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缘城市:郊区生长、机会吸纳与空间疏离

2022-03-25 10:56
关键词:边缘中心空间

王 倩

(华东政法大学 政治学与公共管理学院,上海 201620)

引言

通过全球化镜头来观察城市的飞速发展,发现各国在城市化初期均形成一种中心—边缘的空间结构。 随着城市化进程的持续推进,这种空间结构不断进行裂变与重组,城市郊区逐步发展出一种承担中心城市外溢功能的新的城市体——边缘城市。 边缘城市与中心城市的关系呈现双面性:一方面,它赖以发展的社会、经济和政治基础在很大程度上独立于现有的城市中心,这也决定了它势必会采取一种低密度的发展方式,阻止城市无边界地增长;另一方面,它又是城市内部和城市间专业化和差异化进程的一部分,因而它在空间上并没有行政边界[1]。 随着人口导入规模的扩大,无边界效应的外部性逐渐显露,空间集聚与生活隔离间的矛盾将会被激化,滋生诸多社会问题,威胁社会结构的稳定。

一、边缘城市的萌生:城市扩张中的郊区生长

边缘城市孕育在由单中心主导向多中心联动转变的空间解构过程中,其成长历程与近代郊区的发展密切相关。 近代郊区的迅速生长是城市突破既有行政边界的结果,它在时间节点上可以追溯到工业革命后的城市扩张阶段,即劳动力、资本和其他工业生产要素从大城市中心向周围农业生产区域快速扩散时期。

(一)郊区崛起:城郊空间结构的时空演变

在工业革命启动之前,城市与郊区在地理空间上是分离的,分布在中心城区之外的广泛的农田或村庄都被称为郊区,郊区独立于城市而发展。在这一时期,城市发展的任务在于强化中心城区的集聚作用,在空间上主要采取一种向心式的发展模式,即城市外围依托中心城区原有的基础设施按“圈式蔓延”的方式逐步向外扩张。 随着道路建设和交通工具的发展,闭合型“圈式蔓延”被半开放的“轴型拓展”所取代,郊区与城市在空间上开始“连线”。 当工业化进一步推进,西方国家中心城区的人口数量快速增长,空间紧张程度加剧。 以伦敦市为例,19 世纪的前一百年其人口骤增了558 万人[2]。 为此,霍华德(Ebenezer Howard)等社会改革家主张将城市周边的农田或村庄纳入建设规划之中,推动城市中产阶级的郊区化迁移[3]。

城市外围遍布着疏解中心城区人口与产业的卫星城,城市空间结构朝一个中心和多个组团的形态转变,郊区价值得以彰显。 在该阶段,向郊区蔓延是受工具理性和价值理性双重驱动的结果,郊区既是中产阶级逃离工业喧嚣和追求生活质量的最优选择,又是中心城区人口和产业疏散的有力承接。 郊区与城市从孤立的位置关系转化为交叠的社会关系,郊区开始寄生于城市之中。 随着城市化的持续演进,城郊之间的联系更为密切,城郊二元逐步向城市区域一元转化,城市呈现出多个中心的空间结构特征。 此时,郊区与城市之间的关系从寄生模式变为共生模式,正如威斯因克(G.A.Wissink)所指出的那般,“郊区是这样一个共同体,通常——不过并不绝对——处于中心城市的行政范围之外,但与城市共同形成一个整体”[4]。 城市与郊区的关系演进详见图1。

图1 城市与郊区关系的变化

(二)郊区“新城化”:城市功能外溢与边界发展

郊区逐步成为承接城市功能外溢的载体,然而当郊区达到一定的承载容量,其空间便会不断进行资本积累与资本循环,最终以一种新城的形态与城市共同发展。 新城形态的塑造与郊区化过程紧密联系。 郊区化本质上是城市的离散,是中心城区人口、相关产业不断向外围扩散的过程,其表现形式为居住、商业、工业和办公等功能的郊区化。 在工业化前期,西方国家中产阶级住宅区都位于中心城区和商业区的外围,居民们的上班通勤时间都在一个尚可接受的范围,但是随着工业化的发展,住宅区的土地成本不断升高,郊区开始成为城市居民新的安身立命的场所。 以美国为例,20 世纪90年代生活在大都会统计区(MSAs)的人口占全国总人口数量的77%,但是却只有大约1/3 的居民生活在中心城区,其余居民都选择在郊区居住[5]。居住郊区化造成了中心城区的交通拥挤和地价上涨,为避免郊区“衰退”和中心城区“塌陷”,西方发达国家开始将制造业、消费服务业和后勤服务业分散化,或是选择临近机场和高速公路的郊区作为他们的新的地址,或是把工厂设在离消费者和他们的劳动力市场很近的地方[6][7]。 国家主导的产业转移进一步彰显了郊区在土地、交通、政策等方面的生产优势,许多企业和求业者纷纷前来谋求发展,独立于传统的中央商务区(CBD)的城市边缘地区得以发展,并逐步涌现出许多集居住、就业与生活一体的新城。

