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惠颖,陈贝卓,潘泽泉
(1 中南大学 公共管理学院 社会学系,湖南 长沙 410083;2 中南大学 社会调查与民意研究中心,湖南 长沙 410083)
健全的认知功能是健康老龄化的基本要素。随着我国人口的快速老龄化,认知功能下降所导致的老年失智患者数量正在不断攀升。2010年,我国已有569万阿尔茨海默氏症患者及919万老年痴呆症患者,超过世界上任何一个国家。世界卫生组织预计,我国老年痴呆症患者的数量在2050年将达到1000万(Prince M,2013)。认知功能受损不仅是老年痴呆症的高危因素,更显著地提高了老年人的失能甚至死亡风险,大大降低老年人及其家庭的生活质量(刘晓婷,2020)。我国覆盖失智老年人的长期护理体系尚处于起步阶段,家庭照料功能也在不断弱化,失智老年人医养照护需求的大幅增长对现有社会医疗和养老体系带来了巨大挑战(王萍,2011)。2016年国务院印发的《“健康中国2030”规划纲要》中将促进健康老龄化作为重要的战略部署,并明确提出要加强老年痴呆症等的有效干预。在我国健康老龄化的战略背景下,如何帮助老年人维持认知健康已经成为研究人员和政策制定者共同关注的重要议题。
认知功能随增龄而减退的进程在不同老年个体之间存在着明显的差异性。除个人层面的因素外(社会经济状况、健康和行为方式、社会支持等),越来越多的研究开始强调社区环境因素对于塑造老年人认知功能差异的重要作用(高丽,2019)。随着年龄的增长,生理和心理脆弱性的增加,长年的社区生活,老年阶段常见的生活事件(退休、子女外出、朋友死亡或丧偶等)以及社交网络收缩,都使得老年人对于社区环境资源更加敏感和依赖。近年来的研究大多表明,良好的社区环境对老年人的认知健康有着重要的保护作用:居住地社区的物质资源和社会资源越多,老年人的认知功能表现通常也越好(Plassman B,2010)。但是,现有研究大多使用横截面数据,社区环境是否会对老年个体的认知衰退过程产生持续影响尚不清楚。其次,研究者通常使用单一的综合指标或个人特征的汇总来测量社区环境,较少系统地检视不同维度的社区资源对于认知健康的作用。另外,尽管大部分研究认同社区环境与认知老化之间存在显著关联,鲜有研究就这一关联在不同老年人群之间存在的异质性展开进一步探讨。例如,不同出生队列老年人群认知变化过程中的环境影响是否存在差异还尚不明朗。
本文将使用具有全国代表性的跟踪数据来揭示不同出生队列老年人群的认知功能变化过程,重点考察不同维度的社区环境特征对于认知变化过程的影响,及其在不同队列之间可能存在的差异。这一研究对于提前识别影响认知功能差异性的外在环境因素,指导针对性的健康干预来降低老年人失智风险具有重要意义。
国外关于社区环境与认知健康的研究表明,社区物质资源和社会资源的丰富程度是影响个体认知功能及其衰退的主要社区特征。社区的物质资源通常包括社区道路、建筑、户外空间、交通、公共场所服务、医疗保健设施等;社区的社会资源则可以从社区组织的数量、获得信息及社会支持的来源,居民参与社交休闲活动的机会等方面来衡量。根据邻里压力过程理论模型(Aneshensel C.S,2009),个体由于长期暴露在社区环境中,社区层面的压力源(如公共基础设施、医疗保健服务、社区组织和活动的缺乏等)可以直接损害认知健康,或者通过个人压力源间接地影响健康后果。例如,社区安全和交通不便等问题可通过限制居民的健康行为和社会参与而导致个人压力水平和消极情绪的增加,进而损害认知健康(Aneshensel C.S,2011)。集体资源理论也阐述了类似机制,认为社区资源的缺乏限制了社区为居民提供认知刺激活动的机会。例如,贫困社区的居民可能因为缺乏有效锻炼身体和社交活动的机会而经历认知功能的下降(Riva M,2011)。
