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文莉,赵昕
相比于人尽其才,追求公平、匹配劳动付出的回报更是每一位辛勤劳动者孜孜不倦的追求,通俗地讲,即希望自身实际工资报酬能够与个人的边际生产率同步。习近平总书记在党的十九大报告中明确指出,经济的增长应伴随居民收入的同步增长,从而实现在劳动边际生产率提高的同时,劳动报酬同步提高。《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第十四个五年规划和2035年远景目标纲要》(下文简称“十四五”规划)中同样提到,“坚持居民收入增长和经济增长基本同步、劳动报酬提高和劳动生产率提高基本同步……更加积极有为地促进共同富裕”。然而现实往往并不如人意,劳动报酬被低估导致的工资扭曲现象较为普遍[1][2]。外部政策的冲击以及内部市场缺陷,阻碍了劳动要素的配置效率,导致收入分配不均、劳动关系紧张等问题频发,甚至有碍于社会发展与和谐稳定。如何提高分配的公平与效率,让广大劳动者分享经济发展的成果,仍待商榷。
探究影响实际工资偏离的因素是矫正和缓解工资向下扭曲的必由之路。已有研究中,较多学者已证实外资进入[3]、劳动力市场分割[4][5]、商业及法律制度[6][7][8]、环境污染[9]及贸易政策[10]等宏观因素,以及劳资双方议价[11]、信息不对称[12]、劳动者个体特征[1]、家庭特征和社会资本[13]等微观因素对地区、行业及个体工资扭曲的影响。这些研究对本文视角切入颇具启示。
随着国内互联网技术发展和相关基础设施的迅速跟进,其受众日益增多。有关居民数字素养的培养及提高议题亦被纳入“十四五”规划中并予以重视。互联网技术极大地提高了劳动者信息搜寻能力,提升个体工作效率并带来人力资本的快速积累。学者将目光投入这一新兴领域的研究中,并尝试与市场经济结果建立联系。其中,互联网使用对微观个体的影响结果大体可以分为以下两类。一类是劳动供给行为,如提升了劳动供给强度,提升不同群体的劳动参与率[14][15];改变了劳动供给方式,增加劳动者非农就业[16]、灵活就业[17]及创业[18]的可能;提高了劳动供给质量,助力劳动者通过产业流动提升匹配质量[19]。另一类是劳动效率及经济结果,如显著提高劳动者生产效率[20],增加劳动者工作满意度[21],并获得工资水平提升[22][23]等。
然而,正如收入分配中的经典讨论所揭示的,效率与公平问题均须获得关注。如果将工资的绝对值数额(包含等价物)增加视作是“效率”提升,除此之外,我们同样需要关心其实际产出是否得到了相对“公平”的物质回报,而工资扭曲作为表征这一分配效率的指标,很好地反映了“公平”回报的实现程度。尽管互联网使用的工资水平提升效应已得到学者们的普遍证实,但就目前研究所及,对于互联网使用与劳动者工资扭曲的联系,国内却少有论及;有关其影响的传导途径更是鲜有提及。有鉴于此,本文基于中国家庭追踪调查(CFPS)2016年数据,实证分析互联网使用对工资扭曲程度的影响及其传导机制。
相较于已有研究,本文的边际贡献在于:(1)从互联网使用这一角度对缓解劳动者工资扭曲的方式进行了新的探究,为诸多影响劳动者工资扭曲的原因提供新的解释;(2)探究该影响的传导机制,将其识别为学历匹配效应、就业稳定效应及工作转换效应,并分别考察其作用效果,为充分释放互联网使用的“技能红利”给予路径揭示。
