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洪忠, 任吴炯, 斗维红
(北京师范大学 新闻传播学院,北京 100875)
智能传播是将能够自我学习、自我反馈和自我进化的人工智能技术应用在信息生产与流通中的一种新型传播方式,正带来媒介生态的全面变革[1]。随着人工智能技术的崛起与升级,社交机器人、机器写作、AI虚拟偶像、算法推荐和补充深度伪造等技术以主体身份介入信息生产与传播过程并广泛存在,其智能化水平不断提升,对传播生态的影响也日益显著。
在国际传播中,社交机器人等智能传播技术早已规模化应用。2009年,有研究机构指出,Twitter中有24%的内容由机器人生成[2];到2015年,Twitter中社交机器人账号至少占7%[3]。同时,写作机器人在新闻媒体中应用更加普遍,如国内外媒体先后开发出的洛杉矶时报Quakebot、美联社WordSmith、英国卫报#Open001、纽约时报Blossom等。2014年,德国汉堡电台等多家媒体开始与科技公司合作,利用机器写作技术报道地方足球赛事。此外,基于智能语音技术和云计算的AI主播、语音助手更是跨越国别、家喻户晓,如活跃在移动终端的微软“小冰”、苹果Siri、亚马逊Alexa等。2018年日本NHK电视台推出首个AI女主播“新闻报导子”,此后AI主播被广泛用于国际新闻直播报道。譬如,第23届圣彼得堡国际经济论坛上,新华社、俄罗斯塔斯社和搜狗公司联合推出了全球首个俄语AI合成主播;由科大讯飞推出的AI主播“小晴”依托机器翻译技术,运用中、英、韩、日四国语言在两会等大型活动中进行跨国界多语种同声传译和直播报道;2020年,韩国MBN电视台推出韩国首位AI主播“金柱夏”。
从5W传播模式来看,传播者端有社交机器人、AI主播的应用,机器写作在内容生产端占据一席之地,渠道方面的算法推荐、机器人传递等更是现今网络空间信息扩散的重要方式,同时社交机器人既是信息的传播者也是接收者。从传播者到内容生产,再到信息渠道和接收者,传播链条的变化正逐渐影响到传播效果层面,进而改变传播格局。
由此,本文试图从传播主体、传播渠道、传播内容、传播环境四个方面展开分析,探讨以下问题:人工智能技术对国际传播格局的影响有哪些具体表现?在以社交机器人等为代表的智能传播技术影响下,国际传播又呈现怎样的新特征?针对这些新特征,我国的国际传播建设应该采取怎样的应对措施?
以人工智能技术为代表的智能传播从传播主体、传播渠道、传播内容等传播链层面到传播环境层面都正在颠覆传统媒体时代的传播方式。在传播链层面,传统媒体主导时代的信息生产和扩散主要由媒体专业人员承担,从业者采集和编辑信息都有一定的专业性要求,信息表现为文字、图片和影像三种形态;而在智能传播时代,机器参与内容生产并与人构成共同传播主体生态,社交机器人同时充当全新的传播渠道并开始消解权威媒体的渠道优势,多模态信息逐渐成为主要信息形式。在传播环境层面,政治、经济中心城市在传统媒体时代也往往是信息高地,但进入智能传播时代,算法逻辑和技术转移正在推动传播高地扁平化。
人工智能技术使得计算机及其程序拥有类人甚至超人能力,并基于信息处理技术和数字传播技术,创生出自动化性能更高、能够自我反馈和自我进化的机器,应用于信息生产和流通过程[4]。无论是大众传播还是社交媒体时代,国际传播均以人为参与主体,以技术为支撑。简单说,信息的生产是由“人”来完成的。但随着人工智能技术在传播领域的应用,传播主体不再局限于人类,虚拟主播、机器写作技术、社交机器人、智能语音助手等智能技术开始以传播主体的身份参与国际间信息生产和传播过程,形成“人+机器”的共同传播主体生态。
