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为何所困,老因何而贫:新时代老年人口多维贫困及其影响因素研究
——基于2018年CLASS数据的实证分析

2022-03-29 00:20金光照陶涛
人口与发展 2022年2期
关键词:老龄状况维度

金光照,陶涛,2

(1 中国人民大学 人口与发展研究中心,北京 100872;2 中国人民大学 北京社会建设研究院,北京 100872)

1 引言

党的十九大在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基础上勾画出新时代“两阶段、两步走”的宏伟战略蓝图,从2020年到2035年再到本世纪中叶,分阶段实现从全面小康到社会主义现代化再到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的目标。然而,随着中国生育率的不断降低、预期寿命的持续延长,加上建国初期生育高峰人口逐步进入老龄阶段,未来与“两阶段、两步走”相伴随的将是人口老龄化的横向拓展和纵向深化。联合国《2019年世界人口展望》中方案估计,在2020年、2035年和2050年,中国65岁及以上的老年人口规模分别达到1.7亿、3亿和3.6亿,老年人口占总人口比重分别达到11.97%、20.68%、26.07%(United Nations,2019),在加速老龄化的过程中,逐步转向重度老龄化(陈卫,2016)。

在人口老龄化进程中,中国未富先老的挑战仍然存在(邬沧萍,2008)。相较于青壮年人群,老年人群由于缺乏固定收入来源、健康水平下降和个人储蓄不充分,更容易遭受贫困风险(王德文,张恺悌,2005;于学军,2003A;Brady,2004;Rank,Hirschl,2001)。如果无法正确有效地认识和处理新时代的老年人口贫困,将会影响社会主义现代化和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建设的进程和成果。新时代背景下的老年人口贫困应如何测量?影响老年人口贫困的因素有哪些?不同因素对老年人口贫困的作用方向如何?对这些问题的回答具有十分重要的理论价值和现实意义,它不仅影响我们在新的历史方位上认识老年人口的贫困问题,还会影响相关政策的取向。

2 文献回顾

老年贫困是多种风险性、不确定性的集合体(Rowles,Johansson,1993),它与老年人所处的一系列弱势与劣势地位的生活境况相联系(刘二鹏,张奇林,2018)。现有研究对老年贫困的测量并没有统一的标准,但主要可以归类于对老年人经济贫困的测量和对老年人多维贫困的测量,前者主要基于经济指标来区分老年人是否处于贫困,后者则基于更广泛视域上的经济、健康、文化和精神等维度对贫困标准进行探讨。对多维贫困的研究一般离不开对经济贫困的界定,部分多维贫困研究可以说是对经济贫困研究的延展。

2.1 从经济贫困视角研究老年贫困

经济贫困是目前学界和政界看待贫困问题的主要视角。有学者根据收入划分出相对贫困线和绝对贫困线来对老年贫困进行界定(乔晓春等,2005;杨立雄,2011;刘二鹏,2018)。但是除开劳动收入、离退休金、社会救助等正规且易统计的社会收入,老年人收入还应包括子女和亲属供养等非正规且不易统计的经济支持和实物支持(杜鹏,武超,1998),处在家庭养老和家庭收入分享背景下的老年人的收入往往被低估,仅仅采用收入指标容易高估老年贫困人口规模。消费贫困是判定老年人经济贫困的另一项重要指标,当消费大于收入时则判定该老年人陷入消费贫困(乔晓春等,2005;刘二鹏,2018)。然而,中国多数老年人受勤俭持家的传统影响,倾向于低消费(乔晓春等,2005),而且统计过程中老年人对消费信息呈现不清楚和不愿回答的趋势(王德文,张恺悌,2005),这些都影响了消费贫困的准确性。此外,有学者采用恩格尔系数法来测度老年贫困的规模和比例(于学军,2003B),但由于老年人具有独特的消费特征,健康老人的高食品支出占比和非健康老人的高医疗支出占比均会影响恩格尔系数法的评估效果(王德文,张恺悌,2005)。还有学者运用主观感觉法估计老年贫困状况,即根据老年人对自身是否处于经济贫困状态的判断来区分贫困与否(王宁,庄亚儿,2004;邹华,2018),但是主观指标往往划分的类别较少,很难对边际附着的老年人口作进一步区分,因而难以深入研究老年贫困的发生程度和分布(王德文,张恺悌,2005;杨菊华,2011)。

