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庄分化视角下乡村振兴实施路径研究

2022-03-23 13:01朱战辉
关键词:区位城乡城镇化

朱战辉

(武汉大学 新闻与传播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2)

一、问题的提出

改革开放以来尤其是进入21世纪,是我国工业化和城镇化的快速发展时期,在取得经济社会快速发展的同时,也存在城乡、区域发展不平衡等突出问题,发展不平衡、不充分问题成为新时期我国经济社会发展中的主要矛盾。在深刻把握现代化建设规律和城乡关系新变化特征及对新时代主要矛盾认识的基础上,党的十九大提出实施乡村振兴战略,由此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现代化事业进入新型城镇化与乡村振兴双轮驱动的新时期,既是机遇也是挑战,需要对乡村振兴战略实施的时代背景和社会基础进行细致而充分的研究。我国是地域辽阔的发展中国家,在快速的现代化进程中存在城乡、区域发展不平衡的现实矛盾,国家《乡村振兴战略规划(2018—2022年)》(以下简称《规划》)明确指出,要根据村庄发展现状、区位条件和资源禀赋等“分类推进乡村振兴,不搞一刀切”。因地制宜、分类施策符合城镇化和村庄发展规律,成为实施乡村振兴战略的基本原则。

乡村振兴的基本单位是村庄,在城乡发展不平衡的现实国情下,广大乡村地区和村庄也在发生着分化。因此对乡村振兴背景下村庄类型和性质的认识,不仅是制定和实施乡村振兴政策的基本原则,同时也是进行乡村振兴研究的重要方法和路径。自乡村振兴战略提出以来,便成为政策和学术界研究的热点,并取得了丰硕的研究成果,对以村庄为基础的乡村振兴的研究主要存在以下特征。首先,将乡村振兴作为背景或者研究视野,(1)杨璐璐:《乡村振兴视野的新型职业农民培育:浙江省个案》,载《改革》2018年第2期。基于村庄或地区个案对乡村振兴的经验和问题展开的研究和讨论。(2)许晓:《从断裂到整合:对乡村振兴的政治社会学考察——基于冀西北地区X村的个案研究》,载《求实》2020年第1期。这类研究的特点是以小见大,从深入的个案研究来窥视乡村振兴的一般经验和普遍性问题,然而这类研究并没有对村庄分化和类型差异对乡村振兴实施带来的影响给予足够的重视。其次,对乡村振兴内涵和意义等进行一般化讨论和解读,(3)叶兴庆:《新时代中国乡村振兴战略论纲》,载《改革》2018年第1期。这类研究建立在对乡村振兴战略的总体理解和把握基础上进行的全面论述,(4)黄祖辉:《准确把握中国乡村振兴战略》,载《中国农村经济》2018年第4期。但是这种抽象层次的讨论往往将具体的村庄抽象化为一般化的乡村,不易看到村庄的特质,更难以看到村庄类型差异对乡村振兴实施路径的影响。第三,还有部分研究虽然看到城乡之间的不平衡对乡村振兴的影响,(5)蔡秀玲,陈贵珍:《乡村振兴与城镇化进程中城乡要素双向配置》,载《社会科学研究》2018年第6期。但是更多地将城乡关系差异抽象为某些要素或者政策,以期通过城乡之间体制改革以及发挥市场机制的作用,实现城乡之间要素自由流动而促进乡村振兴战略的实施。(6)郭素芳:《城乡要素双向流动框架下乡村振兴的内在逻辑与保障机制》,载《天津行政学院学报》2018年第3期。这类研究依然存在忽视村庄分化特质及类型差异的问题,将村庄本身纳入抽象的城市与乡村的差异中。基于个案或者抽象化的乡村振兴研究,容易局限于具体孤立的村庄个案或者一般化的抽象乡村,难以在立足村庄内生性特质的同时跳出村庄来审视乡村发展建设,对村庄分化及其展现的城乡和区域差异性质的忽视,难以因地制宜、分类指导乡村振兴实践。

