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 聪,马廷中
(西南民族大学旅游与历史文化学院,四川 成都 610041)
作为民国时期活跃于川康地区的彝族人士代表李仕安,自幼接受了传统的儒家教育,青年时又前往大都市求学,在接受了新式教育后回到家乡任职。随着抗战时期上层对“中华民族”思想宣传力度的加大,李仕安在积极学习和运用这一思想的同时,结合自己处理西南边疆民族族群之间问题的经验,发展成具有自身特色的“中华民族”观,并撰写了多篇文章刊登在《新康报》上进行阐释,在一定程度上缓和了川康地区彝汉两族群众之间的关系,对川康地区彝族内部的社会变革也起到了推动作用,有着重要的史料价值。
近年来学界对民国时期彝族精英岭光电、曲木藏尧等人的经历、思想等方面的研究成果较为丰硕,对同为精英代表的李仕安的个人经历却着墨较少。在其个人研究上具有开创意义的学者当属马林英,她曾在李仕安生前多次采访本人,并在对方口述的基础上撰写了《百岁人生川康史:彝族老人李仕安口述记录》一书。该书不仅忠实记录了李仕安本人传奇的一生,还收录了他在民国时期发表在报刊上具有代表性的八篇文章,为学界研究提供了珍贵的一手史料。
温春来也曾多次采访过李仕安,并将采访记录一节的内容放入《身份、国家与记忆:西南经验》一书中。
笔者在已有研究成果的基础上,以民国时期李仕安发表在《新康报》上的六篇文章为研究对象,辅以回忆录等相关文献资料,探讨民国时期他对“中华民族”思想的认识和理解。
追溯李仕安的“中华民族”观的产生与发展,可以发现他的“中华民族”观的形成与其个人的成长经历是密切相关的。在接受“中华民族”思想后的李仕安,凭借着《新康报》记者和“夷务专家”双重身份的关系,以撰文发表的方式,在传达“中华民族”思想同时亦带有自己的思考,最终在川康地区的民族群体内造成了一定影响。
1.李仕安的早年经历
李仕安1913年出生于四川省凉山州雷波县靖远乡,彝族名为“格尔加甲底取”。其父为凉山彝族四大土司——阿卓兹莫属下的世袭文官师爷,因师爷职位世代传承的缘故,其家族历代崇尚和学习汉文化,还根据彝语姓名的谐音取了汉姓为李。李仕安4岁时就开始在私塾读书,后考入雷波县所办的新式学堂。1930年李仕安前往成都,就读于四川陆地测量学校并在毕业后加入川军。1935年秋,李仕安考入黄埔军校成都分校成为第一期学员,毕业后回归川军。在大都市生活和接受了新式教育的李仕安敢于打破旧族规的束缚,对民族关系有着自己的见解。因此,李仕安在1937年随部队进驻四川省威远县时,与汉族女子王甸之自由恋爱结婚,打破了家族中“民族内婚”的传统,最终遭受了被开除出家支的惩罚。婚后李仕安因职务变动离开军队,在接下来的几年中四处奔波,出任过边民小学校长和军事教官等职务。[1]79时值全面抗战爆发之际,为增强全民族抗战凝聚力,南京国民政府积极构建中华民族的“国族”身份,各地民族的差别仅在于“宗教及地理环境”,他们“实为同一个民族,并且为一个体系之种族”。南京国民政府这种“中华民族”一元论作为抗战时期中国的主流观点,是“反帝民族主义”的集中体现。其固然有诸多不足,如忽视了西南少数民族文化权利的诉求,招致部分学者的反对。但在反对日本帝国主义,强调中华民族具有“整体性”方面有不可忽视的价值。在国民政府的宣传下,李仕安迅速领悟了其中的思想要义,并在这一思想的基础上,结合自己过去的经历进行了阐述。
2.李仕安加入《新康报》的历程
《新康报》于1941年元月在西昌创刊,由刘文辉之侄刘元瑄出资并担任报社董事长。初为周刊,后改为日刊。[2]1501942年夏,时任川康边防军总指挥部上校参谋的甘子文在了解到李仕安近状后,遂将他推荐给当时苦于西康宁属夷务问题的刘文辉。刘文辉了解了李仕安的履历后便迅速邀请其前往雅安会面,经过长谈,刘文辉认为李仕安是个难得的夷务专家,便派其前往西昌辅佐刘元瑄。李仕安上任后,成为刘元瑄办理夷务和撰文宣传的得力帮手,并以《新康报》记者的身份,四年内共发表了六篇以“夷务”为主题的文章,宣传了“中华民族”观念。具体如下表所示:
李仕安在《新康报》发表的文章
作为彝族精英的代表人物,李仕安在“中华民族”思想的影响下,撰文多篇发表在《新康报》予以宣传。李仕安根据当时西南民族之间包括彝汉族之间的隔阂以及彝族内部所存在的问题,他灵活运用了“中华民族”思想中的内涵,提出符合当地实际的解决方案。