国内关于老年人认知健康的研究多从个体层面展开,涉及居住地社区环境对认知功能影响的研究还非常缺乏。在现有考察社区环境与老年健康的研究中,大多数研究采用横截面数据,且更多地关注老年人心理健康(如抑郁水平)和自评健康状况(曾毅,2014;靳永爱,2017;陆杰华,2017)。在测量社区环境时,受限于所使用的数据库,研究者较多地使用单一的综合性指标(如贫困率和社区的社会经济地位)或是个人特征的汇总(如居民人均受教育年限)。前者往往更能够反映地区经济发展水平,而非与特定社区的居民生活状况直接相关;后者则由于与个人特征高度相关,不易澄清社区特征对于个人健康后果的“净效应”(Wu YT,2015)。目前仅有三项研究较为系统地检视了不同维度的社区资源对于我国老年人认知功能健康的影响。其中,两项横截面研究分别报告了设有老年活动中心等能够促进社会活动参与的社区特征(Hu Y,2012)和较好的社区教育资源(马文静,2020)对于中老年人群认知功能的保护作用。另一项使用跟踪数据的纵向研究则显示,较好的社区物质条件(如残障人士便利设施、交通线路、就业服务等)对于认知功能下降速度具有延缓作用,说明社区环境特征对个体认知功能随时间的衰退过程产生持续影响(Luo Y,2019)。然而,这一持续影响过程在不同出生队列老年人群之间是否存在差异还尚未见探讨。已有研究显示,预期寿命及生命历程上的差别使得不同出生队列老年人的后天生活环境具有较大差异,而这些差异可能导致不同队列认知衰退进程上的进一步分化(张文娟,2020)。“社区环境-认知健康”这一关联究竟是在较早出生队列还是较晚出生队列人群中更加显著还尚不明确。如果较早出生队列的认知健康对于社区环境的影响更为敏感,那么未来的社区环境改善措施就应该更加重视高龄社区老人的需求。因此,探究社区环境特征在影响个体认知衰退过程中存在的队列差异对于发展干预和指导现有的健康服务体系建设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
本文以出生于1920-1929、1930-1939、1940-1949和1950-1959年4个出生队列的中国城乡社区老年人为研究对象,运用多期追踪调查数据,以个体的认知功能为测量指标,揭示4个出生队列人群在调查跟踪期间内认知功能的下降过程,探讨社区环境特征在这一过程中所发挥的作用及其可能存在的队列差异。本研究主要包括以下三个研究目标:(1)通过比较4个不同出生队列的认知功能变化轨迹来揭示认知衰退过程中所存在的队列效应;(2)考察社区环境特征(包括物质环境和社会环境)对老年人基线认知功能水平及其衰退过程的影响;(3)探讨社区环境特征对老年人认知衰退的影响是否在不同出生队列之间存在显著差异。基于现有理论和实证研究,我们提出如下假设:
假设1:不同出生队列老年人的认知功能衰退过程具有显著的队列差异。
假设2:良好的社区环境(包括物质环境和社会环境)对老年人基线认知功能水平具有保护作用,并且能够减缓老年人认知功能衰退进程。
假设3:良好的社区环境对老年人认知功能及其衰退的保护和减缓作用在不同出生队列之间具有差异。
本研究使用中国健康与养老追踪调查(China Health and Retirement Longitudinal Study, CHARLS)已经公布的四轮追踪调查数据(2011-2018年)。CHARLS是一项全国性的纵向调查,采用多级分层概率与规模成比例的全国代表性抽样,目标人群为我国45岁及以上的城乡社区居民。2011年的基线调查覆盖了全国28个省、150个区县、450个社区、和17,706名45岁及以上的受访者,收集了基本人口学特征、家庭结构与经济支持、个人健康和行为、及养老保障和医疗服务等方面的信息。这些信息在后续三次跟踪调查中也进行了收集。另外,基线社区问卷还收集了一系列当地社区的结构性特征,涉及经济发展、居住环境、医疗和文化娱乐等多个方面。社区问卷在后续两次跟踪调查中没有进行收集。
