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末民初奉天女性性别价值体系考述——以《辽宁府县志辑·艺文志》女性群像为例

苏 萍

(鞍山师范学院 人文与传播学院，辽宁 鞍山 114007)

性别价值观是价值观的子系统，指依据自身个体需要，就性别个体生存、发展及对他人和社会发展存在意义的稳定态度和观念的总和。女性性别价值目标、动机、手段和评价构成女性性别价值体系。而依据女性心理需求引导和形塑女性性别价值观是探寻女性生存与发展最具切身意义的主题。

一、基于历史节点的女性性别价值理想

《辽宁府县志辑·艺文志》(以下简称《艺文志》)中关于女性的作品主要有女主墓志碑铭与诗词赋，包括墓志碑铭60篇(其中收录辽阳刘烈女诗作1篇(1)参见薛飞，王剑，长宁文.中国地方志集成·辽宁府县志辑：第四册[M].南京：凤凰出版社，2006：260.原诗为:此恨何时了，孤魂泣故乡。寸心如铁石，一死为纲常。白刃锋何避，黄泉骨尚香。至今荒塚畔，青草对斜阳。，庄河王氏女词作3篇(2)参见薛飞，王剑，长宁文.中国地方志集成·辽宁府县志辑：第十四册[M].南京：凤凰出版社，2006：585.《浪淘沙》：春到百花香，懒赏篱旁，小姑代折上中堂。阿母问言赠阿嫂，笑进侬房。接过喜芬芳，对镜思量，陡然想起多情郎，不插侬头代妹插。恐惹蜂狂。 《一剪梅》：谁使良人入下洗，饥不知愁，渴不知愁，雎鸠剩一在河州。左顾堪羞，正路还望尔敬修。盼坏双眸，哭坏双眸，晨兴对镜懒梳头。闷也悠悠，恨也悠悠。 《南柯子》：花卸中堂寂，春归小院空，枕旁消息复谁通。呖呖莺声遥隔、画桥东。莫作漂流子，须存太古风。从今较昔不相同，再赴阳台应在、梦魂中。)，从女性视角抒写其群体心理诉求；诗词赋54篇，作为前者女性群像的文学补充。《艺文志》主体撰写110位男性视角下女性以礼自持与教子成人的事迹。编撰者形塑女性群像励风化俗，回归“男女重廉耻”[1]“尚节义”[2]491的奉天(3)本文中的奉天指辽宁省。1929年1月30日奉天省改为辽宁省，本文所及多在1929年前，故用奉天。故俗，斥责维新以来“国人醉心欧化”[3]607“斫廉殒耻”[4]331世风，感叹“如今人世缺陷多，借问补救应如何？”[4]380希望能以中体西用为原则，以先儒时中为思维智慧，在中西、新旧文化碰撞之际重建中华伦理共同体价值观的集体共识，抵御西方“耶稣心合孔孟”[5]52式隐形“教育和文化渗透”[6]。底层士大夫(4)清末民初中国舆论界主要有以康有为为代表的维新派、以梁启超为代表的知识精英派与以金一为代表的革命派，暂统称革新派，与之相对的是以底层士大夫为代表的保守士大夫集团，辽宁方志编撰者属于后者。这种敏锐的节点意识与批判精神，被西方传教士称为“帝国的真正灵魂”，认为“要影响整个中国，就必须从他们下手”“愈是博得士大夫的尊敬，我们在中国的事业才愈能顺利进行”[5]52。编撰者清醒地意识到西方传教士所倡扬的尊敬、平等、权利与自由等价值理念均为西化中国的手段而非目的，为此形塑以礼自持的女性群像，警示世人在中西文明“二元聚焦”[7]的转型期“以廉耻为贵”[4]282，自觉捍卫本民族优秀传统文化精神，具有节点性思考价值。