经过40余年的改革开放和快速工业化城镇化历程,传统以自给自足小农经济为基础的乡土社会已经发生了实质性转型,村庄不再封闭而是与城市紧密关联起来,中国基层社会的基础结构也由“乡土社会”向“城乡社会”转型。在城镇化发展和城乡关系转型中,村庄之间发生快速的分化,不同城乡结构中村庄的异质性特征日益明显。实施乡村振兴战略,对乡村异质性认识的需求增加,(7)郑风田,杨慧莲:《村庄异质性与差异化乡村振兴需求》,载《新疆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9年第1期。既要立足村庄,同时也要跳出村庄来看村庄的现代化发展和乡村振兴战略的实施,赋予乡村振兴以城乡和区域的视野。(8)贺雪峰:《关于实施乡村振兴战略的几个问题》,载《南京农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8年第3期。基于此,本文在广泛的乡村调研基础上,从城乡关系视野下村庄内生性基础结构分化的视角出发,在分析不同城乡结构位置中村庄的性质内涵和类型差异的基础上,对不同类型村庄的乡村振兴实施路径进行讨论。

二、城乡关系中村庄分化的时空属性及其类型差异

村庄是乡村振兴实施和农村研究的基本单位,以村庄为单位的“社区方法论”在社会学和农村研究中是有其传统的,典型的如费孝通关于“江村”的研究。然而村庄作为微型社区研究的单位并不等于单个村庄本身的研究,因此分类的方法成为众多乡村研究者克服社区个案局限性的研究方法。费孝通指出“对中国农村的调查不能限于农村,因为在经济上它是城乡网络的基础,离开了上层的结构就不容易看清它的面貌。研究一个文化较高的农民社区,应当注意到这个社区在经济上和意识形态上与城镇的联系”。费孝通的社区研究历程,逐步从社区个案研究走向社区类型研究,用类型比较法从局部走向区域和整体,从村庄走向城镇,并逐步扩展到区域发展模式,提出“因地制宜,不同模式”(9)费孝通:《中国城乡发展的道路——我一生的研究课题》,载《中国社会科学》1993年第1期。的观点。之后的农村研究者在深入的乡村调研基础上,对村庄分类的研究方法进行了扩展和深化。为了克服调查研究中基于一个地方或类型产生的一村一类型的片面结论,相关研究者提出了“区域性村庄”概念,(10)徐勇:《“分”与“合”:质性研究视角下农村区域性村庄分类》,载《山东社会科学》2016年第7期。将村庄和区域作为农村研究的重要单位和对象,强调只有从区域性整体特征出发,才能选择最能反映区域特征的村庄,也只有深度把握村庄特质,才能充分说明区域特征,这种研究方法实现了特殊性与一般性、村庄特质与整体比较的统一。中国地域广阔,区域间的分化特征明显,相关研究者主张通过广泛深入的实地调查研究对区域村庄类型做出划分。徐勇根据自然、社会、历史条件,从分化与整合的维度划分为7大区域村庄类型,贺雪峰等从农民认同和行动单位的角度,(11)贺雪峰,仝志辉:《论村庄社会关联——兼论村庄秩序的社会基础》,载《中国社会科学》2002年第3期。对华南宗族村庄、华北“小亲族”村庄以及长江中游和东北原子化村庄等不同区域类型划分。(12)罗兴佐:《农民行动单位与村庄类型》,载《中国农村观察》2006年第3期。当然还有更普遍的根据经济发展状况对东部村庄和中西部村庄的区域类型划分。

在以工业化和城镇化为主要内容的中国现代化进程中,村庄也不再是传统乡土社会的封闭与同质,在与城市和市场经济日益紧密的互动中,显现出发展阶段以及城乡结构间村庄内生性基础结构分化的时空属性。乡村振兴战略的提出正是建立在城乡发展不平衡的现实国情基础上,以实现城乡的均衡发展和农村社会的现代化为目标。因此村庄分化既是实施乡村振兴战略的社会基础,同时也是乡村振兴实施路径的重要研究视角。村庄分化不仅体现为单个村庄本身的异质性,而且有其所处城乡关系结构中村庄内生性基础结构差异的时空属性,通过寻找村庄共同时空特质进而建构符合理想类型的村庄分化类型。

