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兴勤 肖 阳
(1.江苏师范大学 文学院,江苏 徐州 221116;2.徐州幼儿师范高等专科学校,江苏 徐州 221000)
习近平总书记强调指出:“文化是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灵魂”(1)中共中央宣传部编:《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学习纲要》,学习出版社、人民出版社,2019年版,第138页。,而“文艺是铸造灵魂的工程。”(2)中共中央宣传部编:《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学习纲要》,学习出版社、人民出版社,2019年版,第149页。在文艺中占相当分量的戏曲艺术尤其是地方戏艺术,为所在地域的普通百姓喜闻乐见,寄蕴着深厚的乡情、乡愁,更是传播真善美、传递正能量、弘扬崇高的道德理想、凝聚浓郁的乡土情怀的重要载体。
自2015年7月《国务院办公厅印发关于支持戏曲传承发展的若干政策的通知》(国办发〔2015〕52号)发布以来,至2017年,党和国家接连出台了《关于实施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传承发展工程的意见》《国家“十三五”时期文化发展改革规划纲要》《关于戏曲进乡村的实施方案》《关于新形势下加强戏曲教育工作的意见》《关于戏曲进校园的实施意见》等一系列重要文件,从国家层面为优秀传统文化和戏曲的传承与发展指路导航,对于坚定文化自信、构建精神家园、拓展戏曲传播、提升审美追求等方面,都起到不可估量的重要推动作用。
在党的政策的鼓舞下,全国涌现出许多地方戏新编优秀剧目,在本地乃至全国皆产生积极而广泛的影响,为地方戏的振兴提供了有益的借鉴。但是,不可否认的是,地方戏的发展也面临诸多值得深入思考并亟待解决的现实问题。面对艺术生态失衡、演出市场萎缩、人才青黄不接,采取何等措施积极应对,这既是对地方戏院团在新的社会条件下实践国家文化政策能力的真检验,也是对地方政府在增强文化软实力方面执政能力的硬考核。既然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等高层部门连续下发与戏曲文化振兴相关的文件,恰恰说明党和国家对戏曲传承与发展的高度重视。同时,也透露出另一个信息,即这一问题的解决已迫在眉睫、时不我待。我们必须在“保护为主,抢救第一”的前提下,及时让地方戏“活起来,传下去”。通过合理利用这一文化遗产,激发出人们的文化自信,守住“精神家园”。
近年来,地方政府和相关部门在落实党和国家一系列文化政策上,做了许多卓有成效的工作,如协助地方戏院团申请国家非遗项目、申报省级或国家级文化奖项、申请省或国家艺术基金资助、支持地方戏史料及戏曲志的编撰等等,皆不同程度地促进了地方戏的繁荣发展与文化品格的提升。然而,无法回避的是,文化软实力的构建、地方戏的发展,远不如重大基建项目、高新产业的吸引力,加之某些地方对戏曲振兴缺乏足够的信心,故明显出现发展不平衡、不充分的现象。经济发达地区,投入较多,时见成效;经济滞后地区,时而有力不从心之感。还有的人对“文化软实力”的作用认识不足,缺乏足够的内在驱动力去引导文化建设。我们应该明白,落实中央政策,不能仅仅停留在口头上、报告中、文件里,还应付诸长期的、坚持不懈的努力。为此,我们建议:
一要压实主体责任,加强扶持引导。应将各类地方戏能否在该地区得到妥善保护、传承并健康发展,且较好地实现了文化软实力的动能转化,作为政府高质量发展考核的硬性指标之一。毛泽东同志曾经强调:“政治路线确定之后,干部就是决定的因素。”(3)《毛泽东选集》第二卷,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第526页。地方戏的繁荣发展与领导干部的作用发挥、职能部门的尽责与否有着密切的关系。江苏丰县小凤凰梆子剧团曾三次晋京,分别在北京长安大戏院、中直礼堂、中南海警卫局、吉祥剧院等处演出,受到一些著名戏曲理论家的广泛赞誉,得到中共中央办公厅、中纪委、中组部、文化部等领导的亲切接见,《中国文化报》发文予以推介。这一成绩的取得,与当时徐州、丰县两级党和政府主要领导的大力支持密不可分。同样,江苏省梆子剧院近年推出的大型新编现代戏《母亲》上演后,被列为国家艺术基金2019年度“大型舞台剧和作品创作资助项目”、文化和旅游部2018年度戏曲剧本孵化计划“大戏项目一类作品”,并接连荣获江苏省文华大奖、江苏省优秀版权作品一等奖、2019紫金文化艺术节“优秀剧目奖”、江苏省“五个一工程”优秀作品奖、2019年度江苏省舞台艺术精品创作扶持工程重点投入剧目等殊荣,这固然是剧院全体演职人员共同努力的结果,也与徐州市党政领导及文化主管部门的扶持、引导密切相关。