在新古典主义经济理论的框架下,劳动者的工资水平应在均衡状态下等于其边际产出。究其原因,在完全竞争的劳动市场和无市场摩擦的前提下,劳动力作为生产要素之一,将会得到最优的市场化配置。厂商在规模报酬不变的背景下,基于利润最大化的原则会将其对劳动力的支付(即工资)定于与劳动力边际产出(假设边际产出等于边际报酬)相同的水平,因此长期来看,如果将边际产出看作劳动者的潜在工资,那么实际工资应与潜在工资保持一致。然而现实并非如此,导致市场配置的无效率因素如歧视、信息不对称和交易成本等现象的存在,均会使实际工资相对边际产出偏离,即产生工资扭曲。就工资扭曲的测度来说,国内外学者已经做了较多研究,并得出较为一致的结论,即工资水平低于边际产出的向下扭曲是主要趋势。如国外学者曾利用2000年德国就业数据测算得到劳动力市场工资扭曲程度约为16%[24],另有学者利用11个OECD国家的劳动力市场数据测得扭曲程度约30%~35%[25];部分国内学者则通过测算,认为城镇劳动力工资扭曲约为45%~60%[1]及25%~35%[2]。可见,微观采集样本特征不同,扭曲程度呈现一定差异性,但至少可以看出,劳动力工资扭曲问题普遍存在,且较为严重,劳动者合理利益出现较大侵蚀。
在本研究中,我们关注更多的是在考虑劳动生产率异质性前提下,劳动者是否因为互联网的使用而更接近于实现“公平”的工资报酬。尽管目前还未有针对该论题的具体研究,但在与本文主题相近的文献里,已有诸多学者证实了互联网使用对工资水平的提升效应;同时,学者普遍同意互联网的介入将极大地拓展个人的信息获取渠道,并提升信息处理效率[26]。优质、及时和准确的信息获得将减少工作匹配过程中的摩擦和成本,并减少劳资双方信息不对称状况的发生[27][28]。这将带来更高质量的工作匹配[29][30],最终有助于释放个体生产能力,从而使劳动力市场回报逼近潜在工资,工资扭曲程度由此得以缓解。为此,本文提出假说1:
假说1 同等条件下,互联网使用将降低工资扭曲程度。
在考虑群体异质的情况下,互联网使用是否具有效应差异?已有研究中,较多学者发现互联网使用在性别差异和户籍差异下具有不同溢价效应。如有学者通过研究发现,女性的互联网工资溢价能力是男性的90.6%[31],而农村居民的溢价能力要高于城镇居民[32]。由于歧视因素引发的劳动力市场分割,男性与女性在从业领域和就业方式方面存在差异,这是性别工资差距的主要来源[33]。如相比于女性,男性的有酬劳动力市场参与率更高,且多为非农就业[34]。由于互联网使用在不同工作领域所发挥的效率并不完全一致(互联网技能及应用对于无酬家务劳动和低酬农业劳动的影响有限,而女性恰是这类工作的主要执行者),呈现男性偏好。性别所存在的这种潜在就业分布差异可能会使互联网的使用更加有利于男性的工资提升或工作匹配质量改善,进而缓解相对工资扭曲状况。另外,也有研究从互联网资源的利用途径差别来看待这一问题,如男性更倾向于进行学习和人力资本积累,而女性则表现为社交与娱乐[35],这导致前者利用互联网缓解工资扭曲的效率更高。以上分析可能同样适用于对户籍差异和扭曲程度分位差异的讨论。显然,无论是在互联网资源获取还是在使用效率方面,城市劳动力与扭曲程度较低者相比于农村劳动力与扭曲程度较高者,均具有比较优势。总的来说,以上分析与资源强化及替代理论的观点保持一致[36]。该理论认为,对优势群体而言,其丰裕的资源之间具有互相补充的叠加效应,从而带来更强的获利能力;反之,劣势群体无法通过其他资源对某特定资源进行补充,因此该群体对于特定资源的利用效率不高,边际效用较低。如果将互联网资源作为一种补充资源来扭转个体匹配劣势,则可能具有较强的工资扭曲缓解作用。该理论也同样认为,随着互联网资源由适度持有过渡至冗余,其替代性将增强,同时叠加效应下降。此时,该资源对工资扭曲的缓解作用可能有限。考虑这种影响的阶段性,互联网使用所呈现的最终影响将不再是单一方向。为此提出:
假说2 同等条件下,互联网使用的工资扭曲缓解作用呈现明显的群体差异。