如果说中体与时中是士大夫重建社会价值体系的思维方式，那么心安则是墓志女主性别价值理想与行为动机——“人生自古皆有死，而凡事行其心所安也”[8]，这是其一维价值追求；而“身兼二职”“雄雌同体”“上老下子”的孝亲是女主二维价值追求；由于辽、金、元、清均崛起于东北，奉天地区自古战乱频仍，更兼外敌入侵，民俗固有的家国同构价值意识致使奉天女性深知“为国捐躯理当应命”[9]的社会责任，这是其三维价值追求。内忧外患境遇下三维性别价值合一是奉天女性生存与发展的真实状态：“氏之心可以安矣，氏之灵可以慰矣”[10]。墓志女主们在自愿选择的族国职责中获得生命存在感，在教子显亲、卫国中获得成就感。这是以被需要为欣慰，收获心安的理想价值追求，是墓志女主群体最朴实又最具现代意义的人生观——在坚守伦理共同体中寻求个体生命的安顿，又在乡党敬慕、子孙孝敬的群体认同中获得精神愉悦。女性价值行为与社会价值评价统一于奉天礼俗民风的性别价值认同，这是女性心理价值得以实现的基本保证。

二、基于传统伦理文化的女性性别价值构成

民初以来，中国女性文学的性别价值评价基本依循女权、女运等外化标准，成就斐然。但也存在两个问题：一是女权强化女性自我价值，女运号召国民社会价值，均遮蔽其“为女”的“利他”意义与族国价值；二是精英社会舆论引导的女性性别价值理念偏离时中而有失两性和谐，性别平等依然滞留于表层。为此，奉天士大夫综合辩证视角下形塑女性群像负载的女性性别价值是对精英女性文学和文化建构的重要补充。

(一)基于阴阳合和的女性性别价值

“人伦之始，夫妇之义。”[11]《艺文志》中关于夫妇关系的撰录仅有3篇，撰者均以男性追忆方式撰写奉天夫妻并肩谋生的互助之情。与精英女性文学相比，撰者很少描写女性用力经营婚姻、理性事夫、曲从舅姑等主流文学常见家庭生活场面，一切均遵循传统礼俗或祖先规矩自然运转，长者为尊、共识为礼、生存为先，家庭人伦关系相对自然简单。面对家国危亡的客观处境，夫妻合力谋生，从中获得相依互助的生存资源。如西丰县陈正源写给亡妻的墓志铭曰：“(淑人秦氏)奉养老母，经理内政，俾予得尽心民事，而无损越羞者，皆淑人力也。是则，淑人之裨益于予也甚大，予之依赖夫淑人也甚殷。”因此，“与予情好，亦最笃”。铭曰：“匡予谁何”，写至此“涕泗滂沱”[12]。撰者以“俾”“裨”抒写夫感恩妻“经理内政”而使“予得尽心民事”的家庭价值与间接社会价值。更以“匡予谁何”抒写妻引导夫成长的感召价值，因此才有“依赖”“情好”“最笃”的夫妻感情，以及“涕泪滂沱”的思念。朴素白描，真实感人。而认同女性家务劳动的族国价值是撰者借男主对女性社会价值的公正评价。《辽阳县志·诗志》载房毓琛《哭伯容亡妻作》云：“顾我真诚一知己，嗟余只结半生缘。”[4]488-489书写虽有诗化成分，但知己正是对“匡我”之妻性价值的最高评价。真诚、质朴、务实，无卑弱意识、淡尊卑观念，合力谋生而彼此依靠，这是奉天夫妻性别价值观念构成元素之一。

(二)基于男忠女孝的女性性别价值

家国一体的价值意识，不仅养成国民家国情怀，更具“弃小义雪大耻”的道德超越。从社会性别视角看，忠臣可有孝心而难行孝为，尤其清末民初家国危难之际，行孝职责多由主内妻子“子职妇职一身兼之”[13]444；从撰者性别理念看，忠、孝、节、义、烈在此并无性别差异，墓志碑铭男主有谥号忠节、忠孝、孝义的赞誉，女主同样有入祠节孝、贤孝、节义的权力。撰者随处评价女性女中丈夫、宇宙英气与义士仁人：“由其(刘四姐)节而推之，以之为国而大体无亏，可以为忠臣；以之处家而真心不失，可以为孝子；以之临事应变而有定见、有定力，可以为义士，可以为仁人”[4]261，“足与孝子忠臣并垂不朽”[4]262，撰者甚至“窃恨士大夫不讲礼义廉耻，而反不如妇人女子志坚行卓”[4]264。