社交机器人是在社交网络中扮演人的身份、拥有不同程度人格属性、且与人进行互动的虚拟AI形象[5]。社交机器人能够自动与人进行对话,并通过深度学习提高对话水平,近些年在社交媒体中得到广泛应用,也成为了重要的国际传播工具。Varol等人在2017年研究中发现,国际社交媒体平台Twitter中的1400万个账号有15%是机器人账号[6]。另有研究发现,在Twitter关于叙利亚议题中,与真人用户相比,社交机器人账号发布了33.5%的内容,这一比例在新闻方面甚至达到52.6%[7]。2016年,机器人账号在互联网上产生了51.8%的在线流量,其中一半以上由坏机器人(Bad bots)制造,它们通过模仿合法用户行为,实现对网站或API的内容抓取、发送垃圾邮件或宣传行为[8]。机器人账号虽占比不多,但异常活跃,产生大量网络流量,社交网络呈现出“人+机器”共生的生态。
机器写作技术、智能语音助手等技术也在发挥传播主体的功能。借助算法将数据进行加工处理并转化成叙事体新闻文本的机器写作技术,自2011年起先后催生出洛杉矶时报Quakebot和美联社Wordsmith等写作机器人、腾讯Dreamwriter智能写作系统等新闻报道和传播应用。如,在2015年法国大选期间,《世界报》采用写作机器人实现了对全国2000多个地区选举的报道,美国Quakebot可以持续监测地震局发布的数据并酌情自动编辑发布博客预警[9]。以微软小冰为代表的智能语音助手,凭借交互功能在传播中发挥主体作用,并满足用户生活、娱乐、陪伴、宁神、自控的需求[10]。
社交机器人、机器写作等这些以人工智能技术为基础的新传播技术正在进入传播者环节,改变由“人”主导的传播主体生态,形成“人+机器”并存的状态。与此同时,人工智能技术会随着技术迭代不断逼近真实人类属性,依托内容生产和信息传播扩大其在网络信息传播中的比重,与人类用户构成共存共生的传播者生态。
随着人工智能技术进一步嵌入,国际传播中媒体机构的作用正在被消解。一方面,自动化算法程序、社交机器人等智能传播技术能够在短时间内生产、发布大量内容,在数量和速度上覆盖传统权威媒体;另一方面,传统权威媒体采取点对面的传播策略,而算法程序、机器能够嵌入社交网络中以点对点的社会网络形式进行信息扩散。
算法推荐打破了传统媒体时代权威媒体的传播模式。权威媒体的信息生产与分发以媒体为中心,以统一的渠道向受众群体发布同质性信息。而算法推荐基于每个用户内容消费的行为数据、个体属性数据与社交关系数据等进行大数据计算与分析,实现精准的“用户画像”,并以此推荐用户最喜闻乐见的内容[11]。同时,算法能够通过不断学习与迭代,逐步深化对用户的洞察,持续提升个性化信息分发的精准性,这种点对点的传播模式迎合了海量互联网信息下媒体和用户对个性化信息的推送需求,同时也为信息的社会传播效果带来极大改变[12]。在2016年美国大选期间,英国企业Strategic CommunicationLaboratories在美注册的公司Cambridge Analytica利用Facebook平台用户数据预测选民心理,进而通过算法个性化推荐候选人信息,大幅提升候选人支持率,并被质疑协助特朗普赢得大选[13]。
社交机器人从内容生产和传播两方面对权威媒体形成冲击。首先,社交机器人能充分实现自动化内容生产,在内容生产和发送数量上远超传统媒体。比如,2018年美国皮尤研究中心发现,在Twitter平台所有指向热门网站的推文链接中,66%的链接由社交机器人发布,且在某些新闻网站中这一占比更是高达89%。同时该研究揭示,500个最活跃的可疑机器人账号所发布的推文链接占到流行新闻和时事网站推文链接的22%,而相比之下,500个最活跃的人类用户在Twitter帖子链接中所占的比例仅为6%左右[14][15]。其次,社交机器人通过模仿人类行为、与人类用户发生交互行为,巧用关系传播逻辑提升传播效果。研究表明,社交机器人通过在社交网络上搜索有影响力的人并进行跟踪[16],与人类用户对话、评论帖子甚至回答问题,以获取新的关注者、扩大社交范围[17]。