二要明确改革目标,共商发展路径。院团改革后,有的单位面对市场有点手足无措。对改革后的院团,不仅要扶上马,还要加一鞭、送一程,待其“试水”成功后再完全放手。文化主管部门在院团的思想转变、政策理解、市场把握等方面,应适时做一些引领工作,以及时地解决演职员思想上的困惑,廓清他们前进道路上的迷惘情绪。要建立文化主管部门领导与院团负责人、非遗传承者、优秀青年演员等参加的定期会商制度,经过充分讨论,逐渐确立地方戏的发展定位,引领地方戏健康发展。
三要继承优良传统,提高专业素养。新中国成立后,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各级政府都曾连续举行过一系列的戏曲汇演,促进了菊坛新人的成长,使得许多具有演、唱潜能的青年演员脱颖而出,为地方戏后备人才的储备创造了条件。近几年,全国性的戏曲汇演时而可见,如“戏曲百戏(昆山)盛典”,使得至今尚存的348个剧种逐一亮相,106个民营剧团也有了大展身手的机会,观众竟达8万之多,其规模的确是创建国以来之最。其他如全国梆子戏展演、大凉山戏剧节等,也都取得了很好的社会效果。相比较而言,市、县级的地方上的戏曲汇演则难得一见,显得上下热度不一,戏曲发展有某种程度的失衡。应继承优良传统,恢复常态化的地方戏汇演、竞赛活动,提升普通民众的参与度,广布戏曲“种子”,形成良好的传播氛围。同时,政府部门的相关领导及文化主管部门的负责人,应积极参加由省文旅厅或省文化艺术研究院举办的各种专业培训,学习掌握党和国家的戏曲政策,熟悉场上搬演机制,明白戏曲创作规律,洞晓演出市场走势,了解演职人员的各种诉求,做地方戏振兴与发展的行家里手,以内行管理内行,以便在实际工作中有针对性地解决问题。
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在2017年1月发布的《关于实施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传承发展工程的意见》中强调指出:“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工作导向。坚持为了人民、依靠人民、共建共享,注重文化熏陶和实践养成,把跨越时空的思想理念、价值标准、审美风范转化为人们的精神追求和行为习惯,不断增强人民群众的文化参与感、获得感和认同感。”(4)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关于实施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传承发展工程的意见》(中办发〔2017〕5号),http://www.gov.cn/zhengce/2017-01/25/content_5163472.htm.这正是地方戏所应承荷的历史使命。文件明确阐述,我国优秀的传统文化,蕴含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担当意识,崇德向善、见贤思齐的道德诉求,孝悌忠信、礼义廉耻的荣辱观念,褒贬世事、判别是非的价值标准,自强不息、奋斗拼搏的进取精神,敬业乐群、推己及人的处世策略,而戏曲恰恰承担着对这类优秀美德弘扬、张大与传播的重任。通过舞台形象化的阐释,将传统美德与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有机对接,使之“飞入寻常百姓家”,进入普通百姓的生活领域。靠戏曲文化的熏陶与濡染,使“跨越时空的思想理念、价值标准、审美风范”得到有效转化,激发其产生强烈的认同感,以形成人们的道德自律和行为习惯。当然,这一转化并非一蹴而就,要借助各方面的力量,才能“构建全方位、多层次、宽领域”的戏曲文化传播格局,使戏曲在新的历史条件下,充分利用自身优势,“弘扬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培育民族精神和时代精神,解决现实问题,助推社会发展”(5)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关于实施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传承发展工程的意见》(中办发〔2017〕5号),http://www.gov.cn/zhengce/2017-01/25/content_5163472.htm.。
首先,是借助网络传播之力,扩大地方戏在当代生活中的影响。目下,网络传播(抖音、微信、快闪等)是影响力极广的一种传播手段。据某电视台报道,一酷嗜梆子戏的商丘女青年,因演唱梆子戏成了网红,收获粉丝160万。2015年10月,《中共中央关于繁荣发展社会主义文艺的意见》明确强调,在新的历史条件下,要充分利用现代科技成果和现代化手段,“大力发展网络文艺”,“推动网络文学、网络音乐、网络剧、微电影、网络演出、网络动漫等新兴文艺类型繁荣有序发展”,并将其提至关乎国家文化软实力的提升和文化引领的高度来认识,足见对网络传播的重视。在疫情防控的特殊时期,地方戏网络传播的作用更得以彰显。一些与抗疫相关的网络剧以及精彩唱段也应运而生,给社会传递了正能量,也增强了人们战胜病毒、恢复生产的信心和力量。
