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童史研究的新起点
——评尼古拉斯·奥姆《中世纪的儿童》

2022-03-23 16:06陶万勇
经济社会史评论 2022年4期

陶万勇

1950年代末1960年代初,历史学领域掀起“自下而上”的研究思潮,人民大众的生产与生活开始进入历史学家的研究视野。一批年轻的马克思主义史学家开始以此为号召发表论著,如乔治·路德(George Rudé)关于巴黎群众的研究、汤普森(E.P.Thompson)关于英国工人阶级的研究等等。兴起于20世纪20年代末的年鉴学派发展至该世纪中叶时,对经济、社会史的强调也超过更为传统的政治史。受这两种史学思潮的启发,1960和1970年代的史学家们从研究政治领袖和政治制度的传统史学转而调查工人、仆佣、女性、族群等社会群体以及他们的日常生活。(1)林·亨特:《新文化史》,姜进译,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年,第1—2页。1961年,爱德华·卡尔(E.H.Carr)宣布:“历史学变得越来越社会学化,社会学变得越来越历史学化,这样对两者都有更多的益处,让社会学、历史学之间的边界保持更加广阔的开放姿态,以便双向沟通。”(2)E.H.卡尔:《历史是什么》,陈恒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7年,第161页。现在看来,卡尔的预言似乎是对的,这两个领域的前沿都是“社会—历史”的,社会史已经超越政治史成为历史学中最重要的研究领域。历史研究新思潮也影响到英国史学界,相当一部分历史学家投入了前所未有的时间和精力重新发现中世纪以降的英国社会。他们提出新问题,设计和采用新方法,对曾经被忽视的资料进行调查研究。

在该思潮的影响下,儿童史于20世纪60年代初兴起。《中世纪的儿童》便是英国历史学家进行社会史研究的代表性著作之一,作者尼古拉斯·奥姆(Nicholas Orme)是英国著名的中世纪史家,1986年获得英国牛津大学莫德林学院(Magdalen College, Oxford)文学博士学位,毕业后一直执教于埃克塞特大学,同时也是英国国教的神职人员。也许是受学习、职业经历的影响,奥姆专攻中世纪英国教育史、教会史与儿童史。埃克塞特是英格兰西南名郡——德文郡——郡治所在地,也是该地区最重要的城市之一。早在古罗马时期,这里就已经发展成为当地重要的政治、经济与宗教中心,(1)Paul T.Bidwell, Roman Exeter: Fortress and Town, London: Exeter Museums, 1980, pp.69-80.并一直繁荣至今,是英国传统文化的“活化石”。奥姆研究儿童史的想法或许萌发于对教育和教会史的研究之中,正如他在《中世纪的儿童》开篇所言,“这本书已经酝酿许久”;此外,儿童与成人一样,都是上帝的选民,并始终受到教会的影响,对于虔诚的奥姆而言,研究儿童史也可能是受到宗教信仰的驱使。

《中世纪的儿童》逻辑性强,以儿童成长轨迹贯穿全文。全书分成介绍部分和九大章:介绍部分简单回顾儿童研究史;第一至九章则涵盖儿童从出生到长大成人的全过程。本书从标题处开始展现语言的趣味性与文学性,奥姆用代表儿童成长每个阶段的特征作为每章的标题:第一章描述儿童的出生,以“呱呱坠地”(Arriving)为题;第二至五章描述儿童在家庭中的时光,分别以“家庭生活”“危险与死亡”“言辞、韵诗与歌曲”“娱乐”为题;第六至八章描述儿童离家求学或务工的经历,分别以“教会”“学习阅读”“快乐阅读”为题;第九章描述儿童在跨进成人世界前的最后一段人生经历,以“成长”为题。作为21世纪最早的儿童史研究成果之一,《中世纪的儿童》批判继承前人的研究方法和成果,客观表达儿童史研究新理念。尼古拉斯·奥姆引入社会学、人类学等学科知识,推动建立以儿童为中心的研究范式,创新性地收集、整理、分析、解读各方资料,力求真实地展示中世纪英国儿童从出生到青春期之间的洗礼、哺乳、蹒跚学步、为教会服务、外出学习或做学徒、婚姻等方面的历史风貌。