节的本义为“竹约也。约，缠束也。吴都赋(左思)曰苞笋抽节……引申为节制”[14]272。以植物分枝长叶的节点喻人之多元价值取向的定位处。男主墓志碑铭中出现节孝、节慜、节义、节烈、忠节和殉节6个词语，前4个“节”是动词，指节之价值取向为“孝、慜、义与烈”；后2个“节”为名词“节操”之意。其中“忠节”偏指“忠”，只有“殉节”之“节”没有特指。杜芳琴先生将女节的种类分为孝姑节、抚孤成才节与毁容不嫁节[15]，其“节”显然不仅“殉夫之节”。

1.孝于立身显亲而非庸行

“夫孝，始于事亲，中于事君，终于立身”，而“立身行道，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孝之终也”[16]。墓志碑铭形塑43位节孝妇形象均为人母(包括祖母、继母)，教子或孙立身重于庸行是奉天节孝母的行孝价值理念。

民初士人元金铠撰写《节孝陈母传》：“光绪庚寅，日新(陈母子)以家贫亲老，拟令兴亚(陈母孙)辍儒业，以节省之学费，移作甘旨资。母曰：‘孝不在养亲而在显亲，尔兄弟习商业，无显亲望，所望惟诸孙。若异日果有成就，增门闾光，孝即在是。奚必于余身谋奉养，乃始谓之孝哉？令兴亚就学以成其名。’”撰者文后论曰：“(陈母)伟然有所建树……庸行顾不重哉！”[4]302-303

由这段史料可以看出陈母价值理念的三个特点：一是显亲扬名而非甘旨奉养的孝之宗旨；二是重宦轻商、辅国治民的孝之途径；三是立身重于庸行的孝之格局。陈母之舅公陈振声是清代著名孝子，林纾专著《海城陈孝子振声墓表》记载其曲迎母意、耕以慰母与“欲厚币聘以经纪其商务，孝子恋母却其聘”，以及母丧“一恸几绝”等孝行[13]447。撰者认为，陈振声孝之格局与远谋均不如陈母。陈母临终仍嘱托儿子：“余所重在教，果如是，余目瞑矣。”陈母重读书仕宦而轻营商谋生的教子观虽有局限性，却是辽宁乃至东北“役情仕宦”[2]101民风影响的结果。“维新以来，上流社会渐染浮靡，下焉者日渐偷薄，中校毕业生，半舍本业而习为吏，此其弊也。”[17]而陈母重立身成人而非庸孝行为的价值理念,更具本根性与人文性价值。

2.孝于事姑以义而非谄媚

孝义与义举是奉天女主墓志碑铭常用评价语。“孔孟垂经曰孝与义，惟太夫人一身兼备”[3]608，除奉养舅姑以甘旨，衣不解带病床前，殓葬以礼等惯常行孝外，奉天节孝妇还有颇具乡土特色的以下三种行孝类型。

(1)敬舅姑以仁忍色霁

男主墓志碑铭描写孝子陈振声之父殁，振声“日防太夫人(母)之伤心，深匿其悲，无敢恣哭”[13]432。女主事姑亦是如此：“光绪元年，达公(节妇夫)病故，节妇年二十七，痛不欲生，但念舅姑年老而己子幼，始稍进饮食。其事舅姑也，夷色柔声，婉事曲承，使舅姑不知戚其子之死。”夫殁忍痛悦姑，子殇亦坚韧如此，本已生无可恋，依然“竟日无戚容，恐伤亲心也”[18]596-597。如果说被需要是一种心理满足，那么被牺牲则是“多爱而不忍”激发的心理悲壮，这其中的坚毅抉择源于奉天女性群体的朴厚无私。