其次,是借助传统媒体,持续增强地方戏的传播力度。各地报纸,尤其是晚报之类,因其文章短小、风格活泼,成为人们工作之余接触最多的纸媒。可以利用这一阵地,开辟介绍地方戏的专栏,对著名艺人、优秀剧目、表演技巧等内容作连续性介绍,以激发人们对地方戏的兴趣。电视台、广播电台,也应让出一点广告篇幅,开辟相应栏目,播放地方戏演出的优秀片段,满足不擅长网络的中老年群体的戏曲欣赏需求。如中央电视台戏曲频道、河南卫视“梨园春”栏目、安徽卫视“相约花戏楼”栏目、湖北卫视“戏码头”栏目等,都在这一方面积累了不少可供借鉴的经验。
再次,多种形式的讲座、报告会,也是扩大地方戏影响的一个重要手段。2015年,江苏省委宣传部启动“百名专家学者千场文艺欣赏讲座”活动,笔者曾应邀赴徐州所辖各县(市)、区作“江苏戏曲文化史”巡回讲座,其中多处述及地方戏。讲学结束,还与各地戏曲工作者深入交流,得到他们的广泛认同,产生良好的社会效果。2017年6月,中共徐州市委宣传部、徐州广电传媒集团、徐州报业传媒集团等单位通力合作,推出“彭城大讲堂”系列讲座,江苏梆子戏、柳琴戏等地方戏曲,亦由本人讲述,徐州电视台播放,同样产生很好的社会效应。其实,这类讲座,同样可以由工会、妇联、社科联等组织,开进社区、开进学校、开进民间戏曲协会,以唤起人们欣赏地方戏的热情。
还有,应充分调动文化馆(站)的特殊作用,为民间戏曲人才的培养提供强有力支撑。回顾过往,市、县、乡各级文化馆(站),在发现、挖掘、扶植民间艺术、普及群众文化、丰富辖区人们文化生活方面,皆起到过不可估量的作用。不少民间业余剧社的成长、壮大,皆与文化馆(站)工作者的精心培育、倾力指导有着重大关系。如徐州市铜山区大黄山业余梆子剧团,就由乡文化站站长伏红连兼任团长,并拉主弦,成了当地颇有影响的业余剧团,上演剧目七十余种,其中不少乃原创作品,并以其具有很强的现实针对性,受到群众的广泛欢迎。在新的历史条件下,应高度重视文化馆(站)工作人员潜能的发掘,引导他们在关心文娱活动的同时,在地方戏的振兴与繁荣上继续发力。
再有,活跃于民间的与地方戏相关的群众组织之作用也不容小觑。据相关报道,仅河南一省,群众自发组织的业余豫剧、曲剧、越调等剧团,就达三千多个,靠自收自支活跃于广大农村。徐州市老干部大学的紫薇艺术团梆子剧团,联合市文广旅局等相关单位,于2020年夏秋之交,在市中心的户部山连续四天演出梆子戏《芈建游宫》《生死牌》《疯哑怨》《小包公》等剧目,场场爆满。出演者中好几位已年逾八旬,年龄小者也在七旬上下,但情绪高涨,乐此不疲。当年九、十月间,在宿迁市文化馆文化惠民大舞台,来自该市京剧协会、票友协会、艺研会、京剧沙龙的民间艺人,纷纷登台演唱。随后,沭阳县百灵艺术团、乡韵剧社以及宿迁市黄梅戏协会、常乐黄梅戏学社等团体的艺人,又分别演唱了淮海戏、黄梅戏精彩唱段,在观众中引起热烈反响。10月末,在北京园博园举办的戏曲文化周上,民间戏曲社团也有着不俗的表现,在锦绣谷明天剧场、重庆园、西安园等多个表演场所,“活跃着30家民间及高校社团,奉献了90余场演出。如首钢京剧团、星光评剧团、鸣越社、长乐黄梅戏剧团、豫曲雅韵剧社、秦腔社等社团票友的表演十分投入,颇有专业风采,彰显出戏曲文化在民间发展的深厚土壤”(6)张景华、何洪涛:《古戏台唱新戏 新剧场传技艺——2020中国戏曲文化周在京落幕》,《光明日报》,2020年11月1日第4版。。在安徽,“全省持证的民营院团有3900余家,从业人员超过5万人”(7)马荣瑞:《安徽天长俞金花扬剧团:“草台班主”的扬剧情怀》,《光明日报》,2020年12月8日第9版。。其中以俞金花担纲的天长扬剧团,是一家民营院团,田间地头、稻场庭院,到处都有他们演出的身影,有时一天竟连演三场,一年演出500多场。走到哪里都受到当地群众的欢迎,真正做到了“送戏进村”。
无论客观环境如何变化,人们喜爱戏曲、追捧戏曲的热情似乎并未有多少降温。京剧名家谭元寿曾在《我终生难忘的一次演出》一文中这样描述:20世纪80年代末,他在演出《打金砖》一剧时,唱到慷慨激昂处,观众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像观看足球比赛时看到进了球一样的狂热叫好,然后跟着现场锣鼓点的节奏一起鼓掌”(8)谭元寿:《我终生难忘的一次演出》,《光明日报》2020年7月26日第 12版。。高难度的僵尸动作表演完毕,“台下观众的掌声和叫好声已经震耳欲聋,观众都不舍得走,幕布根本就拉不上”(9)谭元寿:《我终生难忘的一次演出》,《光明日报》,2020年7月26日第 12版。。这足以说明在民间蕴藏着一股热爱戏曲、追捧戏曲的热潮。
