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梦游
一
三月的阳光照到身上半小时后,“眼镜”小周才感觉稍微暖和了一些。他摘下眼镜,在镜片上哈一口气,用衣角擦了擦,又戴上。他抬头看了看太阳,太阳已从高高的东山顶升起两丈来高。他掏出手机看了一下时间,已经快到上午十点,肚子早就饿了,他决定叫上“胖子”小刘一起回去做早饭吃。
今天早上,“眼镜”小周和“胖子”小刘从天不亮就起床,到田里给他们种的大蒜和包包菜放水,到现在已有三个多小时了。坝子里初春的天气还有些凉,早晨可以看到大蒜苗上挂着许多的露水。“眼镜”小周觉得那晶莹剔透的露珠特别好看,便用手机照了几张,准备在微信朋友圈里发一下。
“眼镜”小周站在大蒜地里,寻找着“胖子”小刘。他看到“胖子”在不远处的包包菜地里,好像在打电话,便朝“胖子”那儿走去。
“眼镜”小周沿着田埂走过去,刚要跟“胖子”说话。“胖子”放下手机对“眼镜”小周叫道:“眼镜,我爸打电话来说我妈生病住院了,我得赶紧回去一趟。”
也不等“眼镜”回答,“胖子”开始往住处跑。“眼镜”喊道:“你妈病得重不重?吃点早饭再走。”
“来不及了,我先赶到医院又说。”“胖子”一边说,一边跑,也没有说他妈得了什么病。
“眼镜”紧跟在“胖子”后边来到住处,他把电动车骑到门口,见“胖子”已胡乱收拾两件衣服出来,就说:“胖子,我送你到公路边坐车。”
“胖子”没有说话,坐到电动车后边。“眼镜”骑着电动车,顺着河坝的路往东,一路把电油门扭到底,车子飞快地行驶着,十分钟左右就到了公路边。
班车没有来,这时“胖子”的心情平息了不少,他说:“眼镜,我妈得的是急性脑梗,送医院抢救了,我得赶过去,可能要照顾我妈一段时间。我走后,基地就靠你一个人了,蒜薹马上就要收割,包包菜也可以卖了。请工你就到村子里找阿香大姐,请她帮你找工,她会帮忙的。”
“眼镜”点了点头。从兜里拿出一张卡,递给“胖子”说:“胖子,你把这张卡带上,里边有五万块钱,给孃孃交医药费”。
“胖子”说:“这钱不能用,这是我们划蒜薹和挖大蒜请工的工钱,一旦开工,每天都要给工人支付工钱,这钱万万不能动。我爸前些年做工程,还有点积蓄,他说看病的钱够了,叫我不要操心钱的事。”
“眼镜”把卡硬往“胖子”手里边塞,着急地说:“胖子,你听我的,救人要紧,不要耽搁了给孃孃治病。你放心,我会处理好这里的事。”
胖子推脱了“眼镜”手里的卡,说:“眼镜,谢谢你,我没有看错你。卡你拿着,我先去医院,如果钱用得多,我再打电话给你,你不要跟我争了,回去吧,基地就拜托给你了。”
这时一辆过路班车到来,“胖子”招招手,车停在他俩面前。“胖子”对“眼镜”挥挥手,说了句“回吧”,背着旅行包头也不回地上了车,车很快开走了。
望着远去的班车,爬上了城里坡。“眼镜”朝高高的红石崖看了一眼,感觉山那边的县城对有急事的“胖子”来说,还是有点远,但愿他妈妈平安无事。
“眼镜”骑着车子回到住处,回想刚才的事情,心里的那份担心仍然放不下来,感觉整个人空落落的,浑身没有一点力气。他淘了一碗米放在电饭锅里煮着,用腊肉炒了一个包包菜,等到饭熟,勉强吃了两碗,他连午饭一起吃了。
刚放下碗,他又走出门去。他走到田里查看泡水的情况,看到大蒜和包包菜还有一些没泡着水,就在河边水口子那儿守着,防止被村里的人扒去。
此时,正是村民吃午饭的时间,田里看不到一个人,他的心就放松下来。
正午的太阳照在身上,“眼镜”觉得暖和了许多。他的周围大蒜苗长得郁郁葱葱的,非常喜人;蒜薹已经长出来了,过不了几天就可以划蒜薹。
前几天,他和“胖子”跟拉蒜薹的老板三福沟通了一下,三福老板说,只要蒜薹成熟他就过来拉,价格可以商量。
“眼镜”心想,“胖子”妈妈的病,肯定会给“胖子”带来沉重的打击,希望他能撑得住。他又想到蒜薹和包包菜即将收获上市,让他一个人管理基地,他心里缺少底气。他认为考验自己的时候到了,便暗暗下定决心,越是困难,越要把事情做到最好。
二
“眼镜”第二天照例去转田,主要检查地里蒜苗和包包菜的长势,有没有生虫,要不要泡水等,还有就是要防范那些放马放羊的人,把牛马羊都赶到他们的基地放牧。
那些放牧的人,多数是不远处红石崖村的老人,也有别村的。这些老人会趁他们干活不注意的时候,或者是他们吃饭的时候,牵着马和赶着羊群到他们的基地来放牧。虽然是在田埂上,但羊群会时常下到地里,尽管不吃蒜苗,可那么多羊踩踏,还是会给蒜苗造成不小的伤害。还有就是基地田埂不平,万一放牧的老人摔倒了,摔伤了,也会让他们承担责任。
因此,他们不得不防,防止老人来放牧,成了他们的一个日常工作。基地刚建起来的时候,红石崖村里的老刘赶着一群羊来放,“眼镜”和 “胖子” 去制止,他就是不听,还说这田是他家的,他有权利在这儿放羊。
他和“胖子”要“抢”他的一只羊,老刘才怕了,赶着羊群悻悻地离去。通过这次行动,老刘很少来放羊了。经过他们几次劝说,常来的那三个老人也不好意思来了,至少他们在的时候。另一些不熟悉情况的老人,是其他几个村的,偶尔也会到基地来放牧,他们就得随时查看地里的情况。
地里一切正常,阳光很暖和,“眼镜”心情舒畅了一些,便开始打电话问“胖子”妈妈的病情。“胖子”说:“刚做完手术,手术很成功,但恢复需要一段时间。我可能这两三个月都要照顾我妈,基地的事,你多操心了。”
“眼镜”说:“你放心照顾孃孃,一次把病看好才回来。这儿有我在,我会尽力而为,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结束了跟“胖子”的通话,就着暖暖的阳光,“眼镜”干脆找一块田埂上平整的石头坐下来,回想起他跟“胖子”交往的那些往事。
他和“胖子”是高中时候的同学,读大学不在一个城市。大学毕业后,“眼镜”在省城昆明的一家私企打工,工资不高,但工作还算稳定和清闲。半年后,“胖子”也到昆明找工作,他俩便合租了房子,白天各上各的班,各忙各的。下班后,他们会一同吃晚饭,休息时,还会去菜市场买点菜,做饭吃。日子过得匆忙,但有滋味。