正如前文所述,丰富的信息来源有助于提高劳动者在就业市场中进行工作匹配时所设定的保留工资,从而尽可能地减少因错配而导致的人力资本浪费。这为我们讨论互联网影响工资扭曲的机制提供了思路。首先,互联网的使用将有效弥补劳动者在就业搜寻过程中的信息匮乏,从而提高匹配质量和效率,具体表现为教育或技能的适度匹配。而工作匹配质量的改善与潜在工资实现的联系最为紧密,研究证实,过度教育(或资质过剩)会给劳动者造成工资损失[37][38],换句话说,在过度教育状态下,个人实际劳动生产率水平显著高于其所获得的工资水平,这将带来工资扭曲的相对扩大。互联网的使用便可能通过减少或避免教育错配状态的出现进而减少工资扭曲程度。其次,有学者认为,就业稳定性提升对于劳动者工资水平亦有显著增加效应[39][40][41],而频繁的外部工作流动或转换(如跳槽)将导致专用型人力资本积累的中断,并引发能力衰退或泯灭[42],从而使劳动者的工作偏离自身原有优势领域,造成严重的收益扭曲。同时,不稳定工作带来的过短工作周期,将会阻碍劳动者在特定场景下向雇主展示自身工作特点及潜能,因此劳动者更难通过内部工作流动而被分配到适合自身生产力释放的岗位中去[43]。工作匹配质量的降低,将使劳动报酬所得远离基于能力的潜在工资上限。此时,互联网的应用将有利于劳动者搜寻稳定的工作机会,并提高劳动者对劳动相关法律的了解程度,以确保自身就业长期稳定。最后,互联网的使用有效减少劳动者在职搜寻的成本,可以使其时刻保持工作搜寻状态,提高其搜集、筛选及甄别劳动力市场信息的能力。已有研究证明,劳动者的在职工作搜寻行为将使其洞悉外部劳动力市场的工资结构,从而提高其“保留工资”(部分来自于雇主间竞争,其作用甚至比工资谈判更为重要),并提升其对雇主的议价能力[44]。该能力的直接影响体现在,当前雇主必须通过提高工资至该雇员潜在外部工作机会所对应的工资水平,以对其实现挽留[45][46]。总之,以上行为的出现最终均有利于发挥劳动者潜在生产效率,进而促进劳动者的实际工资逼近潜在工资上限,换言之,将有助于工资扭曲状况的缓解,并成为互联网使用影响工资扭曲的中介机制。为此提出:
假说3 互联网使用通过学历匹配效应、就业稳定效应及工作转换效应,减轻劳动者的工资扭曲。
本文的研究数据来源于中国家庭追踪调查(CFPS)2016年数据。该调查覆盖国内31个省份(不包括港澳台)和162个区县,是一项具有全国性和综合性的社会调查项目。根据研究需要和变量选取依据,本文保留16至60岁处于劳动年龄的受雇群体,并对全样本进行筛选(包括但不限于剔除异常值、无效值与缺失值,对部分变量进行5%缩尾处理等(1)考虑工资汇报的真实性,本文以2016年(CFPS2016数据调查年份)1月公布的各省份最低工资标准为依据,对明显不合理的工资汇报样本予以剔除。),共获得来自28个省份的有效样本4491个。
1.工资扭曲程度测度模型
(1)
由于0≤ζi≤1,故可知lnζi≤0,定义ui=-ln(ζi)≥0 ,则式(1)可表示为:
(2)
Wage_Distortioni=1-yi/f(Xi,β)=1-e-ui=1-E(e-ui|εi)
(3)
最后,使用随机前沿模型的前提是无效率扰动项ui的存在。此假定可以通过单边的广义似然比检验假设“H0:λ=σu/σv=0”来判断是否成立。基于上述可知,随机前沿模型可以将ui从复合扰动项中分离出来,这是OLS或者非参数方法所不具备的,较为符合本研究需要。
2.工资扭曲程度测度结果
参考其他学者的研究,以Mincer工资决定方程中出现的因素作为测算工资扭曲程度的基础变量并纳入模型中。具体包括:以月均工资对数作为被解释变量,该工资除实发工资外还包括奖金、实物补贴及现金福利等;以受教育程度、工龄以及工龄的平方项、性别以及健康状况作为解释变量。其中,受教育程度按其已获得最高学历折算为受教育年限数(对数形式);工龄作为其人力资本积累过程中的工作经验,单位为年(对数形式),其平方项用以反映非线性关系;性别为0—1变量,其中1为男性;健康状况分别赋值1—5,随数值递增反映其健康状况的改善。