我们的地方政府及文化主管部门、艺术工作者、各类媒体、戏曲评论者等方方面面力量,要充分利用各自所掌握的平台,想方设法保护民间团体、班社对戏曲传播的热情。在他们困难无助的时候,及时施以援手,送上力所能及的支持;在他们迷惘彷徨的时候,敦促他们坚定信念、站稳立场,在困境中崛起。而评论者更要出于公心,本着艺术的良知,对戏曲从业者在演技上出现的问题,应有针对性地提出善意批评,而不是一味遮饰,也不能将其表现出的优长,恣意夸大,动辄冠以“某派”“某家”的头衔。要知道,在戏曲评论这一行当,“捧杀”与“棒杀”都是不负责任的态度,不利于戏曲艺术的振兴与发展,而应实事求是地帮助演员找问题、明方向、求提高、促发展。习近平同志指出,文艺批评要有“批评精神”,不能搞“庸俗吹捧、阿谀奉承”或“自我表扬”“自我造势”。“文艺批评是文艺创作的一面镜子、一剂良药,是引导创作、多出精品、提高审美、引领风尚的重要力量”(10)习近平:《在文艺工作座谈会上的讲话》,《光明日报》,2015年10月15日 第1版。,就是要“褒优贬劣、激浊扬清”。“运用历史的、人民的、艺术的、美学的观点评判和鉴赏作品,在艺术质量和水平上敢于实事求是,对各种不良文艺作品、现象、思潮敢于表明态度,在大是大非问题上敢于表明立场”(11)习近平:《在文艺工作座谈会上的讲话》,《光明日报》,2015年10月15日 第1版。,为新时代戏曲事业的振兴与发展添瓦助力。
目前,地方戏院团有这么几种值得重视的现象,可以归纳为“四重四轻”,即:重场景制作,轻内功提升;重应时演出,轻市场开拓;重大舞台亮相,轻小剧场运作;重名角扶植,轻群体提高。地方戏院团是地方戏振兴最主要的抓手,应针对存在的问题,深入思考破局之策,增强责任担当、坚定进取信念、拓宽发展路径、深拓文化市场,以最直接的努力迎接地方戏的新的春天。
《关于实施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传承发展工程的意见》明确指出:“文化是民族的血脉,是人民的精神家园。”戏曲艺术为人民群众喜闻乐见,自然是民族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笔者在相关论述中曾这样表述:“在中国艺术史上,恐怕没有哪一门艺术像戏曲这样离大众生活如此之近,受众群体如此之庞大,社会影响如此之深远。戏曲作为非物质文化遗产,是民族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对于我们了解古代的文化内蕴、风俗习尚、道德取舍、审美走向都有着不可估量的作用。”(12)赵兴勤:《清代散见戏曲史料研究》,复旦大学出版社,2018年版,第290-291页。戏曲是以“滚动的、发展的生存状态以及活泼、机巧、充满向上活力的清新内容融入百姓日常生活,以致成为人们生活整体内容的一部分”(13)赵兴勤:《清代散见戏曲史料研究》,复旦大学出版社,2018年版,第291页。。戏曲工作者的历史使命,在于充分利用戏曲这一艺术形式,“弘扬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培育民族精神和时代精神,解决现实问题,助推社会发展”(14)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关于实施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传承发展工程的意见》(中办发〔2017〕5号),http://www.gov.cn/zhengce/2017-01/25/content_5163472.htm.。
面对外在环境的剧烈变化,地方戏院团在对自身发展进行精准定位的前提下,应明确肩上所承荷的时代重任,从构建国家文化软实力的高度,充分认识戏曲工作的重要价值,将振兴、传承、发展地方戏文化,与人民需求、国家事业发展紧密相连,把表演技能的提升视作民族文化、地域文化建设链条中的重要一环。从事地方戏传承,不能仅是为“稻粱谋”。在思想认识层面,应着重解决以下几个问题:是“等米下锅”还是“找米煮饭”?是“闭门研艺”还是“出门献艺”?是“要我演”还是“我要演”?是为“养家糊口”还是“使命担当”?其实这几个问题相互关联,关键在于解决“为谁演”“演什么”“怎么演”之类根本问题。
在以往的管理体制下,大都是主管部门下达任务,地方戏院团按照上级安排创演新戏,演出时受众范围有时会由领导圈定。如政府部门举办某些活动,需要表演团体配合,地方戏院团自然及时到位。而随着改革的深入开展,地方戏院团在体制上也作了相应变革,变身为需要自己寻找文化市场的文化企业。长期计划经济体制下养成的“要我演”的思维模式必须加以转变。只有不断激发艺术上积极进取的活力,化被动为主动,才可能在激烈的文化市场竞争中站稳脚跟,拥有立足之地。
平心而论,地方戏的发展的确面临不少值得重视的问题,如代际文化的差异、欣赏群体的相对固化、演出市场的萎缩、演员综合素质的退化、地方特色的消弭、后备人才的严重缺失、本土编剧的凋零匮乏等等,导致演职人员对本剧种的发展前景信心不足。