后来,“胖子”谈了一个女朋友,也是从乡村出来打工的女孩,只是她是另一个县的,跟他们家乡有点远。在“眼镜”的印象中,“胖子”的女朋友长相一般,打扮却十分讲究,那穿戴看起来似乎比城里人还要好。
每到休息日,“眼镜”会早早到菜市场买一些新鲜蔬菜,割点猪肉,在他们的出租屋做饭吃,改善生活。每次都是他和“胖子”做饭做菜,女孩只是自顾自玩手机,也不帮他俩的忙。“眼镜”有点看不起这个长相一般,还懒得出奇的女孩。
“胖子”却对女孩特别好,什么事都依着她,也爱送她礼物。不是买衣服,就是泡吧,还有看电影等,“胖子”的钱大半就花在了女孩的身上。
“胖子”付出了真心,花了很多钱,可依然没有换来女孩的真心,“胖子”费尽一切努力,终于没能留住女孩的爱情。大约三个月后,“胖子”就失恋了。
“眼镜”问他是什么原因分的手,“胖子”不肯说,只说她爱上了一个有钱人,那人在城里按揭了一套房,年纪三十多岁了,也不知她怎么想的。
失恋之后,“胖子”非常痛苦,班也不好好上,每天出去喝酒,很晚才回来。“眼镜”担心他的安全,劝他要爱惜自己的身体,爱情不是只有一次,完全可以重来,天下好姑娘多的是,总会遇到适合自己的。要想获得好的爱情,首先要自己优秀起来,
“胖子”点头答应了,但在后来的日子,他仍然深陷在失恋的痛苦之中,不能自拔,整天无精打采的,一直不能重新振作起来。
“眼镜”看在眼里,急在心上,一有机会就劝胖子。有时跟他谈心,跟他谈理想、谈人生、谈爱情,胖子总是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话,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谈了几次作用不大,一点也没有改变他消极的情绪。
“胖子”一天天消沉下去,眼见得整个人就要废了。
一天,“胖子”正在出租屋睡觉,房东来收房租,按约定是三个月交一次房租,“胖子”三个月没有上班,手里已没钱,他就对房东说:“大叔,我家里有点事,明天我要回去,房子暂时不租了。”
房东大叔看了他一眼,见他颓废的样子,想劝导劝导他,又觉得不该管闲事,最后,摇了摇头,一句话不说,走了。
晚上,“胖子”讲了房租到期,他明天要回家的事,并开口向“眼镜”借五百块钱作路费,说到家后就还。
“眼镜”说:“在家乡的小县城很难找到合适的工作,不如就在省城发展。房租我帮你先垫付三个月,你就放心在这儿找工作。出都出来了,不混出点模样,真的无颜见江东父老,回去也不好向家人交待,再说脸上也挂不住呀。”
“胖子”没有再说什么,执意要走,“眼镜”只好拿五百元钱给他,并叫他回去好好休息一段时间,想出来了,随时可以来。
“胖子”回到家乡后,在家里呆了一段时间,家里没人说他,他觉得自己都不像话了,就出去找工作,但县城太小,找来找去也没有他看上的工作。父亲是做建筑的,帮人家装修房子,叫“胖子”去帮忙,他干了两天小工,整天搬砖挑砂灰,受不了,嫌工作累,第三天就不去了。他父亲看他的样子也吃不了这样的苦,没有勉强他,只是叫他在家好好读书,去考公务员。
春节时,“眼镜”回家,期间同学小聚,又见到了“胖子”。“胖子”还是胖胖的、可爱的模样,看来心情很好,有说有笑的,早没了在省城失恋时的忧伤。
聚会结束后,“胖子”把回家时借的钱还给了“眼镜”,还给他送了一份礼物。“眼镜”推辞不要,“胖子”便硬把东西塞到他手里,说:“你不要,就是看不起我。”“眼镜”只好收了,真诚地说了声:“谢谢。”
“胖子”说:“我有一个想法,不知你感不感兴趣?”
“眼镜”问道:“什么想法?凭你我之间的交情,还有什么事不能讲的?”
“胖子”犹豫了一下说:“我想约你一起到乡下创业,也就是在农村租一块地,然后种蔬菜卖。”
“眼镜”问:“这,可行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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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胖子”答:“我考察过了,现在政府鼓励大学生返乡创业,有政策支持,也有资金扶持,有好多在大城市打工的大学生都回了家乡,主要从事养殖业和种植业,搞得风生水起的,不仅为自己找到一条自主创业的路子,同时也促进了家乡的发展。”
“眼镜”又问:“我们创业的钱从哪里来?又到哪里租地?”
“胖子”回答说:“我们可以去申请大学生创业贷款,两个人可以贷到40 万元,做启动资金完全够了,其他资金又想办法。至于土地,我爸的一个朋友在你们坝子里租了一百多亩地,主要种大蒜,听说效益不错。今年他老婆要去省城领孙子,叫他也去,他就只能把他租的基地转让了,基地里有一排简易房子,还有收菜的空地,一切都是现成的,接手就可经营。”
“眼镜”说:“看来你早就盘算好了的,我听你的。我知道在省城打工,也不是长久的事,迟早要回来,迟回不如早回。”
两人一路打听,终于找到了基地,原来基地属于坝子东山脚下红石崖村,离村子不远,基地两边都通路,一边是乡村公路,一边是宽宽的河埂,这是一块独立存在的土地,平时种地不需要跟老百姓打交道,减少了许多麻烦,再难找到比这理想的租地了。这块地土质肥沃,平时种稻谷和蚕豆,也可以种玉米和烤烟,最主要的是水库的水从红石崖的龙门闸河下来,这儿是头道口子,放水浇灌非常方便,而且省道就从基地东边经过,交通十分便利。
跟原来的主人一协商,很快就成交了。主人是位热心的大叔,不仅把地转租给他们,还把他几年种地的经验,以及平时管理需要注意的事项等,毫无保留地传授给他们,让他们增强了信心。
经过几天的准备,他们的大学生创业基地正式宣告成立,他们也就在这块热土上开始了崭新而未知的生活。
三
“眼镜”听了,把这个消息高兴地告诉了“胖子”。“胖子”也很高兴,说等他妈妈的病好点,他就回基地帮忙。
一天晚饭后,“眼镜”决定给红石崖村的阿香大姐打电话,请她帮忙请几个工划蒜薹。后来一想,有些事在手机里说不清楚,不如去村里找她,当面落实下来。