2.2 从多维贫困视角研究老年贫困

多维贫困的测量范围比经济贫困更加广阔,但是测量标准也更为复杂。学界对多维贫困的分析受到阿玛蒂亚·森(Amartya Sen)提出的可行能力研究的极大影响,他认为贫困不仅仅是收入水平的低下和基本生活资源的匮乏,更是一系列可行能力的剥夺,如过早的死亡、严重的营养不良、慢性流行病和文盲等(Sen,1999;郭熙保,罗知,2005)。有学者将老年人口贫困拆分成多个彼此独立的维度,研究不同自变量对不同维度贫困的影响以及不同维度贫困之间的相互影响,但缺乏对各维贫困的整合与整体贫困的分析(杨菊华等,2010;乐章,刘二鹏,2016)。另有学者和研究机构则通过构建测量多维贫困的综合指数来研究老年人贫困问题(张全红,周强,2014;霍萱,2017),比如Hagenaars(1987)构造的H-M指数、Tsui(2002)构建的Tsui贫困综合指数、李小云等(2005)构造的参与式贫困指数,以及联合国开发计划署(UNDP)联合牛津贫困与人类发展中心(OPHI)在《2010年联合国人类发展报告》上公布的多维贫困指数等(UNDP,2010)。其中,多维贫困指数(Multidimensional Poverty Index,MPI)基于能力剥夺的概念,通过综合个人在不同维度的剥夺情况来精准识别贫困人口,是被广泛认可且政策含义较强的多维贫困的测量工具。

中国在2020年已消除现行标准下的绝对贫困,但相对贫困仍会长期存在。新时代老年人口贫困是一种相对贫困,我们不能简单地依据缺衣少食这单一维度和绝对标准识别老年人的贫困状况,而应该基于多个维度和相对标准全面地识别与探析老年人口贫困问题。但目前针对老年人口多维贫困的研究仍比较少,已有研究在维度选取方面缺乏合理的政策依据,并主要侧重对老年人多维贫困现状的描述,而缺乏影响机制的探讨,并且缺乏对不同维度贫困发生的影响机制的分析。针对于此,本文拟结合相关政策,构建老年多维贫困指数探析新时代老年人的多维贫困现状,并分析不同因素对整体多维贫困和分维度贫困的影响。

3 研究设计

3.1 数据来源

本文采用2018年中国老年社会追踪调查数据(China Longitudinal Aging Social Survey,简称CLASS)进行研究分析。该调查是中国人民大学中国调查与数据中心实施的全国性、持续的大型社会追踪调查项目。调查对全国除港澳台以及海南、新疆和西藏之外的28个省(市、自治区)进行分层多阶段的概率抽样,调查对象为60周岁及以上的老年人,数据样本具有代表性。同时,问卷问题涵盖了老年人的基本人口特征、健康状况、社会经济状况、社会支持状况、心理状态、家庭与子女状况等内容,能够满足研究需要。对有缺失值的样本进行筛除,最后保留老年人样本9857个。

3.2 研究框架

构建多维贫困指数时需要选取符合时代特色和研究对象特点的维度和指标。目前国内外学者测度多维贫困的维度与指标尚无统一标准,部分学者依据UNDP所使用的多维贫困指数指标分析老年人口多维贫困,但存在无法较好反映中国国情、契合国家老龄事业建设规划等问题。鉴于此,本文基于国务院于2017年印发的《“十三五”国家老龄事业发展和养老体系建设规划》(以下简称《“十三五”老龄规划》)构建中国特色的老年多维贫困指数,以期全面客观地反映中国老年人口多维贫困状况。《“十三五”老龄规划》强调要推进社会保障体系建设、宜居环境建设、健康支持体系建设、精神文化生活建设等工作的开展,确保老年人能够共享全面建成小康社会新成果(国务院,2017)。因此,本文从稳健的老年生活、宜居的养老环境、健康的老龄体魄和积极的老化精神这四个维度出发,选取相应指标构建新时代的老年多维贫困指数。