其实,存在问题也就意味着发展机遇;问题的解决,会让我们攀上更高的发展平台。面对新的情况,不能一味嗔怪外部环境,这丝毫无助于地方戏的传播与发展,而应紧扣地方剧种的特色,找出符合发展实际的应对之策。要从丰富的地域文化中汲取营养,从与广大欣赏群体的互动与沟通中找出差距,从本地的文化需求出发精准定位。地方戏永远不能脱离赖以成长的一方热土,它的活力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其自身所承载的浓浓乡情和亲切乡音。生活在这方土地上的普通民众,是保护、养育这一艺术形式的主力军。正如有学者所指出的:“如果不认真研究剧种特性、不从地域文化的根脉上寻找保护因素,而为吸引眼球、讨得掌声甚至一味迎合‘时尚’,致使数百种地方戏曲剧种全然‘现代化’‘时尚化’,继而同质化,那么这种抢救保护就是饮鸩止渴。”(15)陈彦:《一方水土养一方戏》,《人民日报》,2016年1月15日第24版。
在地方戏振兴、发展过程中,不必左顾右盼,曲意模仿,要结合地域文化特点,根据当地人们的审美趋向,坚定走自己的发展道路。不要把改头换面当作创新,似乎将相沿已久的标识情节段落划分的“场”改作“幕”就能出彩。也不管声音是否和谐,硬是将西洋乐器塞入民乐的伴奏之中。其实,乐器伴奏,就是为了托腔,使乐器伴奏之声与演员的唱腔相辅而行。双方配合严丝合缝、浑然一体,以美其听,正所谓“声乐齐一,节奏匀称,高低疾徐之间,轻重短长之际,音响合和,方为上选”(16)华连圃:《戏曲丛谭》,中国戏剧出版社,2015年版,第118-119页。。“乐声掩过歌曲,纷杂喧阗,洋洋盈耳,不知歌曲主也,音乐宾也。主唱而宾和,主行而宾随也”(17)华连圃:《戏曲丛谭》,中国戏剧出版社,2015年版,第119页。,则颠倒了主次关系。许多西方乐器合奏,音频过高,以致压倒了台上艺人所唱,乃北方地方剧种舞台演出时常见之现象。还有的剧作者,方言俗语词汇掌握有限,明明笔下所写乃识字不多之人物,却让其频频道出较生僻之成语,甚至将带有贬义的“效尤”一词理解成学习、效仿的榜样,或将“休养生息”说成“休生养息”,将“行(háng)院”误读作“行(xíng)院”,将“秋狝”(xiăn,打猎)误作“秋弥”,使人如坠云雾里,不知所以,更何谈地方特色!这恰反映出变革之际,地方戏演、创人员表现出的某些浮躁现象。
所以,地方戏的发展越是面临前所未有的挑战,演职人员越是要平心静气,冷静思考现实问题。如若说地方戏欣赏群体越来越少,为什么有些剧团下乡演出,即使恰逢风雪交加的天气,观众仍冒风顶雪,坚持看戏?如果说演出市场萎缩,为何有些民营剧团一年演出五六百场,且处处受到欢迎?如果说现代戏难以赢得市场,为什么豫剧的《村官李天成》《焦裕禄》《重渡沟》,淮剧的《小镇》,沪剧的《挑山女人》,江苏梆子的《扁担巷》《母亲》,柳琴戏的《矿湖情缘》,越剧的《左邻右舍》,锡剧的《董存瑞》等一批新编现代戏,一经排演,便立即引起人们的普遍关注?在两相对照中,问题的症结不难发现。
每一个地方剧种的发展都有过曾经的辉煌,也有过难以抹去的黯淡。历史的经验值得总结。回顾过往是为了未来的更好发展。认清本剧种的地域特色,才能为本院团的发展准确定位。剧种发展的目标应尽早确立,演艺人员朝着稳定的方向努力才会有“定盘星”,才具有持续发展的底气。
地方戏的发展路径如何拓宽?笔者认为应做到“五个兼顾”。
一是兼顾“雅”与“俗”。
按照清人李渔的说法,戏曲是“做与读书人与不读书人同看,又与不读书之妇人小儿同看”(18)李渔:《闲情偶寄》卷一,中国戏曲研究院编:《中国古典戏曲论著集成》第七册,中国戏剧出版社,1959年版,第28页。,故“务使唱去人人都晓,不须解说”(19)王骥德:《曲律》卷三,中国戏曲研究院编:《中国古典戏曲论著集成》第四册,中国戏剧出版社,1959年版,第127页。。所强调的乃是通俗易懂、妇孺易晓。当今,无论城乡,人们的文化水平普遍提高,不识字者已寥寥可数。然而,尽管如此,仍有人看戏归来,连称不知所演何物,这恰说明从书斋中走出的编剧,语言的驾驭能力薄弱。一写古装戏,往往大掉“书袋”,对古文中的片段生吞活剥,连基本含义都不理解便硬性嵌入,根本未考虑欣赏群体的审美需求。其实,真正的“雅”,是俗中见雅,化俗为雅,若非具有深厚的生活底蕴者,难以达到这一境界。
二是兼顾“大”与“小”。
大小剧目并举。在地方戏的传承与发展方面,具有一定时间长度、空间维度、内容向度的大型剧目,自然应该排演。因为它能体现本剧种、本院团的表演实力、演出阵容、演唱水平,理应打造成自己的看家精品。但是,不可忽略的是,截取生活某一横断面、反映切合民生的社会焦点问题的短小精悍剧目,更应该多加创演,以及时地反映当代生活。观众所喜,不在于所演剧目规模的大小,而在于其内容是否紧扣民心、贴近生活、反映当下,应鼓励以精炼短小的剧目反映深广的现实人生。
将登场人物甚少的剧目搬上舞台,演绎生活细事,表达世事人情、人生哲理,这是中国戏曲发展的优良传统。早在宋、金之时,戏曲艺人就“侧重于从社会底层生活中采撷素材,将市井村坊细事入戏,场上所演贴近百姓生活,尤其是城市市民生活,为院本的演出争得了观众,拓展了该项艺术的发展空间”(20)赵兴勤:《中国早期戏曲生成史论》,北京大学出版社,2015年版,第358页。。这一传统一直延续至今。以江苏梆子为例,在上演的六百余种传统剧目中,生活小戏占有重要比重,不下五六十种,大多为“二小”(小生、小旦)或“三小”(小生、小旦、小丑)戏,一般用作正戏开演之前的垫戏,以其活泼风趣深受观众群体的喜爱。有艺人曾谓:“大戏越唱人越少,小戏越唱人越多。”(21)陈晓棠主编:《江苏戏曲志·柳琴戏志》,江苏文艺出版社,2004年版,第490页。这一流传百年的戏谚,很能说明问题。
