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焕忠
(苏州大学 宗教研究所,江苏 苏州 215123)
净慧长老倡导的生活禅影响十分巨大,在佛教内外的反响非常强烈,为传统佛教如何实现当代转型探索积累了许多宝贵的经验,大有执中国佛教复兴之牛耳的气势。考察净慧长老的论著,我们可以发现,他的生活禅之具有非常丰富的华严思想。
净慧法师(1933~2013),祖籍湖北新洲,1951年在广东云门寺受比丘戒,成为虚云老和尚的侍者和传法弟子,1956年就读于中国佛学院,从学于周叔迦居士、明真法师、正果法师、赵朴初居士等,1963年被错划为“右派”,先后在北京、广东、湖北参加劳动,直至1979年才得到平反,重返北京,参与中国佛教协会的恢复工作,1981年担任《法音》责任编辑,1983年至2002年,担任《法音》主编,1988年受命筹建河北佛教协会,并当选为第一任会长,1990年主持重建赵州柏林禅寺,1991年起提倡以“觉悟人生,奉献人生”为宗旨的生活禅,主张“在生活中修行,在修行中生活”,1993年当选为中国佛教协会副会长,开始举办面向高校学生的“生活禅夏令营”,2003年,应湖北黄梅、当阳等有关部门的邀请,出任黄梅四祖寺、当阳玉泉寺方丈,大力推动道场的恢复,积极参与精神文明建设,深受当地僧俗的推崇和爱戴,2013年谷雨时节于黄梅四祖寺安详示寂。净慧法师的著作非常多,比较能体现其思想的有《何处青山不道场》《入禅之门》《生活禅钥》《禅在当下》等。
在净慧长老看来,“《华严经》是一部阐述宇宙万物和谐共存、圆融无碍的经典,是一部高扬人性、众生与佛平等,众生如何通过亲近善知识、发菩提心、修菩萨道、庄严国土、利乐有情,从而达到人格完善、究竟成佛的经典。”[1](P272-273)在黄梅老祖寺中兴后的首次禅七法会上,他对众开示,说《华严经》“是佛教气势最恢宏的一部经典,境界最高尚的一部经典,指导修行次第最明确的一部经典。”[2](P245)对《华严经》的赞叹和称扬可以说达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笔者撰写此文,意欲对生活禅与《华严经》的关系略作探讨,以就正方家。而本文以“杂花庄严生活禅”为题目,包含两层意思:一者指《华严经》为生活禅提供了经典依据(“杂花庄严”简称“华严”,故《华严经》又称《杂花》);二者指生活禅可以包含在《华严经》以“杂花庄严”所譬喻的“万行纷披”之中。易言之,在笔者看来,生活禅与《华严经》相互之间具有圆融会通的关系,这在净慧长老及其弟子们在弘扬生活禅时对《华严经》的《净行品》《普贤行愿品》以及华严宗义理的重视和引用上有着非常充分的体现。
净慧长老及其弟子们将《净行品》视为《七佛通诫》中“众善奉行”的具体化,将其当作在日常生活之中落实佛教和禅宗宗旨的一部教科书,是生活禅的经典依据和思想渊源,也是将修行安住于当下的经典表述。
《净行品》在晋译《华严经》第六卷之中,为全经第七品;在唐译《华严经》第十四卷之中,为全经第十一品;别行本有吴支谦所译《佛说菩萨本业经》一卷、西晋聂道真所译《诸菩萨求佛本业经》一卷。此品经文篇幅短小,以智首菩萨问如何修行开始,而以文殊师利菩萨回答修行者应“善用其心”为主要内容。文殊师利菩萨举了141例,如“菩萨在家,当愿众生,知家性空,免其逼迫。…著璎珞时,当愿众生,舍诸伪饰,到真实处。…下足住时,当愿众生,心得解脱,安住不动。…整衣束带,当愿众生,检束善根,不令散失。…大小便时,当愿众生,弃贪瞋痴,蠲除罪法。…以水洗面,当愿众生,得净法门,永无垢染。”乃至“以时寝息,当愿众生,身得安隐,心无动乱。睡眠始寤,当愿众生,一切智觉,周遍十方。”[3](P69-72)就是说,所谓“净行”,就是修行者无论衣食住行,还是便洗眠寤,都要时刻保持清醒和警觉,以便于善用其心,真正能善待一切。