一、批判继承前人的研究成果

1960年,《童年的世纪:一部家庭生活社会史》(Centuries of Childhood:A Social History of Family Life)悄然走进市场。它的题名非常吸引读者,但没人会想到之后会在学术界激起巨大争论,并最终开辟一个新的历史研究领域。该书的作者是法国著名中世纪史家菲利普·阿利埃斯(Philippe Ariès)。他的观点,即“中世纪不存在童年概念”(2)Philippe Ariès, Centuries of Childhood: A Social History of Family Life, trans.by Robert Baldick, New York: Alfred A.Knopf, p.128.,引发了一场著名的儿童史“黑白论”之争。该书一经出版便引来大批追随者,他们以倡导类似主旨的论著积极响应并强化阿利埃斯的观点,如劳埃德·德莫斯编著《童年史》(The History of Childhood)、爱德华·肖特所著《现代家庭的形成》(The Making of the Modern Family)以及劳伦斯·斯通所著《1500至1800年英格兰的家庭、性别与婚姻》(The Family,Sex and Marriage in England 1500-1800)。(3)Lloyd deMause ed., The History of Childhood, New York and Oxford: A Jason Aronson Book, 2006; Edward Shorter,The Making of the Modern Family, New York: Basic Books, Inc., Publishers, 1975; Lawrence Stone, The Family, Sex and Marriage: in England 1500-1800, New York and London: Harper & Row, Publishers, 1977.在他们笔下,直到近现代,儿童在家庭中一直是不幸的存在:他们保持着高死亡率,2岁以下的婴儿尤其如此;他们在家时间很短,最晚从7岁开始就得离家,或学习或务工;在家的那段时光也并不快乐,受到父母冷漠的对待;在社会中,他们也是边缘群体,医疗卫生水平和社会法律制度都不利于他们的成长。阿利埃斯等人的研究理念类似于政治上的“辉格主义”(Whiggism)原则,(1)辉格主义是一种发端于英国三国之战(Wars of the Three Kingdoms, 1639-1651)中议会派的政治哲学原则,它反对专制政府、教皇制,强调议会至高无上、商人阶级利益和宗派主义,自诩代表创新与自由。参见G.H.Guttridge, English Whiggism and the American Revolution, Berkeley and Los Angeles: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1963, pp.4-16;该主义反映到历史研究中的主要特点是形成以现代为中心的研究方法,研究者会有选择地观察历史上所发生的事情,把兴趣放在与当代相关的事物上,关注那些先兆性的、向当前方向发展的因而也有助于解释自身的历史因素或事件,使自己(或现代)处于一种优势的、至上的地位。参见俞金尧:《儿童史研究及其方法》,《国外社会科学》2001年第5期,第40页。坚信儿童的境遇在过去非常悲惨,随着时代前进而稳步向好,家庭亲子关系也在逐日改善。

阿利埃斯追随者们的研究拓宽了儿童史研究范围,积累了丰富的研究素材,贡献不少新的研究方法,也提出诸多开创性的见解;但他们恪守固有的儿童史解释框架,以资料印证观点,而非以资料反映客观事实,结论存在明显局限性。20世纪80年代的儿童史研究风向发生转变后,阿利埃斯等人的观点和研究模式遭到不少历史学家的诟病,后者在研究方法、所用材料、所得结论等多方面进行“反击”。儿童史研究争论由此展开。在奥姆发表《中世纪的儿童》时,争论依然在继续,两派历史学家保持着有规律的“拉锯战”,没有一方愿意被轻易地说服。依据双方笔下儿童经历的不同,可把阿利埃斯及其追随者称为“黑色传奇”派,把他们的反对者称为“白色传奇”派。基思·赖特森(Keith Wrightson)是“白色传奇”派中首先发难的历史学家,他把自阿利埃斯以降的儿童史研究严厉地批评为“与其说是一段历史,不如说是一种病理,最突出的是这种研究的极端悲观”,(2)Keith Wrightson, English Society: 1580-1680, London: Routledge, 2005, p.79.该派其他历史学家对此纷纷表示赞同,他们反对复读机式的研究,努力建立儿童史研究新范式,并发表一系列经典论著,如琳达·波洛克所著《被遗忘的孩子:1500至1900年的亲子关系》(Forgotten Children:Parent-Children Relations from 1500 to 1900)、约翰·博斯韦尔所著《陌生人的善良:从古代晚期到文艺复兴西欧的弃婴》(The Kindness of Strangers: the Abandonment of Children in Western Europe from Late Antiquity to the Renaissance)、舒拉密斯·沙哈尔所著《中世纪的童年》(Childhood in the Middles Ages)等等。(3)Linda A.Pollock, The Forgotten Children, Volume I, Ann Arbor: ProQuest LLC, 2017; John Boswell, The Kindness of Strangers: the Abandonment of Children in Western Europe from Late Antiquity to the Renaissance, New York:Pantheon Books, 1988; Shulamith Shahar, Childhood in the Middle Ages, London and New York: Routledge, 1990.