利用老年多维贫困指数测量老年人口贫困问题,实质上是观察老年人在各个维度遭遇剥夺的情况。受到老年个体自然属性与社会属性的影响,不同老人遭受剥夺的情况也不尽相同。刘向东、陶涛(2012)曾提出“幸福圈层理论”,认为人置身并活动于由近及远、由亲到疏的社会圈层体系中:从个人特征出发,由血缘亲情维系的亲人社会,拓展到通过亲密感与近距离维系的熟人社会,再进一步拓展到由广义的契约化交易维系的生人社会和最外层的自然环境层。每层都会对个体的行为、心理、资源禀赋产生影响。本文参考这种思路,结合已有研究和2018年CLASS调查中所囊括的相关信息,构建剥夺圈层体系,从四个层面分析影响老年人多维贫困发生的因素:首先是个人特征层,反映老年人在步入老龄阶段之前所具备的相对固定特征;其次是家庭支持层,反映老年人的居住方式和亲属支持情况;再次是熟人网络层,展现老年人除血缘亲属之外的来自朋友的社会支持情况;最后是社区环境层,反映老年人日常居住的地理单元环境。本文的研究框架如图1所示。

图1 研究框架

3.3 老年多维贫困指数的构建

3.3.1 AF多维贫困测度方法介绍

本文利用阿尔凯尔和福斯特提出的AF贫困测度方法,也称双重临界值( dual cut-off)方法,来构造老年多维贫困指数(Alkire,Foster,2011)。具体步骤如下所述:

(1)矩阵、向量的设定:设定n×m维矩阵X=[xij]来反映个体的多维贫困情况,其中n表示个体总数,m表示考察的维度数量,xij代表个体i在维度j上的取值(i=1,2,…,n,j=1,2,…,m)。

(1)

(2)

(4)多维贫困指数计算:在判别了多维贫困人群之后,计算多维贫困指数:

M0(x,z)=μ[g0(k)]=H*A

(3)

(5)多维贫困分解:通过对多维贫困指数M0的分解,可以得到各维度对多维贫困的贡献率,有助于针对不同维度展开精准扶贫。各维度贡献率计算公式如下:

(4)

3.3.2 老年多维贫困指数的指标选取

本文依据《“十三五”老龄规划》从稳健老年生活、宜居养老环境、健康老龄体魄和积极老化精神四个维度选取指标构建老年多维贫困指数。各维度指标的含义、赋权与临界值如表1所示。

表1 老年多维贫困指数各维度指标的基本情况

稳健老年生活主要强调老年人生活的稳定性以及防范风险的能力,包含家庭人均收入状况、拥有住房情况、拥有除房子外的其他资产情况、享有社会保障情况四个组成部分。收入是保障老年人日常生活正常运转的重要凭依,借鉴国际通用的多维贫困指数的指标构建体系(UNDP,2010),结合中国目前仍存在较普遍的家庭养老和家庭收入分享现象,本文使用家庭人均收入反映老年人收入状况;住房作为“两不愁,三保障”的基本组成部分,是维护稳定生活、保障老有所安的重要条件;老年人除房子外的其他资产状况能够一定程度上反映老年人应对突发风险的能力,因而需要纳入考量;《“十三五”老龄规划》强调建设“多支柱、全覆盖、更加公平、更可持续的社会保障体系”以保障老年人的基本生活,因此本文将老年人的社会保障状况作为多维贫困的衡量指标之一。

宜居养老环境反映老年人日常生活环境的便利性与舒适度,用上下楼便利性、厕所类型、网络设置情况、活动场地或设施拥有情况四个指标来衡量。由于身体机能的下降,老年人容易在攀爬楼梯的过程中遭遇不便和风险,国家在老年人无障碍设施的建设过程中也十分重视对楼梯、电梯等公共建筑节点的改造,上下楼便利性成为衡量宜居养老环境的重要标准;拥有坐便器的居住环境可能更加卫生,也更适用于行动不便的老人,是宜居养老环境必不可少的组成部分;随着互联网的普及和智慧养老的提出,互联网逐渐成为老年人日常生活的必需品,同时网络设置状况对社区提供养老服务和亲人了解老年人生存生活状况有重要意义,必须纳入考量;社区活动场地或者设施能够为老年人提供健身和休闲的条件,有助于构建宜居养老环境,因此纳入考察。

健康老龄体魄强调老年人的生理健康状况,用日常活动能力、慢性病状况这两个客观健康指标来衡量。其中,基本身体功能由日常基本活动能力(Activities of Daily Living,ADL)和工具性日常活动能力(Instrumental Activities of Daily Living,IADL)(2)ADL评估老年人的基本自理能力,通过进食、洗澡、穿衣、如厕、控制排便、室内行走6个指标衡量;IADL衡量老年人借助外部力量帮助维持家庭和社区活动所需的能力,通过购物、外出、做饭、做家务、使用交通工具、提重10斤、打电话、吃药和管理财务9个指标衡量。组成,ADL和IADL中任意一项能力受损都表明老年人在该方面遭受剥夺;此外,慢性病亦是反映老年人健康状况的重要标准。