三种随机前沿模型中,LR(Z)值均未拒绝原假设,即证明了无效率项的存在。各潜在工资影响变量与传统人力资本和工资决定理论(除健康状况外)的影响方向保持一致,本文不再赘述(4)篇幅考虑,未对回归结果予以汇报。若有需要,可向作者索取。。根据各模型估算的无效率值,经式(3)计算后,表1对定义的工资扭曲程度测算结果进行汇报。其中,基于CFPS数据可得性,本文将使用移动端上网或是电脑(桌面端)上网的样本均视为互联网使用样本,以此对样本进行区分。
表1 工资扭曲程度测算结果
由表1可知,无论在哪种模型假定下,互联网的使用至少在均值上对工资扭曲具有抑制作用(均值绝对值下降)。鉴于随机前沿模型对于复合扰动项的单边扰动非负假定,实际工资高于潜在工资(前沿面)的个体将不会出现。换句话说,向上扭曲状况(ζi>1)并不存在,这在本文的测算结果中得以体现。然而,受限于可得样本数量偏少,断尾正态模型结果未能收敛。经计算,半正态模型与指数模型对于ui预测值的相关系数高达0.99,可以认为两者结果几乎一致,而不依赖于对无效率项的具体分布假设。因此,选取半正态模型测算结果作为本文工资扭曲程度的测算依据,下文不再赘述。根据该模型测算可知,劳动力市场整体上呈现出平均为26.38%的工资扭曲,这也与多数学者的研究结果较为一致,扭曲程度不容乐观,而互联网的使用会将该扭曲程度在两群体之间产生约2.36%的差异,在总体与分样本核密度图中(图1)也可得到体现(5)分样本情况下,无互联网使用组的核密度图整体位于对照组的右侧,即整体处于更高的工资扭曲状况。。
图1 工资扭曲程度核密度图
除对核心自(因)变量互联网使用(6)加入“电子邮箱使用”情况作为互联网使用变量的替换变量,来自问题“是否收发电子邮箱?”并认为两者具有较强相关性。及工资扭曲程度的界定外,本文还将个体特征变量、家庭特征变量,以及其所在行业、部门(7)部门分为公共部门及非公共部门,即0-1变量,分类依据参考尹志超、甘犁(2009)[47]相关研究。和地区经济等作为控制变量纳入回归方程。具体选取标准及统计描述如表2所示。
表2 主要变量描述性统计
个体特征中包括婚姻状况、户籍、政治面貌、工会以及岗位类型。以上变量均不同程度地对工资扭曲状况具有影响,如户籍歧视等问题将加深工资扭曲程度;配偶支持、政治身份、管理职务以及工会保护等对工作匹配具有支撑作用的因素将降低工资扭曲程度;家庭人均支出和社会资本反映个人资源的丰裕程度,二者存量的提升有利于帮助劳动者进行时间充足的、有效率的工作搜寻活动,从而实现与低工资扭曲岗位的匹配;外部环境方面,不同行业、部门及区域的经济发展程度和资源匹配效率差异有着密切联系,而个人在工作嵌入过程中势必受到来自外部市场的整体影响。以上均是除互联网使用外不可忽视的影响因素。
为检验劳动者的互联网使用是否对其工资扭曲具有影响,除去在依据SFA方法测算工资扭曲程度时的人力资本变量外,本文将以上个体、家庭及外部环境变量纳入基准模型之中,回归模型设定如下:
WDi=α0+α1Interi+α2PCi+α3FCi+α4EEi+εi
(4)
其中,被解释变量WDi表示第i个劳动者的工资扭曲程度,来自半正态模型假定下的测算值;核心解释变量Interi代表第i个劳动者是否使用互联网的二值结果;PCi、FCi和EEi分别是第i个劳动者的个体特征变量、家庭特征变量及外部环境变量;εi是随机扰动项。
基准模型的主要回归方法为OLS,并同时采用SFA以检验互联网使用及其他控制变量对工资扭曲的影响;此外,由于工资扭曲程度在0到1的范围变动,且由于样本中工资扭曲程度具有向0聚集的态势(参考图1),因此采用可能更具效率的截尾回归(Tobit)模型进行辅助检验。