在“白色传奇”派历史学家看来,近现代以前儿童高死亡率不能归咎于父母,而是主要由落后的医疗卫生水平决定的,大多数父母爱他们的孩子,且会善待幸存下来的孩子,并一直持续到孩子结婚。弃婴、虐婴现象的确存在,但这也不能作为父母冷漠对待孩子的证据,因为每个地区、每个世纪都有溺爱孩子和严厉的父母,对孩子的态度归根结底还是因父母而异。儿童在家庭、学校和社会都会遭遇被惩罚的经历,这不能简单地认为儿童受到虐待并被边缘化了,合理的解释应该是:成人需要借此方式在儿童面前树立权威,并且惩罚的弹性很大,权威不等于专制,他们会给儿童一些自由选择空间,也会给出合理的建议,即便是所谓的严厉惩罚,如体罚、鞭打之类,也并不像描述的那样可怕,正如波洛克所言“态度与行为之间没有关系,所谓的严厉惩罚,大多只是口头教育,并不会付诸实施”。(1)Linda A.Pollock, The Forgotten Children, Volume I, p.360.儿童到达一定岁数会被送出家门,这是父母培养儿童的一种手段,不能被认为是抛弃儿童。他们要么被送到学校学习知识,要么被送到手艺师傅那里学习技术,这些做法都是为了锻炼他们。父母希望将他们培养成有纪律、有技能、独立自主的社会型人才,而不是贪恋那一点点收入、视孩子为家庭劳动力的补充。父母的付出是不求回报的,他们养育孩子也不是为了防老。总之,不管什么年代,杀婴只是个例,弃婴也只是迫不得已的行为,大多数父母竭尽所能地善待孩子,希望孩子能成为他们想象中的样子,没什么其他期望。

《中世纪的儿童》也是这场争论的产物,奥姆在该书的介绍部分简要评论了这场争论。他认为,阿利埃斯的观点很有影响力,在那些非中世纪史家眼中尤为如此。有些读者都可能会认为阿利埃斯是通过详细研究得出那些结论的,然而事实并非如此,他的书除了绘画、雕塑和一些 15 世纪(主要是文学)的记录外,几乎没有使用中世纪的资料。(2)Nicholas Orme, Medieval Children, New Haven and London: Yale University Press, 2001, p.5.尽管如此,阿利埃斯仍然是儿童史研究领域内不容忽视的存在,他的观点至今仍有很大的影响力。其著作问世后,激发了人们对中世纪童年浓厚的研究兴趣,吸引了不少历史学家致力于儿童史研究。阿利埃斯的观点如此有生命力,以至于他的许多追随者都无法跳出他设定的解释框架,继续坚信中世纪的儿童穷困潦倒且易被忽视。真正的转变发生在20世纪80年代,以沙哈尔为代表的历史学家们通过不同的方式驳斥阿利埃斯等人的观点,他们收集大量证据,进行深入细致的研究,发现中世纪的成年人把童年看作是一个独特的人生阶段:出于关心和同情,父母对待儿童就像对待成年人一样,儿童也有他们自己的文化活动和财产。奥姆坦言,《中世纪的儿童》得出了与“白色传奇”类似的结论,他发现中世纪英国人已经意识到童年是什么、从什么时候开始以及到什么时候结束等概念;儿童的成长和教育都会受到认真的对待;教会和习惯法会认为儿童与成年人是平等的,且都承认儿童还不是成年人,需要特殊对待;成年人会为儿童提供文化,儿童也会创造自己的文化,他们有时会独处、远离长辈去聊天与玩耍,甚至违背长辈的习俗和愿望。(3)Nicholas Orme, Medieval Children, p.6.

除此以外,《中世纪的儿童》在研究方法上也对“黑白论”之争作出回应。首先是肯定这场学术争论引出两种截然不同的观点,推动了儿童史研究的发展,催生出多种不同的研究方法,积累了分属不同门类的研究材料,并且吸引了越来越多的历史学家参与研究。与此同时,奥姆也认识到两派在研究方法论上的差异。“黑色传奇”派历史学家们过于注重家庭结构和特征、童年和教育概念等方面的问题,把社会的变化简单地看成社会革命,忽视它渐进的演变过程。(1)Barbara A.Hanawalt, Growing Up in Medieval London: The Experience of Childhood in History, New York and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93, pp.7-9.他们的研究方法主要是“心理历史学”方法,特点是通过推理、意象分析等手段主观断定历史的假设,忽略或排除掉很多接受度更广的解释,(2)Ralph A.Houlbrooke, The English Family, 1450-1700, London and New York: Longman, 1999, p.7.他们更像是在主观地构建儿童史,正如约翰·博斯韦尔(John Boswell)的评价:阿利埃斯及其追随者通过考察艺术品中缺失的儿童形象,就判断中世纪人没有“童年概念”,就好比通过不描述吃喝睡的传奇小说来判断人们不需要吃喝睡一样,这是分析方法的错误。(3)John Boswell, The Kindness of Strangers: the Abandonment of Children in Western Europe from Late Antiquity to the Renaissance, New York: Pantheon Books, 1988, p.38.“白色传奇”派历史学家们引入社会学和人类学的某些理论,对阿利埃斯等人方法论上的不足进行了修正,同时提倡对资料的整体性利用、反对断章取义式的使用。他们认为中世纪自成一套对生命各阶段的定义,历史学家应该去发现而不是构建那些定义,儿童的成长是他们社会化的过程,包括生物学上的哺育和文化意义上的交谈、玩耍、工作等,历史学家应该以中世纪社会为背景去研究中世纪的儿童。奥姆继承并发展了“白色传奇”派历史学家提出的研究方法,并进一步将社会史理论运用于儿童史研究当中,从中世纪英国社会历史背景出发,立足于原始资料,试图客观且不带“情绪”地反映中世纪英国儿童的历史风貌。