积极老化精神强调老年人的精神生活情况和心理健康状况,是老年人进行积极老龄化的重要标准。考察新时代老年人的多维贫困不能局限于物质层面,也要注重老年人的精神层面,本文通过生活满意度和孤独感来反映老年人在精神维度受剥夺的情况,分别用问卷中的“总的来说,您对您目前的生活感到满意吗?”问题和孤独感量表(3)CLASS调查采用Hughes等(2004)编制的适用于大样本调查的三项目孤独感量表测量老年人孤独感,具备良好的测量效果,量表问题如下:(1)过去一周您觉得自己没人陪伴吗?(2)过去一周您觉得自己被别人忽略了吗?(3)过去一周您觉得自己被别人孤立了吗?。每题以三点进行测量,三题合计总分为0-6分(没有=0,有时=1,经常=2)。来进行具体测量。

通过对各个维度指标进行相关分析,发现大多数指标的相关系数绝对值小于0.1,所有维度指标的相关系数绝对值均不超过0.31,说明不同维度指标之间异质性较大,对测量多维贫困有较好的解释力度。

3.4 剥夺圈层的变量选取

剥夺圈层包含的变量及其描述如表2所示。个人特征层包括性别、年龄和受教育水平(4)UNDP在《2010年联合国人类发展报告》中将教育维度(受教育年限、儿童入学率)纳入多维贫困指数的构建。但是由于老年人的受教育状况相对固定,且受教育状况主要影响老年人在步入老龄阶段之前的工作、收入、资产、储蓄等状况,从而影响老年人在老龄阶段的生活质量、健康状况等,因此本文将受教育状况用于解释老年人“为什么”陷入多维贫困而非老年人多维贫困“怎么样”。;亲人社会层主要涉及老年人的亲缘状况,包含配偶状况、居住情况和家人支持网络三个代理变量;熟人社会层主要涉及老年人生活中除却血亲之外的亲密关系网,通过朋友支持网络反映(5)家人支持情况和朋友支持情况利用Lubben社会支持量表进行测量,通过询问老年人每个月可以见面或联系的亲人/朋友人数、可以说心里话的亲人/朋友的人数、可以寻求帮助的亲人/朋友的人数来进行评价,总分均为0-15(没有=0,1个=1,2个=2,3-4个=3,5-8个=4,9个及以上=5)。;社区环境层主要包括老年人城乡居住状况和居住地区。

表2 剥夺圈层变量的基本情况

3.5 实证模型

本文关注不同剥夺圈层内的因素对中国老年人口整体多维贫困水平和不同维度内受剥夺水平的影响。因变量是个体遭受剥夺的指标数,为连续变量,其取值越大说明该样本的多维贫困状况越严峻,因而采用OLS模型探究整体多维贫困受剥夺圈层的影响情况,模型表达式如下:

Multi=∑βixi+ε

(5)

其中Multi为因变量,代表老年人遭受剥夺的指标数;βi是待估参数,xi是解释变量;ε为误差项。

探究剥夺圈层对不同维度受剥夺情况进行分析,有助于进一步确定目标人群展开扶贫工作,即分别探究自变量对稳健老年生活、宜居养老环境、健康老龄体魄和积极老化精神的影响。因为考虑到四个方程之间的扰动项可能存在相关性,带来对系数估计的偏误,因而采用似不相关回归模型(Seemingly Unrelated Regression Equations,SURE)进行研究(Srivastava,Giles,1987)。

假设各个维度均包含t个观测个体,h个自变量,那么各个维度的方程写为:

Multi_life=X1γ1+ε1

Multi_environ=X2γ2+ε2

Multi_health=X3γ3+ε3

Multi_mood=X4γ4+ε4

(6)

以稳健老年生活维度为例,Multi_life是一个t×1的向量,表示稳健老年生活维度下老年人遭受剥夺的指标数;X1为t×h的自变量矩阵,包括各个剥夺圈层内的自变量;γ1是一个h×1的向量,表示稳健老年生活维度方程里h个自变量对应的回归系数;ε1是一个t×1的向量,表示稳健老年生活维度方程的干扰项。类似的,Multi_environ、Multi_health、Multi_mood的等式分别表示宜居养老环境、健康老龄体魄和积极老化精神维度下老年多维贫困方程。将以上4个方程叠加起来就是一个SURE模型。