“眼镜”洗了把脸,又洗了脚,换上一双干净的鞋子,然后梳了梳蓬乱的头发,由于头发太乱,梳子把头皮都扯疼了。
“眼镜”顾不得头皮疼,穿上外套就往外走。
红石崖村在他们基地的东北边,隔着一条河。这条河叫龙门闸河,上面就是陡峭难行的龙门峡,又称红石崖峽谷。整个峡谷有9公里长,宽度从50 米到300 米不等,落差在500 多米,这里就是有名的红石崖国家级地震遗址。
“眼镜”读过一些史料,他知道红石崖是明朝时一场大地震形成的。整个红石崖区域怪石嶙峋,全是锋利的“猫爪石”,而且分布着许多大裂缝,还有一个深不见底的大“天坑”,龙门峡谷更是有如刀砍斧削般地陡峭,站在上面往下看,看不到底在哪儿,丢一块石头下去,半天还能听到响声。
没有急事,平时很少有人上红石崖。民间一直有羊子在红石崖离奇失踪的传说,所以连放羊的人也不敢到红石崖深处放牧,生怕遇到猛兽,还有就是怕羊子掉到那些看不见底的裂缝里去,再也找不回来。
红石崖村就在红石崖的山脚下,大约有一百来户人家,村子里大多建起了漂亮的小洋楼,村道也进行了硬化,顺路还竖着太阳能路灯,一到晚上,华灯初上,俨然一派城市的感觉。
“眼镜”骑着电动车出了基地,到河埂上往东,过河上一道桥,再往东北方向就到了红石崖村。
阿香家就在村头,去年种蒜时,“眼镜”去过她家。他们才来到基地时,她爹老刘赶着羊群到基地放牧,还和“胖子”他们吵过架,后来老刘爱到基地的田埂上割草,一来二往,相互也就熟悉了。
“眼镜”在高大的铁门上用手指敲了敲,来开门的正是老刘。
“眼镜”问道:“刘叔好,请问阿香大姐给有在家?”老刘答道:“是大学生啊,快进屋闲。阿香在灶屋吃饭,我去喊她。”
老刘一边说,一边打开大门。“眼镜”把电动车骑到院里停下,阿香就从灶屋里走了出来,叫他到上面客厅里坐。
“眼镜”看到房子的石脚差不多有两米高,仅廓檐坎就有十坎,便说:“我还有事,等会就走。你给有时间过来一下?我有话要跟你说。”
阿香从正房旁边的灶房里拿来两个小椅子放在院子里,又转身去泡茶。“眼镜”喊她大姐,其实她并不老,也就四十来岁的样子,人长得漂亮,适中的身材,干活非常麻利,在十里八村也难找这样的好女人。
阿香出来时端了一杯茶,放到“眼镜”手里说:“小周,你晚饭给有吃了?没有吃我给你做去。”“眼镜”赶忙答应说吃了,谢谢大姐。
“眼镜”掏出一支烟发给老刘,老刘接了说要去田里看看,对他抱一抱拳就出门去了。
见阿香也在院子里坐下来,“眼镜”点燃一支烟,抽了一口说道:“大姐,明天可以划蒜薹了,我是来请你帮我们请工的。”
阿香看了一眼“眼镜”说:“我前几天从那儿路过,就看过了,蒜苗可以划蒜薹了。你们联系好收货的老板没有,如果联系好了,得赶紧动起来,因为拖一天两天,蒜薹的价格就会不一样。”
阿香一脸急切的样子,看“眼镜”点了点头,又说道:“今年坝子里种大蒜的多,好在受新冠疫情的影响,许多人从春节回家过年,到现在还没有出去打工,村里干活的人要比去年多一些。我先帮你请30 个工,后面根据情况再逐步增加。划蒜薹、背包包菜都要搞承包,不要搞大锅饭,这样你们好管理,干活的人积极性也高,价格嘛跟别个村的一样,每公斤1 块钱,你看怎么样?”
“眼镜”说:“大姐,太好了,你有经验,我一切都听你的,辛苦你了。”
阿香说:“小周,你不要客气,你们的大事还是要你们自己做决定。要不是你们大学生来我们这儿创业,不租我们的田地,不种大蒜,我们都不知道到哪里打工,应该感谢的是我们。”
阿香分析问题头头是道,她超强的社会经验和能力,“眼镜”打心眼里佩服。他想,阿香虽然是一个农村妇女,但盘田种地的经验非常丰富,加上这几年在种石榴、种西瓜、种大蒜等基地打工,锻炼成了农村里不可多得的人才。要想把基地搞好,光靠他和“胖子”两个对农业一窍不通的人是搞不成的,以后得多靠阿香姐这样的人。
见“眼镜”呆在那儿想问题,阿香说:“小周,你喝茶。”
“眼镜”赶紧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又说了声谢谢。
阿香笑道:“小周,你们这些大学生太客气了,一口一个谢谢,说得我们听的都不好意思。这里是农村,你们说话可以大套一点,不用那么文绉绉的。”
“眼镜”说:“好的,好的,谢谢你。”
阿香笑出声来,觉得不妥,又用手掩住嘴笑,问道:“小周,你给有女朋友了?”
“眼镜”回道:“没有,你看我们一事无成,无车无房,哪个姑娘看得上?”
阿香说:“你们大学生有文化,有闯劲,一定会做出一番事业来,到时候姑娘们抢都抢不着。”
“眼镜”说:“借你的吉言,但愿如此。”
这时,老刘牵着一头毛驴走进院子,把它关在房子西边的圈里。“眼镜”就站起来告别,说他要回去守基地了。
老刘父女俩将他送到大门口,“眼镜”骑上电动车走了。
四
三月的太阳从东山升起,照耀着美丽的坝子,因为东山上高高的红石崖的存在,太阳还没有照射到东山脚下的那些大蒜田,田里已经站满了划蒜薹的女人。她们穿着花花绿绿的衣服,戴着各式各样的帽子和口罩,只露着眼睛,看不清她们的脸和表情,但她们的喊声和笑声,很快就冲淡了初春早晨的丝丝寒意。
三福站在河坝上,望着连成一片的大蒜田,还有不远处的那个叫红石崖村的村庄。提到红石崖村,他的心里莫名地就有些激动。快20年了,他离开这个地方快20年了,他有点不敢相信差不多20年时间,就这么匆匆地过去了,他虽然有几次从这儿路过,但竟然一次没有再回过红石崖村。
四十多岁的人了,他摸摸有些花白的头发,感叹岁月就是一把杀猪刀,把他的青春消灭在那些忙忙碌碌的日子里。
三福再次把眼光收回到大蒜田里,他在那群划蒜薹的人群中搜寻着一个人,可是一直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他找一块平整的石头上坐下来,点燃一支烟,随着烟雾的飘散,往事就在他的眼前闪现。
二十年前,在县城高中毕业后的三福跟着同学第一次来到红石崖村,经同学介绍认识了阿香姑娘。阿香中等身材,身体微胖,健壮有力,干农活是一把好手,人长得漂亮,性格又活泼,三福一眼就看上她了。