二、社会史理论框架下的儿童史研究

1985年,德国《时代》周报的一位记者写道:“联邦德国的历史研究几乎不声不响、不知不觉地转变了方向:它离开了空气稀薄的办公厅与沙龙,离开了重大的国家行动,也离开了社会整体的结构与进程,走向了微小的生活世界,走向了日常生活的昏暗领域与边缘角落。”(4)于尔根·科尔:《社会史:理论与实践》,景德祥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年,第75页。这位记者所描述的史学转向运动便是指20世纪60年代兴起的新社会史研究思潮。该研究思潮引领历史学家去探索之前几乎没有研究过的领域:人们以前是怎样居住的,吃穿情况如何,怎么欢度节日,怎样对待和料理生育、病痛、死亡等问题。儿童史作为家庭史的分支,在该研究思潮的影响下走向兴盛。美国中世纪史家芭芭拉·哈纳沃特(Barbara A.Hanawalt)指出:“20世纪下半叶,人们对儿童及其历史的研究兴趣越来越浓厚,许多因素影响着儿童历史的研究,西格蒙德·弗洛伊德(Sigmund Freud)的精神分析学与让·皮亚杰(Jean Piaget)的儿童发展研究的流行,起了很大作用;埃里克·埃里克松的《青年路德》(Young Man Luther)等书的出版激发了新的历史传记的创作;菲利普·阿利埃斯的《童年的世纪》和20世纪70年代社会文化史的发展,使对童年的研究从更个人化、内省的方法转向对普遍性的、有育儿实践的讨论;此外,研究童年的灵感也与20世纪60和70年代的新一代历史学家有关,他们试图书写以前被历史书所忽略的人们的历史和经历,包括儿童、妇女、民族和种族群体、移民、农民和劳工等。”(1)Barbara A.Hanawalt, “Medievalists and the Study of Childhood,” Speculum, Vol.77, No.2 (2002), p.440.

1957年,德国历史学家维尔纳·康策(Werner Conze)发表《将工业技术时代的结构史作为教学与科研的任务》一文,对社会史进行了相关解释。他认为这是一种可以使用于所有领域历史现实的历史学观察方法,首要关注的应该是“形势”与“局势”;人们应该关注历史上人们经历与行动的条件、活动余地与可能性,而不是个人的经历、打算、决策与行动本身;应该以描述和解释而非注释学的方法去开发所研究的现实范围;对较长期的、“坚固的”、很难改变的现象,而不是变化迅速的、对变化冲击抵抗力不强的现实领域感兴趣;力求掌握广泛的关联,掌握处于同时代与历时代关联中的整个历史进程。这一忽视对单个事件进行关注的研究方法长期以来遭到推崇经历史(2)“经历史”是指反映人们居住环境、吃穿情况、欢度节日、对待和料理生育、病痛、死亡等日常生活问题的历史考察模式。该词的德文为“Erfahrungsgeschichte”。、日常史的历史学家的批评,他们认为不管是披着现代化理论,还是制度理论的外衣,(现代社会史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广泛的社会结构与进程上,至于人们是如何经历与对待这些结构与进程的问题,几乎从来没有被涉及。于尔根·科卡(Jürgen Kocka)认为有必要重新思考结构史与日常史之间的关系,近20年以来的社会史研究偏注重掌握结构与过程,只是附带涉及人们的行为与经历,日常史对这一点的批评是有益的;问题的关键在于成功地、恰当地做好经历、观察、态度、行为与结构、进程的结合,具体做法是将(关于被分析的结构与过程是如何被当时的人们观察、经历、理解、接受或拒绝的问题的)研究融入结构史与进程史的方法中去;只有真正将结构史与经历史结合起来,社会史才能成为既适合研究制度史又适合研究生活世界史的综合理论。(3)于尔根·科尔:《社会史:理论与实践》,第79—80,85—87页。