从表3可以看出,互联网的使用对工资扭曲在OLS和Tobit计量方法下均为负向影响,其替换变量“电子邮箱使用”亦相同,系数差异不明显,具有一定稳健性。无效率项ui在SFA方法下具有正向影响(即工资扭曲程度的负向影响)。以上结果均与预期一致,以模型(2)作为参考,互联网使用将平均缓解3.01%的工资扭曲。至此,假说1得以证实。
表3 基准模型回归结果
控制变量方面,已婚、加入工会、行政管理岗位背景以及良好的家庭经济状况均对工资扭曲状况具有抑制作用,这与预期一致。个人及家庭资源的改善和提升有助于提高劳动者议价能力,令实际工资向均衡工资逼近。然而,相较于农村户籍,城镇户籍劳动者反而加重了工资扭曲,究其原因,伴随人口红利的消失,随之而来的是劳动用工成本的逐渐增加以及次级劳动力市场的“用工荒”,流动人口与城镇人口的实际工资趋于一致,再加之前者更低的潜在预期收入(由于人力资本存量普遍较低),从而使前者形成更低工资扭曲,并在回归结果中得以体现。
如前所述,互联网的使用将会带来工资扭曲程度的总体减轻,为进一步考察其影响的群体差异性,本文尝试从性别、户籍及工资扭曲程度分位点三个角度进行探讨(8)在探索性分析中,本文发现性别及户籍是影响劳动者互联网使用的显著影响因素,并且在处理效应的模型设定下,性别及户籍将掩盖互联网使用的主影响效应,但限于篇幅未对该内容进行展示。显然,以上发现侧面证实了异质性分析的重要性,并提示后文中对自选择问题修正的必要性。。
具体回归结果如表4所示,男性和城镇户口群体相较于女性及农村户口群体具有更强的互联网利用能力。这与经验认知相一致,可能均源于互联网使用途径方面存在的差异,如前者更倾向于将互联网应用于可以提升个人工作和生产效率的生产或增值活动,从而致力于实现更高质量的工作匹配;后者则更倾向于将互联网使用于生活、娱乐和社交等方面,在减轻工资扭曲方面作用有限。
表4 互联网使用对工资扭曲程度的异质性回归结果
分位回归中,“互联网使用”的估计系数(绝对值)呈现随工资扭曲分位提高、先增加而后降低的情况(-0.029→-0.032→-0.034→-0.028),即互联网的使用对工资扭曲程度产生“中间高,两头低”的倒U形影响(9)四个分位点分别为15、40、65及90。篇幅考虑,回归结果不予汇报,若有需要,可向作者索取。;而影响系数则相反,呈正U形。其直观影响见图2,同时可见估计系数的标准误较为一致(10)图中阴影部分为系数在95%统计水平的置信区间,实线为互联网使用的估计系数。。以上结果的可能解释是,对于工资扭曲程度最低的这部分劳动者,在就业市场已处于优势地位,为进一步实现与潜在生产率相一致的工资水平时而做出的努力中,互联网的介入并非首要因素;相对的,社会资本、政治资源等可能更具效率。而处于高度扭曲部分的劳动者,自身可能存在人力资本等方面积累薄弱的特征,在使用互联网用于自我提升及信息搜寻等方面的能力较弱,转化效率较低,最终使其利用互联网缓解工资扭曲的力度相对于其他群体而言,微乎其微。因此,有效引导这部分群体合理且高效率地使用互联网,可以有效避免整体内部工资扭曲差距的拉大。至此,假说2部分得以证实。
图2 互联网使用的分位数回归系数变化图
考虑互联网使用与工资扭曲程度间双向因果从而导致的内生性问题,一种典型情况是,具有较高的人力资本存量的往往是就业市场中具有较强议价能力的群体,其本身也多是互联网忠实的拥趸。参考已有研究,本文利用工具变量法(IV)及倾向得分匹配法(PSM)来检验及处理内生性问题及其影响。