1.宣传三化政策
(1)石墨具有良好的激发极化特征,通过1∶1万自然电场电位测量在矿区内圈定了2处自电负异常Z1、Z2,呈NW向展布,处在同一异常带上。其中,Z1最大异常值为-515.4mv,为矿致异常;Z2异常最大异常值为-207mv,为矿化异常。结合1∶5000、1∶2000激电中梯剖面测量对Z1、Z2自电异常定性解译,圈定了2条“低阻高极化”激电异常带(J1~J2),呈NW—SE向展布其展布形态和自电异常重现性较好。
在西康建省之时,针对西康地区多民族共同生活的现实,刘文辉从自己处理民族事务的经验出发,提出了以“仁爱”为核心的“德化、同化、进化”三化政策。所谓德化、同化、进化,就是要改变过去西康统治者的武力镇压为主的威服政策,用以德服人的德化政策;改变过去“分而治之”的政策,以合于汉族的同化政策;改变过去放任自流的羁縻政策,改以辅助开展教育建设等活动的进化政策。[3]最终达到实现民族“同化”,民族和睦相处的目的。
尽管刘文辉的三化政策有着浓厚的大汉族主义色彩,但从内容来看,三化政策反映了刘文辉友好对待边疆民族并积极帮助其进步的立场。因此,李仕安在晋见刘文辉后与他积极合作,并根据西康彝区的实际情况以及自己的生活经历,对三化政策进行了一定改进,其目的是为了使彝汉民族在政治上能够平等相待,在经济和军事上抚而不剿。据此,刘文辉对三化政策如何实施提出了“不收投诚费,不收见面费,不准打冤家,不轻用武器,夷汉平等,黑白平等”的要求。[1]85除担任宁属屯委会边民训练所教育长,积极培养推行三化政策的边民干部外,李仕安又被刘元瑄任命为边务处第三科科长,主管夷务工作的宣传、调解、调查和统计工作。为了更好地宣传和落实三化政策,李仕安在《新康报》上先后发表了《三化政策阐述》《三化政策漫谈》两篇文章,从历史角度出发,详细阐明了“三化政策”产生的历史渊源、具体内容、实施要点。首先,李仕安认为“化”字有改变原有物质形态,形成新事物之意。而西康宁属地区为何至今受到民族问题的困扰,其核心就在于未做到“化”之水平。所以,要解决宁属地区的民族问题,只有刘文辉主席“三化政策”一条道路可走。之后李仕安以历史上历次汉彝族间的冲突为例,指出只有先施行德化政策,防止凉山彝族因官府镇压揭竿而起,再施行同化政策,消除彝汉民族之间的文字语言隔阂。最终使得彝汉民族一切相同,进化融合为一而成新的中华民族。[4]
针对部分彝族上层人士对“三化政策”的疑惑,李仕安亦写了《再谈三化政策》一文予以回应:“以德化先求民族分子的统一,以进化先求民族分子的齐一,以同化先求民族分子的如一,然后才能使大中华民国国内各族一律平等,才能有所谓民权普遍,民生乐和”的目的。[5]李仕安认为三化政策是边地民族欲行三民主义的一道桥梁。对于外界对三化政策的质疑,李仕安亦积极作出回应。当时西康省参议会副议长胡恭先认为只有武力才是解决“夷务”的首要方式:“禁烟与夷务不能提前解决,其他如吏治等问题亦难迎刃而解。应以积极的手段把夷人征服,否则汉人将逐渐被夷人同化,变成夷人之奴隶。”[6]李仕安则指出:“吏治未澄清,才是禁政与夷务不能解决的关键。”事实上,靠着“征服”的策略,只会“慑服一时,人亡政息”。[7]只有改用德化政策,才能化解矛盾,解决夷务。
2.争取民族权利
针对当时部分国民党官员主张的夷族无参政权,李仕安通过《倮族参政问题》一文完整地阐述了自己对于族群分类以及政治权益的主张。1945年,蒋介石居留西昌期间李仕安发表《边民的呼声》一文,再次提出彝人参政问题,要求国民政府在战后“履行诺言”,贯彻“国内各民族一律平等”的原则。文中称赞川康边区的“倮罗”在抗战期间修筑公路、机场等方面的贡献,活用蒋介石的“宗族观”思想,指出“倮罗”在中华民族中,称得上是一个大宗支,因此国家不应忘记他们,要教育他们,使用他们,而现在国民参政会中没有他们,县参议会中没有他们,全国代表大会也没有他们。一县几万汉人,省参议员代他说话,一个职业团体,也有代表代他说话,但“倮罗”二百万人却完全成了哑巴,没有地方诉苦!李仕安指出,要想“边地化为腹地”,就必须“教育夷人、使用夷人”,[8]保证彝人具有参与国家政治活动的权力。