(三)新城“地区化”:郊区家园建构与边缘城市形塑

城市不仅仅是作为空间载体的存在,关键是空间中生活的人,它“仅仅是满足人之所以为人的工具”[8]。 因此,新城要摆脱“漂浮”与“衰退”的命运,必须回到“地区化”的建构之中。 郊区新城打破了居民们以往对城市中心的依赖,他们可以将日常活动空间留在郊区,并借此开展郊区家园的建构活动。 根据英国郊区建设的经验,居民们营造自己家园的方式分为三步:第一步是积极发展一套有别于城市的社会关系网络,并依托网络关系建设起睦邻友好的社区;第二步是开展社区营造运动,对居住地的公共空间进行更新修复;第三步是在公共空间组织日常活动。 梅斯(Alan Mace)对这些“地区化”营造举措进行了效度验证,发现郊区居民前往外地活动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如一个居民说道:“一般而言,我们都在本地活动。 除非需要参与一些重要的事情,也许是伦敦的一场表演吧”[9]。 居民们对自己生活的郊区产生了强烈的归属感,他们更倾向于在本地区内展开一系列社会活动,郊区的地区价值得到了强化。 除此之外,郊区新城“地区化”的营造还体现在异质性的发展上。 新城以空间资源为市场产生了新的集聚效应,吸引更多人口从更加偏远、外围的区域向新城迁移,在新城寻找住房和零售的机会,人口组成和就业岗位得到了多样性强化。 郊区家园的建构赋予了新城社会价值和政治价值,使其从一个静态的、呆板的地理空间、就业中心变成一个动态的、灵动的城市生命体,边缘城市的形态确定下来。

二、城市化效应的叠加:边缘城市的机会吸纳

边缘城市置身于都市整体之中、并与中心城市形成一个区域关系。 这种区域关系既反映了边缘城市在发展过程中会与中心城市形成双向依赖,亦决定了其与城市网络体系中其他节点在人口、空间、产业上的交换关系。 从城市化视角而言,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都预示着边缘城市内部正在滋生多种作用力(见图2),且随着这些作用力的分类叠加,区域内的发展机会将纷纷被边缘城市所吸纳。

图2 边缘城市内在的“作用力”

(一)中心城市离散效应的辐射

回顾中国土地财政发展历程可以发现:地方政府以垄断的方式控制了土地一级市场,以“低价收购、高价出让”的方式获取大量的资金,增加政府的财政预算[10];开发商建构土地二级市场,积极将土地变成房地产商品,再以高价出让给购房者。 经过一级市场和二级市场的联合,中心城市土地价格大幅度上升。 以长三角地区为例,工业、居住、商服和商住地价在空间分布上呈现出从浙东南向苏北梯度递减的态势,中心城市上海、杭州的各类土地价格远高于周边城市[11]。 飙升的土地价格催生了两个层面的离散:

其一,由政府主导的功能分散。 城市政府在土地财政和城市发展的双重考虑下开始提出两个城市功能的郊区化:一是推动居住功能的郊区化,即在城市郊区建设大量的住宅区以推动常住人口的空间转移。 以北京为例,为建设对标曼哈顿的全球城市,自1980年起,北京市政府就开始在远离东西城区的郊区规划住宅区,在进入21 世纪后,北京的常住人口逐步从核心的东西城区、朝阳区向西偏南方向移动,位于首都功能核心区外围的城市功能拓展区和城市发展新区成为新的人口聚集地[12]。 二是推动生产功能的郊区化,即中心城市将区域内的制造业、批发零售和仓储等一般服务业职能主动转移到郊区,以实现空间生产功能的最大化。 以深圳市为例,改革开放初期,深圳地域范围内的制造业是城市发展的优势产业,但是近十年制造业难以推进深圳经济的进一步发展,升级产业结构迫在眉睫。 深圳市政府开始主动与东莞、惠州、汕头等城市进行合作,投入大量资金建设深圳东莞边界和深圳惠州边界的乡镇和街道,大力建构深汕特别合作区,布局生产功能的区域转移,以实现深圳产业的“退二进三”。