《规划》中根据不同村庄的发展现状、区位条件、资源禀赋等,对村庄类型进行了划分,并强调分类推进,不搞一刀切。但是既有研究中相关村庄分类方法,往往限于对某一要素的强调,基于村庄异质性和发展分化对村庄进行分类,(13)张广辉,叶子祺:《乡村振兴视角下不同类型村庄发展困境与实现路径研究》,载《农村经济》2019年第8期。或从多重标准出发来对村庄进行抽象划分。(14)刘华芹:《类型学视角:城镇化进程中的农村社区分化和乡村振兴重点》,载《河北学刊》2019年第1期。普遍存在划分方法模糊,缺乏基于村庄性的清晰的理想类型建构,难以产生对村庄特性和区域一般性的想象和理解,对因地制宜、分类推进的乡村振兴实施路径探索的指导意义也因此受到影响。

新型城镇化和乡村振兴战略实施,形成了中国城乡发展的双轮驱动格局,对乡村振兴的认识和村庄分类也应纳入城乡关系的视野。村庄之间所客观存在的城乡差异和类型分化,既是认识村庄的外部结构特征,也符合《规划》所指出的必须“顺应村庄发展规律和演变趋势”。城乡关系不仅体现为城乡空间和制度结构关系,也展现为具体的制度逻辑和农民主体日常生活实践逻辑之间的互动关系。(15)折晓叶,艾云:《城乡关系演变的研究路径——一种社会学研究思路和分析框架》,载《社会发展研究》2014年第2期。乡村振兴的主要空间场所是乡村社会,主体是村庄和农民,因此村庄内部的人口和经济社会等基础性结构和特质,对乡村振兴的实施路径具有关键性影响作用。村庄内部结构与其所处的城乡关系结构,既是对村庄特质的强调,也是对类型差异整体的认识和比较,共同构成了理解村庄和分类实施乡村振兴战略的社会基础。鉴于此,在笔者长期广泛的乡村调研及对不同村庄特质理解的基础上,本文将村庄置入特定城乡关系的时空结构位置中,既强调村庄内部基础结构特质的村庄性,也强调村庄所处城乡关系等外部结构的地域性,将村庄的区位条件、资源禀赋和发展现状等要素纳入进行村庄类型划分,并以此对不同类型村庄的乡村振兴实施路径进行讨论。

根据村庄在城乡关系结构中的位置,及其所展现出的发展现状、区位条件和资源禀赋等方面的特质差异,本文将村庄划分为城市吸纳型、城乡互动型、偏远型等不同村庄类型,每种村庄类型既有其内在的人口社会经济结构属性和特质,也有特定的地域分布规律。一般而言,城市吸纳型村庄不论在区位还是在资源条件等方面,都与城市存在紧密关联,村庄发展受到城市辐射的影响较大,典型的如《规划》中城郊、城镇所在村庄等“城郊融合类”村庄,这类村庄振兴与城市发展相辅相成。相对而言,城乡互动型村庄与城市的经济社会系统关联紧密程度不如城市吸纳型村庄,以普通农业型村庄最为典型,这类村庄发展振兴既要借助城镇化发展的机遇和便利条件,同时也要立足村庄经济社会结构基础强调村庄内部发展要素的激活。偏远型村庄顾名思义处在城乡结构的边缘位置,村庄转型受到城镇化的直接影响有限,但是在城镇化进程中由于所处区位和资源的边缘位置,这类村庄逐渐衰败甚至消亡,在乡村振兴中更多地应当探索与城镇化的有机衔接,来实现村庄的转型发展。乡村振兴战略的实施强调因地制宜,分类推进,只有在充分认识和理解不同类型村庄的村庄性和地域性内涵基础上,才能针对性地制定乡村振兴实施的路径和策略,避免一刀切。下面将具体探讨不同类型村庄的性质内涵,以及乡村振兴的差异化实施路径。

三、城市吸纳型村庄的城乡融合发展路径

(一)城市吸纳型村庄的村庄性及地域特征

城市吸纳型村庄在城乡关系结构中的位置更靠近城市,从村庄的区位、资源和发展状况看,这类村庄逐渐偏离传统的乡村性而城市性越来越强。城市吸纳型村庄的典型和区域分布类型,主要为城市郊区村庄、东南沿海发达工业化地区城市带内的村庄等。比如笔者调研过的中西部地区大中城市郊区的农村,以及苏南、浙江、珠三角城市经济带农村。这类村庄受到城镇化和工业化发展的影响较深,村庄发展逐渐或者已经被吸纳进城市的经济社会系统和生活体系中。