该SURE模型的干扰项协方差可以写为:

(7)

若方程间的干扰项不存在自相关,那么用SURE模型与对4个维度的多维贫困分别进行OLS回归并无差异。但是若方程间的干扰项存在自相关,由于协方差矩阵Ω不是单位矩阵,那么分别使用单一方程进行OLS回归所估计得到的回归系数尽管无偏,但并不有效。为了准确估计模型系数,SURE模型采用GLS法。当方程间的干扰项相关性越大,GLS估计得到的系数就越有效,SURE模型的优势就越明显(贺光烨等,2018;Quintero等,2018)。

4 中国老年人口多维贫困现状与分解

通过老年多维贫困指数及其构成要素观察老年人口多维贫困状况。UNDP发布的多维贫困指数所设定的剥夺临界值为k=1/3,但有学者为了更好地观察在不同临界值下的多维贫困状况,因此采用浮动剥夺临界值进行多维贫困的考察(张昭,杨澄宇,2020;王宇,陶涛,2019;郭熙保,周强,2017)。本文亦采取浮动剥夺临界值刻画不同临界值下的老年人口多维贫困状况。

如图2所示,随着k值上升,贫困发生率(H)呈现递减,这是因为k值越大,判断个体是否陷入多维贫困的标准越宽松,因此贫困发生率逐渐下降。在k=1/4时,贫困发生率为0.8570,即85.70%的老年人在3项及以上的指标遭遇了剥夺;当以国际通用的k=1/3作为剥夺临界值时,贫困发生率为70.11%,我国老年人口的多维贫困问题应引起重视;当k提升至1/2时,贫困发生率迅速降至31.05%,而当k进一步提升至2/3时,贫困发生率不到5%,表明在高维度遭受剥夺的现象比较少见;没有老年人在12个指标上均遭受剥夺。随着k值上升,平均剥夺份额(A)逐步上涨,这是因为k值越大,识别出的老年贫困人口遭受剥夺的指标数越多,因而贫困强度越大。以k=0.3333为例,在此剥夺临界值下老年人口的平均剥夺份额为0.4550,若假设此时被界定为多维贫困的老年人有且仅有4项指标陷入贫困,则平均剥夺份额应为0.3333,远低于实际平均剥夺份额,表明实际情况中仍有大部分老年人处于更高强度的剥夺状态,即有大部分老年人遭受剥夺的指标数大于4。此外,随着k值上升,多维贫困指数(M0)逐渐降低,这是因为贫困发生率的下降幅度超过了平均剥夺份额的上涨幅度,贫困广度变化效应大于贫困强度变化效应。

图2 老年人多维贫困指数、贫困发生率和平均剥夺份额

进一步分解多维贫困指数,观察不同维度指标对多维贫困的贡献率。由于k值在2/3及以上时陷入多维贫困的老年人数量较少,因此仅考察k在1/12~7/12取值时各指标的贡献率。若各指标的贡献率相同,则12个指标的贡献率应均为8.33%。

如表3所示,无论k值如何变化,2018年老年人的除住房外资产、厕所类型、网络设置、慢性病状况以及孤独感对多维贫困的贡献率相对较高,均超过了8.33%的临界水平,说明老年人面临应对生活风险能力较弱、家庭厕所和网络建设缺失、慢性病状况较严峻、孤独感较强等问题。老年人的住房情况、社会保障情况较好,贡献率仅在2%左右,同时收入状况的贡献率也保持在较低水平,主要得益于国家近些年来大力推进脱贫攻坚和社会保障全覆盖。上下楼便利性亦始终保持相对较低的贡献水平,老年人居住环境的无障碍设施建设情况较好。活动场地或设施情况、日常活动能力、生活满意度的贡献率随着k值增长出现明显上升,说明老年人缺乏活动场地、日常活动能力受损、生活满意度较低等问题在遭受高强度剥夺的老年人群中更加凸显。

表3 不同维度指标对多维贫困指数的贡献率(%)