(2)卫舅姑以义行壮举

奉天节孝妇事舅姑多基于悲悯之心、孝敬之怀的行孝义举，而非卑弱顺从或曲意逢迎。如《侠妇行》云：“姑声厉，妇色霁……贼声急，姑色栗，寅夜贼闯姑床匿，姑闻贼呼不敢逸。忽看曳梃妇腾走，擒贼床下跪阿母。贼转乞怜哀叩姑，姑翻见爱笑劝妇。乃知前日受鞭呼，非畏姑乃敬姑。”[18]619-620显然诗中厉姑作为诗人先抑后扬手法的衬托，用以凸显侠女行孝的感召力，高度概括节孝妇敬姑、卫姑的侠义行为。在女主墓志碑铭中集中撰写节孝妇于战乱时挺身卫舅姑壮举共有4篇，如“其在甲午之役，节妇居牛庄，舅姑方疾，不克逃避。趋子妇远逸，自易男子服，怀利刃以卫舅姑。”[13]450“甲午变乱，附近铁路居民恒被戕戮，时母之姑卧病不能移避，母急令儿孙辈远逃，独自留守病姑。”撰者感慨云：“乱平，母与姑均无恙，岂非孝之诚所感召也耶！”[13]449-450奉天女性这种基于良善、无视生死、捍卫弱姑的孝行，为中华孝文化增添刚义、古朴、壮烈之民风力度。

(3)为舅姑以举直错枉

海城士人戚鸿藻撰写先继祖妣曲太宜人事迹：“及先大父没，曾大父遂命吾父出继大宗，将别为先大父立嗣。太宜人曰：‘独子不为人后，吾不忍吾夫之无子也。’一再泣请，卒得许。”作为家族金字塔顶端的曾祖父，之所以许之，是节孝妇平素诚孝、诚能所致。撰者随之补充：“先大父卒时，曾大父母春秋已高，太宜人问寝视膳，昕夕弗遑，子职、妇职一身兼之，罔不克尽。”这是来自曾大父内心的感化及乡党舆论的支持：“戚族、里党所以啧啧称为深明大义者也。”[13]444-445奉天民风价值取向是宗族荣誉胜过生命，性情感化胜于纲常教化。既然民心所向，孝心所感，曾大父自然改变“过继独子立嗣大宗”的想法。奉天礼俗基本沿袭先秦双向互惠互动的五伦原则，并且颇为依赖这种具有人情味的血缘或宗族伦理共同体，为之奉献牺牲，也从中获得心灵慰藉。

(三)独立自尊、德能兼备的女性性别价值

清末民初知识精英倡导执业自养、经济独立的新女德以及自尊自立的女国民意识。撰者认为，新女性素养并非均源于女学、女运、女权社会思潮的召唤，而是源于“母训夙娴”[19]之家教家风与“得天独厚”之民风涵养，赞许底层女性群体“不读书而知义，胜习礼而明诗”的淳良本性。

1.执业养家，经济独立的主人翁意识

墓志女主因生存所迫，不仅执业自养，还要养家，更要成为家人的精神支柱与感情寄托。撰者认为这是基于良善天赋，出于责任驱使，是生存困境所激发的内在才能。墓志女主虽以传统针织纺绩家庭职业为主，但也被迫走出家门为佣仆，甚至从事男性社会职业。笔者将奉天节孝妇的基本执业类型列于表1。

从表1可以看出墓志女主执业养家的特点：一是从执业类型看，以家政为主、经商为辅，也不乏从事社会教育职业的女教师；二是从时间上看，奉天女性从1858年始有从事土地租税资补家计，1893年已有成型的美发生意，但也有1924年还从事“籍针织糊口”的职业。说明奉天女性的才智完全呈现出养家生存刚需，是源于生活实践的生存能力。墓志女主出于淳良本能在执业养家同时节物济人、乐善好施、赈灾恤邻，这是源于善与生心理需求的女性“德能”价值。相对清末民初精英女性的表层思想解放，以及“压迫——解放——报复式纵欲”[20]的线性女性发展导向，底层女性生存智慧与道德自律更具自觉传播的普遍性与深度研究的本源性。