选取政治关心(11)来自于问题“过去一周通过电视台了解政治消息的天数”,其值越高,代表个人政治关心度越高。、社区平均互联网使用状况(12)参考冷凤彩、曹锦清(2018) [48]研究中的定义,取自被访者所在社区或村居层面互联网使用率。同时作为互联网使用的工具变量。电视作为政治信息的主要获取渠道之一,与互联网渠道往往相辅相成,共同出现,因此前者的存在将有效促进劳动者接入互联网以扩大其政治信息接收数量及质量的可能,同时该变量却较难通过其他有效渠道影响个人工资扭曲程度。而社区层面互联网较高的网络接入率或使用率,侧面体现了特定区域较低的互联网使用成本,以及因“同群效应”而形成的良好使用氛围,最终可能左右劳动者个体的互联网接入决策。同时该外生变量同样较难通过其他渠道影响个人工资扭曲程度,因此作为工具变量较为合适。表5汇报了工具变量法的回归结果。
表5 工具变量法回归结果
模型(2)中DWH检验中p值为0.0,在1%的水平上拒绝了外生性假设,证明互联网使用确有内生性问题。过度识别检验中p值为0.17,无法拒绝工具变量的外生性假设,证明工具变量具有外生性。此外,对内生变量的显著性进行沃尔德检验,其最小特征值的统计量为197.7,远大于10%水平下的临界值19.93,可以拒绝“弱工具变量”的原假设,认为不存在弱工具变量情况。可以看出,互联网使用仍保持对工资扭曲程度的负向影响,但影响系数略有提升。稳健起见,模型(3)使用对弱工具变量更不敏感的有限最大似然法(LIML)进行估计,模型(4)与(5)分别使用对具有异方差情况更有效的广义矩(GMM)估计以及迭代GMM估计,各估计系数均与两阶段最小二乘法(2SLS)方法差异不大。
为避免由于个体异质性导致的样本选择性偏误从而引发的内生性问题,采用倾向值匹配法进行内生性处理,同时运用反事实分析框架,将倾向值相近的处理和实验组进行匹配。匹配所用特征变量与表3中模型(2)保持一致,并得到平均处理效应ATT值,结果如表6所示。两种匹配策略下,互联网使用对工资扭曲均具有负向影响(3.31%及3.51%),且较之基准影响结果有所提升。综上述可知,内生性问题的影响并不严重。
表6 互联网使用对工资扭曲程度影响的倾向值分析
为考察上文主要结果的稳健性,考虑对核心解释变量进行替换,使用“周上网时间”(小时数)代替“互联网使用”参与回归。同时,通过增加可能的遗漏变量来检验核心变量参数是否为有偏估计。一般来说,作为劳动者个体人力资本的构成要素,较好的外在形象与熟练的普通话程度对其就业的有效匹配和对资议价能力提升均具有显著影响。此外,劳动者所在地区的市场化程度无疑会对个体乃至整个地区的工资扭曲状况产生影响,如商品市场的充分竞争将带来劳动力市场的竞争,并提高市场配置资源(生产要素)的能力。以上情况的出现最终均有利于劳动者潜在收入和实际收入趋同,并有助于工资扭曲程度的降低。因此,本文选用“衣着整洁程度”“普通话熟练程度”“市场化程度”及“互联网使用×市场化程度”四个变量加入基准回归(13)“衣着整洁程度”来自受访者外在形象的他人评价,相比外貌自评,更少受到受访者主观评价偏误的影响;“普通话熟练程度”同样来自访问员评价;“市场化程度”参考中国市场化指数(即樊纲指数)2015年省级测算结果。。
结果如表7所示,模型(1)中将核心变量替换为“周上网时间”后,仍表现出显著的负向影响。模型(2)至(6)中,依次加入潜在遗漏变量后,核心解释变量“互联网使用”的影响系数均为负,且变化幅度不大。另外,除“衣着整洁程度”外,其他加入变量的影响方向均与预期影响方向一致。模型(6)中交互项系数显著为正,表明随着市场化程度的不断提升,互联网使用对工资扭曲的缓解作用将会不断弱化。可见,伴随市场经济的不断深化发展,互联网在就业搜寻过程中的信息优势将不断弱化。以上结果均证明了本文主要结论的可靠性。
表7 稳健性检验(替换核心解释变量与增加可能遗漏变量)
互联网的接入以其具有代表性的信息优势,帮助劳动者在就业嵌入过程中通过学历匹配、就业稳定与工作转换等渠道,进而改善工资扭曲状况。下文将以上各效应变量作为中介变量构建实证模型,分别对三种机制的存在及作用方向进行验证(14)方法参考温忠麟、叶宝娟(2014)[49]一文提出的中介效应检验方法。。
