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晨亮
数月前,批评家张莉向我推荐了她的学生、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2019 级本科生谭镜汝刚刚发表的小说。纵使长期关注青年写作的编辑,当我得知那两篇已显峥嵘气象的作品是他本科二年级时的习作,依然惊讶不已。不久又收到谭镜汝的新作,细读过后我马上满怀欣喜地联系他,交流关于作品意图实现与细节完善的若干想法——修改之后的《蓝色玻璃》和《蜘蛛的拥抱》,便发表在本期新力量栏目。
谭镜汝此前发表的小说有一篇叫《火焰马车》,这个标题来源于瑞典诗人托马斯·特朗斯特罗姆的名篇《果戈理》:“看外边,黑暗怎样焊住灵魂的银河,/快乘上你的火焰马车离开这国度。”据说这首意象辉煌、天才骏发之作,是诗人十八岁时写下的。援引此例,并非是拿二十出头的谭镜汝与青年时代的大师做轻率的比附,而是想说明,每位写作者都有自己“内在的耳朵”,从一开始就决定了他所能接受讯息的波段。我们面前的这位年轻人,在写作的起始,同样表露出对来自“银河”之信号的接受能力,把写作视为离开黏稠滞重之现实、向无限深广之内宇宙逃逸的路径。也正因如此,小说家徐则臣在评论中特别赞许谭镜汝能够实现“由日常现实而至精神世界的自然攀升”,这种攀升对于有些作家可能需要多年摸索,但他“似乎没费力气”“一跃而过”。
对精神性叙事的兴趣,也曾影响众多当代中国作家。例如著名作家艾伟早年如此形容自己所追求的小说:“从最普通的日常生活出发,但又具有飞离现实的能力,它自给自足,拥有意想不到的智慧。它最终又会回来,像一把刀子一样刺入现实或世界的心脏中”。随着写作的推进,不少作家像艾伟一样意识到,要以有效、有信服力的方式,打开当代中国人的精神世界,始终是一个待解难题。
在这样的难题面前,已有多种现成方案,比如设定极端化的情境、寓言化的情节或是借历史、欲望等抽象概念撑起小说的骨架,但年轻的谭镜汝充满勇气地选择了更为艰难的方向,回到最寻常不过的“人间”。两篇小说分别从一个光泽奇异的意象延展开来——前一篇中,旧居的“蓝色玻璃”一直笼罩这个再婚家庭,守护着并无血缘关系的姐弟;后一篇中,残疾的前运动员与轮椅相伴,依赖电话与外部世界互动,抖动的电话线如同他编织的蛛网——但谭镜汝的叙事却是经由更具日常性的行动与关系,抵达我们都曾感知的生存处境。《蓝色玻璃》中相依为命的姐弟,搬离旧居,“好像是跟地球突然断了联系的宇航员”,要在空荡荡的新家重新度量彼此关系、重建生活的秩序。《蜘蛛的拥抱》中的温乔、于南试图逃离各自沉闷得令人绝望的生活,途中被电话线那一头的“豹子/公羊”所吸引,又从“蛛网”中脱身,回返原点或另一个起点。作者正是在这样的循环往复中,通过人间消息中插入的密码,传递了灵魂深处与银河共振的信号。
这注定是条曲折又艰险的探索未知之旅,然而,刀子“最终又会回来”,此刻,我想对这位年轻小说家说的是,一切还来得及,“快乘上你的火焰马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