种是纯粹的凡夫俗子。这种人基本上没有自我,没有精神能力,他们过得有的简单朴素、有的奢侈豪华、有的威风凛凛,但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他们的快乐都是从自身之外寻找。
第二种是略有进步稍有自身的凡夫俗子。这种人并没有杰出的精神能力,但其理智又多少比一般人多一些。他对艺术的爱好只限于粗浅的涉猎,叔氏说,这种对于艺术的一知半解的爱好与创造性的活动迥然有别,对科学的业余研究又容易流于浅疏,而且不能触及问题的实质。
第三种是天才,即具有最高理智能力的人,或者说富有天资的人。比如,我所涉猎的书中所看到的孔子、老子、庄子、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士多德、叔本华、尼采、爱因斯坦、卢梭、莎士比亚、李白、杜甫、苏轼等,无论把生活看作是诗的主题,还是哲学的主题,他要研究的是所有的时代和一切存在,并力图表达他关于世界的独特概念。
在《中国北京购IBM笔记本电脑记》中我写道:
我离开了那些失去所有自然的本性而被机械般地驱使着度日的麻木人群,开始了较为崭新的自由生活和独立自主的行事,不受任何外来束缚,我的行为和本性意志逐渐协调,越来越接近于自然规律而远离了人为的权威。
从个人的桎梏,从那种被愿望、希望和原始感情所支配的生活中解放出来后,我开始学会抱着某种负疚的心情自由自在地生活,抛开一切,全心全意地享受自由,只学习那些适合于我的求知欲和兴趣的东西,艺术宝库、历史遗迹、风景名胜、名人故居、博物馆、图书馆、音乐会、大学、书籍、朋友、暖和的北京阳光、热情自由的人们、无拘无束地到处漂泊流浪——这一切构成了我的新大陆。我不久就学会了识别出那种能够导致深邃的东西,从那时起已经走上了一条不归路——“对这个世界的沉思和冥想”。
叔氏说:
自然赋予他以理智财富的人乃是最幸福的人,主观世界要比客观世界和我们的关系紧密得多。因为无论客观事物是什么,也只能间接地起作用,而且还必须以主观的东西为媒介。
我觉得他说的话非常有道理。“在他整个一生中的每时每刻,他只需要表现他自己。”这时候,我想起第一次在大学英语第六册读到泰勒写的The Monster(《怪杰》)时的情景。
为什么一切时代里最有才智的人都赋予无干扰的闲暇以无限的价值,就仿佛闲暇同人本身一样重要?为什么苏格拉底称颂闲暇是我们所能拥有的最美好的东西?为什么亚里士多德说幸福是由闲暇构成的,并且指出献身哲学的生活是最幸福的?为什么我在日常生活中却看不到多少能够享受闲暇的人?包括我自己。
我渐渐发现,普通人的命运的确注定难得有无干扰的闲暇,因为他并不属于人的本性,芸芸众生命中注定要终身为自己和家人谋求生活必需品,他为求得生存而艰难度日,这让他无法有充裕的时间进行智力活动。据说柏伽索斯乃是诗人灵感的象征,是希腊神话中长着双翼的飞马。在梦中,我会常常看到它张开阔大的翅膀从天而降,看着被它踩踏过的地方冒出汩汩的泉水,而我就是一个牧童,正当放牧归来口渴难耐的时候趴下去拼命地汲取甘露,然后无尽的灵感随之产生,让我替代一般的人们思考生命的含义。我相信:无论什么能力,只要能得到自由发挥,就是幸福。用歌德的话说便是,生而有天才并且要利用这种天才的人,在利用和发挥其天赋时会得到最大的幸福。
对于“理智过人意味着性格极度神经质,因而对任何形式的痛苦都极其敏感”的说法,我是举双手赞同的。就像贝多芬一样,什么是“扼住命运的咽喉”?“你们应该看到我能在这个世界得到幸福,——而不是个不幸的人。——不,这是我无法忍受的!我要扼住命运的咽喉!它决不能使我完全屈服。——啊!能活上个千百次那是多么美啊! ——不,我感觉得出来,我不是生来去过一种恬静的生活的。”我意识到具有这种想象的人,如果伴随着超常的理智能力,就会产生程度相同的强烈情感,使他的情感无比猛烈。这种人也许会被人看作是心灵狭隘的人,而有人常说“心灵狭隘的人实质上乃是最幸福的人,虽然他的幸运并不为人所羡慕”。
“Philister”——“凡夫俗子”德语的一种独特表达,意思是没有灵感的人。叔氏说,他宁愿采取更为偏激的观点,用“凡夫俗子”这个词来指那些为着并不真实而自以为实在的现实而忙忙碌碌的人。
叔氏揭示出凡夫俗子的本质特征:第一,相对于自身,他没有理智上的快乐;第二,从凡夫俗子的本性来看,由于他没有理智的需要,而只有物质的需求,因而他会与那些能够满足他的物质需要而非精神需要的人进行交往。这里面有一个临界点:生活的活力是靠什么灌注的?生活的烦恼是靠什么解除的?凡夫俗子们并非靠了获取知识的欲望,靠着为自身着想的远见卓识,也不是依靠那与他们极其接近的富于真正审美情趣的体验,来为他们的生活灌注活力。对于该和什么样的群体交往,我总是和一些并不能带给我实际物质利益的人群来往,而他们所能带给我的正是一般人认为最不屑一顾的精神享受。
叔氏最后指出:
对理想毫无兴趣,这是所有庸夫们最大的苦恼,而且为了免于苦恼,他们不断地需要实在的东西,而实在的东西既不能使人知足,也是危险万分的。
当下人们所追求的东西正是这些危险的东西。“当他们一旦对这些东西失去了兴趣,他们便会疲惫不堪。”
我常常问自己,这一生究竟要做什么?在读爱因斯坦《我的世界观》时,我发现自己非常赞同:
只求满足于生命永恒的神秘,满足于觉察现存世界的神奇的結构,窥见他的一鳞半爪,并且以诚挚的努力去领悟在自然界中显示出来的那个理性的一部分,即使只是其中极小的一部分,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有人这样评价尼采:尼采并不是醉心于平庸生活的人,正如他喜欢的哲学家赫拉克利特说的那样,他用自己的性格实践他的命运,以孤独、抑郁的性格点缀了他一生的坎坷,用生活造就了他的叛逆。心灵的接受、体验、回归和升华到了这样一个阶段时,我同样可以引用尼采的诗句,以便人们更好地体会我这个凡夫俗子的心灵:
谁终将声振人间,必长久深自缄默;
谁终将点燃闪电,必长久如云漂泊。
(作者系对外经济贸易大学青年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