按照《华严经》的结构,《净行品》属于“十信位”的修法。处于这一阶段的修行者,即经文中所说的“菩萨”,已经对佛教的教理与教义具有很完整、系统、准确的了解,并且已经树立了非常牢固、非常坚定的佛教信仰。因此,这一品经文首先要求修行者将所信仰的佛教义理与日常生活紧密结合起来,将自己的视听言动、思虑营谋全都纳入佛教的范围之内。如,修行者在家的时候,一定要体会到所谓的“家”,不过是因缘聚合的产物;修行者在孝敬父母的时候,也要想到对佛应有同样的尊重;修行者在与妻子儿女们相聚的时候,要意识到无论是对恩爱之人还是对仇恨之人,都应该平等对待,一视同仁。如此之类,修行者举足下足,都要保持充分的清醒和警觉,保证自己的身心时刻都在佛教的规范之内活动。但菩萨之所以为菩萨,主要的在于菩萨在追求“自觉”的同时能够“觉他”,在追求“自利”的同时能够“利他”。因此,修行《净行品》的人不仅要将自己的视听言动、思虑营谋全部纳入佛教的范围内,还应本着“己欲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的仁爱之心,推己及人,祝愿所有的众生都能具有与自己同样的清醒和警觉。如,修行者在体会到家是因缘聚合产物的同时,就应该想到使所有的众生都能摆脱室家之累;修行者意识到应像孝敬父母一样尊重佛陀之时,应该想到使所有的众生都能善事佛陀;修行者意识到应该平等对待怨亲的时候,应想到让所有的众生都永离贪爱和执著。修行《净行品》的菩萨们若能有一念能与佛的教导相应,他在此一念指导或推动之下而展开的行为就是“净行”。从佛教史上看,《净行品》在帮助修行者们突破自我的限制,使佛法与世法、自我与他人融为一体、转世间为法界方面发挥了非常积极的作用。
净慧长老依据《华严经·净行品》提出了“善用其心,善待一切”的理念,将其作为对生活禅宗旨的必要补充。他说:“提倡读《净行品》,提倡‘善用其心,善待一切’,也许能够为大众提供更为广阔的思想空间。‘生活禅’的宗旨是觉悟人生、奉献人生,《净行品》中深刻、生动地体现了这种大智慧、大慈悲的崇高的菩萨精神。具体来说,善用其心就是用大智慧觉悟人生,善待一切就是用大慈悲奉献人生。通过时时刻刻的善用其心,就能不断提高自身素质;通过事事处处的善待一切,就能不断和谐自他关系。通过自身素质不断提高和自他关系的不断和谐,人类世世代代梦寐以求的那种高度文明、和谐康乐的社会生活,就有可能从理想走向现实,从文字描述变成实实在在的生存环境。”[1](P274)这一大段文字,可以说是对《华严经·净行品》实践意义的最好的概括。按照《华严经》的基本结构,《净行品》是属于“十信位”的修法,即经文中所说的“菩萨”对佛教的教理与教义具有了比较完整、系统、准确的了解,因而树立起牢固、坚定的佛教信仰。换言之,《净行品》在《华严经》中只是入门功夫,与后面十住、十行、十回向、十地等高位深心无法比拟。但在净慧长老,《净行品》则是通向究竟的基础,“不断提高自身素质,就要不断提高觉悟,自觉、觉他、觉行圆满;不断和谐自他关系,就要广修四摄六度,使我们的人际关系在祥和、和谐、友善的气氛中,不断净化和改造,使人类真正趋于和平,使人生真正充满幸福和光明。”[1](P279)这就意味着修行《净行品》具有终极的意义。