本研究从CHARLS历次调查样本中抽取1920-1929、1930-1939、1940-1949和1950-1959年4个出生队列的被访老年人作为分析对象。在此基础上,我们将分析样本局限于在基本人口学特征(居住地、年龄、性别等)上没有缺失,并且在初访调查和至少一次跟踪调查中完成了认知评估的受访者。由于死亡和失访人群的认知及其他健康状况通常与成功追访人群具有较大差异,我们的分析样本删除掉了在追踪调查期间内因去世或失访等原因而造成数据缺失的样本。我们在后续的稳健性检验中进一步比较了删除和纳入追踪期间去世或失访样本所产生的研究结果。比较结果显示,删除和纳入去世或失访样本所产生的分析结果高度一致。另外,大多数社区仅仅在一到两个社区特征变量上具有缺失,且所有社区层面的变量的缺失率均低于2%。因此,本研究未对在社区问卷上具有缺失值的样本进行删除。本研究的基础分析样本包括居住于449个社区的14,639名受访者的45,108个时点数据。由于不同模型中使用到的变量类型及其缺失值不同,具体模型使用的有效样本量可能低于上述的基础样本量。
3.2.1 因变量
CHARLS问卷中对受访者认知功能的评估采用了由Folstein等人设计发展的简易认知量表(MMSE),包括算术、方向定位、词语即时和延时记忆和视觉空间等问题。算术功能考察受访者能否能够正确计算出从100 连续五次减去7 的结果(每算对一个数值计1分,范围为0-5分);方向定位考察受访者对于受访当天的日期(年月日)、星期和季节的准确认知程度(每回答对1题计1分,范围为0-5分);词语记忆通过随机选读10个词语,让受访者进行回忆,以此考察即时记忆功能(每回忆正确一个词语计1分,范围为0-10分),并在一定时间后再让受访者回忆之前选读的10个词语,以此考察延时记忆功能(每回忆正确一个词语计1分,范围为0-10分);视觉空间能力是通过向受访者展示一张绘有两个重叠五边形的图片,并要求受访者绘制出相似的图片来考察(绘图成功即可计1分,反之计0分)。认知功能总分为以上四个部分的加总,因此得分范围为0-31分,得分越高表示认知功能越健全。以往文献已经充分地证实了该评估工具的稳定性和效度,并且在测量认知功能时受到文化及性别的影响较小(Lei X,2012;Huang W,2013)。在本研究中,该评估工具在不同调查期数的信度系数范围为0.68至0.72。
3.2.2 自变量
基于已有研究发现和研究数据的嵌套结构(时点嵌套于个体,个体嵌套于社区),本研究的自变量包括时间变量及其交互项、社区特征变量、人口学特征、个人和家庭社会经济状况、健康和健康行为方式等5个部分,并按照时点、个人、和社区三个层次纳入模型(王萍,2016)。变量的具体描述见表1。第一层次(时点层次)纳入的自变量反映受访者在每个观测时点的状态,主要包括时间变量和随时间变化的个人特征变量两个部分。研究者把每次访问时间作为时间变量纳入模型,从而考察认知功能随时间推移而发生的变化。考虑到认知功能随时间呈非线性变化的可能性,时间变量的平方项也同时作为自变量引入模型。该层次纳入的随时间变化的个人特征变量包括老年人每次受访时所患慢性病的数量(0=无慢病,1=一种慢病,2=两种或两种以上慢病),和生活自理功能(反映老年人在吃饭、穿衣、上下床、洗澡、上厕所和控制大小便这6项活动上是否存在困难;存在一项困难得1分,总分范围为0-6分)。