城市吸纳型村庄首先具备城乡结构中的良好区位条件,这充分体现在交通地理区位和市场区位两个方面。城市吸纳型村庄在地理位置上更靠近城市,属于城市郊区或者已经纳入区域性的城市带内,依靠优越的空间区位和便利的交通条件,这类村庄与城镇保持着日常紧密的社会经济联系。与物理空间和交通区位紧密相关的是市场区位特征,由于在位置上更靠近城市,受到城市工商业市场经济发展的影响全面而深刻,因此这类村庄具有较好的市场区位。城镇化的发展为这类村庄享受城市商品市场的辐射提供了便利条件,村庄居民即可方便地享受城市商品市场的服务来改善生产生活条件,同时城市消费市场的需求也为村庄中的农副产品的销售和农民增收提供了可能。城市劳动力市场是农民就业的主要场所,靠近城市劳动力市场的优越区位条件,让农村剩余劳动力不必远距离迁移即可就地、就近获得非农就业机会,农民家庭劳动力就业也更充分,家庭经济发展能力因此增强。优越的区位条件,为城市吸纳型村庄与城市间的人口、资源等要素流动提供了便利,也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村庄内部结构的变化,重塑村庄特性。

城市吸纳型村庄靠近城市的区位条件必然影响村庄资源状况和城乡资源配置模式,进而影响村庄内部的结构特质。村庄资源主要表现为土地资源、劳动力资源以及社会文化资源等。土地是村庄主要的资源形式,由于受到城市扩张和工业化发展的影响,城市吸纳型村庄的土地资源性质发生变化,土地利用方式越来越偏离传统的农业耕作,成为城市建设和工业发展用地,从而也提高了土地资源的价值。土地资源利用的非农化转型,逐渐改变村庄内部的产业结构,农业在村民生产生活中的地位越来越低,工商业经济和三产服务业成为这类村庄的主要产业形态。劳动力作为村庄发展的另一重要资源形式,由于城市吸纳型村庄已经纳入城市劳动力市场辐射范围,以及村庄内部非农产业的发展,能较为充分吸纳村庄劳动力就近就地实现非农就业,因此村庄劳动力资源的流失并不明显。从笔者调研的苏南、珠三角以及中西部大中型城市郊区农村来看,靠近城市的优越区位条件方便了农村劳动力的就地转移就业,甚至很多工商业经济发展基础较好的村庄,所吸纳的外来务工人口比本地人口还要多,这些地方的本地劳动力很少外流。劳动力本地就业,使得村庄内部的人口和社会结构保持的较为完整,与此同时由于农民家庭生计在本地的完整维系模式,农民家庭结构也较为完整。但是在市场化条件下,村庄完整的社会结构内部,因为农民本身市场机会把握能力的差异,也产生了村庄内的社会阶层分化,形成了村庄内生性经济社会分化的结构特征。如浙江等私营经济发达地区村庄内部社会阶层分化特征明显。(16)朱战辉:《富人治村与悬浮型村级治理——基于浙东山村的考察》,载《中共浙江省委党校学报》2017年第4期。

(二)城市吸纳型村庄的城乡融合发展路径

城市吸纳型村庄所处的区位条件和资源禀赋,不仅决定了其发展状况,同时对村庄发展路径也有重要影响,城乡融合发展是这类村庄的振兴发展方向。靠近城市或者本身就处于发达地区的城市带内,这一类型的村庄已经被吸纳进城市社会和市场体系中,村庄发展与城镇化逐步走向融合。

首先,城市吸纳型村庄优越的区位条件和资源禀赋,为村庄产业振兴和经济发展提供了重要基础和机会。这类村庄受到城镇化和工业化发展的影响较大,分享了城市工商业市场经济发展的收益。一方面村域内的土地等资源升值为村庄发展提供了资源基础,另一方面村庄处于产业结构转型过程中,为有效利用资源振兴乡村产业提供了契机。因此这类村庄在产业振兴中要积极融入城市产业和市场体系,整合自身的土地等有利资源条件,抓住乡村产业结构由农业向非农产业转型或者产业升级的难得机遇,通过融入城市发展工商业经济或者农业产业化发展方式,实现乡村的产业振兴。比如笔者调查中发现中西部城郊村和东部沿海城镇化发展带内的村庄,利用其靠近城市的优越区位和良好的资源禀赋,不断探索乡村产业的转型发展,在融入和服务城市的同时也促进了乡村产业振兴。部分有条件发展工商业经济的村庄,适时推进了村庄工业化和城镇化进程。还有部分保留了农业产业形态的村庄,也在根据城市市场需求进行产业发展探索,积极融入城市市场体系,成为服务城市的后花园和新鲜果蔬等农产品的生产供应基地。

