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铧
牛相奎先生是丽江著名作家、学者,称之为“丽江文坛常青树”亦不为过。早年,我怀揣他的纳西族叙事长诗《玉龙第三国》,走出玉龙雪山,梦想着走上了文学之路;多少年后,人到中年的我,调回家乡工作与年少时的偶像牛先生接触得多了,感觉到他是一位非常谦和而又博学儒雅的老作家,虽然谈不上崇拜但多了几分敬重。后来又系统阅读他的《彩云下的故土》《纳西婚礼与歌谣》《丽江文化散论》《玉壁金川纪事》等著作,特别是对他的散文作品进行深读,读得多了得到了一些肤浅的领悟和感想。
张爱玲说,出名要趁早,来的太晚,快乐也不那么痛快。像牛相奎先生这样读高中时就在《边疆文艺》上发表作品,少年天成的高光作家,是名副其实的少年得志者;随后,他依靠文学禀赋,凭借对生活的敏锐和辛勤笔耕,一生著作颇丰,是在中国少数民族文坛有一席之地的老作家,他从文学的怀抱中肯定获得了快乐。我对其作品除了肃然起敬膜顶拜读,不敢班门弄斧信口雌黄妄评,但“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读多了感想还是有的,且有点不吐不快之感。
我从他的书中读到信仰、历史、地域、精神,感受到他爱党爱国爱人民爱本民族的主线贯穿着始终,以及追求高雅拒绝庸俗的高尚情怀。在当今媚俗抬头的世态,这是一个几十年来孜孜以求的老作家难能可贵坚守的文品。由于构思立意行文高远,他的锦心锈文始终回荡着令人悦耳的主旋律,激情奔涌着满满的正能量,所以其作品几十年来深受读者喜爱和好评如潮。
此外,牛相奎先生皓首穷经,涉猎较广。他所进入的题材领域,比如东巴文化系列篇章,深得纳西族东巴经古籍精髓,文笔和思想性、艺术性俱佳,是别的作家望尘莫及的。
时光荏苒,社会高速发展,在阅读多元化、碎片化的今天,文学已经从神坛跌落光环不再,如何吸引读者眼球牵住人心,当然离不开语言文字叙说的优美,散文犹甚。品读牛老先生的散文著作,言为心声,他的语言运用自如且独特,如海德格尔所说的那样:“语言是存在的家。人以语言之家为家。思的人们与创作的人们是这个家的看家人。只要这些看家人通过他们的说使存在之可发乎外的情况形诸语言并保持在语言中,他们的看家本事就是完成存在之可发乎外的情况。”因此,从语言的角度,我们可以发现牛相奎散文具有的独特价值。更为重要的是,在当下乡土散文的创作中,他所展示的语言观念的某种变化值得我们学习。其特点为:生动而又概括,含蓄而又畅达,抒情优美,叙事典雅,议论透彻,令人读之愉悦,感之真切,味之再三,思之不尽。
除了语言,他的文字也独特,我分明看到,嬗变的汉语在跳跃,用词精准字字珠玑。试以《萃文村》中对玉水描写为例:“双石桥下,玉水分流,三条玉带似的小河分道而行,穿街过巷,一路欢歌,使瓦屋鳞次栉比的古城,处处小桥流水,绿荫垂柳”,聊聊数语,娓娓道来玉水分流,没有拖泥带水,没有喋喋不休,没有故意堆砌语词,没有废话连天,有的是干脆利落,凝炼成珠。这样的文字,适合生活节奏高快的今天的人们阅读口味。加上独特的母语运用,珠联壁合,给人带来了一种极大的愉悦感。
作家的情怀,决定着创作的走向。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牛相奎先生关注现实题材并用现实主义手法,文如其人,他走出书斋,虚心向人民群众学习、向火热生活学习,在丰富多彩的现实生活中汲取营养、积累经验,用充沛的激情、生动的笔触、优美的旋律、感人的形象把最好的精神食粮奉献给人民。与时俱进、大胆创新、力求提升时代的文学价值。泰戈尔《飞鸟集》中说:“我们把世界看错了,反说它欺骗了我们。”统读牛相奎的作品,我欣然看到,牛相奎并没有把世界看错,反而看得很准。其作散发着民族性浓郁的故土情结,以及对故土的无限深爱。这种爱被李世宗先生赋诗曰:“从容披卷听鸟鸣,一草一花乡里情。玉壁金川两辉映,江山人物共晶莹。”