第二层次(个人层次)纳入的自变量是不随时间变化的基线个体特征,其中包括:出生队列、性别、年龄、婚姻状态,以及以受教育程度和家庭年平均消费支出为指标的社会经济特征变量。第三层次(社区层次)的自变量主要纳入社区环境特征变量。基于已有文献以及数据可得性,本研究重点考察社区环境的两个维度:社区物质环境(建成环境)和社区社会环境。社区物质环境得分是对六个问题的加总(取值范围为0-6分),这些问题衡量的主要是社区基础设施的状况,分别询问了该社区(1)是否有下水道系统,(2)社区生活垃圾是否有定期机制处理的渠道,(3)是否全年365天供电,(4)是否以室内厕所为主要类型,(5)是否有公共厕所,(6)道路是否以铺筑道路为主要类型。社区的社会环境得分是对四个问题的加总(取值范围为0-4分),这些问题主要衡量社区自愿性组织的情况,分别询问了该社区(1)是否有书画协会、(2)是否有舞蹈队或其他锻炼队、(3)是否有老年协会或老年活动中心、(4)是否有协助老弱病残的组织。上述这些社区特征已被以往研究证明与社区老年人健康老龄化的需求密切相关,在促进老年人的健康行为、社会交往以及认知刺激活动方面发挥重要作用。此外,本研究还包括了受访者所在社区的城乡属性( 0 = 城镇,1 =农村;根据国家统计局的划分标准),是否有便利就医的机构(用以衡量社区的医疗服务状况),及是否给65 岁以上老人发放补助(用以衡量社区的老年支持水平)。
基于研究目标及数据的嵌套特征(时点嵌套于个体,个体又嵌套于社区),本研究拟构建“时点-个人-社区”的三层线性增长模型(Three-level Linear Growth Modeling)来拟合追踪数据中的认知功能变化轨迹,并重点探讨出生队列和社区环境对于该变化轨迹的作用。该模型通过估计个体在结果变量上的初始值(截距)和个体内随时间的变化率(斜率)来实现对追踪数据中变化轨迹的拟合,并可以同时考察来自不同层次的变量对该变化轨迹的影响及其跨层次的交互效应。数据分析分成五个步骤:(1)构建一个不包括任何解释变量的无条件均值模型来检验认知功能得分是否在不同层面均具有显著的变异。(2)将时间变量及其二次项作为自变量引入模型,根据模型的拟合优度来确定认知功能随时间变化的形态。(3)将出生队列标志变量及其与时间变量的交互项纳入模型,揭示个体认知功能及其变化过程所存在的队列差异。(4)将社区环境变量及其与时间变量的交互项纳入模型,考察社区环境特征对于个体认知功能及其变化过程的作用。(5)进一步引入队列标志变量、社区环境变量和时间变量的三方交互项,探析社区环境变量对于认知水平及其变化的影响是否具有队列差异。
本研究构建“时点-个人-社区”的三层线性增长模型进行数据分析。个人的观测记录为第一层分析单位,用以揭示同一老年个体的认知功能随时间的变化过程。老年个体为第二层分析单位,用以探讨具有不同出生队列特征(及其他个人特征)的个体在认知功能变化过程中的差异。社区为第三层分析单位,用以考察具有不同社区特征的个体在认知功能变化过程中的差异。模型中将时间变量作为固定效应变量,并纳入时间变量的二次项用以反映时间变量与因变量之间的非线性关系;将社区层面和个体层面的截距作为随机效应估计参数,分别反映认知功能存在的社区间差异和个体间差异。为了考虑不同队列人群之间存在的差异,模型中纳入出生队列及其与时间变量的交互项;为了考虑社区环境对认知变化的影响,模型中纳入社区环境特征及其与时间变量的交互项;为了探析跨层次交互效应,我们进一步尝试在模型中引入出生队列、社区环境与时间变量的三方交互项。我们在预分析中针对纳入随机斜率的必要性进行了探讨(例如纳入时间和出生队列的随机斜率用以检验它们对于个体的影响是否不同)。由于在大部分模型中随机斜率部分并不显著,且纳入随机效应后的模型在拟合度上并没有显著地优于原始模型。考虑到模型简洁性,我们报告只包含随机截距的模型结果。另外,模型中对个人和社区层面上的其他相关特征变量亦进行控制。此处仅以核心变量为例来介绍具体公式:
Level 2(个人层面) π0ij= β00j+ β01jCij+ υ0ij
π1ij= β10j
π2ij= β20j
Level 3(社区层面) β00j= γ000+ γ001Ej+ μ00j
β01j= γ010
β10j= γ100
β20j= γ200
将level 2和level 3中的公式代入level1,得到公式(1):
(1)
其中,t代表第t次观测时间点;i代表第i个老年个体;j代表第j个社区;ytij表示来自社区j的个体i在第t次观测时的认知功能;time和time2代表时间变量及其二次项;Cij是个体的出生队列特征;Ej是社区环境特征;μ00j为社区层面截距的随机效应,代表社区j存在的认知差异;υ0ij是个人层面截距的随机效应,代表个体i存在的认知差异;εtij代表个体i第t次观测时的残差。
为了考察出生队列特征Cij和社区环境特征Ej对于认知功能的初始水平和变动速度的影响,进而在在公式(1)的基础上得到公式(2):
ytij=γ000+ γ001Ej+ γ010Cij+ γ101Ej*timetij+ γ110Cij*timetij+ γ100timetij
(2)
最后,为了探析社区环境特征对认知衰退的影响是否存在队列差异,本研究进一步考察出生队列特征Cij和社区环境特征Ej的交互项对于认知功能的初始水平及变动速度的影响,得到公式(3):
ytij=γ000+ γ001Ej+ γ010Cij+ γ101Ej*timetij+ γ110Cij*timetij+ γ111Ej*Cj*timetij
(3)
表1提供了本次访问时样本的相关特征信息。样本人群中以女性和农村老年人居多,且绝大多数都是已婚人士;样本中超过50%未曾接受过正式教育,家庭经济状况在中下及较低水平上;超80%的老年人患有慢性病。与其他三组较晚出生队列人群相比,1920-1929年出生队列人群首次接受访问时的平均年龄最高(达到85岁),女性所占比例最高,且接受过正式教育的比例最低。最早出生队列人群(1920-1929年)的自理能力显著地差于其他三个队列(ADL得分均值为1.81)。上述个人特征在不同队列人群之间均具有显著差异。社区物质环境和社会环境指数均值分别为3.00(0-6)和1.14(0-4)。不同队列人群所居住社区的物质环境和社会环境特征有显著差异。仅有28.6%的社区有方便就医的机构,且仅有23.3%的社区给65岁以上老年人发放津贴。
表1 不同出生队列样本人群中的特征变量测量及分布情况
图1展示了各个出生队列人群在不同观测时点上的认知功能得分。在基期调查中,不同出生队列人群的认知功能平均得分为12.48分。这一得分和以往使用相同的评估工具所报告的社区中老年人群的认知水平具有较高的一致性(Luo Y,2019)。随着时间的推移,各个出生队列人群的认知功能都在下降。较早出生队列人群的认知功能得分在不同时间点上均低于较晚出生队列。1940-1949队列人群的认知功能得分变化过程呈现出线性变化模式。1920-1929队列在2013年的认知功能得分略高于其在2011年的得分,在2018年的得分略高于其在2015年的得分;1930-1939队列在2013年的认知功能得分略高于其2011年的得分;1950-1959队列在2013年的认知功能得分稍微高于其在2011年的得分。结合以往针对我国高龄老年人健康水平(包括认知功能在内)变化轨迹的研究发现(李婷,2016),我们认为这三个队列老年人群的认知功能衰退轨迹应当更接近于二次曲线。
