媒介融合的知识图景与研究演进
——基于文献计量的图谱分析

2022-03-30 00:37薛梦晨
湖北社会科学 2022年2期
关键词:图谱媒介文献

薛梦晨

关于媒介融合最早的阐释可追溯到1978 年尼葛洛庞帝(Nicholas Negroponte)的三圆交叠说,以代表“计算机工业”“出版印刷业”和“广播和动画业”的三个圆圈交叠来呈现媒介融合的过程,认为圆圈交叉处将是发展最快、创新最多的领域。1983 年,浦尔(Ithiel de Sola Pool)首次在《自由的科技》中提出“形态融合”(Convergence of Modes)的概念,即“各种媒介呈现出多功能一体化的趋势”。自此,媒介融合作为一个学理概念被学界持续关注。Media Convergence 最初被译为“媒介融合”或“媒体融合”,在中国语境中二者部分语义项重合,但随着认知与探究逐渐深入,媒体融合成为新闻从业者和媒体业界所关注的实务性问题,媒介融合则被阐释为意义层次和外延边界更宽泛的概念。2004年,亨利·詹金斯在《媒介融合的文化逻辑》一文中单独使用“Convergence”(融合)一词指代超越技术范围的融合现象,随后在2006年出版的《融合文化》一书中指出融合文化是“新媒介和旧媒介碰撞、草根媒介和公司媒介交汇、媒介生产者的权力和消费者的权力不可预测的方式互动”的场域。在我国,崔保国最早在1999 年指出媒介变革的本质是几种强大的信息技术把各种媒介推向融合,又因为这种融合而裂变出很多新媒介。近年来,媒介融合研究在主题聚焦与视角扩散中,呈现出媒介融合实践研究与理论探索双轨并行发展的趋势。

知识图景,不仅是指一定历史时期具有多种要素、层次、结构的知识体系的总和,而且反映着不同时期主体的认识能力与思维方式的普遍特点;知识图景包括知识结构图式、知识的文化要素、知识的日常经验因素和物化的知识成分(工具)等层次。各学科领域在对客观世界的经验阐述和认知理解等意义生成过程中汇聚成多因素、多层次、多功能的知识图景。媒介融合作为社会现象和学术概念,呈现出的知识图景如何?知识结构呈现出何种样态?存在什么问题?未来的研究走向如何?本文基于文献计量学的分析,尝试以知识图谱分析的方式解答以上问题。

一、数据来源与分析工具

中文社会科学引文(简称CSSCI)是由南京大学中国社会科学研究评价中心开发研制的核心期刊数据库,用以检索中文社会科学领域的论文收录及文献被引情况。本研究的文献获取基于CNKI数据库的高级检索项,将检索式定为“篇名——‘媒介融合’or(或者)关键词——‘媒介融合’”,文献来源类别选定CSSCI选项,检索后共获得1667篇期刊文献,期刊时间跨度为2006—2020年。人工筛查原始数据,除重并剔除与主题无关文献共176篇,最终使用1491篇有效文献进行可视化分析。知识图谱是描绘和呈现知识图景的一种工具手段,是将学科、领域的理论框架、知识生产、前沿观点以及整体知识架构进行可视化分析的方法。CiteSpace是应用Java语言开发的信息可视化软件,以共引分析理论和寻径网络算法等为基础对特定领域文献进行计量,以探寻出学科领域演化的关键路径及知识转折点,并通过一系列可视化图谱来形成对学科演化潜在的动力机制的分析和学科发展前沿的探测。本文以CiteSpace(5.7.R1)软件作为主要计量工具,将媒介融合研究的关键热点和发展演进以知识图谱的形式进行可视化分析,以聚类视图、时间线视图和时区视图呈现其主题聚类、关键词共现和文献共被引等内容。

CiteSpace 参数区域可根据不同分析需求和数据来源选择和设定参数,在对CNKI 导出数据进行格式转换后,本研究的参数设定如下:(一)时间切片(Time Slicing)模块的时间分区为2006—2020年,每一年为一个时间分区;(二)Text Processing 模块默认选择术语来源(Text Source)功能,术语来源选择标题、摘要、作者关键词和扩展关键词,术语类型暂不勾选;(三)Node Types(节点类型)模块:根据图谱内容需求依次选择作者、机构、关键词等选项。(四)节点强度选择Cosine(余弦函数)与时间切片内(Within Slice)的默认参数,确定Top N per slice=50的合理阀值;(五)Pruning(修剪)区域勾选Pruning sliced networks(修剪切片网),其他选项为默认参数。(六)聚类视图(Cluster View)和时间线视图均设定以上参数。