5 回归分析

表4展示了剥夺圈层对老年人口多维贫困的影响,包括OLS模型和SURE模型两部分,分别探究剥夺圈层对老年人口整体多维贫困和分维度贫困的影响。首先检验各个自变量之间的多重共线性,发现自变量的相关系数绝对值取值范围在0.0033~0.213,各个变量的方差膨胀因子均小于3.9,可见方程模型不存在有害的多重共线性,稳健性良好。接着,对SURE模型中的稳健老年生活、宜居养老环境、健康老龄体魄和积极老化精神四个维度方程干扰项的协方差做Breush-Pagan独立性检验,发现方程统计量取值290.963,P值为0.0000,说明四个维度方程之间干扰项相互独立的假设无法成立,即存在某些无法观测或无法测量的共同因素影响着不同维度内老年人遭受剥夺的指标数,因此采用SURE模型是比较合适的。就模型结果来看,个人特征层、家庭支持层、熟人网络层与社区环境层均对老年人口整体多维贫困和分维度贫困产生影响,剥夺圈层能够为老年人多维贫困的发生提供较为有力的解释。

表4 剥夺圈层对老年人口多维贫困的影响

在控制其他变量之后,个人特征层中,性别对老年人口的整体多维贫困并未产生显著影响,但是对宜居养老环境和健康老龄体魄有显著作用,男性老年人比女性老年人有更加健康的体魄和相对较差的养老环境。随着年龄上升,老年人的整体多维贫困程度逐渐加深,且回归系数显著;高龄老年人在老龄体魄和老化精神维度的多维贫困水平最高,而中龄组老年人的养老环境处于相对劣势。受教育水平是影响多维贫困的重要因素,随着老年人受教育水平的增长,无论是整体多维贫困状况还是分维度贫困状况均有所好转。

人生活生存的基本单位是家庭,这种由血缘纽带联结的亲人社会能够从家庭环境、家庭经济条件等方面对生活在其中的个体产生影响。在控制其他变量之后,家庭支持层中,相较于无配偶老年人,有配偶老年人的整体多维贫困程度显著更低,且拥有更稳健的老年生活、更健康的老龄体魄和更积极的老化精神。老年人的居住情况也会影响其多维贫困的程度。相较于独居老年人,与子女居住的老年人整体多维贫困水平较低,同时养老环境和老化精神状况也较好,这是因为老年人子女往往对网络设置等居住环境有着更高的要求,老年人与子女居住能够享受到更好的居住条件,而与子女居住的老年人更容易接受到来自子女的关心,因此在精神维度的状况可能较好;但与子女居住的老年人在稳健老年生活和健康老龄体魄维度处于相对劣势,这可能是因为经济状况和身体健康状况较差的老年人更需要子女的照顾。家人支持情况对整体多维贫困程度和分维度贫困程度均有显著影响,家人支持得分越高的老年人,整体多维贫困水平越低,老年生活、养老环境和老化精神维度的状况越好,但是老龄体魄维度的状况越差,这可能是因为健康状况较差的老年人更容易引起亲人的关注,从而得到他们的支持。整体来看,拥有完整的家庭、与子女居住并有良好亲属关系的老年人遭受剥夺的状况较好。

任何个体都不可能独立于社会而存在,他们都生活在社会环境中,在与其他行为个体的社会交往中生存并发展(苏萍,2007)。在控制其他变量之后,熟人网络层中,朋友支持得分越高的老年人无论是在整体多维贫困还是在分维度贫困遭遇剥夺的水平均越低,建立良好的熟人关系网络对缓解老年人贫困具有重要意义。

最后探讨社区环境层对老年人多维贫困的影响。控制其他变量之后,居住在城镇的老年人遭受剥夺的情况好于居住在农村的老年人,并且在老年生活和养老环境两个维度有显著的优势,这可能是由于,较之于农村地区,城镇地区经济发展水平更高、基础设施建设更完善,老年人的经济条件和居住条件更加优越。从全国经济地理区划来看,东部地区老年人的整体多维贫困境况最好,其后的顺次是东北部地区、西部地区和中部地区。其中,东部地区老年人在老龄体魄维度遭受剥夺的程度相较其他地区最高,中部地区在老年生活和老化精神维度劣势最明显,而西部地区的养老环境则处于明显劣势。