本研究构建“时点-个人-社区”的三层线性增长模型来拟合老年个体认知功能的衰退轨迹。表2的模型1是以不同观测时点的认知功能得分为结果变量建立的无条件均值模型(零模型)。根据该模型估计结果计算组内相关系数(ICC)的结果显示,时点、个人和社区这三个层面分别可以解释认知功能总变异量的20.5%、63.4%和16.1%。这一结果说明三个层面的因素对老年个体的认知功能均具有显著的解释力,因此有必要采用三层线性模型进行数据分析。
表2 社区环境特征影响认知功能变化趋势及其队列差异的多层次增长模型估计结果
模型2在模型1的基础上引入了时间变量作为固定效应变量,并纳入时间变量的二次项用以反映认知功能的非线性变化趋势。结果表明,老年个体的认知功能随着访问时间的推移显著下降(时间变量一次项的系数为-.717,在p=0.001水平上显著);同时,老年个体的认知功能也随着访问次数增加而出现先升后降的趋势(时间变量二次项的系数为-.387,在p=0.001水平上显著)。研究者尝试了纳入时间变量的其他多次项形式,并比较了纳入不同时间变量的模型的综合拟合优度。结果显示,同时纳入时间变量一次项和二次项的模型具有较好的拟合优度。因此,后续模型均以模型2为基础来拟合认知功能随时间的变化趋势。
模型3引入了出生队列标志变量及其与时间变量的交互项。结果显示,较早出生队列人群的基期认知功能要显著差于较晚出生队列;越早出生队列人群的基期认知功能得分越低(1920-1929队列,1930-1939队列和1940-1949队列的系数分别为-5.156,-3.653,-.997;均在p=0.001水平上显著)。更重要的是,模型3中出生队列与时间变量的交互效应显著,说明不同出生队列老年人群的认知衰退速度也呈现出显著差异:三组较早出生队列人群的认知功能衰退速度显著高于最晚出生队列(1920-1929队列,1930-1939队列和1940-1949队列的系数分别为-.468,-.522,-.213;均在p=0.001水平上显著)。另外,研究者在模型3中也纳入了一系列认知功能有关的个人特征和社区结构性特征变量(城乡属性、医疗设施可及性和老年支持程度)。这些控制变量的结果同以往国内外的研究研究一致:城市老年人的认知功能表现优于农村老年人;男性老年人的认知能力超过女性老年人;有过教育经历的和处于婚姻内的老年个体的认知功能明显优于未受过教育和不再婚姻内的老年个体;良好的经济状况可以保护老年人的认知功能;生活自理能力受损程度越高的老年人的认知功能越差;未发现患有慢性疾病种类的状况对认知功能有显著影响,也未发现居住地社区的医疗设施可及性和老年津贴发放对认知功能有显著影响。在控制了上述个体特征及社区结构性特征以后,老年个体的认知功能衰退过程仍然呈现出显著的队列差异。
(续表2)
为了揭示社区环境特征对于老年个体认知功能变化的影响,模型4纳入了社区物质环境特征(包括道路、供电、下水道系统、生活垃圾处理、厕所类型和公厕等)和社区社会环境特征变量(包括书画协会、舞蹈或锻炼队、老年协会、老年活动中心、老弱病残协助组织等)及其与时间变量的交互项。结果显示,在控制了出生队列等一系列个人特征和社区结构性特征以后,良好的社区环境对老年个体的认知功能初始水平有着显著的保护作用。具体来说,居住地所在社区的物质环境越好(系数为.356,在p=0.001水平上显著),老年个体的认知功能表现越好。同样地,居住地所在社区的社会环境越好(系数为.152,在p=0.05水平上显著),老年个体的认知功能表现也越好。值得注意的是,我们还进一步发现社区社会环境与时间变量的交互项具有显著意义(系数为.060,在p=0.001水平上显著)。这说明,尽管不同出生队列的老年人群整体上随时间推移经历着认知衰退(系数为-.619,在p=0.001水平上显著),居住地良好的社会环境能够显著地延缓老年个体认知衰退的速度。如图2所示,居住地所在社区的社会环境水平越高,1920-1959年间出生的4个出生队列老年人群的认知衰退速度越缓慢。