净慧长老还将《华严经·净行品》视为实践观音法门的要领。2008年3月26日,为观世音菩萨圣诞,当阳玉泉寺举行祈福消灾法会,净慧长老对众开示,要求信众们向观世音菩萨学习,发菩提心,行菩萨道。他说:“发菩提心要有广泛的内容。《华严经·净行品》二百四十多首偈子,教导我们从日常生活起居做起,时时处处,心心念念都不要忘记众生,就是菩提心的具体落实。”[2](P155)净慧长老认为,众生们学佛,最主要的,就是要学习佛的心态,“我们要在学佛的过程中,逐步改变自己的心态,改变那些比较狭隘的想法,要时时刻刻想到众生。像《华严经·净行品》所说的那样:吃饭要‘当愿众生……’,睡觉要‘当愿众生……’,走路要‘当愿众生……’,一天当中的每一件事都不要忘记众生。我们只有做到和众生的苦难联系在一起,和众生的命运联系在一起,和众生的需求联系在一起,那才可以说是学习佛法,是在学习观世音菩萨的精神。”[2](P158)净慧长老的此番开示,具有将《华严经·净行品》纳入观世音法门的意味,使生活禅在“藉教悟宗”时具有更为丰富的经典依据和更为饱满的义理形态。
《净行品》无论顺逆都当愿众生善用其心,与生活禅要求人们“在生活中落实修行,在落实修行中生活”非常一致。在这个意义上,我们完全可以说,《净行品》为生活禅提供了非常契机的经典依据,而生活禅也使《净行品》在更加广阔的时空中获得了实践的机缘。
中国佛教非常重视发菩提心,而《华严经·普贤行愿品》所说十大愿王常常被中国佛教界作为真实发心的典范。生活禅继承了这一优良传统,净慧长老不仅明确将《华严经·普贤行愿品》列入“教典所依”,与禅宗的传统经典《心经》《金刚经》及《六祖坛经》《永嘉证道歌》等共同构成了生活禅的经教体系,还在生活禅修中多次对《普贤行愿品》的丰富内涵进行解说和开示,鼓励和指导大众将《普贤行愿品》的理念体现在当下的生活实践之中,依之而真修实证,从而将生活禅引入广大浩瀚的法界海中。
《普贤行愿品》为唐贞元间般若三藏所译40卷《华严经》的最末一卷,异译本尚有东晋佛陀跋陀罗译《文殊师利发愿经》1卷,唐不空译《普贤菩萨行愿赞》1卷等。经文有长行和偈颂两部分,普贤菩萨告诉善财童子,欲成就佛之功德,应修十种广大行愿:一者礼敬诸佛,二者称赞如来,三者广修供养,四者忏除业障,五者随喜功德,六者请转法轮,七者请佛住世,八者常随佛学,九者恒顺众生,十者普皆回向。虚空界尽,众生界尽,众生业尽,众生烦恼尽,我此行愿,无有穷尽,念念相续,无有间断,身语意业,无有疲厌。[4](P844-850)此品经文流传非常广泛,直至现在,对普贤十愿的诵持,仍然是中国一般佛教寺院的常课。我们知道,40卷本的贞元译《华严经》其实是60卷本的晋译或80卷本的唐译《华严经·入法界品》的异译本,清凉国师将此品视为整部80卷《华严经》的流通分,而以“十大愿王”为主要内容的《普贤行愿品》其实又是40卷《华严经》的流通分。因此,《普贤行愿品》无疑乃是全部《华严经》流通品的核心。我们既可以视之为一部独立完整的佛教经典,也可以视之为《华严经》中的一部分:作为独立的一部佛教经典,《普贤行愿品》实为卷帙浩繁的《华严经》的节略本,圆满具足了《华严经》的一切教理教义;作为大部《华严经》的一部分,《普贤行愿品》则使众生顿悟全经离世间而入法界的宗旨和归趣,使修行者得到切实的佛法利乐。净慧长老将《普贤行愿品》列入生活禅的教典依据,就使生活禅与《华严经》之间建立了深层次的交互相关。
净慧长老将发菩提心视为佛菩萨的题中应有之义,如无利他度生的菩提心,便不能成佛作祖。他说:“所谓菩提心,就是一种上求佛道下化众生的广大。它的核心就是大悲心。……这种大悲心,在《普贤行愿品》中,被视为菩提树王的‘根’和‘水’。可见,利他度他的悲愿,在个人解脱和成佛作祖的道路上,是何等重要。没有利他之心,就等于大树没有根、没有水。”[1](P86)这是据《华严经·普贤行愿品》来阐明发心的重要性。发心既然如此重要,那么,发什么心呢?净慧长老指出,中国佛教平常讲的四宏誓愿就是“菩提心的具体体现,也是菩提心的实质内容。还有普贤菩萨十大愿王:一者礼敬诸佛,二者……十者普皆回向。这也是菩提心的内容。”[1](P176)也就是说,发四宏誓愿,发十大愿王,都是发菩提心,内容不同,只是表述有别而已。净慧长老告诫人们:“学佛要修大行。普贤菩萨有十大愿王,我们每天早上做早课,都要念这十大愿王。