其二,由市场主导的企业分散。 当居住用地被推向城市边缘区,员工居住地与企业所在地之间的距离也被拉长,这时企业不得不支付较高的工资以补偿员工的交通成本,企业的集聚成本上升,集聚经济效应开始呈现边际递减[13]。 出于盈利的考虑,制造业、加工业、电子产品业开始向郊区转移。 在深圳市,由于腹地面积狭小,其土地价格近年来一直飙升,富士康、华为等公司在深圳的发展受限。 从南山起家、于坂田壮大的华为自2005年起便在深圳周边的东莞布局,2012年正式在东莞松山湖溪流背坡村设立基地,实行终端人员的迁移,短短三年搬迁人口数量高达4.4 万人,约占公司总人口的25%,2018年中旬,华为整个研发部门搬迁至东莞[14]。 随后,华为公司积极发挥在区域供应链网络中的牵引作用,将原本位于深圳坂田区域的手机核心零部件供应商吸引到深圳、东莞的边界地区。

(二)边缘城市集聚效应的强化

政府和企业层面主导的离散给边缘城市带来巨大的发展机会。 为了抓住这些机遇,地方政府制定出多样化的产业政策,对城市土地进行再分配,并从财政预算中划拨出巨额资金以建立工业园区,以此承接中心城市的产业转移。这些工业园往往位于城市的边缘地区,地方政府通过减免部分税收(或者返还部分税收)、降低企业贷款融资成本等财政手段,以及通过建设更加便利的城市交通系统、更加系统的工商业管理流程等方式来提升园区公共服务水平,以降低企业的生产、经营成本,招收高产企业。工业园区优惠的政策使边缘城市的产业集聚力大幅度提升。 深圳市城市规划设计研究院的一项研究表明,深圳与东莞、惠州临界处的批发零售业和制造业均高于1,已经达到了集聚水平(如表1 所示)。

表1 深圳与东莞、惠州的企业空间集聚度[15]

大批企业入驻边缘城市的工业园区,既带来原先的技术工人,又对那些在城市寻找短途通勤的技术工人产生了吸引力,还满足了园区附近失地农民和农民工的城市就业需求。 由此,一个次就业中心在边缘城市诞生,当它发展到一定程度,产业集聚效应得到最大程度的强化,生活的集聚效应开始彰显。 地方政府为推进产城融合,在空间规划的过程中开始采取居住与就业相平衡的原则,重新布局制造业中心、高科技产业中心的空间区位,在次就业中心周围增加住宅用地的面积,以满足技术人员的城市根植意愿。 而开发商则精准定位了技术人员的生活需求,纷纷入驻郊区,在新的园区附近建造设施完备的住宅小区和中高档消费场所,以承担次就业中心的溢出效应。 对次就业中心内的普通工人来说,郊区工厂是他们生活集聚的重要平台,工厂为他们提供了免费或者收费很低的单位住房,他们能够实现职住的同空间化;或者,他们可以选择房租较低、生活条件较差的边缘社区作为城市的落脚点。在园区和社区的缝隙之中,还存在着广泛的非正规就业机会。 大量的流动摊贩会经营一些服装、餐饮、生活用品和维修等生意,满足普通工人和社区居民的生活需求,这又为城市生活的集聚“添砖加瓦”。

(三)都市圈整合效应的延伸

当离散效应和集聚效应同时发力时,为保障区域发展的平衡,势必会出现一个“整合力”,对中心城市和边缘城市的资本、劳动力等生产要素进行平衡。 都市圈作为一个“融中心城市的中心城区、周边郊区、边远乡村地区于一体的区域共同体”[16],就是“整合力”的重要发起者。

首先,都市圈通过一体化的区域基础设施实现了“空间整合”,为边缘城市与中心城市的主动对接创造机会。 快速城市化加速了城市功能的空间分散,原本连绵的商业、住宅用地被瓦解,区域空间形态从均匀有度的大尺度向微而杂乱的小尺度转变。 为化解空间碎化带来的负面效应,地方政府积极响应都市圈战略,通过区域基础设施的建设调整城市功能的空间分布,对碎化的地块规模、形状进行及时修复,建构边缘城市与中心城市的联系通道。 上海、杭州、南京等中心城市在城市基础设施建设中一直遵循“由内向外”的战略调整,不断完善从中心城区到郊区新城及市际边界地带的轨道和干线道路网络,利用5G 网络、数据中心和人工智能等新一代信息技术建设区域性交通综合服务平台,强化整个区域内的互联互通。