图2 社区社会环境对于1920-1959年间出生的4个队列人群认知衰退轨迹的影响 注:较高社区社会环境水平和较低社区社会环境水平分别为中等社区社会环境水平(样本平均数)加上和减去一个标准差。
为了探析社区环境对于认知衰退的影响是否存在队列差异,模型5在模型4的基础上纳入了社区环境特征、出生队列与时间变量的跨层次交互项。首先,我们发现社区社会环境、1920-1929出生队列与时间变量的三方交互项在p=0.001水平上显著(回归系数为-.675);这说明社区社会环境的改善对于最早出生队列人群(1920-1929年)的认知功能衰退速度的缓和作用最为微弱。换言之,尽管社区社会环境的改善能够显著地延缓不同出生队列人群的认知衰退速度,该作用在较晚出生队列人群中更为显著。社区物质环境、1920-1929出生队列与时间变量的三方交互项在p=0.1水平上显著(回归系数为.210),说明社区物质环境的改善对于最早出生队列人群认知功能衰退速度的缓和作用更为显著。另外,社区物质环境与1940-1949出生队列的交互项在p=0.1水平上显著(回归系数为.106);这说明相较于参照组,良好的社区物质环境对于1940-1949出生队列基期认知水平的保护作用更为显著。社区社会环境与各出生队列的交互项未发现显著结果。
本研究利用“时点-个人-社区”的多层次增长模型,考察了社区环境对于1920-1959年期间出生的4个队列老年人群认知衰退轨迹的影响及其存在的队列差异。本文通过上述研究得出以下结论:第一,老年人的认知衰退过程存在队列差异,较早出生队列人群不仅基期认知水平低于较晚出生队列,其认知衰退速度也要显著地快于较晚出生队列。第二,良好的社区物质和社会环境对于不同出生队列老年人的基期认知水平均具有保护作用;值得注意的是,社区社会环境的改善还能够显著地缓和不同出生队列老年人的认知衰退进程。第三,社区环境对于认知衰退的作用在不同出生队列老年人群之间具有差异:物质环境改善对认知水平的保护作用和社会环境改善对认知衰退的延缓作用在较晚出生队列中更加显著,而物质环境的改善对于认知衰退的延缓作用则在最早出生队列人群中最为显著。综上,本研究证实了社区环境对于不同出生队列老年人认知功能健康的重要作用。在我国健康老龄化的战略背景下,社区环境的建设和提升应当成为当前应对人口老龄化过程中老年群体失智风险提高及失智人口规模扩大等现实挑战的重点内容。
本研究首先证实了我国老年人群认知衰退过程中存在显著的队列差异:较早出生队列人群的认知功能衰退速度要显著高于最晚出生队列,且越早出生队列人群的认知功能衰退速度越快。张文娟等(2020)对我国高龄老人认知衰退轨迹的分析也呈现类似结果,并指出社会经济状况、健康水平和行为方式等个人因素能够部分地解释不同队列人群认知能力变化的异质性。本研究在考虑了上述因素对认知功能产生影响的基础上,重点探讨了社区环境特征对老年人认知水平及其下降速度的影响。研究结果显示,良好的社区物质和社会环境对于不同队列老年人的基期认知水平均具有积极的保护作用。这一结论同国内外大多数关于环境与老年人认知能力的研究结果是一致的。尽管不同出生队列老年人在生理健康状况、行为方式、家庭环境等诸多方面存在差别,但提高居住地社区物质资源和社会资源水平对其认知健康的保护作用却是稳定的。增加各类社区资源的供给,提升社区生态和人际环境应当成为进一步健全“以社区为依托”的养老服务体系过程中的重点工作(郑振华,2019)。