科卡的社会史理论在《中世纪的儿童》中有所体现,奥姆将儿童史置于中世纪英国社会这个大的历史背景下进行考察,同时又不忘展示处于该历史背景下儿童的成长经历。中世纪英国社会历史背景表现出两个明显的特点:封建性与基督教化,它们影响了儿童日常生活与经历。封建性主要体现为阶级分化严重、贫富差距显著,富人(包括皇室、贵族、骑士、乡绅、手工业主)与穷人(包括佃户、农奴)家的孩子的成长轨迹是不同的,奥姆在书中也反复强调这一点。在富裕家庭,怀孕的妇女可以得到圣物以确保安全分娩,家庭存活的新生儿平均高达5人;洗礼选择的教父母可能是同阶级的贵族,受洗婴儿收到的礼物比较昂贵;儿童通常由奶妈和仆人照顾,平时会被提供丰富的食物、各种衣服和精美的设备,蹒跚学步时由仆人看着,有良好的家庭教育;并在7岁左右被送到学校上学,上学时可得到带插图的精美手稿;成年后可能被雇到贵族家里工作或去教堂担任教职。相比而言,在普通(或贫穷)家庭,妇女只能采取较低级的措施以确保分娩安全,家庭存活的新生儿平均略少于2人,洗礼选择的教父母可能是从身边人当中随便找的,受洗婴儿收到的礼物比较廉价;儿童通常由母亲独自照顾,只能被安排简单的食物、衣服和仿造的设备,学走路时主要由母亲看着,到7岁左右一般被送到教堂服务;学业被推迟到青春期或成年,甚至可能根本就不会开始;只有在印刷术普及后,儿童才能得到简易的书本;他们长大后被劝说留在父母身边做帮手。(1)Nicholas Orme, Medieval Children, pp.16, 24, 30, 55, 58-60, 225, 242, 246, 297, 311.

《中世纪的儿童》体现的另一个历史背景是基督教化的中世纪英国社会。教会中的阶级分化虽没有世俗社会那么严重,但教俗之间的区别会更加明显,各种宗教仪式无不强调这种区别。教堂的圣物、其他形式的超自然援助,甚至来自教会的精神鼓励,在产妇看来都可以保障她们分娩安全。对于新生儿而言,精神仪式先于世俗仪式,他们一出生就要接受洗礼,然后才被取名、庆祝等。洗礼后他们会进入两种关系网络:以父母为中心的亲属关系网络和以教父母为中心的精神关系网络。紧接着进行坚信礼,它强化了圣灵的恩赐,代表教会正式认可一个人的基督徒身份;死亡的受洗儿童还会得到教会的葬礼。(2)Nicholas Orme, Medieval Children, pp.16, 24, 34, 118, 217.儿童主要与以上三种仪式产生联系,其余如圣餐、忏悔、婚姻、授予圣职和病人的涂油礼等仪式,是儿童进入青春期以后才可以接受的,(3)Nicholas Orme, Medieval Children, p.214.每种圣礼具体实施的年龄在不同时代也有所区别。教会的影响渗透进教育、医疗、救济、司法等各个领域,而教堂和修道院便是发挥影响的主要场所,也是中世纪英国人主要的精神寄托之地,不论这个人穷富、男女、年龄大小。奥姆指出:“教堂对儿童一定意义重大,儿童在那里学习信仰,随着他们的成长,某些特别的教堂会扎根在他们的记忆中,在那里,他们进行第一次忏悔和圣餐,这标志着他们步入成年,后来,他们与其他年轻男子或少女聚集在那里,共享他们筹集到的资金,并进行求爱;等等。总之,教堂在方方面面影响着中世纪人的生活。”(4)Nicholas Orme, Medieval Children, p.236.

康策的社会史观、历史社会科学的纲领以及近30年来的绝大部分社会史著作都没有完全忽视社会金字塔最上层与最下层人们的观察与经历。他也早就警告不要将结构史观察法绝对化,坚持要求历史学家应深入研究原始资料,甚至使人怀疑他是一个顽固的保守主义者。他认为历史学家应该让历史通过其直接见证来感染自己,从原始资料中来发展精确概念,并且总是在每一个历史形势中具体地表现普遍性的问题。(5)于尔根·科尔:《社会史:理论与实践》,第84页。《中世纪的儿童》也体现出这种理念,在中世纪英国社会历史大背景下,奥姆展示了来自不同阶层的许多儿童的丰富经历,这得益于他对资料不拘一格地搜集、分析与利用。文中引用了数量庞大的材料,有近现代历史学家的研究成果,也有中世纪保留下来的许多原始资料。路易斯·哈斯(Louis Haas)对此给予高度评价:“《中世纪的儿童》是这样一部著作:一位严肃的资深教授把时间都集中花在各种资料上(包括已出版的和档案馆的资料),分析这些资料并依据它们进行创作,然后完成了这部著作。”(1)Louis Hass, “Review”, Speculum, Vol.79, No.3 (2004), p.820.奥姆在《中世纪的儿童》中引用的出版物资料近300种、未出版的原始手稿达70多种、插图120多幅,以及无数静静地躺在博物馆里的古董和出土文物。这是儿童史研究领域内资料运用方面的一次出色尝试,对于奥姆而言,任何关于中世纪英国儿童的资料,都可能是对中世纪英国儿童研究有用的资料,他都报以高度包容的姿态加以分析、利用。更难能可贵的是,经过奥姆的综合考察与分析,如此庞杂、分散的资料竟融合成一部发人深省的儿童史著作。