十大愿王的具体内容,就是菩提心的全面展开。”[2](P154)因此,净慧长老将《普贤行愿品》视为生活禅修的重要内容,建议他的追随者,不论是早入佛门的老修行,还是初入佛门的新发意者,在生活禅修中,如果不能打坐的话,“可以诵经,早上《普贤菩萨行愿品》,晚上《金刚经》,平常可以看看《六祖坛经》”,[2](P184-185)发心学佛学菩萨,就要具有《华严经·普贤行愿品》所说的“不为自己求安乐,但愿众生得离苦”的思想追求,这就是佛菩萨的精神,将此精神贯彻到我们的日常生活当中,成为我们日常生活的自觉,这就是生活禅的精髓。
净慧长老对《华严经·普贤行愿品》与《金刚经》都很重视,多次要求弟子们将这二种经典同时修习。我们知道,《华严经》属于讲“真如妙有”的经典,而《金刚经》则属于说“一切皆空”的经典;前者重在“安立法界”,主要用表诠,即肯定表述,而后者重在“破斥执著”,主要用遮诠,即否定表达。净慧长老将这两种经典并列为生活禅的教典依据,就具有将“安立法界”与“破斥执著”结合起来的意味。《金刚经》教导人们“应无所住而生其心”,引导众生“随相而离相”,实际上是在净化人们的生活,解脱人们的各种束缚、执著和障碍,使人们获得自在和洒脱。摆脱了日常生活的烦恼,人们就可以按照《普贤行愿品》的要求,全副身心地投入到自觉觉他、自利利他的修行中去,使人们的日常生活与无穷无尽的广大法界发生关联,从而摆脱庸俗、自私、无聊而进入的光明、无私的“法界”之中,称性而起,获得十方三世一切佛的殊胜功德,直接进入涉入重重、交光相网、无穷无尽的法界缘起之中,提升生命品质,直至成就圆满无上的佛果。
中国佛教华严宗是以《华严经》为宗经建立的一个宗派,该宗推尊杜顺禅师为初祖,智俨长老为二祖,而实际创立者则是武则天时期的三祖贤首法藏国师,贤首之后有清凉澄观国师与圭峰宗密禅师,华严诸祖通过阐释《华严经》,提出了“一真”“三观”“五教”“十宗”“六相”“十玄”等说,建立一个思辨精巧、广大悉备、圆满融通的理论体系,形成了中国佛学的巅峰。其胜义迭见,对中国佛教,尤其是宋明禅宗发展的影响十分巨大。净慧长老在阐释自己的生活禅理念时,曾多次引用华严宗的义理,充分表明了生活禅与华严宗之间具有一种紧密的关联。
净慧长老将清凉澄观国师的“一念不生,前后际断,照体独立,物我皆如”作为修习禅定的口诀。他指出,修行者“如果能慢慢体会这四句口诀,就能够掌握修禅定的要领”。[2](P242)这四句口诀是清凉澄观在《答皇太子心要法门》中说的,是以精炼的语言和简短的篇幅对华严宗观修方式和理论的概括,深受佛教界的重视。净慧长老结合自己的禅修体验,对此四句口诀加以解释:“所谓‘一念不生’,就是没有第二念,只有一个念头。就像四祖所说的‘守一不移’。比如说,我们是数呼吸,念头在呼吸上,只有呼吸这个念头,没有第二念,这也是‘一念不生’;如果我们是参话头,参‘无’字公案,只有这个‘无’字的念,没有第二念,这也是不生第二念;参‘谁’字公案也是一样,只有‘谁’字这个疑情,在这个时候,用得着平常的一句成语,对这个话头‘耿耿于怀’,放舍不下,就是一念不生;再如念佛号,念到‘念而无念,无念而念’,没有第二念,那也是一念不生。……当下这一念一直向下延续,不同前面的或者说过去的念头相联系,也不同未来的念头相联系,过去既灭,未来不生,所以就‘前后际断’,前际和后际都不相联系。既然是前后际断,那就只有当下这一念,历历孤明。”[2](P242)这当下一念的“历历孤明”,也就是“照体独立”。净慧长老认为,达到了这个境界,就可以“物我一如”了,也就是可以将“主观的世界与客观的世界融为一体了”。净慧长老对这四句口诀可以说是推崇备至,“清凉国师是一位了不起的高僧大德,他以他修行的亲身经历,把修行的过程、修行的方法、修行的要领、修行的结果,总结为这四句话:‘一念不生,前后际断,照体独立,物我皆如。’对于这四句话,虽然很多祖师有所发挥,但是最终还是清凉国师这四句话比较能概括全部的修行过程。”[2](P246)我们说,净慧长老的这个解释非常清晰明了,也很亲切自然,非亲到其境,难以言之如此之详尽,其中不乏对清凉澄观思想的运用和发展。