参考已有研究,本文将过度教育视作学历不匹配,将教育不足和恰好匹配视作学历匹配。分类标准来自于自评问题“胜任工作的教育程度?”并根据回答与其实际学历进行对比,将自评工作所需学历高于和等于其实际学历视作学历匹配,低于其实际学历视作学历不匹配,并依次赋值1和0(15)筛选后保留3129个样本,学历匹配与不匹配个数分别为2059个及1070个。。表8为估计结果。
表8 学历匹配的中介效应模型估计结果
从结果可以看出,(2)列证实了互联网使用对学历匹配具有正向影响,(4)列加入学历匹配变量后,“互联网使用”的估计系数变化不大,而“学历匹配”将显著缓解工资扭曲程度。自举法检验下间接效应(联合系数)的置信区间不包含0,证明学历匹配的中介效应显著,且为部分中介效应。以上结果与上文假说一致,互联网使用显著提升了求职者的工作搜寻能力和效率,降低工作匹配过程中产生的成本,并引导个体实现更高的工作-教育匹配度,从而更能获得匹配自身工作能力的岗位,避免出现高学历“低就”后产生的实际工资对潜在生产率的偏离,最终间接促成工资扭曲程度的降低。
本文将“是否签订劳动合同”作为衡量就业稳定的代理变量,并将签订合同视为获得稳定的工作岗位,以此设计0-1变量参与回归(16)筛选后保留4549个样本,就业稳定与不稳定样本分别为2031个及2518个。。
从表9可以看出,(2)列证实了互联网使用对就业稳定具有正向影响,(4)列加入全变量后,“互联网使用”和“就业稳定”均将显著缓解工资扭曲程度。自举法检验下间接效应(联合系数)的置信区间不包含0,证明就业稳定的中介效应显著,且为部分中介效应。以上结果同样与上文假说一致,更加稳定的工作环境有利于实现劳动者潜在生产能力的释放。同时,互联网的使用可能通过丰富其就业信息来源及加深其对劳动保护相关法规制度的了解程度,进而促进劳动者获取合理的收入回报。当然,具有签订劳动合同意识的用人单位往往同样会受到相关制度约束,更倾向于采取保护劳动者权益的相关措施,尤其在薪酬领域,这间接减少了工资扭曲状况的发生。
表9 就业稳定的中介效应模型估计结果
本文通过识别劳动者对外部就业市场的主观评价来间接反映其工作转换成本的高低,并认为被访者对外部劳动力市场就业状况越乐观,其工作转换成本越低。该变量来自问题“您认为就业问题在我国有多严重”的主观打分,从0-10,严重程度依次减少(17)筛选后保留4802个样本,工作转换变量均值为3.37,标准差为2.24。。表10为回归分析结果。
表10 工作转换的中介效应模型估计结果
从表10可以看出,(2)列证实了互联网使用对就业状况评价具有正向影响,即使用互联网群体更倾向于对外部劳动力市场保持更加乐观的态度。(3)列加入双变量后,互联网的使用和就业状况评价的乐观态度均将显著缓解工资扭曲程度。自举法检验下间接效应(联合系数)的置信区间不包含0,证明工作转换的中介效应显著,且为部分中介效应。该结果与前文假说保持一致,互联网技术的应用可以帮助在职劳动者快速、低成本地掌握外部劳动市场信息,使其能够动态调整工资预期,并提供工作转换决策所需的信息基础,进而增强其工作转换信心和能力,最终的结果体现为劳动者与资方议价能力的对比格局发生转变,并促成劳动者通过外部流动(工作转换)、内部流动(调岗、晋升等)或内部谈判(工资议价)提高个体工资待遇,改善就业匹配质量,并最终减少工资扭曲程度。以上结果证实假说3成立。
在供给侧改革的进程中,劳动生产率的提升虽是主要目标,但同样需重视劳动要素收入的同步增加,以避免要素投入和产出不一致及要素收入分配不均等引致的一系列社会问题。在诸多可以缓解劳动力要素收入(工资)扭曲的因素中,本文利用中国家庭追踪调查(CFPS)2016年的全国调查数据,着重探讨了互联网使用所产生的影响。研究发现,样本中劳动力市场平均工资扭曲程度约为26.38%;互联网使用总体上缓解了3.01%的工资扭曲程度,且该结果经过内生性处理及稳健性检验后仍成立;考虑异质性状况下,互联网使用对男性、城镇户口群体具有更强的工资扭曲缓解效果,而在工资分位视角下,互联网使用呈现倒U形影响,即对工资扭曲处于居中位置的群体缓解效应更大;最后,本文发现互联网使用可以有效通过学历匹配效应、工作稳定效应及工作转换效应显著降低工资扭曲程度。