三、继承发展以儿童为中心的研究范式

20世纪90年代,争论中的儿童史研究悄悄地发生了一次范式转变,这得益于马克·戈尔登(Mark Golden)的努力。他在1990年出版的《古典时期雅典的儿童与童年》(Children and Childhood in Classical Athens)中,提出童年史学可以分为三个部分——童年的概念、大人对待儿童的方式、儿童自身经历,并承认他在书中主要关注了大人对待儿童的方式。(2)Mark Golden, Children and Childhood in Classical Athens, Second Edition, Baltimore: Johns Hopkins University Press, 2015, p.x.这是儿童研究史上的一次进步,以儿童为中心的研究范式悄然确立。回顾60至80年代的儿童史研究,可发现一个显著的特点是执拗于童年的概念。“童年”本身是一个现代词汇,而中世纪人形容“童年”的方式与今天不同。过于强调中世纪人的童年概念的后果之一,是容易掉进“黑色传奇”派的研究“陷阱”。在古典时期的雅典,以儿童为主要描述对象的专著远不如近现代丰富,研究者们不容易从中总结出令人满意的、雅典人心中的“童年”概念,但这不能说明雅典人对他们的孩子没有任何看法或行动。戈尔登认为,雅典人对儿童的态度存在于各种祭祀仪式、文艺创作和哲学思考中。按照这种观点,他广泛搜罗各种资料,包括雅典人自己创作的文本资料、墓碑、肖像、铭文、罗马人创作的关于雅典的作品等,并在资料选择与利用方面有所创新。通过研究,戈尔登发现古典时期雅典儿童并不是社会边缘群体,他们在宗教活动中扮演多样且复杂的角色,雅典的父母爱他们的孩子,女性(尤其是祖母)比男性更溺爱儿童,但这层关系被很多历史学家忽略了。(3)Mark Golden, Children and Childhood in Classical Athens, pp.19, 43, 118.

戈尔登的研究方法对90年代以后的儿童史研究产生了深远的影响,芭芭拉·哈纳沃特便是受此影响的历史学家之一。哈纳沃特是一位多产作家,对中世纪西欧(尤其是英国)史研究颇深,仅在90年代就发表了6部关于中世纪的著作,其中便有与儿童史相关的名著《在中世纪伦敦成长:历史上童年的经历》(Growing Up in Medieval London:The Experience of Childhood in History)。哈纳沃特也试图避开童年概念的问题,她着眼于中世纪英国人的不同经历,以及他们与现代人的相似之处,在资料选择上继续有所突破——不囿于对资料类别的划分,主动接近中世纪伦敦所能提供的各种资料与信息,从资料中认识历史,“就像一个现场观察者去观察一种陌生文化一样”。在充分运用伦敦丰富的法庭记录、行会记录、土地交易记录、遗嘱登记、验尸官名单等资料的基础上,哈纳沃特展示出一幅不同于“黑色传奇”的中世纪伦敦儿童成长风貌。在她看来,中世纪伦敦对儿童是包容的,儿童出生在家庭亲属关系网络中,然后通过洗礼进入非家庭的精神关系网络中,儿童拥有受教育、担任城市角色、进入行会接受培训等机会。女性虽然比男性机会少些,但也并非被完全排斥在封建社会体系之外。行政和教会当局在努力培养和社会化年轻一代,以最大化他们的经济贡献。(1)Marilynn Desmond, “Review”, History Workshop, No.37 (1994), pp.205-207.尽管如此,哈纳沃特的研究也略有不足,也许是受研究区域的限制,她使用的资料大多针对“精英”阶层,结论偏“精英”化,忽视了来自底层家庭广大儿童的成长经历。

奥姆继承并发展了以儿童为中心的研究范式,这从他的著作名称《中世纪的儿童》便可看出。书中他认真对待童年的概念、大人对待儿童的方式以及儿童自身经历这三个方面的研究。他没有回避对童年概念的解释,与前人不同的是,他是站在中世纪人的角度去解释童年概念。他举例说,伯尔特弗斯(Byrhtferth)在 11 世纪的百科全书《手册》(Manual)中谈到童年、青春期、成熟期和老年期;塞维亚的伊西多尔(Isidore of Seville)编写的拉丁语词典《词源》(Liber Etymologiarum)与莎士比亚的《皆大欢喜》(As You Like It)都提到了人生的六分法,并统一提到童年;拉丁语中也有描述不同人生阶段的词,如“幼儿期”(infantia)、“童年期”(pueritia)和“青春期”(adolescentia)等。奥姆由此总结道,在中世纪学者、诗人甚至神职人员的眼中,存在童年的概念,童年既可代表从出生到青春期的单一时期,也可划分为婴儿期和儿童期,而青春期则是成年之前的另一个阶段。(2)Nicholas Orme, Medieval Children, p.7.中世纪人既已意识到童年为独立的人生阶段,便会采取与成人不同的态度对待儿童,世俗和教会当局都会如此。中世纪父母对怀孕持谨慎态度,这不是不爱孩子,而是出于经济考量,担心糟糕的经济条件不利于新生儿生存;同时会竭尽所能地帮助幸存下来的孩子,取名、哺乳、记录生日、提供生活必需品和家庭教育、资助上学与工作,甚至溺爱等等都是父母为孩子做过的事情;堕胎、杀婴、弃婴、虐婴等恶劣情形确有发生,但都是非正常的,且教会与世俗当局对此都极力反对;儿童生病会引起父母焦虑,死亡会也导致他们悲伤。(3)Nicholas Orme, Medieval Children, pp.55, 96, 108-109, 123.