小戏登场人物不过三两人,道具甚少,且多与日常生活物件有关。场上陈设简单,一桌两椅就差不多,硬场面也无需那么多乐器烘染气氛,表演成本自然大幅缩减。然而,登场人物少,却给戏曲艺人在演出的生活化、表情的精细化、行为的夸张化等方面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必须在“逗趣”与“谐谑”上下足功夫,“运用具有强烈动感的舞台画面,凸显生活中的矛盾、冲突,以少数伶人撑起大场面”(22)赵兴勤:《中国早期戏曲生成史论》,北京大学出版社,2015年版,第356页。。同时,小戏的搬演也为平时演出难得担纲一次的年轻演员提供了锻炼、提高的机会,有利于演艺人才的培养。且小戏对舞台、灯光、布景的要求也不是那么高,小会议室、文化活动中心、乡村土台皆可演出,大大节省了艺术生产的成本。相比较而言,大型戏剧的排演成本自然就高,排一出戏动辄需一两百万经费,甚或更多,这对于已迈入市场化的地方戏院团来说,可谓是难以承受之重。即便地方政府给予相应财力支持,也时有捉襟见肘之感。
大小剧场皆演。有人认为,只有在大城市剧场演出,才有利于表演技艺的发挥,到了小剧场,尤其是无布景作依托的乡村舞台,则会变得手足无措。这恰说明表演技艺在蜕化。无论剧场大小,都是施展表演才艺的平台。大剧场演出,照顾更多层面人们的审美需求;小剧场演出,方式更加灵活,更接地气,对演员的现场处置能力更具考验性。在笔者看来,即使小舞台、土舞台,同样能体现艺术创造的大格局。艺术境域的延伸、扩展,很大程度上是靠演员的身段表演来体现的,并不局限于舞台的大小。所谓“舞台小天地”,表述的就是这个道理。戏曲是否有人看,除客观环境制约外,还要看我们的地方戏院团愿不愿意克服自身的诸多困难,勇敢地迈出舒适圈(城市生活圈子),走向乡野和田间地头,并坚持“小制作,大文章;小剧本,大容量;小场面,大情怀;小舞台,大格局”,简化布景设施,追求小中见巧。
我们知道,艺人的场上表演,除人物刻画、戏剧冲突展示之外,还应表现舞台的空间转换和时光流转,借助时空意识和虚拟表现手法,使情景交融、物我一体,把无限的空间都融进演员的手、眼、身、法、步,靠台上一系列动作的连接与变换,展示空间景物的变化、转移,“打破空间的限制及物质的阻碍,而使剧中的人物情景得到灵活的表现”(23)程永江:《程砚秋戏剧艺术三十讲》,花艺出版社,2010年版,第172页。。换言之,“‘剧中人处的环境、时间、条件等,一切都是通过动作舞蹈来说明、来介绍’,不仅仅是‘以桨代船、马鞭代替马’而已”(24)程永江:《程砚秋戏剧艺术三十讲》,花艺出版社,2010年版,第183页。。一味依赖布景来表现场景,戏曲的发展出路则大打折扣。如民初天津的太庆恒戏班,在演出《金山寺》时,运用西方科技装点舞台,甚至制作了“古树矮屋,小桥曲径”诸景物,尽管“新奇诡丽”(25)徐珂:《清稗类钞》第十一册,中华书局,1986年版,第5033页。,但终因戏班中艺人演技不精,唱做无人,未几,戏班作鸟兽散。历史的经验值得注意,若想让戏“立”起来,靠的是精湛的表演技艺而非舞台的恣意装点。近年来,有的地方戏院团盲目追求大场面、大制作、大气派,场面设计豪华绮丽,令人眼花缭乱,更有甚者将桥梁、溪水甚至飞机、大炮都搬上了舞台,极大地限制了演员表演技能的发挥,挤压了艺术展示的空间,造成无谓浪费。一味追求场面的外包装,恰是对地方剧种自身艺术不自信的表现。
三是兼顾“演”与“创”。
戏曲院团固然离不开领衔的知名演员,但是如果没有自己的编创队伍,事事依靠“外援”,迷信外来“高僧”,在改革的漫漫征途中同样无法稳健远行。地方戏院团应有自己稳定的音乐舞美设计、剧本创作队伍。而这支队伍,应扎根基层、扎根生活,在火热的生活实践中去发现美、领略美、表现美。“文艺只有植根现实生活、紧跟时代潮流,才能发展繁荣;只有顺应人民意愿、反映人民关切,才能充满活力。”(26)习近平:《在文艺工作座谈会上的讲话》,《光明日报》,2015年10月15日第2版。积极创作拥有家国情怀、能真正打动人心的优秀剧作且演之于场上,是地方戏院团义不容辞的责任。作为地方戏剧工作者,应熟悉这一方热土,站在构建国家文化软实力的高度,关注社会热点,引领道德风尚,讴歌当代英雄,善于化解矛盾,凝聚群众力量,以自己的创作实践为乡风民俗的重塑奉献出最好的精神食粮。唯其如此,我们的地方戏院团才会激发守正创新的活力,才能紧扣当地情势,贴近百姓生活,顺应人民意愿,反映人民关切,让戏曲艺术真正转化为群众精神文化生活的重要内容,激励人们奋发有为、步步向前。