3.追求民族平等
自从跟随刘文辉从政后,李仕安对如何做好民族工作产生了更高层次的奋斗目标。李仕安提出了解决凉山彝族内部存在的不平等的问题,他从1945年11月2日开始,连续在《新康报》上发表了洋洋万言的系列文章——《白夷革命宣言》,宣言主要分为《吁请政府及汉族同胞》《告夷族同胞书》《白夷解放宗旨》三个部分。
李仕安在《吁请政府及汉族同胞》中回顾凉山彝族的历史,并且发出了争取解放的号召,要求打破束缚,实现民族内部平等。[9]文章发表后在西康地区引起了极大反响,就连成都的《新新新闻》《建设日报》以及重庆的一些报纸都刊登了消息。当时身在成都、重庆以及西昌的蒋道伦、孙学刚、马云章、刘世才、张伟才、吉平清、王成汉等人纷纷写信拥护和支持李仕安,他的好友罗正洪也表示要带头解放奴隶。该文在《新康报》发表之后,李仕安立即又写了《告夷族同胞书》,呼吁所有“夷族”奋起自救,废除不良习俗,建设经济,学习技术知识。李仕安提出的民族内部平等、解放奴隶,若能实现,将实质性地扩大国民政府在“夷区”的统治权力,策略不可谓不巧妙,但他没有意识到,众多国民政府官员心里并不支持他的主张。例如,西昌行辕秘书刘希武亲自前往李仕安家中质问他为何要写这样的文章,他寄望政府相助的设想可谓是一厢情愿。[10]
在李仕安等人的不懈努力下,“中华民族”思想意识的相关内容在川康地区得以传播,逐渐在当地少数民族群众中建构起了初步的“中华民族”意识。
然而,李仕安的宣传也有着不尽人意之处。究其原因存在着两方面的问题。一方面,南京国民政府成立后“民族”身份逐渐成为一种可以带来政治利益的权力工具,李仕安希望通过宣传“中华民族”思想,进而争取“民族”地位、当“民族”代表,获得更多的政治资源和更大的政治空间,因此他过于注重走上层路线,在联系和动员广大彝族群众上则有所欠缺。[11]另一方面,李仕安所宣传“中华民族”这一思想实际建立在蒋介石错误的“宗族观”之上,他在《边民的呼声》中把彝族称之为汉族小兄弟的表述不仅扩大了蒋介石“宗族观”的错误影响,对于建立真正平等的彝汉关系起到了副作用。
“中华民族”思想产生于晚清立宪派与革命派的论战之中,随着各界精英的不断努力和宣传,“中华民族”思想最终在全面抗战爆发后成为中华儿女共同承认的价值观。而在当时的西康宁属地区,受恶劣的自然环境、闭塞的交通以及长时间统治者错误民族政策的影响,西康民族族群之间关系紧张,缺乏“中华民族”思想的传播与滋润。
作为民国时期沟通彝汉两族的“边缘性”人物,同时也是接受过旧式私塾与新式教育的知识分子,李仕安因旧式教育奠定了接受“中华民族”思想的基础,在新式教育的熏陶下更是积极宣传“中华民族”思想。面对抗战时期西康宁属彝汉关系紧张的局面,他以《新康报》记者身份发表了以“中华民族”思想为主题的六篇文章:前三篇《三化政策阐述》、《三化政策漫谈》和《再谈三化政策》以支持和宣传刘文辉的“三化政策”为主要内容,从历史角度出发,详细阐明了“三化政策”产生的历史渊源、具体内容、实施要点,打消彝族上层人士的疑惑;针对部分汉族官员绅士动辄以武力解决的言论,李仕安则以《禁烟夷务与吏治》和《边民的呼声》两篇文章予以反驳,重审彝族所应获得的政治权力;最后,李仕安根据自身的经历,撰写《白夷革命宣言》,大胆呼吁彝族内部停止剥削,解决奴隶问题。这在当时不仅促进和协调了西康宁属地区民族族群的团结,也在一定程度上破除了彝族内部所存在的矛盾与偏见。
从历史发展进程来看,李仕安在《新康报》上的呼吁为彝族群体提供了难得的发声机会,提供了彝汉乃至彝族内部相互和解的设想,为新中国成立后彝汉关系进入平等的新时代奠定了基础。今人亦有必要继承李仕安前辈的遗志,做到宣传与实践双结合,更好地为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而服务。
注释:
1“彝族”这一族称实际上产生于新中国建立后的民族识别工作。在民国时期以李仕安等人为代表的彝族精英则往往自称或被他称为“夷”“倮倮”“夷族”。为了避免叙述混乱,尊重历史史实,本文在引用原有历史文献中的“夷”“倮”仍从其旧,但在使用自己的语言叙述时会将“夷”“倮”改为“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