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末民初东北移民对东北方言形成的影响

2022-03-18 08:28武业沛李光杰
长春师范大学学报 2022年7期
关键词:满语东北地区东北

武业沛,李光杰

(佳木斯大学 人文学院,黑龙江 佳木斯 154000)

清末民初在汉语史上被认为是由近代汉语向现代汉语过渡的重要时期,更是东北方言的定型期。依据王力先生的观点,笔者将这一重要历史阶段的起止时间定为1840年鸦片战争结束到1919年“五四”运动前夕。在这一时期,由于战乱频仍、天灾泛滥以及侵略者的扩张意图等,许多国内外移民来到辽宁、吉林、黑龙江三省,对东北地区的语言产生了一定影响,其中对东北方言的定型影响尤深。

一、清末民初前的东北方言

清末民初前的东北方言以阿尔泰语系为主,这是由东北地区的民族构成决定的。东北地区世代生活着满、蒙、赫哲、达斡尔、鄂伦春、鄂温克、锡伯、朝鲜等少数民族,早期东北地区还居住着少数汉族人。汉代时,汉族正式形成,他们“是由燕、秦时来到东北的燕人、周秦人与当地的东夷、山戎等共同融合而成的”[1]。少数民族在中国历史上统治长达数百年,他们采用各种政策维护自己的统治地位,其中就包括对语言的保护。自古以来东北地区气候寒冷,只有少数土著民族长期生活于此。因此,清代以前的东北方言呈现出以少数民族语言为主的特点。满清入关后,由于朝廷实边的需要及躲避战祸等原因,越来越多的中原人迁入东北,对东北方言的形成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东北地区的土著民族语言同属阿尔泰语系。阿尔泰语系分为突厥语族、通古斯语族和蒙古语族,各少数民族语言分属不同语族中的不同语支,如满语、鄂伦春语、鄂温克语、赫哲语、锡伯族语同属满—通古斯语族,而满语属满语支,鄂伦春语、鄂温克语属于鄂温克语支,赫哲语属于赫哲语支,达幹尔语、蒙古语属于蒙古语族—蒙古语支。因此,古代东北地区很可能是以阿尔泰语为通行语言的。“从龙入关”后,为保护“龙兴之地”的传统与文化,清初东北地区有过200年之久的封禁期。这期间,清政府对“国语骑射”尤为重视,“国语”即清语,也即满语,因此在清朝前期,还设有“启心郎”这一职位为不识汉语的满族官员进行翻译。随着进入东北的汉人逐渐增多,民族之间的相互交流加深,东北地区以满语为主的语言面貌发生了改变。

大量流人的迁入,对东北方言产生了一定影响。李兴盛将“流人”定义为:作为统治阶级专政的对象,同时由于实边的需要,而被强制迁徙到边远之地以服劳役及戍边的一种客籍居民。有文献记载,“东北流人当始于西汉年间。从西汉经历三国、北魏、辽、金、元、明至清,人数愈来愈众。据推测,金代有20余万人,明代20余万人,清代150余万人。其他朝代不详,但也会在数万人以上。这样,总数不会低于200万。”[2]清代流人数量之多是前所未有的,主要是因文字狱和科场案被遣送至东北地区。

清代的文字狱始于顺治时期,盛于康熙时期,尤以雍正、乾隆两朝为烈。清代诗人丁介有《出塞诗》云:“南国佳人多塞北,中原名士半辽阳。”可以看出,这一时期的流人多为中原知识分子。这些知识分子出关时携带了各种书籍,同时因为当地以文人为贵的风俗,这些知识分子进入东北地区之后能够以授徒为生,有的知识分子被当地官员聘为书院讲师进行授课。这些流人使用的方言与原来东北汉族人使用的方言有很大不同,因此清朝前中期的东北方言语音呈现出“声调简化,入声调消失以及声韵母简化”的特点。“东北方言保留了不少典雅的古语词”,如“宾服,皮搭,猛丁(冷丁)”等。除此之外,这一时期的东北方言词汇“文学性强,表现力十分丰富,既有音乐感,又合乎韵律”[3]。除流人之外,还有大量流民进入东北地区开垦、谋生。到乾隆四十四年(1779)时,“各城所用汉文者多,用满文者少,且能说满语之人仅十之一、二。盛京之地,旗、民杂处年久,弃满洲之旧道而习汉文,从小即习汉书,反不以满语为是。”[4]汉人大量进入盛京,对盛京地区以满语为代表的语言产生了冲击,使得满语地位下降、汉语地位上升,东北方言的整体面貌发生了一定改变。

二、清末民初的东北移民

“移民”一词出现至今已有2000多年的历史。最初,“移民”多作动词,表示迁移人口。在清末民初这个阶段,本文更倾向于采用人口学家陈达的观点,即“个人或团体由甲文化区域迁入乙文化区域居住”。