与父母的态度类似,教会对儿童的态度也是积极的并充满关心的。从7世纪开始,英国社会成为一个基督教社会,它寻求超越人类,这种渴望影响了儿童。新生儿首先需要接受洗礼,获得教父母和他们给予的名字,神职人员会警告教父母要确保儿童在七岁前不受火、水和其他危险的伤害。奥姆认为“任何当过教父母的人都知道在受洗仪式上履行自己的职责比在受洗之后让这个角色变得有意义要容易得多”。(1)Nicholas Orme, Medieval Children, p.202.教会在儿童成长中会对其施加超过父母给予的影响,包括为他们提供教育、教导他们信仰上帝,学习祈祷文、划十字、做礼拜、监督身体护理、规避危险、遵纪守法、崇尚美德等,当然这些任务需要父母的协助;会对儿童接受法律惩罚的年龄提出意见,根据不同的罪行,把分水岭定在12至17岁之间;会对死亡儿童负责,每个受洗的死亡儿童都由教会为其举行葬礼,贵族子女还有可能被葬在教堂内。(2)Nicholas Orme, Medieval Children, pp.200, 202, 212.虔诚的儿童从7岁起剃度为教会服务,担任看门人、读书人、唱诗班歌手、助理、副执事等职,而这些职务也是日后担任牧师的必要经历,当然儿童也可以在成年后选择从事世俗职业。教会提供的职务对于穷人而言相当于是一种资助,这好比富裕的父母花钱送儿童去学习拉丁语,两种做法都是为儿童成年后从事带薪职业做准备。奥姆评价道:“基督教的历史是把儿童和教会的事业捆绑在一起的典范。”(3)Nicholas Orme, Medieval Children, pp.216, 224.他把教会对儿童的态度总结为,“通过洗礼,儿童成为教会新成员,教会给他们提供教育;作为回报,每个儿童在受洗时都通过教父母,承诺在自己的余生中遵行教会的命令”(4)Nicholas Orme, Medieval Children, pp.200, 335.。

儿童在家庭与教会的双重管教下成长,但这并没有完全压抑他们的天性,大一点的孩子在努力地活出自我。在世俗社会,儿童创造属于自己的文化。他们在学习成长的基础上,创作仅在儿童之间传播的歌曲或韵诗。他们有口头文化,并常常记在学校笔记本上,会学习大人说的粗鄙之语,学校不会限制这些语言,反而会培养学生发明辱骂的技能。他们喜欢动物,对政治事件、魔法和超自然现象感兴趣,互相嘲笑并嘲讽不受欢迎的职业和种族,对两性方面的事情也感到好奇。他们喜欢玩耍,留心玩具和游戏,会制作小玩具,发明小游戏,并拿手头物品作为游戏道具,还会表演只有年轻人才看得懂的“戏剧”。他们创造有别于成人的日历,并在这些日子举行只属于儿童的活动。有些儿童喜欢离开家去玩耍,但有时这会带来灾难性的后果,这些不幸被部分地记在验尸官的记录和圣迹故事中。(5)Nicholas Orme, Medieval Children, pp.136, 144, 159-160, 170, 177, 184.在教会,儿童会模仿成人,通过成立公会参与教会生活,支持一个圣徒或教堂,为其成员提供社会和宗教福利。(6)Nicholas Orme, Medieval Children, p.221.中世纪英国儿童,无论贫富、男女,都有过这些经历。奥姆将其总结为“儿童文化的元素以幽默、幻想、胡话、讽刺、性和色情为标志,他们有自己的玩具和活动,这些就像是一条大河一样在社会中奔流。成人作为观众站在河岸上,带着疑惑,常常是不满,看着它们前进,他们希望把这些能量转移到有用的地方,或者把它们完全筑成水坝”。(7)Nicholas Orme, Medieval Children, pp.161, 195-196.