此外,大量跨国自媒体用户借助人工智能技术的互联互通和算法推荐功能,打破地域限制,逐渐形成影响力较大、社交网络联系广泛的网络意见领袖,其影响力不亚于传统媒体,并对传统媒体形成冲击。一项研究发现,我国提出的“2060碳中和”议题在Twitter平台上的传播并非受媒体沟通、多元主体对话的影响,反倒是由世界各国科学家和环保专业人士所组成的跨界KOL在议题讨论中显示出持续影响力[18]。在我国国际传播中,李子柒等自媒体博主在海外社交平台获得大量粉丝群体。李子柒在2021年2月2日以1410万YouTube订阅量刷新“中文频道最多订阅量”吉尼斯世界纪录,以她为代表的自媒体博主依托传播媒介的算法推荐“借船出海”,已成为中华文化国际传播的重要力量。
从第一代移动通信技术到第四代移动通信技术,相对应的媒介内容形态也从语音、文字到图片,再向视频应用转变。进入5G时代,人工智能技术的发展促使国际传播的信息表现方式从单一形态向多模态转变,同时非语言信息也成为重要的内容形式。具体来看,短视频、VR/AR技术已经走进街头巷尾,新兴的元宇宙理念也正逢探索热潮。与单一内容形态相比,多媒体、智能媒体生产的多模态信息能够带给用户更沉浸的媒介体验,VR/AR等场景化社交中呈现的肢体动作、表情符号等非语言形态信息更是丰富了传播内容的含义。
多模态信息的生产传播得益于人工智能技术。如在视频内容生产中,深度伪造、人工合成技术已趋于成熟,音频、动作、表情等多模态信息共同作用于提升传播效果。2020年《纽约时报》报道称,在一组名为“Sassy Justice”的视频中,记者Sassy通过模仿特朗普的服装、外貌与口音,针对美国政治和社会问题对美国社会各界名人进行采访。这组视频在互联网上形成病毒式传播效果。而视频中的所有名人,都是经过人工智能技术合成、深度伪装的虚拟偶像,凭借其逼真的形态、动作、声音,令观众难辨真伪[19]。
在VR/AR等场景型技术发展下,非语言信息在传播活动中崭露头角。在“天问一号”发射直播节目中,央视新闻首次基于AI+VR智能虚拟现实制作技术搭建了虚拟演播室,实现了主持人和嘉宾站在火星表面的逼真效果;快手等社交短视频平台推出的北京三里屯、上海东方明珠等城市AR地标建筑,凭借VR/AR互动、场景沉浸的特点,带给用户新的社交体验。2020年,《今日美国报》发布了病毒传播的增强现实互动指南、妇女赢得选举权100周年纪念等一系列VR新闻报道作品,以及《扁平化曲线:社交距离的AR指南》等AR互动体验报道。此外,新兴的元宇宙理念整合了互联网、VR/AR等多种新技术,旨在构建虚拟与现实高度互通且平行于现实世界的人造空间[20],是未来互联网的发展方向之一,也将为国际传播带来新的变化。
全球主要的新闻通讯社、传媒巨头大多分布在欧美发达国家和地区,国际传播的高地与政治、经济、文化、科技中心紧密关联。受技术限制,传媒的资源配置往往集中在社会发展的高地,以便在极短时间内获取社会重大信息并传播至主要社会群体。以社交机器人为代表的智能传播技术无须受限于资源集中配置,且其信息分发逻辑不同于真人逻辑,这两者打破了传统媒体时代以政治、经济、文化为依托的传播中心生态,促成国际传播高地扁平化态势。
首先,智能传播技术的计算优势推动传媒组织与高地分离。凭借5G网络高传输速率、人工智能计算超算优势,智能传播技术能够打破资源配置集中化的限制,脱离信息高地,转移到人口更占优势的欠发达地区发展,实现传播组织机构与信息高地的脱离。以社交机器人为例,其在监管机制不完善的欠发达地区落地生根、迅速发展,并以参与主体的身份代表背后利益群体在国际网络舆论中生产传播内容、表达观点倾向。在英国脱欧公投阶段,有研究发现在Twitter中讨论该议题的用户有34%为机器人账号,且一些账号的链接共同指向“@brndstr”,该账号由位于沙特阿拉伯迪拜的“品牌机器人工作室”运营[21]。张洪忠、Woolley等学者梳理了2011-2017年间部分国家政府在社交媒体中使用政治机器人的情况,发现除美、法、英等发达国家外,印度、墨西哥、委内瑞拉甚至非洲一些国家等也是社交机器人账号的溯源地[22][23]。