其次,在人才振兴方面城市吸纳型村庄应当采取多元化的人才振兴路径。城市吸纳型村庄的劳动力市场区位条件和资源禀赋较好,不仅村庄本身的劳动力结构完整,甚至很多村庄还成为吸纳外来务工人口的落脚之地,为这类村庄的人才振兴提供了良好基础。一方面城市吸纳型村庄要立足本地人口和劳动力在地化的优势积极推进乡村人才振兴。比如笔者调研的浙江等地农村积极推进实施“新乡贤”政策,同时发掘在村的经济能人和富人参与村庄发展和社会治理,通过动员和激活乡村精英和普通居民相结合的方式有效推进了乡村人才振兴。另一方面,这类村庄要积极融入城市发展体系,探索城乡融合的人才振兴路径。比如武汉郊区农村积极结合武汉市“市民下乡”工程探索村庄振兴发展路子,利用村庄的资源等优势条件吸引市民下乡,为村庄发展注入了新的人力资本和物质资源,激活了乡村现代化新活力,促进了乡村人才振兴。与此同时,部分城市吸纳型村庄还是承接外来务工人口的重要场所,对这部分外来劳动力的吸纳不仅配合了城市产业的发展,同时也促进了村庄本身的产业转型和发展,推动村庄融入城镇化的进程。因此这类村庄还应重视外来务工人口集聚所带来的人才振兴条件,为外来人口提供便利生产生活条件及均等化的公共服务。

最后,在乡村组织、文化和生态振兴方面,既要发掘村庄内部的有利因素,同时也要积极融入城镇化发展进程。城市吸纳型村庄具有相对完整的人口、经济和社会结构,村庄居民的生产生活也处在转型过程中,因此探索乡村的组织文化和生态振兴,既符合村庄发展需要,也符合居民对美好生活的需求。一方面要推进党组织、自治组织、股份经济合作社等基层组织建设,继续发挥和完善基层正式或者自治组织在引领乡村振兴中的组织功能。另一方面要积极探索发挥基层群众自组织,以及第三方或者市场服务组织等在服务居民生产生活中的作用,发掘和培育社会本身的组织活力。这类村庄的人才优势和组织依托,为乡村文化振兴提供了基础条件,应当积极探索符合农民生产生活转型和城镇化需要的文化建设,推进居民城市生活方式的转型。城市吸纳型村庄具备成为城市后花园的优势条件,应当积极探索符合城市发展需要和城乡居民生活需要的生态振兴路径,比如浙江推动的农村全域旅游,这就需要在村庄基础设施建设、生态建设、居民生产生活环境升级改造等方面纳入城乡整体规划中来。

四、城乡互动型村庄及其乡村振兴路径

(一)城乡互动型村庄的属性特征

城乡互动型村庄因为城镇化和农村人口流动,而与城市经济社会发生日益紧密的互动关系,典型表现是农民进城务工以及城乡之间往返。但是这类村庄在城乡关系结构中的位置,并不像城市吸纳型城市那样因为被吸纳进城市社会系统而具有越来越强的城市性,它们还保持着独立而完整的乡村风貌和社会生活系统,在区位、资源和发展模式上并没有被过深地吸纳进城市体系中。城乡互动型村庄的城乡和区域分布特征主要是与城市有一定时空距离的普通农业型村庄,相较于城郊农村而言,普通农业型村庄则占据全国村庄的绝大多数,广泛分布于中西部农业型地区,这类占农村大多数的村庄类型也将是实施乡村振兴战略的重点。