净慧长老还曾用华严宗以文殊表智、普贤表行的思想来阐释“觉悟人生,奉献人生”的生活禅宗旨。他说:“生活就是禅,‘色不异空’,是为文殊的大智法门;禅就是生活,‘空不异色’,是为普贤的大行法门。以文殊之大智法门觉悟人生,以普贤之大行法门奉献人生。这就是生活禅、禅生活的精微妙义、全体大用。”[1](P204)“色不异空,空不异色”是《心经》的核心思想,文殊表智、普贤表行散见在华严宗的诸多章疏中,在清凉澄观国师的《三圣圆融观门》中有集中的表述。清凉国师认为:文殊表示“能信”而普贤表示“所信”,文殊表示“解”而普贤表“行”,文殊表“智”而普贤表“理”,文殊菩萨与普贤菩萨分别代表着不同的法门;就文殊所表示的信、解、智而言,必须具有对佛教的真诚信仰,方能成就正确的理解,只有信仰真诚和理解正确,才能彻底究尽诸法的本原,成就最终极、最高级的佛教智慧;就普贤所表示的体、行、理来说,依据众生本具的如来藏法界之理发起修行,必然与如来藏法界之理相符合;二圣所表的法门不仅各自融通,而且还相互融通。[5](P671-672)净慧长老采清凉之成说,更融入《心经》般若之空观,来阐释自家生活禅的宗旨,不仅体现出他对佛教经论文字的熟悉、理解的通透、运用的灵活,而且还反映出他说法教化的思辨善巧与高度概括来。
俗话说,“不读《华严》,不知佛家之富贵”。按照笔者的理解,此“富”,是指《华严经》卷帙的浩繁宏大、义理的宏富圆满和词句的华美典雅,此“贵”,则是指《华严经》作为“根本法轮”在佛教经典体系中其地位的重要,作为“称性而起”的法界映像其内容的重大,以及作为运载一切众生离世间而入法界的“一佛乘”其作用的伟大。合而言之,《华严经》通过宏大的篇幅和华丽的文句引导众生出离生死世间而进入称性而起、重重无尽的法界之中,从而使诸佛世尊教化众生的根本目的和终极关切得以完全的实现。而禅宗由于标榜“教外别传”,主张“不离文字”,固然获得了简洁明了的好处,能使利根上智单刀直入,但在化导中下根机的人时却缺乏必要的方法和步骤,给人一种无所适从、无可把捉、老虎吃天、无从下口的感觉,遂难免于“穷禅客”之讥。“我这里无此闲家具”,既可以视为是祖师们对脱略净尽之境界的一种形象表述,也可以看作是对由于禅宗大德们“单提向上一句”而使“法堂外草深三尺”的一种慨叹。因此,生活禅对于包括《华严经》在内的经教的重视,可以很好的改变中国佛教在明清时期的笼统和颟顸。
从历史上看,禅宗与《华严》就素有渊源。如六祖慧能门下高弟南阳慧忠国师在向人解释“青青翠竹,尽是真如;郁郁黄花,无非般若”时,就引用了华严宗义及《华严经》,他说:“此盖是普贤、文殊大人之境界,非诸凡小而能信受,皆与大乘了义经意合。故《华严经》云:‘佛身充满于法界,普现一切众生前,随缘赴感靡不周,而恒处此菩提座。’翠竹既不出法界,岂非法身乎?又《摩诃般若经》曰:‘色无边故,般若无边。’黄花既不越于色,岂非般若乎?此深远之言,不省者难为措意。”[6](P17-18)下开曹洞、云门、法眼三宗的石头希迁所著的《参同契》一文,为禅宗名篇,亦是通过对华严宗“理”“事”范畴及圆融无碍思想的运用与发展。略检《灯录》,即可发现,精通《华严经》及华严宗义理的禅宗祖师大德大有人在,此不烦一一列举。净慧长老对《华严经》及华严宗义理的重视与引用可以说是中国禅宗史上这一优良传统的继承和发展,也为生活禅的义理创新建立了坚实的思想基础,可以保证禅的实践永远不会逸出于佛教的范畴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