二、计量结果与可视化呈现

(一)研究文献时间分布

对CSSCI 数据库中的1491 篇文献进行历时性统计分析,其在时间维度呈现以下趋势(见图1)。

图1 2006—2020年媒介融合研究文献时间分布

由图可见,核心期刊中媒介融合研究的发文量总体呈上升趋势,2006—2011 年发文量稳步增长,2015年是发文爆发点,之后的发文量保持相对稳定增速。2014 年被称为“媒体融合元年”,《关于推动传统媒体和新兴媒体融合发展意见》发布后媒体融合上升为国家战略;在学术领域也出现了“媒介融合热”,这是2015 年研究文献突出增长的重要原因。2016—2020 年,在数字技术高速发展的新时期,媒介融合作为社会存在和普遍现象在学术语境中不断被挖掘。近15 年发文量整体呈现上升趋势表明媒介融合这一多义项概念逐渐进入广泛的学术视野,成为一个持续性热点话题。

(二)关键词共现图谱

关键词共现图谱以关键词出现频次的高低来呈现某研究领域的关注点和集中度。在CiteSpace中设置分析对象为关键词(Keyword),软件运行后出现331个节点,一个节点对应一个关键词,节点大小反映频次高低,节点之间的连线表明关键词之间的共现关系。由于“媒介融合”为检索词且出现频次最高,为避免覆盖其他词条,研究中未将其作为关键词计入共现图谱(如图2)。

图2 媒介融合研究关键词共现图谱

由关键词共现的节点可见,媒介融合研究的话题丰富、视角多元,主要围绕媒体融合、新媒体、媒介融合背景/时代、传统媒体、融媒体、新闻教育、三网融合、人工智能、产业融合等关键话题展开。既从行业视域出发剖析媒体产业、新闻教育和数字技术等多元实践表征,也从社会学、传播学、媒介哲学等跨学科视角探寻对媒介融合新的解读与体认。

(三)研究主体合作网络

在研究机构汇集所形成的网络图谱中,具有显著节点的机构包括中国传媒大学(196)、中国人民大学(91)、武汉大学(79)、复旦大学(51)等,成为媒介融合研究的核心机构。此外,北京师范大学、暨南大学、华中科技大学、四川大学和清华大学等高校也形成突出节点,发文量均在30篇以上。

图3 研究机构合作网络

从作者合作网络上看(见图4),节点大小代表作者发文量多少,节点之间的连线代表研究者的合作程度。关注媒介融合的学者整体上呈现出较为分散的样貌,尚未形成紧密的合作网络,但一些学者之间已初步形成跨院校的合作关系。从作者发文量来看,持续关注媒介融合的学者不在少数,其中,俞国明、蔡雯等学者发文成果突出,对媒介融合给予历时性观照。

图4 作者合作网络

(四)研究文献共被引

文献被引量不仅代表文章的权威性、认知度和认可度,也能凸显出研究视角聚焦的重要方向、关键问题和核心观点。在本研究所采集的文献中,共被引量最高的是2006年孟建、赵元珂的《媒介融合:粘聚并造就新型的媒介化社会》一文,文章认为只有媒介技术发展所带来的“媒介融合”才能从更深层意义上构建媒介化社会的社会意义和个体意识,成为推动媒介化社会形成的核心动力。从被引频次排名前十位的文献(见表1)得知,学者广泛关注的核心问题关涉媒介融合的概念辨析、内涵延展和功能意义等本体领域,以及媒介融合与新闻行业、社会形态的互动关系等社会现象。

表1 媒介融合研究文献被引排名前10位

三、媒介融合研究的主题聚焦与路径演进

CiteSpace 软件生成的时间线图谱将关键话题突现时间及其演变路径以历时性线索串联呈现。随着时间的推进,媒介融合研究的关键主题和前沿重点都发生着相应的延续、转移与变化。时间线图谱(图5)横坐标表示2006—2020年的15年时间,时间分区为1年。