其次,机器逻辑不等同于人类逻辑,其考察传播群体的标准并不遵循传统的社会规则。在传统媒体时代,媒体机构和社会精英是影响信息广泛传播的主要变量。而在社交媒体时代,随着移动智能终端的进一步普及,大众用户更直接参与信息生产和传播过程,在信息传播中影响比重不断升高;同时,意见领袖群体不再局限于高地,偏远地区的用户同样可以成为网络意见领袖。机器的传播逻辑,即建立在社交网络和机器算法逻辑之上。以社交机器人技术为例,其在信息传播过程中,普遍采取在社交网络中滚雪球的策略放大内容声量[24],依据人口分布判断信息传播的主要群体,无差别进行信息扩散,用户真实社会属性并不是其判断标准。
此外,以“星链”为代表的卫星互联网通信系统将消除信息传播在空间上的屏障,拉近发展中国家、偏远地区用户同全球各地的距离,并与5G互补,为全球用户应用智能传播技术提供网络支持。
在传统媒体时代,信息的生产和传播是通过“人”来完成的,但智能传播打破了“人”的主导地位,在一些传播环节上技术的优势远超人的能力,导致传播生态中人的主体地位面临挑战,国际传播呈现出信息智能生产、技术对抗技术、声量大小超越权威与理性的新特征。
农业社会的生产模式主要依托人工实现,无论是生产速度还是产品质量,均无法摆脱人力的局限性;而人工智能技术不仅可以实现自动化,而且能够通过机器学习、算法迭代实现自我修正和自我发展[25]。智能传播技术承袭了智能化、自动化的特征,将信息生产从农业社会的手工生产模式转变为信息社会的智能生产模式。这一转变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生产效率指数型提升,生产模式颠覆性变化。
一方面,智能传播下信息生产效率呈指数型增长。近年来,基于自然语言处理技术的优化,机器写作算法不断迭代升级,在写作速度、内容广度等方面表现出超越人工生产的优势,在国际传播中广泛应用。一则代表性案例为,在Twitter中名为@BowdyWanders的新加坡账号拥有1512关注数、1053粉丝数和并不匹配的推文数,账号本身和发布的内容具有明显的人格属性。截至2021年11月7日,该用户已经发布70K条推文,其一周发推数量往往达300余条,呈现出明显的机器写作特征。在新闻报道领域,美联社WordSmith在无须增加人手的情况下将商业新闻中的企业财报数量由每季度300篇上升到了4400篇,其数量比人工生产下增加了12倍[26];封面新闻的写作机器人“小封”通过知识图谱、自然语言处理等技术,已经能够实现月生产6000余篇文稿,写稿领域覆盖多个领域[27]。
另一方面,人工智能技术基于快速生产、精准分发、智能互动等特点正在干预国际舆论。比如在2016年美国总统大选前夕,Twitter中出现了一批伪装为拉丁裔用户的社交机器人账号,在美国大选期间发布大量支持特朗普政府的重复推文[8]。而在一年后的法国选举中,这批机器人账号经历短暂的蛰伏又重新活跃起来,参与法国总统大选舆论造势[28]。这表明社交机器人账号存在跨国交易市场并能够依据国际舆论形势精准生产、分发内容。其他研究发现,社交机器人通过与人类发生互动行为、识别对话关键词并智能检索回复内容[29],能够渗入人类社交网络,采取放大传播内容、锁定有影响力用户、使用网络群体喜闻乐见的话语表达方式等策略,实现信息的指数型扩散,影响人类用户[19]。
总之,当前全球互联网信息市场上,信息生产正在由农业社会的手工生产转变为信息社会的智能生产,国际传播也面临这样的转变。