无论是发表于上世纪的《玉龙第三国》,还是前几年出版的《玉壁金川纪事》,都写故乡丽江、写纳西族、写东巴文化、民族音乐、风土人情、泥土烟火、酸甜苦辣、五味杂陈。甚至于写江阴人徐霞客,也在讲木徐友谊万古长青,他的这种挥不去的故土情结和驱不走的乡土文化韵味,归根到底,缘于他血脉中流淌着的纳西族基因。大地情深,古城热土。如是,他的散文体现出真诚、朴实、物归原主和返璞归真。其散文的真,重在心灵的清澈。还有注重细节的提炼。他写的十八寨沟人物、“木氏六公”以及历史上丽江的一些举人、秀才等文人,以及近现代的方国瑜、杨仲鸿、赵银棠、和锡典、李世宗等人,还有大研古城里的平民百姓,都有血有肉、各有特点,活灵活现、栩栩如生,从而读到本真的生活、人间烟火和人生的意义。这也是广大读者所探求的东西。
何为散文?学界争议颇多,但我认为散文是个十分宽泛的概念,文无定式,仿佛什么都可写,什么样的人都会写,但要写好写得引人入境,却不易做到,特别是少数民族作者。散文易写难工,说起来容易写好就难,特别是不能不伦不类、散文不像散文。牛相奎先生工于散文,他从神话史诗、民间童谣、东巴文化、汉文学中汲取养分,逐渐形成自己独特的风格。不是所有的鸡毛蒜皮都可入题,不是无病呻吟和为赋新词强说愁,不是刻意追求高大上,但要得有文化味。牛相奎的散文在这方面拿捏把控得很好,尤其是他的文化散文,如《丽江早期学子的“读书台”》《鸡足山之旅》《嵌雪楼逸事》《酷爱丽江山水的担当》《马子云与玉龙雪山》《南中泰斗方国瑜》《晓色催人行进进》等文,旁征博引、引经据典、博采众长、通古博今、宏大叙事、游刃有余。以史为基,以史为翼,文史熔为一炉。加上民间传说趣闻逸事,颇有老学究之遗风。这样一来,古为今用、洋为中用,他以人为本、事件为串线的散文构架,笔下的木氏六公、徐霞客、洛克等人物,已经很老了,那些人、那些事,都有时代的烙印,但他拂去尘埃,举重若轻,赋予了新内容和人物魅力,满血复活,复归于时代洪流,让人过目不忘,仿佛鲜活地站于世界丽江游客面前,向人们诉说千百年来的历史烟云,徐徐展开历史长卷。读他的作品,使人感到,散文的品质,在于文化与灵魂的如影相随。文化是散文的灵魂,更是散文大餐的“添加剂”和“兴奋剂”,从而感到他的散文,除了生活酸甜苦辣耐读回味悠长并击节叫好之外,还有世间喜怒哀乐皆成美好,风趣幽默手舞足蹈不亦乐乎快哉之感,进而引发人们兴趣盎然的阅读欲望。董其昌云:“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胸中脱去尘浊,自然丘壑内营。成立郛郭,随手写去,皆为山水传神。”他行吟大地,足出云岭,神游四方,亲山近水,写出一篇篇现场感很强的作品。但一个人无论走得多远,故乡不是遥远而空洞的意象,而是人生的归途和文学的情感落地安放之处。尽管牛相奎的散文纵横驰骋上下几千年,足迹上万里,但树高千丈叶落归根,近几年来,他的散文题材似乎又回到了生他养他的丽江古城原点。可以说,他的文学创作,从故乡出发,走了一辈子带着满满的回忆又回到了故乡。
法国哲学家保罗·利科曾言:“一座城市在同一个空间中会遭遇不同的时代,我们可以在这座城市中看到一段沉淀在趣味和文化形态中的历史,这既是一座可以被观看的城市,也是一座可以被阅读的城市。”丽江就是这样一座可以观看和阅读的博大精深的城市。而牛相奎先生作为古城世居原住民与“活字典”,他对一石一瓦一村一巷了如指掌,激活了童年的种种记忆。并把丽江古城,从现实故乡抵到了文学故乡。但这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大研风味和怀旧之作,而是给勃勃生机的丽江古城新的生命力,注入新时代巨变中的新活力。挑灯夜读《萃文村》《玉河》《四方街》《文明村教育世家》《嵌雪楼》《端午节与火把节》等6 篇“古城轶事”系列,我读到一个古城建设参与者、见证者的情愫,以及古城至深的文脉、悠久的历史渊源、独特的纳西风俗、多彩的多元文化在赓续。这些优美的文字,深情告白对曾经的大研古城旧事的爱恋和依依不舍,虽然不能说他的创作手法非常前卫,而是明显有些守旧,茶禅一味,如茶马古道上的普洱茶,越陈越香。把古城故事置放于深厚的纳西文化土壤里,必树大叶茂花团锦簇。这对于今天的丽江要打世界旅游文化名城,具有文学示范引导的作用。从中,让我们品到历史长河中古城前世今生的魅力,更加感触到古城春秋谱新篇的美好未来。留下古城记忆,达到现实与历史交融目的。还有从古城忆旧中寻找回来曾经的乡土气息可能,让人倍感散文无定式,传承与创新永远在路上。