图5 媒介融合关键话题的时间线图谱

(一)研究阶段的动态演进

2006—2010年,对于媒介的研究不仅停留于媒介形态的静态剖析层面,也将重点落脚于“融合”的动态趋势。在数字技术发展和国家推进三网融合的时代背景下,媒介融合从一个学术概念逐渐扩散为涵盖众多学科及分支的研究领域,媒介融合的理论范式转向技术学派“媒介形态理论”范式。媒体组织结构、新闻教育和人才培养模式、媒介话语形式和受众阅读行为等层面都发生了巨大变革,“新媒体”“三网融合”等新概念进入学术视野。

2011—2015 年,媒介融合的研究文献出现增长峰值(2015年),这一现象与国家出台的媒体融合政策形成正相关关系。大部分文献呈现出对传统媒体与新媒体产业的审视与思考,也有不少学者的目光聚焦于媒介融合背景下的知识生产与知识传播的转型,抑或是反思和批判媒介融合过程中的信息超载、媒介垄断等现象。2015 年之后,我国媒介融合研究进入快速发展时期,将媒介置于社会环境和文化语境中展开剖析的研究增多,由关注媒介本体转向挖掘媒介融合与人和社会的互动关系。

2016—2020 年,随着人工智能的发展和5G 技术的到来,媒介形态、传播生态加速解构与重构,这一阶段的媒介融合研究涵盖的技术命题更广泛,对媒介融合价值意义的认知和解读也更加深刻。具体来说,关键话题涵盖了从全球传播的宏大叙事到受众个体的微观解构,包括以下五个方面。一是在媒介融合背景下的对外传播及其策略分析;二是基于媒介融合探讨文化融合,特别是媒介融合过程中权力结构和社会文化的变迁;三是从技术可能性到人自身主体性的回归,关注受众从“信息接受者”到积极“用户”的身份变迁等内容;四是理性探讨媒介融合现状和媒介融合发展的逻辑,反思我国媒介融合在内容、渠道、组织、效果等方面存在的困境及原因。五是在媒介环境学视角下,探讨媒介融合与媒介生态失衡之间的关系。

(二)研究主题的三大方向

时间线图谱和关键词图谱呈现出媒介融合研究的关键话题,将散布于知识图谱之中的关键要素“合并同类项”之后,可将其归纳为媒介融合研究的三大方向。

第一,媒介融合之本体研究,涉及媒介融合的概念、形态、形态构成与演化路径等主题内容。很多学者从词源上对媒介融合(Media Convergence)进行解读和辨析,并分析媒介所蕴含的不同层面的意义。媒介融合的概念界定分为广义和狭义,狭义的概念是指不同媒介形态“融合”在一起产生质变,产生新的媒介形态;广义的概念还包括媒介功能、传播方式、组织结构、产业模式等要素的融合。2006年蔡雯从媒介融合与融合新闻的角度阐发媒介融合的概念,即媒介规制和内部管理、职业要求、公民媒介素养,新闻传播规则、流程、渠道、方式,以及各类型媒介通过新介质融合。黄建友指出媒介融合最根本的内涵为以数字技术为基础的各种介质、媒介形式的整合,是以字节为基本单位的媒介类别的聚合。邓瑜运用媒介生态系统的五界划分视角将媒介融合划分为媒介内容系统的融合、媒介网络系统的融合、媒介终端系统的融合、对媒介规制的融合以及媒介主体的身份融合。

第二,媒介融合之业态研究,细分为技术层面、组织层面、经济层面和功能层面的融合研究。文献涉及的相关话题涵盖媒体融合、传媒形态、传媒产业、媒介组织管理与合作、传媒规制、人才培养、社会监管与规制等方面。较多文章表现出对技术的观照,认为技术是引起媒介融合的逻辑起点和根本动因,而市场和政府力量的推动则是融合得以加速进行的助推剂。组织层面的媒介融合研究分为个体和机构两个维度,编辑、记者及新闻教育的人才培养成为研究重点;传媒内部管理模式、组织合作与创新等也是热点问题。对于新旧媒体媒介的关系问题不乏新论,胡翼青等借鉴现实主义戏剧理论的“第四堵墙”概念阐述了新媒体与传统媒体之间存在的差异,由于两种媒介的媒介化逻辑有着方向性的不同,传统媒体应思考在被迫媒介融合时自身的定位以及由此形成的社会关系。