在“创”的品牌塑造上,应以精品为目标。地方戏院团应该有自己的精品,即走得出、叫得响、打得开的招牌戏。在“创”的接受群体上,应以大众为方向。不能忽略生活在基层的普通民众的欣赏情趣与审美需求,如留守老人、留守青少年、空巢家庭、社区工作群体、进城务工人员等。对进入后育儿期的中年女性也应关注。她们在“崇尚年轻、变化和效率的消费社会中”,“面临着职场和社会的双重边缘化”,在重新就业时也潜存着“落伍和被替代”(27)李洁:《“从职场消失的中年女性”何以成话题》,《光明日报》,2020年12月25日第2版。甚至摈弃的尴尬。如此之类的各个层面,都应予以热切关注。在“创”的精神底色上,应以崇高为理想。近年来,各地纷纷建造好人园,为当地涌现出的好人塑像、立碑,这固然在表彰优秀人物、弘扬社会正气方面起到了积极作用,但是这类雕塑往往是放在公园或公共场所之一隅,文字介绍也极为简略,呈现给人们的是静止的、凝固的印象,经此者多为匆匆来去的过客,来不及细细领略好人精神品格之所在便转瞬离开。以笔者愚见,不若将好人故事搬上戏曲舞台,借助艺术形象的演绎,诠释好人的高尚品德,给观众更多的现场感、参与感。化凝滞的道德规则为有温度、有情趣的艺术展演,这便“消弭了戏剧艺术与日常生活之间的界限,使观众能够在近距离、多角度切换的观演过程中进入戏剧情境”(28)刘宏伟:《精品佳作助力戏剧市场重启》,《光明日报》,2020年12月27日第12版。,直接受到英雄行为的熏陶与感染,自会收到更好的社会效果。
四是兼顾“出戏”与“出人”。
习近平总书记2020年10月23日在给中国戏曲学院师生的复信中指出:“戏曲是中华文化的瑰宝,繁荣发展戏曲事业关键在人。”(29)习近平:《回信》,《光明日报》,2020年10月26日第1版。人才是第一资源。地方戏的薪火相传、持续发展,离不开院团演职人员的团结奋进、守正创新。所以,若想担负起振兴戏曲的历史使命,对年轻一代演艺人员的培养显得尤为重要。
首先,用匠心进行艺术传承。应建立健全地方戏院团以“师”带“徒”制度,选拔那些富有理想情操、事业追求、担当意识且舞台经验丰富、在青年人中有较高威望的中老年艺人充当指导老师,将二至三名青年演员挂靠其名下,从其学艺,实行一对一或一对二的培养机制,真正落实“名家传戏”。导师制订规定时段的培养计划,学员也应制订相应的学艺计划,列明责任图、路线图、流程图、效果图,严格要求,严格训练,严格考核,促使年轻人尽快成长。应特别注意发挥退休老艺人的余热,启动“银发名师工作室”,不光传艺,更传艺德。
其次,用初心进行艺术磨砺。将有潜力的青年演员,放在戏曲演出的第一线去锻炼。在舞台表演的艺术实践中,强化、提升其表演水平。既然暂时功力不够,难以在大型戏曲表演中挑大梁,那么就让他们在生活小戏的排练、演出中去摔打。回顾戏曲演出史,哪一位名家不是在舞台表演的摸爬滚打中逐渐成才的!豫剧名家马金凤,五岁学艺,七岁登台,但受嗓子条件的限制,唱前四句唱词尚可,当接着往下唱时,往往没了声音。她针对自身的弱点,每天对着装有冷水的瓦罐或在旷野中刻苦练嗓,花了整整三年工夫,终于练出了清脆圆润的金嗓子,直至八九十岁仍能登台献艺。这就是最好的例证。昆曲名家石小梅在一次演出中,尽管观众因为语言障碍渐渐离去,但她仍始终如一地在台上认真表演,毫不懈怠。这既是对台下留守观众的尊重,更是对初心的秉持和舞台的敬畏。年轻一代应从前辈的经验里汲取奋进力量。
再次,用真心进行艺术改革。地方戏院团应加大改革力度,改变自我封闭的管理模式,动员各种社会力量关注地方剧种的发展。对演职人员的考核,应有更精准科学的指标,全面评价其工作态度、从艺热情、担当意识、创新理念、道德追求,实行能者优酬、优胜劣汰的管理机制,能者上,庸者下,激发演职人员的进取意识和创新活力。当然,这里所强调的“创新”,是在坚持地方剧种特色的前提下的创新,而不是巧立名目、故作姿态、盲目趋同而淡化自我。老百姓在地方戏的艺术改革中,应该拥有更多的话语权,毕竟戏是演给他们看的。为生存而演出的应景“花瓶戏”固然能够带来一时的收益,但背离艺术的初心、远离百姓的需求,不可能收获真心的悦服和由衷的赞叹。金杯银杯不如群众口碑,厅堂里稀拉的掌声远不如戏迷的喝彩来得实在。
五是兼顾“新点子”与“老玩意”。
如何实现地方戏的传承与发展,首要的自然是抢救与保护。如果眼见本剧种的许多“老玩意”随着岁月的磨洗而逐渐消弭,却不果断地采取相应措施予以抢救、保护,又何谈传承?何谈发展?国家将地方戏剧种作为非物质文化遗产立项保护,其实就是对传统艺术的一种抢救。近年来,国家文旅部启动《中国戏曲剧种全集》,中宣部等多部门强调戏曲进校园、进乡村,并主张开展多种形式的“戏曲行当、戏曲流派、地方剧种”的专题交流活动,也是抢救戏曲文化遗产的重要举措。
有鉴于此,作为地方戏曲艺术工作者、非遗传承者,应该沉静下来,认真回顾本剧种的发展历史,对表演技艺、剧目传承以及历代艺人的场上表演作系统梳理,“盘点”一下家当:一是算算总账。本剧种总共有多少部传统戏及新编现代戏剧目,当今院团能演出多少?二是理理头绪。丰富、复杂的地方戏表演技艺,哪些至今仍“活”在舞台上?哪些濒于失传?失传的主客观原因是什么?三是摸摸家底。本剧种的主要演员,能会多少出全本戏?多少出折子戏?熟悉程度如何?四是想想策略。如何在抢救与保护的基础上谋求发展,怎样发展?具体的应对策略和行动方案是什么?