三福个子瘦高瘦高的,一副文质彬彬的形象,又是高中生,跟村里那些干活的男青年相比,虽然瘦弱一些,但有一种村里人没有的气质,阿香对他的第一印象还算不错。
在同学母亲的撮合下,他俩便谈起了恋爱,并且很快坠入爱河。处在恋爱中的青年男女,你情我爱,很快就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
阿香是一个独生女,她母亲又经常生病,因此,她家要招上门女婿。三福的家在县城东边约五十公里的山区,他是家里的老三,大哥和二哥都已结婚成家,父母也老了,前些年供他读高中,花光了家里的积蓄,再也拿不出钱来给他讨媳妇。他回家提出要去当上门女婿的事,全家很快一致同意了。
结婚后,日子就不像谈恋爱时那么浪漫,当柴米油盐这些琐事真真实实压在肩上的时候,他们很快便感受到了生活的艰辛。
红石崖村子附近的田种水稻和蚕豆两季,山地则种包谷。阿香家有五亩田,还有两亩山地,分田到户的时候,她爷爷、奶奶都还在,家里共5 口人。阿香结婚的时候,她爷爷、奶奶早不在世了,田地遗留给了她家。
种水稻比较麻烦,先要育秧苗再移栽。移栽前,田里放满水,再请牛工犁田和耙田,等田里平整后才栽秧,整个过程很繁重,需要相当的体力。
栽秧最大的问题就是水的问题,红石崖村虽然离龙门闸河最近,是放水的头道口子,但村里急着放水的田多,扒水仍然是一件令人头疼的事情。
扒水一般在夜晚,很多时候从天黑去扒水,要熬到第二天天亮,而且要独自一人去陡峭幽深的龙门闸河。三福是外地人,没有扒过水,也没有做过什么农活,加上身子瘦弱,根本干不了重的农活。因此,夜里扒水是岳父去,田里犁田、耙田也是岳父一个人在做,三福帮不上什么忙。
岳母常年生病,做不了农活,平时都是岳父在干。三福到她家上门后,一点也没有减轻岳父的负担,反而多了一张吃饭的嘴,岳母心里想不通,没多久就指桑骂槐地骂三福。
三福听出了岳母话里的意思,就跟着岳父去田里干活,但他很多农活都不会做,力气又小,不仅帮不了忙,有时还帮倒忙。起初岳父对他还有耐心,渐渐对他失望了,后来就骂他什么事也做不成,就是一个吃闲饭的。
三福心里不好受,回家对妻子阿香说了这事。大着肚子的阿香说:“不是我爹成心要骂你,你做活真的看不上眼,不只是他看不上眼,我也看不上眼。快要当爹的人了,你就不能自己争口气,成成器器做两天活,也好让我父母,还有乡亲们都对你刮目相看。”
三福听妻子这么说,心里越发不好受,但他没有表现出来,看看怀孕五个月的妻子,默默地忍了。
孩子出生后,是一个女孩。望着孩子稚嫩可爱的粉嘟嘟的小脸,三福的心一下子就融化了。他也是当爸爸的人了,他拉着妻子的手说:“阿香,你辛苦了。我发誓以后一定对你和女儿好。”
妻子阿香却不冷不热地说:“你知道就好,今后你要担起做爸爸的责任,多为这个家做些事情。”
三福看着一脸憔悴的妻子,心疼地点了点头。第二天,他就跟村里的包工头到外地修路,他想为家里挣点钱,让他想不到的是外包工特别苦,住在老山茂林里边,吃的不是洋芋,就是干豆腐皮,一个星期才能吃一顿肉,干活则要从天亮干到天黑,每天做的工作就是挖土抬石头。几天下来,因为手套用完后买不着,他的手很快就磨破了,一接触石头,手指就钻心地痛。他只能请假两三天,走一天的路到小镇上买手套,等手稍微好些后再去干活。
干活的苦他还能咬着牙忍受,最难对付的是树林里的蚊虫。那种蚊子,白天都在树林间出没,在他们干活的时候,会悄无声息地叮在他们的脸上和裸露的手上和腿上。一叮一个红包,痒得出奇,用手去抓,越抓越痒,直到把包抓破,流出黄水来,黄水流到的地方就会溃烂。溃烂的地方会更㾕,那难熬的滋味,就是生不如死的体验。
三福体质单薄,右小腿上有一块溃烂后,一个星期不见好转,最后引发重感冒,出现发烧怕冷的症状。被工头送到小镇上挂了五天的针水,稍微好点后,就给他结算了工资,让他回家看病。
三福辗转回家后,买了点吃的东西给家里,身上只剩下几百块钱,又看了几天病,钱也就没有了,右脚上却留下了好大一块疤。
孩子出生后,妻子要照顾孩子,很多时候,岳母也要帮忙带孩子,家里的劳动力更少了。更难的是家里的开支增加,三福又挣不来一分钱,岳母的唠叨越发多了,而且在外边跟村里的其他老人说三福的不是,常常让三福在村里抬不起头来。
三福也想改变自己,改变家里的情况,但他实在没有别的办法。盘田种地仅仅只能解决吃饭问题,还特别辛苦。当外包工去挖路,他又吃不了那份苦。做点小生意,他也不知道从哪儿下手。
老岳父养了三只羊,农忙时干活,农闲时,他会去红石崖下边放羊,用他的辛劳和精明支撑着这个家。
岳父去干活,三福就主动承担了放羊的事。他把羊赶到红石崖山脚下去放,不敢到红石崖上面,也不敢去龙门闸河河底。红石崖就是一个猫爪石山,上面分布着许多深不见底的裂缝,一旦羊失足掉下去,尸骨都找不着。
龙门闸河就是红石崖山上最大的一条裂缝,是明朝时的一场大地震震开的,两边陡如刀削,从下边经过,要随时防着上边的石头掉下来,砸伤放牧的人和羊群。雨季时,山洪从上面奔涌而下,一泻千里,如有畜牲在里边,哪怕是水牛,都会被洪水冲得无影无踪,更何况是小小的羊子。
有一天,三福像往常一样把三只羊赶到红石崖山脚下放,到中午时分,天气太热,他到一棵老榕树下乘凉,羊群在树周围吃草。他便躺在树下的石板上休息,也许是太疲倦的缘故,不知不觉中他就睡着了。
等他一觉醒来,太阳已经偏西,他揉揉惺忪的眼睛,发现羊子不见了,他赶紧去找,山脚下没有,他又上山去找。沿着窄窄的山路,他一路往上,尽量离龙门闸河的边沿远一些,小心翼翼地爬了约一个小时,他眼前一亮,终于看到了一只羊。他欣喜地跑过去,然而很快就失望了,那儿只有一只羊,其他两只不见踪影。他嘴里“咩,咩”地呼唤着,又在四周找了一遍,除看到几个或明或暗的裂缝外,就只有锋利的猫爪石,还有方向不定的散乱的风。
太阳落山的时候,三福狼狈不堪地回到家里。岳父见他只赶回一只羊,就着急地问他那两只呢?三福低声说,在山上丢了。
岳父一下子就火了,他用手指指着他,要骂他,最后只说了句“你呀!你呀!”便把那只羊赶到圈里。