第三,媒介融合之社会融合研究。媒介组织边界内对媒介融合的理解是利用不同媒介传播不同内容,而另一种媒介融合是社会形态的变化,这意味着对媒介融合从业态层面的认知转向社会形态的理解。媒介融合需要从媒介、技术、社会的角度进行系统的转向。站在更宏观和系统的视角审视媒介融合的功能,媒介融合则是社会形态的变化,即以数字技术为元技术平台,将不同维度上的媒介整合为一体,形成一个全球化的、涌动的“网络社会”。李晗从“人”的角度出发,对内容融合、产业融合、社会融合进行分析,指出媒介融合中的社会融合研究的是社会形态变化与文化的走向,研究的是“人”在信息传播中角色的变迁。蒋晓丽等从生态批评的角度分析了媒介融合的双重机理及人类与媒介的生态平衡问题。

四、总结与思考

针对媒介融合的发展趋势,研究者们基于多元学科视野,跨越多领域的话语界限,全方位地审视了信息社会的媒介融合实践。本研究基于CSSCI核心期刊的计量分析及知识图谱发现,媒介融合研究的话题和热点不断演进、扩散和深入,形成了本体研究、业态研究、社会融合研究等多个研究方向,呈现出视角多维、范式多元的知识图景。

我国对于媒介融合的关注大多立足于“融合”,表现出对媒介技术形态融合的关怀和重视。若将重点置于“媒介”,在“万物皆媒”的视野中,媒介融合则具有了更宽泛的含义。媒介融合不仅是客观存在、现实实践,更是一种审视媒介与人和社会关系的范式与观念。在学术研究中,对媒介融合的审视更多遵循的是技术逻辑,将技术作为媒介演进的动能和社会变革的动力。“我国的媒介融合进程充满了技术偏向。在这个过程中,我们看到了对技术终端融合的青睐、对内容生产流程的憧憬、对组织机构融合的盲目和对经营模式融合的担忧,却唯独看不到人的影子”。在媒介融入社会场域的现实实践中,媒介的发展可能给作为主体的人带来“双刃剑”式的结果,甚至不禁让人追问,究竟人与媒介孰为真正的“主体”?面对媒介的人化和人的媒介化趋势,应如何理解媒介融合?在这个问题上有学者指出,媒介与人之间的主客异位及其所带来的深刻影响,必将成为媒介融合的重点问题。

随着人工智能技术的发展,学界对媒介融合的范畴界定与意义阐释已经突破了业态边界。审视我们所处的数字信息飞速发展的时代,5G 技术的革命性通信能力,为构建一个万物皆媒、人机共生、自我进化的智媒传播系统给予了关键性支持,无物不连、无时不在、无时不有的“全”连接社会的构建有了更多可能性。媒介形态的融合带来了类似于“多米诺骨牌”的一系列生物域、符号域、技术域和经济域的融合,包括政治、经济、文化等社会子系统的融合,现实世界与虚拟空间的融合,公共空间和私人领域的融合,多维时空的融合,传播者/生产者与受众的融合,以及人的感知、心灵与媒介的融合等。错综复杂且大规模的融合并没有溶解掉社会区隔,而是“预示着社会各种分殊边界的模糊、消失及重新界定”;“社会系统分离、融合与重组,不仅仅从技术形态或者产业驱动等外在视角去理解,主体性的变化、赛博人的产生,才是媒介融合出现后一系列社会系统融合重组的根本性条件与动力”。在技术融入社会领域、人人皆为生产者的同时,技术更广泛、深层地“嵌入”了人的身体,媒介不再仅仅是麦克卢汉所指的“技术身体的延伸”,亦不单是法国古人类学家古尔汉所认为的“身体是技术的延伸”,而是与身体共生、互构的身体的“组成部分”,成为人类感知世界、塑造心灵的“有机体”,在这种意义上的媒介融合,即人与媒介的融合,将成为未来媒介融合研究的重要方向。“媒介并非表意,它们本身即存有”,媒介融合的研究需要拓宽眼光与思维,从媒介与技术、媒介与人、媒介与社会、媒介与自然等更深更广的领域进行系统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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