城乡互动型村庄在地理区位上距离城市有一定的距离,受到城市发展的直接辐射和影响并不明显,并没有被吸纳进入城市的社会经济体系中来。但是工业化和城市化的快速发展,也打破了这类村庄封闭和独立运转的体系,在城市工商业经济发展和劳动力市场的吸纳下,农村剩余劳动力源源不断进入城市劳动力市场就业,并且一部分农村务工人口选择了在城市定居下来,农村与城市的互动关系日益紧密和频繁。由于普通农业型村庄距离城市有一定的距离,因此这类村庄的市场区位并没有优势,与城市的商品市场和劳动力市场的交流互动需要克服空间距离的影响。一般而言农民进入城市劳动力市场的方式便是进城务工,农村产业结构以农业种植为主,而农产品进入城市消费市场需要经过中间环节。

土地和劳动力是普通农业型村庄的主要资源,在农村劳动力外出务工和农民进城的城乡互动背景下,这类村庄的资源配置方式也在发生变化,影响村庄内部结构和城乡关系结构的重组。首先在农村劳动力结构和农民家庭生计结构方面。由于城市劳动力市场吸纳了大部分农村青壮年劳动力进城务工,而中老年劳动力因为被城市高度竞争的劳动力市场所排斥,留在农村务农或在家乡零工市场打零工,这样农村和农民家庭内部的劳动力和人口结构就发生了分化。就农民家庭内部而言,年轻人外出务工,中老年人在农村务农,形成了农民家庭劳动力分工方式和生计方式的“半工半耕”结构。另一方面,在农村青壮年劳动力外流的情况下,农村土地资源也在重新配置,外出务工或者进城的农户把承包地流转给部分在村寻求发展的中青年劳动力,这部分中青年人依靠土地流转扩大了农业经营规模,成为乡村社会中的职业农民或者小规模经营主体。虽然这部分在村从事农业小规模经营的农民比例不大,但是却成为当前农业发展、农村社会治理的中坚力量。在农村谋发展的“中坚农民”群体和农村老年人群体,共同形成了当前普通农业型村庄“中间农民+老年人”的主要社会结构类型。(17)贺雪峰:《“老人农业+中坚农民”的结构 中西部农村社会结构发生了哪些变化》,载《人民论坛》2019年第14期。农民流动和城乡互动模式也影响了城乡关系性质的变化,农村集体土地性质,以及家庭承包和“半工半耕”的劳动力分工模式,为处于城镇化进程和城乡之间流动的农民提供了返乡的退路。在农民自由流动和顺利返乡的城镇化背景下,城乡关系应由传统的剥削性关系转变为当前对农民的保护性城乡关系,(18)林辉煌,贺雪峰:《中国城乡二元结构:从“剥削型”到“保护型”》,载《北京工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6年第6期。这类村庄承担着农民返乡退路的功能,是中国快速城镇化和现代化的稳定器。

(二)城乡互动型村庄以农民为主体的乡村振兴实施路径探索

为了农民、依靠农民是乡村振兴的重要原则和目的,因此应当尊重乡村振兴中农民的主体地位。城乡互动型村庄由于暂时不具备融入城市发展的区位和资源条件,因此在借助新型城镇化发展的有利背景和政策条件的情况下,更应当立足农村和农民需求,依托村庄现有的人口、资源等经济社会基础探索乡村振兴路径。

首先在产业振兴方面,应当坚持以中坚农民和老年人为主体的小农户与现代农业的有机衔接,促进农业现代化发展。城乡互动型的普通农业村庄,缺乏工业化发展的区位、资源等有利条件和基础,这类村庄依然是以农业发展为主,并且在较长一段时期以小农为主体的经营模式还将延续。在农业农村相关的体制机制、政策改革和创新实践中,也应当坚持小农户为基本导向,切实保障小农户的基本权益。不同于传统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形态,在劳动力流动与资源重新配置的城乡互动过程中,形成了“半工半耕”的农民生计结构,以及中坚农民为主体的适度规模经营的农业生产模式,这构成农业转型和乡村产业振兴的社会基础。在农业型村庄的产业振兴中,应当立足村庄内生性社会结构和资源基础,坚持以中坚农民的适度规模经营和小农户为主体的农业现代化发展方向。一方面培育和完善农村土地流转市场,促进农村和农业生产资源的优化配置,创新以小农户为主体的现代农业经营模式。另一方面积极探索农业产业结构的转型升级,在坚持农业生产基本方向,保障国家粮食安全的情况下,探索农业领域的一二三产融合发展路径。