四、余 论

《中世纪的儿童》一书除了上述特点外,也存在一些不足之处。首先,内容客观与态度“偏袒”之间的矛盾。奥姆依据大量的一手资料,尽可能地试图客观展示中世纪英国儿童的全貌,其目的是跳出20世纪60年代以来的儿童史争论,不带“情绪”地研究儿童史。然而,他似乎并没有完全置身于争论之外,而是一直都处于阿利埃斯结论的阴影之下。在该书的介绍部分,他批评了阿利埃斯及其追随者的“黑色传奇”论,并表示赞成琳达·波洛克、舒拉密斯·沙哈尔等学者提出的“白色传奇”论,类似的“偏袒”态度在书中其他地方也多次出现,比如该书第309页所述,“一位意大利游客认为英国人把孩子送出去务工,是为了方便大人自己享受生活,阿利埃斯可能会喜欢这种说法,因为它显然支持他关于父母冷漠和童年短暂的观点”(1)Nicholas Orme, Medieval Children, p.309.。尽管经过严谨考察,奥姆得出了接近于“白色传奇”的结论,但这种先入为主的“偏袒”态度也许已经对他的分析过程和结论产生了影响。

其次,书名与内容之间存在微弱不符。奥姆以“中世纪的儿童”为书名,似乎在暗示他要描写整个中世纪的儿童史,但实际上他并没有这么做。历史学界对中世纪的起止时间存有较大争论,有些学者认为“开始于500年,结束于1500年”,另有些认为“开始于476年,结束于1492年”。但不管采用哪一种定义法,7至10世纪都应该包含在中世纪范围内。然而《中世纪的儿童》对11世纪末至16世纪末的历史讨论较多,鲜有提及10世纪之前的历史,让人心生“名不副实”之惑。尽管如此,值得相信的是,奥姆的初衷是写整个中世纪的英国儿童史,但囿于1 100年之后的资料更丰富,所以才聚焦1 100年之后的历史,如此才能确保全文的客观性与权威性。

《中世纪的儿童》从2001年首次出版至今,虽已过去20个年头,但价值似乎丝毫未减。奥姆力求全面搜集资料、严谨分析资料的态度、客观的考证精神、通俗易懂的叙述手法等研究特质,是使此书价值经久不衰的主要原因。在《中世纪的儿童》出版之后,不断又有新的儿童史论著问世,如阿尔布雷希特·克拉森编著的《中世纪和文艺复兴时期的童年:心态史内范式转变的结果》(Childhood in the Middle Ages and the Renaissance:the Results of a Paradigm Shift in the History of Mentality)、彼得·斯特恩所著《世界史中的童年》(Childhood in World History)、格雷特·利勒哈默所撰《与“儿童”的25年和童年考古学》(25 Years with the “Child” and the Archaeology of Childhood)等,(2)Albrecht Classen ed., Childhood in the Middle Ages and the Renaissance: the Results of A Paradigm Shift in the History of Mentality, Berlin: Walter de Gruyter, 2005; Peter N.Stearns, Childhood in World History, New York:Routledge Taylor & Francis Group, 2006; Grete Lillehammer, “25 Years with the ‘Child’ and the Archaeology of Childhood,” Childhood in the Past: An International Journal, Vol.8, No.2 (September, 2015), pp.78-86.这说明奥姆的研究并没有使那场争论得到平息,反而仍在继续,换言之,儿童史研究依然保持着强劲的发展势头。这也是历史研究该有的状态。兴起于西方的儿童史研究聚焦于西方,尤其是欧美资本主义发达国家,对东欧以及其他国家与地区的关注还不充分。对这些地区的儿童史研究不仅是欧洲历史学家们的任务,各国各地区的学者都应该积极参与进来,共同探索儿童史的未知领域,推动全球儿童史研究的发展。

从20世纪90年代起,儿童史研究开始在中国兴起。经过20多年的发展,我国儿童史研究取得一系列重要成果,如俞金尧的《儿童史研究及其方法》、施义慧的《19世纪英国下层儿童生活史研究述评》、高振宇的《论当代儿童学视野下的儿童史学科建设》、辛旭的《由误解发现“童年”:“阿利埃斯典范”与儿童史研究的兴起》、赵霞的《阿利埃斯儿童史研究的遗产:现代童年观内在悖论深思》等。(1)俞金尧:《儿童史研究及其方法》,《国外社会科学》2001年第5期;施义慧:《19世纪英国下层儿童生活史研究述评》,《史学月刊》2008年第4期;高振宇:《论当代儿童学视野下的儿童史学科建设》,《全球教育展望》2010年第1期;辛旭:《由误解发现“童年”:“阿利埃斯典范”与儿童史研究的兴起》,《四川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4年第3期;赵霞:《阿利埃斯儿童史研究的遗产:现代童年观内在悖论深思》,《学前教育研究》2020年第8期。纵观这些研究成果,可发现我国儿童史研究表现出三种趋势:侧重中国儿童史研究,主要关注儿童教育,对西方儿童史的研究还停留在述评的层面。就目前而言,我国儿童史研究的理论与方法还主要来自欧美国家,本土学者对这方面的贡献较少。儿童史是一门年轻的学科,我国仍有机会弥补与欧美国家的差距。当务之急是立足国情,探索一条符合中国国情的儿童史研究之路,力争早日和外国儿童史家在同一频道上交流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