其次,都市圈通过一体化的区域公共服务实现了“资源整合”,为边缘城市的独立性发展创造了机会。 与中心城市相比,边缘城市的市场化起步较晚且水平较低,因而其社会性公共服务和经济性公共服务仍处于相对落后的状态。 为保障居民基本权利的一致性,地方政府借助都市圈战略大力推进区域公共服务均等化建设,通过政策补偿实现边缘城市的乡村振兴,通过政策激励推动资本、土地、知识、技术等生产要素向边缘城市的流入,通过政策干预弥合城乡社会性公共服务的“缝隙”,弱化公共服务供给的中心—边缘失衡状况。

最后,都市圈通过协作式的区域治理体系实现了“主体整合”,为边缘城市治理效能的提升创造了机会。 边缘城市的兴起预示着既有的地方行政界限被突破,重叠性的社会公共事务比例逐步增大。 为了有效治理这些公共事务,地方分权活跃度进一步提升,区域内涌现出多个治理单元,有学者将其称为“差异分权”[17]。 “差异分权”在为边缘城市赋予自主性的同时也带来新的区域治理问题,不同治理单元之间存在着复杂的内在冲突,事权交叉、职权不对等和职责对接失灵等问题频频发生。 通过都市圈的整合“发力”,多元化的治理主体可以在既有的体制内进行分子式联结,原有的以层级政府为核心的治理结构也能进行有序且适度的优化。 在此条件下,边缘城市和中心城市可以自由吸纳彼此的创新治理经验,在实践中进行复制和推广,综合性提高城市治理效能。

三、边缘城市的空间疏离:基于流动人口的跟踪调查

在地理空间进行二元分裂时,劳动力开始在中心与边缘两个空间内自由流动,生产空间、生活空间和消费空间开始在中心城市与边缘城市内自由穿插,既有的社会空间被逐步瓦解,空间疏离问题油然而生。 将这些从空间维度观察到的景象与社会实态相叠合,不难发现,以流动人口为主体的劳动力是边缘城市空间疏离问题的重要切口,所有动态变化的空间都与它密切相关(见图3)。

图3 边缘城市空间疏离的生成机理

(一)分离的空间:流动人口的就业、生活与居住选择

较之中小城市,大城市有能力提供更好的城市公共服务和更多的就业机会,因而规模越大、层级越高的城市政府对上述任务的完成度越高。 对流动人口而言,他们熟知这一优势,在进行流入地选择时更倾向于流入大城市。 如表2 所示,在流动人口总体样本之中,流入大城市以上的占71.73%,流入超大城市的占比高达29.59%。

表2 流动人口流入地和流出地交叉表

流动人口在进入城市的同时,其居住、就业和生活的空间也在发生变化。 为了更为直观地展示这些变化,笔者对S 市A 社区和X 工厂进行了实地调研,共访谈25 位社区居民和工厂工人,对具有代表性的4 位受访对象进行了跟踪调查,现将他们的基本信息、居住和就业状况进行整理,绘制出下页表3。

表3 受访者个体情况一览表

据表3 可知,流动人口在进入城市时会受工厂体制影响,将生活与工作置于同一空间,选择工厂宿舍或工厂社区集中居住。 随着他们住房可负担能力的提升,职住区位关系、居住方式以及居住质量等要素开始影响其居住选择。 为了更好地实现工作空间和生活空间的平衡,他们逐步开始将居住地锚定在边缘城市之中。 如表3 中年轻的L某为了摆脱厂区嘈杂的生活,主动申请了边缘城市的公租房作为新的居住地;积累了一定资金的W 某为了随迁子女的教育问题,选择在远离工作地点的郊区购买商品房居住。 在个体案例之外,大数据也是这一不争事实的有力佐证。 通过对2017年上海市流动人口动态监测的数据进行筛查发现,将居住地选定为松江、嘉定、青浦、奉贤和南汇五大新城的流动人口比例高达54.86%。 流动人口由于较低的住房购买意愿往往会成为化解大城市职住分离的有利因素,当流动人口在边缘城市居住的比例急剧上升时,中心城市的职住空间逐步失衡。 《2020年度全国主要城市通勤监测报告》显示,北京、上海、广州三个超大城市的职住分离度均已超过了3.5 千米,其中北京、上海的5 公里通勤比重①5 公里的通勤人口比重是衡量城市职住平衡的重要指标,5 公里通勤比重越高,说明城市能够就近职住、绿色出行的人口比重越高。均小于50%[18]。 对边缘城市而言,若没有较强的集聚力吸引来自中心城市的各类企业,其内部流动人口的就业问题也难以解决,最终也只会产生新的职住分离问题。