6 总结与讨论

老龄化进程与社会主义现代化进程相互交叠,老年群体因其脆弱性更容易遭受贫困风险,老龄化过程必然伴随着老年贫困的挑战。在此背景下,本文基于2018年CLASS数据,根据《“十三五”老龄规划》,从稳健老年生活、宜居养老环境、健康老龄体魄和积极老化精神四个维度中选取12个指标构造老年多维贫困指数。研究发现,2018年中国七成的老年人在1/3以上的指标上遭受剥夺,不同维度指标对老年多维贫困指数的贡献程度也不尽相同。进一步通过剥夺圈层体系分析影响多维贫困的因素。剥夺圈层具备较为清晰的逻辑层次和较为丰富的内容形式,老年多维贫困指数则能够全面地考察老年人的生活状况,结合两者对老年人贫困问题进行研究,能够对政策制定领域和政策实施侧重点提供参考。实证分析发现,剥夺圈层对老年人多维贫困的发生具有良好的解释力度,层层外推、相互衔接的个人特征层、家庭支持层、熟人网络层和社区环境层均有代理变量对老年贫困程度产生显著影响。

就整体多维贫困状况来看,高龄老年人、低受教育水平老年人的多维贫困问题仍有待改善;政府和社会需要重点关注无配偶老年人、独居老年人和弱亲属网络关系老年人的多维贫困状况;拥有良好的熟人关系网络能够缓解老年人多维贫困水平,扩大老年人的社会交流范围,改善老年人的社会支持网络具有现实意义;此外,农村地区和中部地区老年人的多维贫困形势较为严峻,应引起重视。

就分维度贫困状况来看,第一,在老年人的稳健老年生活维度,除房子外资产状况对老年多维贫困的贡献水平较高,老年人应对风险的能力会受到一定的影响。实证结果显示,低受教育水平、无配偶、弱亲属关系、弱熟人关系、农村以及中部地区老人在这方面相对于参照组有明显劣势。因此,一方面,应当加快建立弱势老人补贴制度,根据老人的实际收入以及资产状况制定阶梯式补贴制度;另一方面,需要拓宽老年人收入渠道,健全老年人再就业渠道,降低老年人再就业成本,为有就业意愿和就业能力的老年人提供一定的就业机会,比如帮助照看学生、高龄老人和婴幼儿,帮助在老年生活维度陷于劣势的老年人改善生活条件。

第二,在老年人的宜居养老环境维度,厕所类型和网络设置对老年多维贫困的贡献率较高。实证分析显示,性别、年龄、受教育水平、居住情况、亲属关系网络、朋友关系网络、城乡居住情况、所在经济分区情况,均对老人的居住环境有显著影响。因此,我们在界定需要帮助的老年群体之后,一方面,需要将老年人家庭和养老机构的“厕所革命”纳入相关政策之中,为老人尤其是行动不便的老人提供一个距离较近、干净卫生的坐便器,使每一位老人在居住的场所都能享受到舒适、卫生、整洁的厕所环境;另一方面,应当稳步推进老年人居住地的网络工程建设,使老年人能够更好地融入现代化进程,享受网络普及所带来的种种便利,改善晚年生活。

第三,在老年人的健康老龄体魄维度,慢性病状况是对老年多维贫困有较高贡献率的指标。就实证结果来看,女性、高龄、低受教育水平、无配偶、弱朋友关系网络以及东部地区老人更容易在健康维度遭受剥夺。因此,一方面,应定期组织基层医疗卫生机构为老年人,尤其是更容易遭遇健康风险的老年人,进行免费体检,建立健康档案,满足老年人健康需求并为老年人提供慢性病防治、康复、护理服务;另一方面,需要尽快完善老年人医疗保险制度,提高医疗报销比例,简化医疗报销流程,帮助老人规避因病致贫、因病返贫风险,从而使老年人更愿意去看病、治病,积极地处理遇到的健康问题。

第四,在老年人的积极老化精神维度,老年人的孤独感对多维贫困有较高的贡献率,孤独感较强成为蚕食老年人积极老化精神的重要来源。数据显示,年龄、受教育水平、配偶状况、居住情况、家人支持状况、朋友支持状况、所在经济分区情况能够在一定程度上解释该维度贫困程度的变化。因此,一方面,要进一步落实“常回家看看”,确保带薪休假落地,通过配套制度帮助子女回得了家、安心回家,缓解由于家庭中子女纷纷外出务工带来的家庭成员关系纽带进一步弱化;另一方面,社区可以为老人尤其是无配偶和独居老人提供更多的活动场所、更生动的活动形式、更丰富的活动内容,相关机构可以组织老年人参加志愿服务活动,帮助老年人结识更多朋友并更多地参与到社会活动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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