2.“相能”与“诚能”的逆境全生智慧

“相能”与“诚能”是墓志碑铭撰者评价女主的常见用语，前者指“彼此亲善和睦”[21]的能力；后者指“确实有才能的人”[22]。精英笔下女性之才多指闺阁文史之才，而在《说文解字》中才为“草木之初也”，段注“草木之初而枝叶毕寓焉。生人之初而万善毕具焉，故人之能曰才，言人之所蕴也”[14]271。可见，“能”即是“才”。正如章学成所言：“(才)所该者广，非如后世只以文艺为学也。”[23]撰者在肯定女性节、贤、孝之德的同时，更充分肯定其逆境生存之才。“会甲午之役，时(曹)宜人以翁姑衰老，既不便播迁，子妇同留又恐罹灾祸，乃托亲族携子妇逃避，己则冒危险、相机变，留奉翁姑于戎马抢攘之地。变乱年余，翁姑先后病故……得双棺并举，安葬先茔，而子妇亦得保全于战乱之日。其通权达变，有非常养老抚孤者所可同日语矣……识力明决，不惟巾帼所难能，即士大夫或有不逮也。宜人明达慈惠，教子严而遇妇宽，其待贫苦亲邻周济无不竭力，而自奉极俭，生计日以饶裕，德行昭著。邻党同钦于清宣统二年联名请旌，奉旨允准，并颁给建坊银两及彩缎二匹。本年春，同乡绅耆又在京都呈请褒扬，又蒙大总统颁赐匾额，哲嗣清泉。”[13]451

这段史料不仅叙述曹宜人舍命护舅姑壮举，而且凸显其战乱全生、保家的机变、识力、明决之智慧。从乡党联名请旌，乡绅耆又呈请旌，到大总统赐匾，说明社会普遍赞许这种基于慈惠的机变能力。除衣食住行基本生存需要，战乱全生是奉天民众胜过一切的刚性需求。这种基于善良与责任的逆境全生智慧是对精英诗礼才德价值体系的重要补充。

三、基于贤母教子的女性家庭教育价值理念

贤母良妻是清末民初知识精英、清政府与保守士大夫共同倡扬的女教目标，奉天女主墓志碑铭因男主缺席而格外突出形塑贤母形象的家教家风价值，文中所用典故可见其原生家庭母教价值理念。

(一)学以成人的教育目标

“学为人也，而岂必其儒哉？”[24]这是南宋婺州永康学派创始人陈亮提出的人才观，主张学成既有济世之志，又有除乱之功的英雄豪杰，而非穷心穷理的儒生，恰合清末民初战乱境遇下奉天家庭母教观。欧阳修母画荻教子[25]、柳仲郢母丸熊立志[26]以及孟母断机，是女主墓志碑铭用得最多的三个典故。她们的共同特点是：家境贫困，以母代父、寓严于慈，立志学为成人。除传统无替家声[27]，更为国家栋梁。

清朝名宦栾骏声亲撰继母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启发式教子秉承家风事迹最为典型。首先继母以己所见、所感父风故事施与其孝、友、义的品格教育，彰显家风的自信与承传责任；其次，继母借助生母临终嘱托加强情感力度，施与其实现国家栋梁之目标教育：“(汝母)濒危含涕告汝父曰：‘善育此儿。储为国器，吾死有余荣。’”家教实效是：“骏声泣而志之，无斯须忘”“后十年，骏声励学通名”。撰者评“先继妣教诲之力也”“(先继妣)以训子克家闻于远近”[28]。这种融父母之情、承家风之责，融理于情的家庭母教方式均通过“著乎心”的感悟，化为“布乎四体”的价值行为。