传统的国际形象建构和国际舆论博弈以“人”来执行具体信息建构工作,“人”是国际传播的具体行动者。随着智能传播技术的进一步普及和广泛应用,国际形象建构和舆论博弈中的机器力量逐渐成为主流,其影响力无法凭借人的力量加以抗衡,人的对抗乃至人机对抗的思维在国际形象建构和舆论博弈的无声战场中已失去“用武之地”。技术之间的对抗已成为国际传播舆论战中的新特征,即只有技术才能对抗技术。这一转变集中表现为:真假难辨的信息干扰视听,大量机器生产内容遮掩人工生产内容。
从内容层面来看,深度伪造技术能够生产大量真假难辨的信息,干扰国际受众视听。社交机器人、机器写作等技术拥有较强的自我学习和自我发展能力,能够依托互联网用户生产的大数据进行学习迭代,以不断贴近真实用户的话语表达方式,生产大量真假难辨的信息,对此无法通过常规的人工手段进行识别对抗。在国际舆论战中,有学者表示叙利亚战争或许是首次存在数字机器人介入的现代战争,认为叙利亚安全部门被指使用大量政治机器人对反对势力进行舆论干预,并阻碍新闻记者通过Twitter获取战争动态信息,干扰媒体和国际用户视听[30]。
从声量层面来看,机器生产内容足以覆盖人工生产内容,制造烟雾遮蔽效应。烟雾遮蔽(smoke screening)效应,也称标签劫持(hijacking the hashtag),通过推送大量与议题不相关的信息(比如食物、旅行等)来转移话题重心,扼杀和掩饰真实讨论[8]。在社交媒体中,社交机器人通过将大量无关内容、标签植入中心议题讨论中,并借助其指数型增长的海量重复内容提升其在议题中的声量,分散公众注意力和干预舆论走向。美国特别顾问办公室(OSC)证实,俄罗斯互联网研究所(IRA,Russia-based Internet Research Agency)在2016年美国总统大选等政治议题中借助大批政治机器人制造烟雾遮蔽效应[31];叙利亚战争期间也存在借用无关的内容标签来削弱抗议者声音的现象[32]。
尽管部分欠发达地区成为社交机器人账号的溯源和发展洼地,但与发达国家相比,大多数发展中国家依旧存在技术不对等的现状。发展中国家与发达国家之间不对等的技术对抗,在一定程度上形同大刀长矛与洋枪洋炮的对抗,纵使“千军万马”也无济于事。因此,寻求技术对抗的前提仍然是寻求技术对等,否则一切对抗策略都是徒劳之举。
大众传播阶段国际传播主要由权威媒体、新闻通讯社主导,参与主体由记者、精英等组成,其话语表达也主要基于理性逻辑。社交媒体下社会成员以情感、立场、价值观等因素连接成圈层化群体,话语表达多为感性逻辑,真相和理性变得不是那么重要,信息传播进入后真相时代[33]。同时,从传统媒体到社交媒体再到智能媒体时代,国际传播参与主体经历由人主导到人机协同再到机器为主的转变,机器生产和传播的信息在数量上远超人类用户,极易形成遮掩效应。整体来看,国际传播中声量大小的影响逐渐超越话语的权威性和理性。
社交机器人通过伪装成高度人格化形象的虚拟意见领袖,扩大其内容声量,进而影响舆论走向。这些机器人账号凭借完美拟真人设和感性话语表达策略,吸引大量粉丝关注,显著提升其发布信息的传播速度和范围,在影响力上足以击败权威媒体记者。如在2016年美国大选中,一些政治机器人拥有诙谐幽默的人格魅力,并被伪装成政治领导人、政府代理人和政治团体,直接向选民推送政治信息[34]。无独有偶,在叙利亚战争期间,自称为“黎巴嫩独立地缘政治评论员”的Twitter账号萨拉·阿卜杜拉(Sarah Abdallah,@sahouraxo),拥有多达12.5万名粉丝,其影响力甚至可以与一些BBC记者匹敌。但这样一个具备足够影响力的意见领袖“用户”最终被指为是“彻头彻尾的机器人”[35]。