回顾历史,是为了未来的发展;盘点家底,意在激发演职人员对本剧种的文化自信。对过往的艺术经验不是简单地拿来,而是根据传播环境、欣赏群体的变化,有选择地吸收,取长补短,择善而从,确保地方戏与时俱进,健康有序地实现自身的完善与发展。
前几年,社会上一直飘忽着一种论调,即认为戏曲没人看,一味唱衰戏曲,其实这是对当下戏曲发展现状的一种漠视。十多年前,笔者曾去河南嵩山,在距少林寺不远处所搭戏台正在上演曲剧剧目,台下黑压压站了一大片人,皆引颈观看场上演出。四、五年前,笔者去河南内乡,当时街中心就搭有戏台演戏,观众围得水泄不通。近年,之所以在一些地方戏曲观众失去了往日的热情,有着多方面的原因:一是快节奏的生活使人们不再有更多的闲暇去看戏;二是多元化的休闲渠道冲淡了戏曲的娱乐属性;三是部分院团盲目追求大场面、大制作,昂贵的票价吓跑了中老年戏迷;四是网络发达,版权意识保护不强,名家唱段线上比比皆是,随点随听,老百姓进戏院的冲动有所减弱;五是地方戏院团自身定位不准,不愿走进农村和乡镇,与欣赏群体形成某种层面的隔阂;六是艺人中的名人效应不断衰减,很难产生强大的艺术召唤力。
那么,面对这些不利因素,怎样深拓文化市场呢?可以从时间维度和空间维度两个方面来考虑。
从时间维度上看,当地民风民俗是滋养地方戏成长的肥沃土壤,所以地方戏的演出首先应紧紧扣住一年之中的各个节点。在以前,戏曲搬演的最佳场合,就是一年中四时八节、春祈秋报之时所举行的各类庙会,即所谓“贸迁有无,以会为市,趁墟之人,云集麕至,车载斗量,填城溢郭。五洲异物,冬裘夏葛。其时优伶演剧,陈百戏之鞺鞳,缘橦、舞絙、吞刀、吐火,铁板铜琶与人声相沸杂,如此者,各有日月”(30)周秉彝:《(光绪)临漳县志》卷一五,清光绪三十年刻本。。戏曲存在的前提是拥有一大批观众,而各种庙会恰是聚集人气的最好地段。戏曲艺人借水生风,搭台演戏,自然是观众云集。当下,由于生活节奏的加快,农民进城打工者不计其数,庙会也相应减少。然而,即便如此,疫情前重要庙会仍如期举行。如徐州每年农历二月十九的云龙山庙会、四月十五的泰山庙会,吸引苏、鲁、豫、皖各地商贩纷至沓来,熙熙攘攘,万头攒动。这当然是地方戏院团一展身手的好时机。其次,应把握住假日经济。目下,除清明、端午、中秋、春节等传统节日,其他法定节假日都有长短不一的假期,回乡的人潮正是地方戏潜在的观众。
从空间维度上讲,农村集市可以充分加以利用。目前的成集时间,各乡镇不一,或逢单日成集,或逢双日成集,均以农历日期计。地方戏院团趁乡镇开集而演出,同样是不错的选择。以往的戏班就是如此操作的。戏班随“集”流动,既赢得了观众,又扩大了影响,戏曲演出市场之潜能亟待发掘。至于各类庆典、大型活动启动,地方戏同样可以有所作为。
什么是地方戏?一般认为,它是带有明显的当地文化特征、民风民俗印痕的剧种,唱腔和宾白都具有浓郁的乡土风味。换言之,独立的音乐体系、浓郁的民俗色彩、独特的语言特点、稳定的组织结构是地方戏的筋骨和风貌,任何形式的追攀、趋同倾向,都会使它的发展偏航,都失去了老百姓喜欢的那个“味”。剧种若失去了自身的特性,便很可能人为制造出一个“四不像”,离当地群众的审美诉求越来越远,进而切断了生存之根、存活之源。比如,有人希望将昆曲的风格“改革”成慷慨激昂,果若如此,则韵味尽失,殆难再称之为昆曲了。
地方戏源自民间,厚重的地方文化乃是其赖以成长的肥沃土壤。倘若“一味地将它关进装潢精致的温室,且镶嵌玻璃为之遮风避雨,无疑会加速它的死亡”(31)赵兴勤:《清代散见戏曲史料研究》,复旦大学出版社,2018年版,第293页。。地方属性是地方戏的本质属性,“一定要那个地方的土壤生长出来的东西,那个地方的人民才爱好它。暖室里的盆景是靠不住的”(32)周恩来:《在全国第一届戏曲观摩演出大会闭幕典礼上的讲话》,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文艺理论教研室编:《文学理论学习参考资料》下册,春风文艺出版社,1982年版,第939页。。“摆在礼堂里可以,你叫它开花结果就不行。”(33)周恩来:《在全国第一届戏曲观摩演出大会闭幕典礼上的讲话》,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文艺理论教研室编:《文学理论学习参考资料》下册,春风文艺出版社,1982年版,第939页。苦练内功,走进生活,拥抱大众,扎根基层,地方戏才会有源头活水,地方戏的振兴才有真正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