岳母听到动静出来,看到一切,当场就骂起来。先是愤怒的咒骂,后来就是哭诉,她一边哭,一边诉说,从她命怎么怎么的苦,到她家招了一个没出息的女婿等,那拖声卖气的哭诉,三福听了头皮只直发麻,恨不得也像他丢的两只羊一样,找个裂缝钻下去。
丢了两只羊,阿香忍着没有骂他,她开始对他不理不睬。不论他怎么解释,她都不理会,甚至连正眼都不看他一眼,显然心里对他彻底失望了。
三福的心情非常沮丧,情绪低落到极点。他想到了离家出走,又舍不得还未满一岁的女儿。
妻子阿香胖胖的脸消瘦了许多,平时她脸上总挂着甜甜的笑容,如今一丝也没有了,憔悴的脸上总是刀子一样冷漠的神情。三福见了,从心里感到了寒意。
在痛苦中煎熬了一个月,三福实在受不了了。一天早上,他趁岳父到地里干活,岳母领着孙女到外边玩耍的时候,对妻子说,他要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妻子没有看他,依旧洗着手里的碗。
三福收拾一些衣服,装在做副业时买的马桶包里,径直出了门去。妻子依然在厨房里,没有出来。他就沿着村东头的路,来到红石崖脚下,在盟川桥上站了一会,没有拦过路的班车,向城里坡的那条小路走去。
在半山坡上,三福找了一块望得着红石崖村的地方坐下来,忧伤地看着山下的村子。想自己在这儿生活快两年,现在却要离开,不舍和留恋的情绪一下子就滋生出来。
他盯着下山的路,路上一个人也没有,不管是上山的还是下山的,一个人影都没有,他心里就多了一份失落。此时,他多么希望妻子着急地来追他,她一边喊着他的名字,一边四处寻找着他,他甚至看到她红扑扑的脸上,流淌着汗水,见到他,把他心疼地抱在怀里,再也不让他走。
然而,山路上除了风,什么也没有。
这条路是茶马古道的一部分,三福在县城读高中时,就跟同学走过几次。这条路从山脚到山顶10 公里左右,路宽1.6 米左右,由石头铺成台阶状,在古时又叫“五尺道”,是茶马古道的一部分,为马帮必经之地。往东可以到四川内地,往北通永宁,往西则经丽江,可到香格里拉、西藏等地,往南可达大理,远则到东南亚一些国家,因此这条道曾有过无比辉煌的时刻。
然而,公路修通之后,曾经热闹非凡的这段茶马古道,在短时间内就冷清下来。人们上下县城,都选择了坐车,很少有人再走路,这条路也就沉寂、荒芜下来。
三福抽着烟在半坡上等,他相信妻子是爱他的,她一定会来找他。正午时分,他仍然坐在那儿,任凭火辣辣的太阳照射着他。他没有动,他没有水喝,也没有饭吃,他就在那儿坐着,时不时抽一支烟。
太阳快下山的时候,他抽完了兜里的香烟,最后望了一眼空荡荡的山路,费了很大的劲才从地上站起来,又差点跌坐下去。他站着定了定神,待缓过劲来,头也不回地向山顶爬去。夕阳最后看了一眼他蹒跚的身影,缓缓地坠落在西山之中。
一个月后,岳父托同学带话给他,不管怎么样,让他去红石崖村去一趟,把该办的手续办了。
三福只有一个条件,什么都不要,就要女儿,但是全家没有一个人同意,也没有一个人放心把女儿交给他。他没有办法,为女儿着想,就去镇上跟妻子阿香办了离婚手续。
跟妻子阿香离婚是三福心里的痛,回忆到离婚的情景,三福的眼里盈满了泪水,真想找个地方大哭一场。他平静了一会,抬眼望去,绿绿的大蒜田里,一群妇女穿着花花绿绿的衣服在划蒜薹,她们都戴着大大的太阳帽,还戴着平时防新冠疫情的口罩,他根本看不清阿香有没有在里边。
五
第一天没有见到阿香,三福的心里充满了失望。他就问“眼镜”道:“村里的阿香给有来划蒜薹?”
“眼镜”问道:“你问的是哪个村的阿香?是不是红石崖村的?”
三福赶紧说:“正是,你给有看见?”见三福着急,“眼镜”却漫不经心地回答道:“没有见着,我也不认识什么阿香。给我们干活的大姐、大嫂、大妈中有个叫刘秋香,不知是不是你要找的阿香?”
三福说:“正是,正是,她在哪里?”“眼镜”回答道:“我也不知道,昨天晚上她说今天要来的,也不知什么情况没有来,明天来了,我打电话给你。你认识阿香?看来三福老板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三福回答说:“哪里,哪里,仅仅认识而已。”他一边说,一边走出“眼镜”他们的住处,向他的车子走去。
“眼镜”听说过阿香的故事,知道她是一个单亲妈妈,她有一个女儿叫婷婷,在外地读大学。也不知是什么原因,在她女儿很小的时候,她就离婚了,离婚的原因好像是男的什么活也不做,太懒了。从那时离婚后,阿香就是一个人过,没有再交男朋友,即使有人给她介绍不错的男朋友,她也不跟人家交往。
由于要请她帮忙找工,“眼镜”加着阿香的微信,阿香微信的名字是“绝不将就”,他一直搞不清,一个漂亮的大嫂为什么要取这样一个名字?但又不好问她,只是在心里作一些猜测。原来,三福老板就是阿香离婚的丈夫。“眼镜”拍拍脑袋,觉得自己太笨了。
第二天,阿香一到基地,“眼镜”就叫她到基地东北边的那块大蒜地里划蒜薹,而把其他人安排在西边的田里。然后,又打电话给住在镇上宾馆的三福,说阿香来了,正在基地东北边的田里划蒜薹。
接到“眼镜”的电话,三福爬起来,洗了一把脸,照照镜子,发觉头发很乱,干脆洗了一个澡,再精心打扮一番,才下楼到街上的早点摊吃了一碗米线,然后赶到大学生的大蒜基地。
三福来到基地,越过大蒜田,他看到了基地东北角的那个身影。阿香穿着红色的衣服,戴着一顶粉红色碎花太阳帽,还戴着一个口罩,把一张脸遮得严严实实的。三福走到离她有五六米的地方站住了,从那熟悉的体型看,她正是阿香。
三福声音不大不小地叫了声:“阿香。”阿香听到有人叫她,转过头来看了一眼,只一眼,她就怔住了。
三福再次叫了声,阿香没有理他,而是转过身去,继续划她的蒜薹。
望着阿香熟悉的背影,三福说道:“阿香,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三福呀!”
阿香肩膀抖了一下,仍然不理他,他又说道:“阿香,我是来大学生这儿收蒜薹的,明天我就要走了,昨天就来看你,你不在,今天一早大学生打电话给我,我就赶来了。”
阿香喃喃地说:“你,你来做什么?”
三福说:“我来看哈你,你可好?”