同时,机器也在不断嵌入真实用户社交网络,参与国际舆论讨论,借助大量信息生产制造遮掩效应。而社交媒体下传统媒体发布内容的权威性和理性不再占有明显优势,反倒是内容声量大小更容易左右影响力程度。以社交机器人为例,在Twitter上参与中美贸易谈判议题讨论的账号中,有近13%为社交机器人账号,其发布的推文数量占比19.26%;这些社交机器人常使用新闻类话题标签以快速传递讯息,并通过频繁地@媒体或热点人物来扩大其影响力[36]。牛津大学研究团队发现,大量政治机器人被用于多党制国家政治选举,包括在选举和公投期间传播垃圾新闻,或通过分享无关内容制造虚假的受欢迎感或支持感,营造所谓的“人造草坪”。这些机器人账号发布大量真假难辨的信息,以数量优势掩盖权威媒体发布权威性和理性较高的信息,占据网络空间,最终淹没网络讨论的真实内容和中心议题,表现出明显的信息遮掩效应[37][38]。
随着时间推移和技术迭代,机器在国际舆论中的参与比重以及影响力将会持续加大,其生产信息的数量优势将进一步超越传统媒体权威与理性的话语影响力。
讲好中国故事,传播好中国声音,展示真实、立体、全面的中国,是加强我国国际传播能力建设的重要任务。面对人工智能技术的快速发展和国际传播的新特征,中国的国际传播应该如何应对?整体来看,在智能传播技术广泛应用、国际传播生态深刻变革的背景之下,我国应立足于技术思维和全球思维,构建智能化内容生产与传播的国际传播新格局。进一步,基于智能传播技术构建国际传播新格局,可以从渠道建设、场景化思维和受众特征三个维度进行设计。
第一,立足技术思维,构建国际传播新渠道体系。传统的国际传播渠道以人工生产模式为主,无法适应智能传播时代的国际传播生态。再好的孙子兵法、鬼谷子策略用在大刀长矛上来面对洋枪洋炮的文化传播也是无力的,唯有技术对等下的传播策略方能奏效。因此,在构建国际传播新渠道体系中,应首先树立“技术对等传播”的技术思维,通过对技术的理解与掌握,因地制宜谋划应对策略,打造渠道阵线,优化国际传播渠道体系,将中国文化有效传播出去。在实践中,应充分利用机器写作、社交机器人、卫星互联网、智能算法推荐、VR/AR等新传播技术,以技术之对等应对国际传播新转变,以技术之优势化解国际传播新挑战,打通内容智能化生产的技术关隘,提升内容全球化传播的声量体量,为国际传播中的内容生产、传播、反馈等过程赋能。
第二,树立场景思维,将场景纳入未来国际传播的重要组成。彭兰认为,场景成了继内容、形式、社交之后媒体的核心要素[39]。当前社交机器人、算法推荐等技术能够实现根据用户个体特征定制化推送信息,但这种传播形式仍然仅建立在用户个体层面。随着智能传播技术的广泛使用,国际传播应将场景纳入传播过程,挖掘地理空间特征在信息传播中的作用。也即是说,国际传播应利用大数据、云计算等技术优势,在掌握用户个体特征的基础上准确分析用户所处场景特征,理解特定场景中的用户及其信息需求,并精准匹配、投放与其相应的信息服务。此外,借助AR/VR/MR等交互技术,虚拟场景将更多成为未来用户进行社交、传播信息的环境,作为发展性场景的元宇宙也极有可能成为未来传播新形态。在新趋势下,国际传播应从场景尤其是虚拟场景角度出发完善内容生产模式,而不是简单沿用传统模式,并将内容深度植入到场景之中。
第三,深度把握国际传播受众新特点。智能时代的技术应用改变了用户的使用行为和受众特征。国际传播新格局应从智能传播角度入手,重新对国际传播的受众展开更加系统深入的认识,把握受众在虚拟世界的信息消费方式,有效地将文化植入场景中进行交流,才有可能取得效果。在此基础上,要合理利用深度合成技术、机器写作技术、社交机器人、算法推荐等人工智能技术来增强受众的互动性、体验性、参与性。
总之,信息的智能化生产与扩散是智能传播时代的主要特征,也是社交机器人、机器写作等技术的关键功能。正如Ferrara等学者所说,(未来的社交媒体生态)机器人与机器人互动成为一种常态,人类用户在机器人的世界中畅游[40]。智能传播技术对传播生态全链条的影响日益显著,智能生产、技术博弈、声量优势等进而成为国际传播的新特征。智能传播技术没有善恶之分,在互联网向元宇宙方向发展趋势下,用好人工智能技术将更好地帮助我们在新的虚拟世界中获得承认、认同与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