仅以本文的数据作为支撑,可以得出较为粗略的总体结论,即相比于未接触互联网的劳动者,使用互联网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减少基于人力资本测算的工资扭曲程度,通俗地讲,可使劳动者的实际工资向潜在工资(潜在生产力释放)上限逼近。站在个人的角度来说,通过使用互联网提升工作效率及工作搜寻能力,进而增强自身议价能力显得尤为重要;站在公共部门的角度来说,提高互联网普及率显然有其必要性。应注意的是,由于互联网这一工具在不同人群间的作用效果具有显著差异,应警惕基于互联网等新型技能分布或使用效率差异进而导致的收入不平等问题。在具体措施上,可继续推进农村地区信息化发展进程,推动信息化基础设施建设,提高落后地区劳动者的数字素养及数字人力资本存量,最终促进城乡间利用互联网获取、甄别及运用信息的能力趋同。在性别差异方面,尽量为女性群体的互联网接入提供有利的条件,通过多种途径的培训和教育提高女性互联网使用技能,进而促进并提高其基于互联网使用的工资议价能力。要尽可能阻止城乡、性别间的“一级数字鸿沟”(使用端)产生,避免随之而来的收入分配不均问题(转化端,即“二级数字鸿沟”)。应准确洞悉互联网使用在扭转工资扭曲状况中的传导机制,发挥互联网在工作匹配和在职搜寻中的信息媒介作用。通过求职过程中双向信息的充分交换和展示,提高匹配效率,减少信息不对称状况出现,营造劳动市场公平有序的竞争格局,促进劳动力自由流动和合理配置,并尽可能保障劳资双方权益。这不仅有赖于个人对互联网技能的熟练使用,即具备互联网信息搜集、处理加工能力,同时也需要相关部门进一步规范和发展互联网求职平台,包括但不限于用人单位的直接网络招聘及第三方平台搭建等。以上措施须以相关法律作为准绳,确保双方信息的真实可靠,从而降低雇佣双方匹配成本,促进劳动力要素的适度匹配,减少以工资向下扭曲为代表的无效或低效就业匹配出现。总之,重视互联网在缓解劳动者工资扭曲状况中的重要作用,将有力促进劳动报酬的提高与劳动生产率提高同步,使广大劳动者能分享经济发展带来的红利。
尽管如此,本研究的结果仍应得到谨慎的推广。其原因主要来自三个方面:一是,关于“互联网使用”这一变量的界定较为简单,缺乏对互联网使用广度(使用场景和应用层面)、深度(使用频率和技能水平高低)和多样性(工作与休闲区分等)的考察,并间接造成影响路径的存在性检验方面的设计缺乏精确衔接,这也致使本文在基准回归中,基于互联网接入端测量的核心变量的影响程度十分有限。须知,互联网的普及率在中国已达到较高水平,单纯讨论是否使用将严重削弱本文的研究价值。二是,在我国劳动力市场分割较为严重的背景下,仅以工资作为劳动者福祉的替代变量略显不足,许多非货币性福利同样会给劳动者带来巨大效用,这意味着简单讨论狭义工资扭曲将无法全面反映劳动配置效率或福利损失,开发更适合我国国情的工资扭曲测算指标仍将是下一阶段努力的方向。三是,有关本研究的三条影响路径的设计仍显粗略。实际上,互联网的应用在不同工作阶段可能具有差异化作用,如工作匹配前的搜寻阶段、工作匹配后的议价阶段等,这意味着对劳动者所处工作阶段进行划分,将使本文的结论更具信服力。以上研究的局限性大多数源于微观数据的缺失,结合研究目的而精确获取的调查数据仍是对这一内容进行深入研究的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