其次在人才、组织、文化振兴方面,发掘和激活在村农民的主体积极性,积极吸纳和发挥返乡农民在村庄发展建设中的作用。中坚农民和老年人是主要的在村群体,他们也是村庄发展和建设的主体。中坚农民作为在村发展的主要劳动力,他们既是农业发展的主体,同时也承担着社区治理和村庄建设等方面的重要功能,是当前普通农业型村庄最具活力的主体力量,也是乡村人才振兴中应当重点培育和依赖的力量。在当前及今后一段时期,普通农业型地区的农民家庭完全城镇化的条件还不具备,农村仍将是老年人主要的生活和养老场所,因此在村老年人群体是村庄社会生活秩序建构的重要主体,也是乡村振兴所要服务的主要人群之一。农民工返乡创业也在不断兴起,这部分从农村走出去并重新返乡发展的人力资源也是乡村人才振兴的重要依托,农民工返乡不仅促进了外部知识、资本等资源向农村的回流,同时返乡青年也加入了农村的中坚农民群体,充实了中坚农民群体的力量。这类村庄的乡村人才振兴应当积极吸纳返乡青年,并创造有利的内外部条件为返乡青年创业提供帮助。因此乡村振兴战略实施也应当为这些不愿或者无法长期在城市发展的农民,提供返乡退路和发展创业的机会空间。组织振兴应当结合这类村庄的人口结构等社会基础展开探索,发挥中坚农民和老年人群体在乡村组织振兴中的作用,他们是主要的在村群体,是乡村振兴的实践主体和主要受益者。比如在笔者调研和相关研究者研究发现,在山东等一些地区的人才、产业和组织振兴实践中,探索出了党建引领的农民专业合作社模式,(19)张欢:《新时代提升农民组织化路径:烟台再造集体例证》,载《重庆社会科学》2020年第6期。在村庄生活中依靠老年人群体组织起来老年人协会等社会组织,丰富村庄社会文化生活服务老年人群体等。(20)李永萍:《老年人协会是乡村建设的有效载体》,载《中国社会工作》2019年第2期。这些都是乡村人才振兴和组织振兴相结合的有益探索,并最终服务于乡村文化和产业振兴的全方位推进。

城乡互动型的普通农业村庄,虽然也在城镇化进程中面临人口和资源外流的发展困境,但是这类村庄在我国的乡村类型和数量中依然占绝大多数,并将是持续存在的一种村庄类型。如《规划》中的集聚提升的乡村振兴方向定位,这类村庄将成为乡村振兴的重点,其乡村振兴的实施成效也将决定着我国现代化整体进程的实践效果。这类村庄的乡村振兴路径探索要立足村庄内外部结构的客观基础,依靠和整合乡村本身的劳动力、土地等主体和资源,激活乡村振兴的村庄内部活力。与此同时结合外部不断改善的城乡关系、制度和政策资源等,充分发掘和利用村庄的生态优势,以农业现代化和生态建设升级等为抓手,既满足村庄发展和村民对美好生活的需求,也为城镇居民提供特色农产品和生态环境的市场消费空间,促进村庄产业、人才、组织、文化和生态的发展振兴。值得注意的是,普通农业型村庄在国家的城镇化和现代化整体进程中,还承担着处于城镇化过程中农民的基础保障功能,是城镇化和现代化的稳定器,因此在这类村庄实施乡村振兴的过程中,也应当注重为城镇化过程中的农民留有退路。

五、偏远村庄的转型发展路径

偏远村庄是乡村振兴中的一种特殊类型。在地理区位和城乡关系结构中,偏远村庄大多处于远离城市的偏远地区,同时距离城市和东部发达地区劳动力市场的距离较远,村庄发展缺乏内外部的有利资源和区位条件。这类村庄主要有两种构成来源,一种是生存条件恶劣、生态环境脆弱等区位条件和资源禀赋较差的偏远山区,这类村庄因不适合居住带来人口的大量流失,在国家认定的连片贫困的山区分布最为广泛也最为典型。笔者在江西、山西、云贵等地的山区农村调研发现,有些村庄因为生存条件恶劣,人口不断流失,很多村子只有几个老人甚至有些村落全部人口已经搬迁出去。另一种则是因为在城镇化和农民外出务工的背景下人口流失所形成的空心化村庄。这种村庄有些虽然不在山区,但是村庄内生性资源条件差,交通、市场等区位条件也不利于发展,例如人地关系紧张、耕地质量差或者距离城市的距离远且交通不便等原因,村庄发展难以满足村民需求,农民纷纷外出务工,或者自发向城镇、中心村等位置较好的地方搬迁。这两种村庄都面临着人口流失而不断衰败甚至消亡的命运,村庄在地化发展的区位和资源条件都不具备,因此村庄、村民向异地转移等转型发展,成为这类村庄乡村振兴路径的探索方向。