(二)分异的空间:分群而居与社会隔离

由于流动人口的大量涌入,边缘城市的住房租赁市场被进一步刺激,区域内的居住空间开始经历了解构和建构的双重嬗变,最终演化为地理边缘社区、城中村与棚户区、拆迁安置小区和商品房小区、别墅区四种形态。 由于资本和权力要素对空间资源的重新布局,这些住区在区位位置、住房租金、生态环境以及与之配套的服务设施上都存在着较大的差异。 任何个体在进行居住选择时,都将自身的收入状况或其他的社会经济要素纳入考量范围,会出现一种“群分”现象[19]。 当社会群体在以上四类居住空间中进行选择时,收入较低的人群基于可负担能力的考虑会选择前两类作为落脚点,收入较高的流动人口则会与城市居民一样偏向后两类。 与此同时,从事不同职业的群体在居住选择时也开始“抱团”,从事产品研发、金融、教学教辅等职业的人群在进行居住选择时更多地考虑居住质量和居住安全等问题,而从事餐饮、搬运和环保等工作的人群在居住选择时更为看重业缘或乡缘关系,会选择与自己社会关系密切的工友或同乡同住。 如在表3 的受访对象中,技术员L 某和环卫工Y 某在住房选择上就存在较大的分歧,比起Y 某看重的同乡关系,L 某在居住选择时更青睐于实地考察社区居住环境。 无论是出于经济理性还是社会因素所进行的居住选择都强调了这样一个事实:边缘城市的居住空间将被不同阶层所填满。

居住空间包含着强烈的社会属性,就像一个庞大的“容器”一般,“能够把空间范围内的所有居民、组织和服务设施联系起来”[20],对他们的日常生活和社会交往进行重塑。 当居住空间开始出现差异化态势时,社会群体在身份认同上会出现分化。 普通工人受居住环境和经济收入因素的作用对自己社会地位的评价相对较低,给自己贴上中下阶层的标签;而技术工人由于学历和能力优势普遍会将自己与普通工人划分开来;边缘城市的原居民还是会存在一种本土化优势的心理认知,为在边缘城市谋求生活的流动人口贴上“农民工”“外来客”的身份标签。 当这样的身份认同不断被强化,流动人口和本地居民便更倾向于将自己的社会关系锁定在既有的居住空间范围内,并不断地进行“闭圈式”的扩散,最终在边缘城市空间范围内上演一幅居住隔离的景象。

(三)固化的空间:社区邻里效应与贫困再生产

居住隔离是指按照地理空间将不同经济收入状况、不同社会身份的群体划分开来,人为地降低了他们之间互动和交流的频率,到最后不同群体被禁锢在差异化空间之中,融入其他空间的机会都被磨灭,个体发展呈现差异化态势。 桑普森(Robert J.Sampson)用邻里效应来描述这种现象,指出空间是一个连环结构,每个人所做出的社会选择都会受到相邻空间的影响,个人所居住的地方决定性地影响了他的生活状况[21]。 邻里效应会通过社会互动机制、环境机制、地理机制和制度机制影响居民个人或家庭的生活[22]。 在边缘城市中,社区邻里效应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一是青少年成长的差异。 一般而言,由于教育资源获取和家长教育水平的优势,商品房社区和别墅区的青少年们在自我教育期望和同伴跟进能力上要优于城中村和边缘社区,中国教育追踪调查的一项研究[23]和国外学校观察的报告[24]均证实了这一点。 二是居民社会资本的差异。 由于职业和教育程度的差异,商品房社区和别墅区的居民交往的空间也更为宽泛,在社会关系网络的建构中也更有优势。 三是居民心理健康的差异。 邱婴芝等学者在对广州市居民心理健康影响因素的研究中指出,居民的心理健康水平在社区层面存在空间异质性[25]。 商品房社区和别墅区拥有与之相配套的绿地、公园和公共服务设施,比起城中村和边缘社区,更能够减轻居民的精神压力,赋予他们更强的安全感。