阿香摘下口罩,说:“好着哩,不劳你牵挂。”
三福看到阿香比以前胖了些,虽然脸上也多了些岁月的沧桑痕迹,但更加成熟了,做活手脚麻利,看起来更加精干。
阿香仔细看了三福一眼,除脸上多了一些皱纹外,还是那高高的个子,还是那瘦瘦的样子,只是早没了当年的稚气,而透着生意人那种说不出的精明。
为打破两人之间的尴尬,三福问道:“婷婷呢?”阿香回答道:“她在外读大学。”
“个子应该很高了吧?”三福问道。
阿香看了他一眼说:“她个子跟你差不多高了,人长得也像你,学习也可以,就是性格有点内向。”
三福见阿香在大蒜田里站着,就叫她在田埂上休息一会。阿香走到田埂边坐下,三福在她旁边坐下说:“女儿都这么大了,快20年了,我一次都没来看她,我都不知该怎么见她,怎么跟她说话。”
阿香说:“女儿小的时候,也哭着找爸爸,整天整天的哭,我烦不过,也为让她彻底死心,我就说她爸爸死了。说完我也哭了,女儿见我哭,她就不哭了,一个劲地劝我别哭。自从那次过后,她再也没有在我面前提起过爸爸两个字。”
三福内疚地说:“让你受苦了,都是我不好。”
阿香平静地说:“都过去了,再论哪个的对错,已经没有意义了,好在孩子还是长大了,也懂事了。”
三福说:“我离开你们转眼就十多年了,我没有尽到一点做父亲的责任,那时我身无分文,也没有给婷婷抚养费,辛苦你了。”三福从身上掏出一张银行卡递向阿香说:“你把这张卡收着,里边有5 万块钱,是我补给婷婷的抚养费,密码是婷婷的生日。”
阿香没有接,说:“这些年都过来了,没有这个必要了,你留着做生意本钱吧。”
三福说:“做生意的资金我有,这是我做生意攒下的,是我对婷婷的心意,也是对你的道歉。”
阿香说:“你抽时间见一下婷婷,你当面把这钱给她更合适些。”
三福想了想说:“也好,我做梦都想见她,不管他认不认我,我都要求得到她的原谅,给她我力所能及的一点补偿。”
三福说到这里,像真的见到女儿婷婷一样,充满了幸福的感觉。
阿香站起来说:“你在这坐一会,我要去划蒜薹了,晚上到我家吃饭。”
三福还想跟她聊聊天,谈谈他这些年来的生活,见阿香走到大蒜田里了,只好作罢。
六
下午,划蒜薹的妇女开始陆续交蒜薹,三福把车开到河埂上,那些妇女把捆绑好的蒜薹一捆一捆地码到秤上,双方看过显示屏上显示的数字,“眼镜”就把它写在一个本子上,前边是这些大姐大嫂的名字,每一个人的都记得清清楚楚。晚上,“眼镜”会在灯下,把每一个人的工钱算出来,第二天再到田里一个一个地发给她们。有微信收款的就扫微信,没有使用微信的,就发现钱给她们。
下午五点过,阿香来交蒜薹,邀请三福和“眼镜”晚上到她家吃饭。见三福答应,“眼镜”也答应了。
“眼镜”和三福收完今天划的蒜薹,三福开车先去了基地。“眼镜”则到田里看了看,计划着明天划蒜薹的田地。
“眼镜”走回到基地,三福已经梳洗打扮了一番,头发梳得油光滑亮的。“眼镜”便开玩笑说:“你给是去相亲的。”
三福急道:“你可别瞎说,尤其是到阿香家的时候,她听了会多意,我早结婚了,妻子在城里卖菜。”
“眼镜”说了句“知道了。”就去水龙头那儿洗手和洗脸,他用衣角擦干脸上的水渍,问:“给可以走了。”
三福望了望他,说道:“你这大老板当的,也不去收拾一下?”
“眼镜”笑道:“不用,不就是去刘老头家吃顿饭吗,用不着那么麻烦,饭吃完我还要赶回来做活。”
三福从车上提下一大兜东西,里边有两条烟、两包茶叶、两包水果糖,还有两提牛奶。
“眼镜”骑来电动车,三福把东西放在前边,自己坐在后边。“眼镜”说一声“坐好了”就向外驶去。
阿香家的大门开着,“眼镜”直接把车骑了进去。三福提起车上的东西,老刘就从屋里走了出来,跟他们打招呼。
“爸爸。”三福朝老刘拗口地叫了一声,并把东西递到他手里。老刘连忙说:“别叫爸爸了,不是你跟阿香离婚那年就让你改口了,叫我刘叔得了,跟大学生一样,听起来亲切点。”
“哪个叫你刘叔?我可只叫你刘老头。”“眼镜”在旁边打趣道。听了“眼镜”的话,两人都笑了。
晚饭相当丰盛,有火腿、有羊肚菌炖土鸡,还有一条酸菜鲤鱼,其他蔬菜把桌子都摆满了。“眼镜”夸奖道:“大姐好手艺,这么短的时间就做了这么一桌好菜。”
“差不多都是我爸爸做的,我只是打下手的。”阿香谦虚地说。
老刘问两人喝不喝酒,两人都说不喝。老刘就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那是二两的杯子,是县瓷厂生产的那种。他一边吃菜,一边悠闲地喝着酒。
阿香很热情,不停地给他们三人碗里添菜。面对刘叔和阿香的豁达,三福突然想起了老岳母,那个常年有病,但非常能干的农村妇女。当年他虽然时常遭她的骂,但她那是恨铁不成钢。后来,他自己的经历都证明了,一个人太软弱,在农村上是吃不开的,不仅会连累妻子,连累儿女,也会连累父母。所以这些年来,他不仅不恨她把妻子和他拆散了,还觉得正是她那样的人支撑了一个又一个农村的家庭,是时代和生活环境造就了她们的性格,也造就了她们的命运。
见三福不说话,“眼镜”的话就特别多,他跟这家人是熟悉的,而且有了一定的交情。特别是阿香大姐在请工和做活方面都给了他们太多的帮助,他是从心眼里感谢这一家人的。
“眼镜”吃了两碗饭,第一个放下碗,说基地里长时间没人不好,我先去看看,并叫三福老板慢慢吃。
老刘听说“眼镜”要走,连忙喝干了杯子里的最后一口酒,对“眼镜”说:“我跟你去看看。”于是,他俩骑着“眼镜”的电动车走了。
家里就只剩下他们两人,阿香说:“菜凉了,我给你去热一下。”
三福说:“我吃饱了,你不用忙了,我们说说话。”
阿香倒了一杯茶递给三福,对他说:“你先喝杯茶,我把碗筷收拾一下。”
三福站起来说:“我来收拾。”接着就收桌上的碗筷,阿香也不阻拦,把那些剩菜收进厨房里。三福把碗筷收好后,端到院中井边的一个大盆里。阿香拿了一个放好洗洁精的盆子出来,她洗第一遍,让三福在大盆里漂洗第二遍。
看着眼前的阿香,三福想起了以前的日子,那时虽然贫穷,但他们是真心相爱的,后来走到离婚的地步,完全是生活所迫。阿香的脸上有了皱纹,刻上了岁月的沧桑,三福心里莫名就涌起一阵忧伤。
三福犹豫了一会,终于问道:“阿香,这么多年,你为什么不给婷婷找一个后爸呢?”
阿香听了,沉默着没有回答他。他又说道:“其实你应该找一个伴,不要这么苦了自己。”
阿香说:“以前是为婷婷着想,怕后爸对她不好,后来时间长了,自己也就习惯了,一个人过也挺好的。而且一直没有合适的,好的找不着,差的看不上,自己又不肯将就,就拖到现在了。你呢?你什么情况?也能说说么?”