从乡村振兴的角度来看,偏远村庄中的大部分将走上撤并的道路,并且这类村庄基本都属于贫困村,很多已经在精准扶贫过程中实施了易地扶贫搬迁等措施。乡村振兴背景下的搬迁撤并村庄转型发展,则是要继续做好精准扶贫与乡村振兴的有机衔接,在扶贫政策与乡村振兴政策衔接、易地搬迁后的社会融合、产业落地及其发展适配等方面,做好搬迁村民和村庄的转型发展的可持续性。拆迁撤并类村庄与集聚提升类村庄以及城市吸纳型村庄共同融合在城乡均衡发展体系中,边远的拆迁撤并村庄可以依据当地县域城乡区域发展的现实状况,探索与集聚提升类村庄或者与城镇化进行融合发展。这样既有利于保留搬迁村庄和村民在原有县域生产生活系统的延续性,促进腾退地区的生态环境建设,也有利于实现区域内城镇化与乡村振兴协同发展的新格局。

与此同时,这类偏远村庄中也有一部分因为具备特殊的自然或者历史文化资源,而成为特色保护类的村庄。对于这部分具有特殊自然、历史文化价值的村落,一方面要保护其完整性,同时要探索保护与发展并举的乡村振兴路径。对这类特色保护型的边远村庄而言,一般基础设施和公共服务条件较差,自身所具备的自然和历史文化资源难以与村庄发展建设有效结合,长期处于发展滞后的局面。因此这部分村庄的乡村振兴路径,应当从改善基础设施和公共服务等方面入手,改善居民的生存环境和生活条件。与此同时加强村庄与城市等外部环境和资源的互动交流,对村庄特色的自然和历史文化资源进行合理利用,将其转化为特色旅游资源,从而促进村庄转型发展。

从村庄分化和类型差异的角度,结合以上分析,本文将以上几种村庄类型中的村庄性特征,及其乡村振兴实施路径归纳如下表1:

表1 村庄分化类型与乡村振兴实施路径

六、结语

实施乡村振兴战略是推动农村现代化建设实现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重要举措,乡村振兴战略是在我国城乡、区域发展不平衡的现实国情基础上实施的,因此要尊重城镇化和农村发展规律。由于所处不同城乡关系结构位置的村庄,其客观存在的区位条件、资源禀赋以及发展状况存在明显的类型差异。实施乡村振兴战略要树立城乡差异的时空思维,既要避免不同区域经验模式的简单套用,也应当避免不顾村庄基础和发展规律的一步到位的盲目冒进,坚持因地制宜、分类推进的乡村振兴基本原则。

城郊农村和发达地区城市化发展带内的农村,逐渐实现与城市经济社会系统的全面融合发展,这类村庄发展建设与新型城镇化进程相互促进。普通农业型村庄占当前农村的大多数,是乡村振兴实施的重点,其乡村振兴要坚持立足农村社会本身,结合内外部有利的政策、资源条件,完善和提升农村生产生活系统,既要促进农业农村和农民的全面发展,也要担负起我国的现代化和城镇化进程提供稳定性保障的重任。偏远村庄因为其区位条件和资源禀赋都不利于农民的生产和发展,这部分村庄已有一部分自然消亡,同时在精准扶贫中实施了易地搬迁的措施,应当做好精准扶贫与乡村振兴的衔接,同时做好生态恢复和保护。基于不同村庄类型针对性地实施乡村振兴策略和路径,既要立足村庄特质,也要结合村庄所处的城乡结构特征,形成新型城镇化与乡村振兴双轮驱动,城乡区域统筹发展的乡村振兴新格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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