(二)廉政奉公的名宦家风教育

陶侃母“湛氏退鱼”典故是训诫为政之子不要“假公济私，令母不安”[29]1676。“不安”在此是借用孝子敬母之情的启心式母教方法，而礼义廉耻与廉政奉公便成为奉天家庭母教与为官家风建设的主要理念。人以廉耻为贵是编撰者借用女主群像传达最突出的道德自律及其教子理念。而基于廉耻意识的廉政事迹多载于辽宁地方志《人物·名宦》与《艺文志·德政碑(去思碑)》，成为廉政母教家风的实效验证。在许多廉正、廉能官吏及其廉政事迹后，撰者总要补充一句“(某母)教子之功也”或“教子有方”。如“长子委充复县(今大连瓦房店市)科长，临行(母)又切戒之曰：‘今身入政界，务宜廉洁自持，家虽贫不在钱也。惟能秉公守法，竭尽忠诚，不辱先人于地下，吾心安矣。’”[30]可见，忠于职守、廉政奉公、不辱祖先是奉天传统母教家风的重要价值理念。

(三)深明大义的爱国情怀

“虞母教忠”[29]1677是奉天贤母教子爱国的重要典故。“上老下子”孝亲的道德超越就是报效国家，节孝母通过教子效国实现自己的国民职责。

义县姚氏劝子“丈夫应志在四方”“为国捐躯理当应命”，海城汲母李太夫人家教初衷为“令(子)入校读书，日以显亲扬名相劝勉”，但“适值庚子变乱，于是(令子)弃文事，娴武备，投效军营，屡经立功……皆太夫人教子成名有以致之耳”[13]446。

相类事迹还见于《辽阳县志》：“日人入(公元1904年)……太夫人(陈母)因国家多故，令其从戎……庚子拳匪乱作，俄兵据海城，太夫人召长君谕之曰……欲仍进取，非贩学东瀛求新知识不可，长君遂赴日本陆军……回国廷试举人，授军校充军官。”[4]304-305“前清庚子之役，俄兵屯戍我城(兴城)，时虞骚扰，太夫人(郜母)经此巨创，憬然于非自强不足以图存，非尚武不足以立国，……太夫人有子两人，不留一侍侧，盖只知为国服兵，为国民应尽天职……其公而忘私，倘所谓深明大义者非耶？！”“弥留之际，尤谆嘱封翁(其夫)谓：‘食人之禄，宜忠人之事……勿令若辈知，以免往返奔驰致误国事。’”[3]606-607

无论姚氏、汲母的传统母教，还是陈母、郜母的民国新式家教都深明大义，超越奉天传统节孝母的一己私情、一宗职责以及传统读书仕宦、扬名显亲的教子价值观，宁愿牺牲嗣子之责而保家卫国，实现为人、为母、为国民三维合一的壮烈义举，这是传统女性性别价值理念自主发展的内在标志。奉天女性为宗族立嗣可以忍辱负重，为国家可以牺牲嗣子，完美传承中华民族无私忘我的爱国精神，成为当代红色母亲文化源头，其中本善淳厚与为人职责的底线教育是奉天传统母式家教家风建设的核心价值理念。

综上所述，民初士大夫以奉天民风为乡土文化背景，以《辽宁府县志辑·艺文志》编撰的底层女性生存与发展史实为文献依据，从民风和世道的关怀视角形塑墓志碑铭女主群像，依循女性心理需求原则，探寻其对他人、宗族与国家的三维价值：以行孝为核心的夫族价值，以行义为动力的社会行为价值，以独立自尊为本位的生存才能和逆境全生智慧之女性价值，以教子成人为目标的母教家风建设之教育价值以及以礼义廉耻为原则的浩然气节，经由编撰者借女主群像励风化俗的真善美人性导向及乡党赞许的民风评价，建构起清末民初奉天女性性别价值体系，成为精英女性文化的重要补充。其中蕴含的历史节点之际新文化建构中的综合辩证性思维与女性发展的本源、本位性思考均具有现实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