三福说:“这事说来话长,我慢慢给你说。你知道我在农村是一个没有多少用处的人,没有力气,也不会干农活,在你家是如此,回到我自己的家也是如此。我回家后,情绪非常低落,没有去处,也没有钱,整天呆在家里,也不跟村里人接触,整个人都差不多废了。半年后,我觉得再也不能这样消沉下去,我就跟一个老表去了城里。
“我这个老表在城里卖菜,表嫂在家种地和照顾老人小孩,所以我吃住就在他那儿。我在城里转了几天,也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老表就叫跟他到菜市场卖菜。
“他给我转租了一个摊位,又帮我赊了一些菜,这样我便开始在菜市场卖菜,每天收入虽然不多,但我自己租了房子,买了点炊具,开始自己做饭吃,就这样在老表的帮助下,慢慢地在菜市场站稳了脚跟。”
说话间,他们已把那些碗洗干净了。阿香把洗好的碗端进厨房,出来后,把三福茶杯里的冷茶倒掉,给他换了一杯热的。等三福坐下来,她又问道:“后来怎么样了?你说到这儿就不说了,我想听后边的事哩。”
三福说:“其实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在卖菜的时候,我认识了一个同样在那儿卖菜的姑娘秀秀,她虽然个子矮小,但为人热情活泼,也喜欢帮我,无论是早晨三四点的进货,还是白天的买卖,她都有意无意地帮我指导我,让我少走了许多弯路,从而更快地适应了卖菜的生活。
“后来,我们相处熟了,一同卖菜的大妈就经常拿我俩打趣,撮合我俩。最后一层窗户纸被捅破后,我俩正式开始交往,直到结婚。再后来,我们有了一个女儿,仍然每天起早摸黑地卖菜,这样的日子一过就是几年。
“她有一个哥哥,开一辆小货车,从家乡或其他地方去收菜,然后拉到城里批发给卖菜的人,收入要比单纯卖菜好得多。秀秀就让我跟他哥学,先是坐他的车到乡下收菜,待我熟悉那些行情后,她又让我学车,大约两三年后,我们也买了一辆小货车,开始到乡下收菜,到城里批发。就这样,十多年来,我一直到周边倒腾蔬菜。这边却很少来,当然有时也路过这儿,心中也想来看看你们,但我总觉得愧对你们,所以也就没来。
“去年以来,这边种大蒜的人增多,大蒜质量好,买的人多,所以今年我才到这边来收蒜的,也想见见你们。看到你们都好,我也放心了。
“明天我就走了,拉一车蒜薹需要卖好几天,不知下次来是什么时候了。你要注意身体,遇到合适的,你要找一个,不要苦了自己。”阿香听了,点了点头说:“这些年我一个人过惯了,一切随缘吧。”
三福还想说什么,这时,“眼镜”骑着电动车就进来了,他说是送老刘回家的。见老刘从电动车后座上下来,三福就说:“刘叔,感谢款待,我们就告辞了。你要保证身体,有机会到城里来玩。”老刘和阿香一再挽留,三福坐上电动车,“眼镜”就一溜烟骑着走了。
七
“胖子”妈的病情有了很大好转,但需要住院一段时间,后面还有康复训练,“胖子”要陪护走不开,心里就非常着急,打电话给“眼镜”说明情况。“眼镜”就劝他要好好照顾他妈,不要老想基地的事,并把基地的情况向他作了介绍,“胖子”才稍微安心一些。
蒜薹快要卖完了,而买包包菜的老板一直没有来,眼看包包菜一天天老去,“眼镜”的心里非常着急。他请阿香大姐联系客户,但都只是小老板,一次只要一两百斤,“眼镜”就没有卖。
“眼镜”正在为卖包包菜一筹莫展的时候,基地上突然来了一辆高档小车,下来两个穿着时尚的男人。见了“眼镜”,其中年轻的那个向“眼镜”介绍道:“你好,这是我们张总,来跟你谈点业务。”
“眼镜”连忙说:“欢迎!欢迎!”和张总握了一下手。
张总是一位中年汉子,头发往后梳着,满脸红光,一副人生得意的模样。“眼镜”招呼他们在院子里的板凳上坐下休息一会。
张总却说:“我们先去田里看看菜,我朋友介绍说你这里有一些蔬菜要卖,我们特意过来看看,如果菜的质量好,价格又公道,我们就全部收购。”
“眼镜”嘴里说着“好,好。”领他们来到种着包包菜的田里。张总看着绿绿的排球般大的包包菜,成片地铺在田里,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神情。
“这种蔬菜我要40 吨,你们能不能保证供货?”张总问道。
“眼镜”答道:“请张总放心,我们的供货能力完全没有问题。”
张总点了点头,又问道:“那你说个价格。”“眼镜”说:“张总,你先说说你能接受的价格,价格好商量。”
张总说:“两百一吨怎么样?市场行情我也了解过了,今年就这个价格。”
“眼镜”说:“张总是个痛快人,今年化肥、农药和人工成本都在上涨,少了四百是拿不下来的了。”
张总说:“小兄弟,实话跟你说吧,我不是做蔬菜生意的,你知道上海的新冠疫情吧,已经那么严重了,灾害面前,人人有责,我就想为灾区做点善事,看到他们蔬菜和粮食缺乏,我想为他们捐献40 吨蔬菜,也算尽一个企业的一份责任。”
“眼镜”说:“张总大义,值得我们学习。我们是刚刚回乡创业的大学生,没有你们企业的那个实力,但我们同样有爱心,你稍等,我跟我的同伴商量一下,能不能优惠你们点。”
见张总点了点头,“眼镜”就走到一边拨通了“胖子”的电话,把张总来收菜的事和价格跟他说了,希望“胖子”拿个主意。
“胖子”想了想说:“既然他们买了是捐给灾区的,那我们就优惠他们点,我考虑了一下成本,300 元每吨,勉强能维持不亏本,我们就这个价放给他们,你觉得如何?”
“眼镜”说:“我也是这么想的,就这个价吧。有事又联系,照顾好孃孃。”他挂了电话,朝张总他们走去。
“眼镜”说:“张总,我们商量了一下,为支持你向疫区献爱心的壮举,我们决定把价格降到300 元每吨,不知你是否同意?”