本研究的另一个重要发现是,良好的社区社会环境不仅对老年人基期认知水平具有保护作用,还能够显著地缓和不同出生队列人群随着年龄增长而经历的认知衰退进程。结合以往研究,我们认为社区社会环境的改善可能通过诸多具体机制对老年人的认知功能衰退过程持续地发挥保护作用(薛新东,2018)。例如,社区文娱体育活动及社团组织活动的开展可以为老年人直接提供必要的认知刺激;社区良好的文娱氛围和人际交往环境亦能够促进老年人的户外活动和社会参与,进而帮助老年人维持社会网络和获得所需的社会支持;上述认知刺激、活动参与以及社会支持均已在现有研究中被证明有利于维持甚至改善老年人的认知功能和心理健康(张月云,2018;谭文静,2020)。据此提出,对老年人所居住社区的适老化设计和改善不仅仅要重视社区建成环境,同时也要重视社交休闲空间和文化氛围的建设,开展多元化的符合老年人群喜好和需求的文化娱乐及团体活动,发挥出社区环境在增进老年人社会交往和认知刺激方面的功能作用。
本研究进一步发现,社区环境对于认知衰退的影响在不同出生队列老年人群之间存在显著差异。整体上看,社区物质环境和社会环境的提升对于较晚出生队列人群认知健康的保护作用更为显著。例如,尽管良好的社区社会环境对于不同出生队列人群的认知衰退均具有缓和作用,该作用在最早出生队列(1920-1929年)中却最为微弱。我们推测,高龄老人受限于自身的健康和功能水平,在参与社区活动和组织等方面不像中低龄老人那样活跃,通常难以直接受益于目前大多数社区所开展的文娱活动和社团组织活动(Liu H,2019;Zhao X,2020)。另外,高龄老人对社区公共文娱设施(例如老年活动中心等)的使用率也通常较低。令人欣慰的是,我们也发现社区物质环境的改善对于认知衰退的缓和作用在最早出生队列中要较其他出生队列更加显著。这可能是因为社区物质资源的供给能够直接作用于与高龄老人日常生活和健康需求息息相关的诸多方面(交通、医疗卫生、养老服务等),进而对保护高龄老年人群的认知健康产生更加积极的效果。考虑到高龄老人本身就是认知受损及失智风险最高的人群,未来研究可以更加细致地探讨哪些具体社区环境改善措施有助于高龄老年人维持认知健康水平。
本研究针对社区环境对老年人认知功能的影响及其队列差异展开了较为系统的研究,但是仍存在以下不足。首先,由于CHARLS数据中关于社区环境的信息仅仅在基线调查中收集,本研究无法考察社区环境特征随时间而发生变动时对于老年人所产生的影响。其次,由于样本的限制,本研究的分析仅仅限定于55-93岁的非高龄老年人群。部分受访者由于健康相关原因(如视力听力障碍)无法完成认知评估而被排除在分析人群之外,也可能会影响分析结果的准确性。此外,本研究使用的CHARLS已公布的四期追踪数据仅仅达到了建立线性增长模型所需的较低观测值,往后研究使用更多期追踪数据建立成长曲线模型则能够更好地揭示认知功能变化轨迹的具体形态。
总体而言,本研究使用历时数据和多层线性增长模型来考察社区环境对于认知功能水平及其变化过程的影响,弥补了以往研究使用横截面数据在检视环境和认知功能之间关联和作用方向上的不足,揭示了社区环境对于我国老年人群认知衰退的重要影响以及该影响在不同出生队列人群之间的差异,为发展更具针对性的改善老年人认知健康水平的政策及干预提供了实证依据。根据影响认知功能的个人和社区因素对不同年龄阶段老年人群进行干预,营造有利于维持认知功能的社会支持和生活环境,将有助于降低高龄社会的失智风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