思想性永远是散文灵魂。每个时代都有每个时代的故事、每个时代的精神。读他的书如同许多高尚的人谈话,得到很多启发。我还读到牛相奎散文的思想情感,生动表达了纳西族的价值追求、情感世界和精神风貌,发现美、创造美、弘扬美。他能够潜心创作,弘扬经典、打造经典,以人民为中心,找准文学坐标,加上守住匠心和文心,辛勤耕耘和不懈努力,着力书写中华民族伟大复兴中国梦,弘扬中华传统文化,讲述精彩中国故事,彰显中国精神。昭示文化自觉、自信,培根铸魂。其作超越了纳西族日常,展示出对现实生活的关注和积淀,能把读者的心灵拨动。并以锐意进取的创新精神,不断书写时代精神,攀登文学高峰。杨慎有诗云:“江声月色那堪说,肠断金沙万里楼。”文学创作无捷径可走,牛相奎先生创作时长跨度大,正是因为他长达半个世纪多的执著,坚守对文学的敬畏和热爱,着力于提高学养、涵养、修养,追求真才学、好德行、高品位,从而走进文学艺术更为深邃的境界。耐得住寂寞,坐得了“冷板凳”,面壁十年,潜心构思。只问耕耘,不问收获。在丽江作家中,其作品的丰富性也是少有的,他站在时代的高度,以充沛的激情,与时代同频共振,在文学前沿不断探索。大时代催生出大作品、大先生。牛相奎先生可谓当代文学发展的见证者和实践者,他德才兼备、行为世范,仰之弥高、钻之弥坚。他的不竭写作动力源自对故乡的爱,作品以其深度和广度,赢得了广大读者的喜爱,从而影响着一代又一代丽江文学爱好者。
于我看来,他的很多散文篇章,不是面对表现对象记平平之景,抒浅浅之情,而是努力将人、景观、历史融为一体,把空间转化为时间,把历史转化为人生,从自然中延衍出深广的文化情怀,以宏阔的历史眼光和独特的文化意识把“人文山水”酿造成一种“形真意远”的大格局和大境界,足以引导读者心骛八极、神游万仞,看到浮于生活表象所看不到的非常之景,寻味平常眼光所不能抵达的深邃之境。比如《东园岗下的古村落——莲湾》《洛克的丽江情结》《李霖灿的雪山情缘》等篇,就是人、景、历史交融为一体的力作。在他的多部散文集里,这样的例子比比皆是。《文心雕龙》的《物色》篇中提到“情以物迁,辞以情发”,文章原是有所感而发于语言、成于文字,于抒情中审视。《嵌雪楼》《鸡足山之旅》等篇章,常在寻访人文山水的过程中,采取边行边思、夹叙夹议、即景抒怀的结构方式。其中那些抒情性议论,着重表现作者独特的感悟,是画龙点睛之笔,成为散文中最为精彩的部位。又如《高原湖奇趣》,仿佛使人沉浸在格桑花、思朵谷、月亮湖、碧塔海的诗情画意中,倘佯于“杜鹃醉鱼”和马铃声声的诗意里。
沧海文心,星斗其文,赤子其人。牛相奎先生的散文,把丰富的生活经验累积、渊博的历史知识与高深的文化素养、锐利的理论眼光融为一体,城与乡交织,阳春白雪与下里巴人交汇,土与洋并存,古和今交替,传统与创新互通,构成一个纳西文学的象牙之塔。比如《白沙明代建筑群及壁画》一文,用足史料又精心谋篇布局,把琉璃殿、大宝积宫、大定阁、金刚殿、护法堂、大觉宫壁画等写得入木三分、淋漓尽致,文学性与知识性交汇,品到深厚的文化底蕴,从而达到了史料活起来的功效,让人叹为观止受益匪浅。很多时候,读他的作品,仿佛是一种精神享受,触摸到他在大声呼唤文化良知的回归,重塑文化人格。所以,多读其神采飞扬的作品,认真思考,反复揣摩,定有裨益,即使成不了作家,也会提高写作水平。聚焦现实题材,讲好丽江故事。牛相奎先生用自己的作品成就了他的纳西文学地位,为纳西文学增色不少,是盛开在民族文学百花园里的一朵奇花,并在中国少数民族的文学版图上奋力浓墨重彩地描上了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