张总说:“谢谢你们的理解,就照你们说的价格300 元每吨,明天我让秘书小李领着车子来装车,我先付1000 元的押金给你,你们可不能失信。”
“眼镜”说:“张总是爽快人,请你放心,预祝我们合作成功。”
张总他们走后,“眼镜”急忙打电话给阿香,请她明天至少找50 个工来收包包菜。阿香在电话里问他们的包包菜卖给哪个的,价格是多少。“眼镜”一一如实回答,并问她价格低不低?阿香说卖便宜了,今年的行情可以卖到400 元每吨。又说,她现在就打电话请工,晚上告诉他请工的情况。
第二天是一个晴朗的日子,天空很蓝,太阳还没有照到地里,50 多个农村妇女和大叔就来到田里,砍包包菜,他们把一个个排球大的包包菜砍下来,剥去外边的老叶子,先堆放在田边,等货车来后再称重,最后装到车的货箱里。
上午10 点过,昨天来的秘书小李押着两辆红色长车过来,张总有事没有来。“眼镜”和小李两人开始称包包菜,两人看秤做记录,并指挥交菜的妇女把菜背到车上。
红色长车真的很长,有二十多个轮子的那种,车箱自然很高,把菜背到车上要爬梯子,她们一个个都小心翼翼地爬到车上,再轻轻地把菜放在车箱里。
五十多人一趟一趟地背菜,从田里到车里这段路上,人来人往地奔忙着,像赶街一样的热闹。
附近的村民看到河堤上停着两辆长长的大车,光轮子都有二十多个,比以前的十轮大卡要长很多,而且有那么多人往车上装菜,一下子就激起了他们的兴趣,有人就跑到河堤上来看稀奇。
当他们知道这两车菜要拉到上海,免费送给上海新冠疫区的时候,更是引发了他们的好奇心,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眼镜”和秘书小李一边忙手中的活,一边回答围观群众的问题,还不忘跟他们开几句玩笑。
下午四点,车已经装满。秘书小李和“眼镜”结算了货款,小李就押着满满两大车菜走了。见大车走了,围观的人渐渐散去。
“眼镜”问阿香田里还有多少包包菜,她说不多了,最多也就半亩的样子。
“眼镜”数了数,今天干活的人只有十来个了,其他的都走了,就对阿香她们说:“大姐大嫂们,你们干活辛苦了,如果不嫌弃,剩下的包包菜你们自己去砍,自己砍的自己背回家去,送给你们,算对你们的一点感谢。”
阿香说:“太好了,送给我们的,哪怕是老菜叶子我们都不会嫌弃。”其他的人也高声叫好,并很快一窝蜂地向菜地涌去。听说有菜白送,已经走到半路的人有些也赶了回来,去抢田里的包包菜,不到一个小时,连地里的老菜叶子都背完了。只剩下“眼镜”一个人在那儿,对着空旷的菜地沉思。
八
蒜薹卖完后,“眼镜”请老刘帮他看守一下基地,他要进城去看“胖子”母亲。
“胖子”母亲的病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后,已经能下地走路。“眼镜”到医院时,“胖子”正搀扶着他母亲在医院院子的花台边练走路,他母亲的脸色看起来很好,人也有了精神。
“眼镜”走过去说道:“孃孃,我是胖子的朋友小周,我来看看你,看来你好多了。”
“胖子”母亲打量他一眼,说:“是小周呀,好长时间没有见到你了。我得了这样的病,胖子一直在医院照顾我,你们的基地你一个人在做,辛苦你了呀。”
“眼镜”赶紧说:“不辛苦,不辛苦。胖子比我还辛苦哩。”说着把手中的礼品放到“胖子”的手里,“胖子”接了放在花台边。对“眼镜”说:“来看看就得了,还带这么多东西。再说基地忙,你就不要来了嘛。”
“眼镜”说道:“基地里的蒜薹卖得差不多了,包包菜也卖了,后边就等挖大蒜卖。卖蒜薹的钱也收到了,你这儿钱够不够,要不我先打10 万给你。”
“胖子”说:“不用了,我妈的病好得差不多了,现在每天花不了多少钱,先留着挖大蒜时付工钱,不要到时候来个措手不及。”“胖子”接着问道:“还有几天才挖大蒜?我都想回去了。”
“眼镜”说:“大约5 天左右,具体哪天挖,我打电话告诉你。”
“胖子”说:“估计我妈这两三天就可以出院,挖大蒜时,我就能来上班了。”
“眼镜”说:“那太好了。你们忙,那我先走了,基地只是叫老刘帮忙照看的,我得赶回去。”
“胖子”和他妈听了,要留“眼镜”吃午饭,“眼镜”固执地走了。
“眼镜”独自走在城市的街道上,心情放松了一些。他想在城里逛逛,但一时又想不起来自己要买什么东西。他正犹豫着,被一个声音叫住了。
“老同学,真的是你?”一个打扮时尚的女孩在他面前叫道。
“眼镜”定晴一看,真的是同学小张,便说道:“老同学好!”
“老同学,你来城里么换件衣服嘛,穿得像个农民工,不了解你的人,哪个晓得你是大学生哟。老同学,你不是真的在城里工地干活吧?”小张像发现新大陆似的,兴奋地问道。
“眼镜”读书时就不喜欢小张扁平的脸、胖胖的身材,更让他厌恶的是她那张得理不得理都不饶人的零碎的嘴。“眼镜”想早点走开,就说道:“老同学,你看我的这个样子,城里的老板哪个看得起我,我在农村种田都两年了,而且还要种下去,这辈子,也就是当农民的命了。”
小张说:“你们农村人就这个样子啦,读大学也改变不了命运,没有用的,农民就是农民,好好种地得了!没事就别到城里来瞎逛了。”
“眼镜”学着小张的口气问道:“哟!听你的口气,你是在城里当大官了,这城都是你的了?你倒好好想想,你家不是农民?你不是农民?你老爸老妈不是还在家里种田么,这么快就忘记自己是谁啦?”
小张不悦地说:“哟!老同学生气啦?我只是实事求是地说说而已。”
“眼镜”说道:“我也只是随便说说,你不要放在心上。哟!快12 点了,不跟你说了,我要回农村干活去了。”说完转身就走,不再搭理她。小张在那儿愣了一会,见“眼镜”走远,只好悻悻地离开,嘴里还嘟哝着什么。
“眼镜”在心时骂了一句:“这年头真是什么人都有。”又往前走了一会,看到一个小小的公园,他去了一趟免费的卫生间,然后坐在一个椅子上休息。
望着陌生人不停地从他面前走过,在乡下呆久了,这人来人往的热闹,“眼镜”一下子的确有些不适应了。他想一个人要是在同一地方生活时间长了,适应了这个地方的环境,那么到其他地方又不那么适应了,人就得不停在调整,包括状态和心态,才能真正适应生活。
他也是在大城市呆过的人,那都市生活他也是体验过的,想不到才两年时间,他对这个不知在全国排名几线的城市,有了些许的陌生感。甚至因为老同学小张这样的人的存在,他对这个城市都有些排斥了,在心里留下了一些不好的印象。
他开始思考自己的选择有没有错,大学毕业后,他没有像大多数人一样参加公务员考试,哪怕是事业单位考试,而是选择了去省城打工,当时的他认为这是一个明智的选择,但经历过几年的折腾后,他认为自己的选择还是错了。
如果当年能像大多数大学毕业生那样,参加一个考试培训班,认真学习,从笔试和面试两个方面努力,是有希望能考上公务员的。最次也能进事业单位,有一份稳定的工作。进入国家编制,有了稳定的工作,就有了稳定的收入,而且在社会上就有了地位,像老同学小张这样的女人就再也不敢小觑他了。
现在他和“胖子”从事的是他们喜欢的工作,也可以说是他们人生的理想,是他们人生的目标,也是他们人生的追求。从理想到目标,从目标到追求,中间相差的只是一个行动。
第一步已经迈出去了,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心里清楚,为了这个追求,他们已经付出了实实在在的资金,付出了实实在在的汗水,甚至是实实在在的心血。后边还要付出多少,他们心里都没底。
他们创业已经一年多了,投入的成本没有收回来,现在连维持下去都有些艰难。好在他们有了一定的积累,他们不再像刚开始种地那样盲目和无助,如今他们能够从容地应对基地里的一切事情,一切都朝好的方面发展着,这点是让他们欣慰的。
想到这里,“眼镜”在心里暗暗做了决定,决心沉下心来干几年,等攒下一定的积蓄后,再考虑买房买车的事。他相信一个男人只有事业成功了,才能找到好的女朋友,才会让婚姻幸福美满,自己也才会过上美好的生活。
他们基地的大蒜5 天后开挖,那时每天会有上百的人在田里挖蒜,人多手杂,又要教他们怎样挖蒜才不会伤到蒜,又要给他们称重量、算钱,还要防止有手脚不干净的人把挖好的蒜偷偷拿走,总之管理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好在“胖子”可以去上班了,有他在事情就好办得多。
想到那热火朝天挖蒜的场景,“眼镜”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他在公园旁边的小超市里买了一袋面包和一瓶水,一路吃着喝着,坚定地向车站走去,他的身影很快就淹没在城市熙熙攘攘的人流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