邻里效应是个体行为的重要影响因素,在它的影响下,个体的贫困状态、学历水平和收入状况会在空间内相互传染,直至趋向一致。 具体而言,邻里效应是如何激发个体贫困的呢? 在对边缘城市流动人口的观察中可以发现三个现象:一是低收入群体集聚的住区生活的青少年,他们的教育认知能力会相对较低,其家庭成员陷入个体贫困的时间也会相对较长[26];二是由于社区社会资本的差异,城中村和边缘社区居民在获得增加个体收入的机会上也十分受限,住区之间的贫富差距也会愈演愈烈;三是不同的地理、物质环境会强化群体的身份认同,高档住区的居民会产生城市认同感,而低档住区的居民精神压力无法得到释放,会形成一种生活无力感,最终滋生贫困的亚文化。 由此可见,个体陷入贫困机会的大小和时间的长短都是邻里效应最直接的作用因素。 邻里效应的发生表明居住空间和社会空间已进入完全固化的状态,并不断作用着阶层固化,随着个体贫困的再生产,社会群体贫困的规模将逐步拉大。

四、边缘城市发展的未来进路

边缘城市的迅猛生长为中心城市经济与社会的转型创造了机会,也为区域发展的平衡贡献了力量。 但是作为一个新兴的城市形态,边缘城市很难像中心城市一般具备相对成熟的属性,在发展过程中很容易陷入“衰退”的危机。 通过以流动人口为窗口进行的窥探发现,边缘城市已完成了中心城市职住空间的分离任务,但是其内部的居住空间和社会空间开始急剧分化,不同社会群体通过居住隔离进行阶层固化,社会赋予城市的公平与正义的价值观念开始消弭。 当边缘城市的“城市性”完全被磨灭时,其最后的命运只会是成为中心城市的附属物。 边缘城市如何摆脱被中心城市所束缚的现实命运? 从历史与实践的经验来说,“中心化”问题才是关键。 “中心化”的两个基本要求是必须发展边缘城市的“独立性”和“城市性”。

在边缘城市独立性完善问题上,可以从美国边缘城市的建设经验和中国郊区新城规划方案中得到启发。 美国的边缘城市是为了逃避中心城市问题而发展起来的,它的出现如费舍曼(Fishman,R.)所指出的那般,“对城市价值的根本转变提出了要求:不仅是在意义上对中心和外围的彻底反转,同时也是把工作和家庭生活分离,创造出既能区分阶级,又完全宜居的都市空间新形式”[27]。它从居住功能开始不断拓展,最终加速了中心城市的衰败,实现了功能依赖由强到弱的逆转。 而中国在进行新城规划时也在不断调整方案,从最初的卫星城到普遍的郊区新城,均强调郊区要完成单一功能到综合性功能的转变。 最近,上海市政府在《上海市城市总体规划(2017—2035)》中提出了“节点城市”概念,强调郊区新城在优化空间、集聚人口、带动周边地区发展甚至推动全球城市建设中有独特价值,可以进一步推进其作为综合性节点城市的开发。 由此可见,在探索边缘城市发展的未来进路时,既不能将其完全打造成解决中心城市“城市病”的“救生舱”,也不能将其建构成纯粹的中心城市经济发展的“助推器”,而是要完善其作为城市的基本功能,增强其与中心城市之间的功能依赖关系,提高其在城市网络空间体系中的竞争力。

至于如何推动边缘城市的“城市性”建设,还需回归人民本位进行思考。 追究经典中关于城市本质的表述,可以发现人民性是城市的本质属性。如亚里士多德认为相互依存的生物之间是组合关系,家庭、村落和城邦的形成都是不同个体之间的组合,其中城邦是最高层次的组合,它能够满足人活得更好的需求[28];恩格斯提出“城市的建造是一大进步”[29],它是人类满足物质需要的空间载体。 而在城市文明的演进中,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左右了社会资源的分配方式,逐步侵蚀城市的人民性。 在边缘城市中,空间隔离和邻里效应引发的社会排斥及贫困的发生,预示着其内部分配制度的正义已被动摇,其“人民城市”的愿景也难以建构。 重塑边缘城市的“城市性”,需要城市政府从制度层面入手,削弱诸如户籍、社会保障等隔离制度的分化效应,完善住房、教育、医疗等基本公共服务的相关政策,以此推动资源分配方式的变革。 落实到治理层面,则是要求城市政府秉承包容性治理和融合性治理观念,创新社会治理方式,充分解决中心城市转移的城市问题和城市内部滋生的社会矛盾,完成中心与边缘的弥合、城市与乡村的衔接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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