(一)移民构成

清末民初的东北移民构成按照来源可分为国内移民和国外移民。国内移民以华北人士居多,山东尤是,河北、河南次之;国外移民则主要为沙俄、日本和朝鲜民众。东北移民按移民目的可分为以谋生为目的的移民和以侵略为目的的移民,其中国内移民和朝鲜部分移民是以谋生为目的的移民,以沙俄和日本为主的移民则为以侵略为目的的移民。

(二)移民原因

清末民初的移民来源多,各地移民原因不尽相同。

首先是政策的支持。清朝末期,由于封禁政策失效、国力衰败以及沙俄不断侵略,清政府指示吉林将军铭安与前往办理边防事宜的吴大瀓“妥筹一切事宜”,其中包括招民垦荒事宜。至此,清政府全面开放东北地区,政策的开放使移民走向合法化。

其次是东北地区地广人稀、资源丰富、劳动力需求大。随着辽河流域的对外开放和辽河航运的兴起,东北出现了铁路建设热潮。因建设铁路的需要,东北地区需要引进大量劳动力,从而引发了关内移民东北的高潮,东北地区总人口在19世纪70年代达到150万人。

再次是天灾人祸的侵扰。在1856—1910年的54年中,直、鲁、豫三省区受灾州县数计达7400多县次,直、鲁两省区达67万多村次。[5]除却天灾,国内北方各省军阀的连年混战使得华北地区动荡不安,导致大量移民北上。

国外有以日俄为代表的因殖民侵略进入东北的大批移民。第二次鸦片战争后,中俄签订《瑷珲条约》,沙皇俄国妄图独占东北。之后中东铁路的修筑使铁路沿线和哈尔滨市驻扎了7万人的军队,这是沙俄进入东北的开端。日本在1905年以日俄签订的《朴茨茅斯条约》为契机,获得了中国东北的南部。时任“满洲军”参谋总长的儿玉源太郎和外务大臣后藤新平认为,要实现“开拓万里之波涛,布国威于四方”的侵略意图,日本在当时“必须以移民为要务”。由此,日本开始对东北进行移民侵略。

此外,还有因为自然灾害和国内战争前往东北地区的朝鲜人。1860—1870年,朝鲜北部连续遭受严重的自然灾害,人民生活面临极大的困境,于是开始迁往中国东北地区谋求生路。到了20世纪初期,由于日本对朝鲜的不断侵犯,朝鲜人民生活更为艰难,大批移民陆续迁居中国东北。

(三)移民特点

清末民初时期的移民呈现出时间跨度短且数量众多、涉及范围广泛、国外移民侵略性特点突出的面貌。

首先,移民时间跨度短且数量众多。自清末全面开关算起,短短70年间就有大批国内外移民进入中国东北。据统计,至清末,迁入东北的国内移民至少有1300万[6]。民国时期,向东北地区移民的人口仍在增长。国外移民的数量情况分别为:日本移民到1907年增至37885名[7];朝鲜移民到1909年增至21万左右[8];沙俄移民在1900—1910年间达5万人[9]。可以看出,国内外移民时间跨度短、数量大,且呈现日益增长之势。

其次,移民涉及范围广泛。清末民初的移民有来自国内的,也有来自国外的。他们出于种种原因来到东北并定居,因此涉及的范围是广泛的,民族是众多的。国内移民一路北上的过程中,除却政府的支持外,各社会团体、慈善机构也在发挥作用,给予移民各方面的帮助。因此,这一时期的移民活动成为由国家支持、全社会参与的一种社会行为,涉及范围非常广泛。

最后,国外移民侵略性特点突出。沙俄在与清政府签订一系列不平等条约后,为彻底占领我国东北地区,以修建“中东铁路”的名义派大量军人驻扎铁路沿线。同时,日本对东北进行了相较于军事侵略更隐蔽的移民侵略。日本成立“满铁”后,移民中国东北的人口数量日益增大。日本通过经营商业、煤矿业和畜牧业达到经济渗透的效果,从而实现其侵略意图。可以看出,俄日两国向东北地区的移民都具有鲜明的殖民侵略特点。

三、移民对东北方言形成的影响

大量的国内移民和国外移民进入东北地区,使该地的文化特征由以民族为特色转变为以地域为特色。反映在语言上,就是东北地区由以满语为主的阿尔泰语系转向以汉语为主的汉藏语系,这是由汉族人口增多和时代变迁决定的。

(一)促进了东北方言的形成

清末民初时期是东北方言的定型期。[10]语言的转换非一日之功,是与移民动态息息相关的。在东北地区,满族语言文字的废弃更是与移民进度一致,经历了由南向北不断发展的过程。移民数量大、来源多、逐渐向北迁移的特点,使东北地区受汉语影响范围日益扩大。《吉林新志》提到,“乾嘉而后,汉人移居渐多,虽乡曲之满人,亦习汉语,今则操满语者已阒无其人矣。惟东北沿松花江下流及乌苏里江各地,未尽汉化之满族支裔,则间尚保存其固有之语言耳。”[11]也就是说,在乾嘉之后,汉语在东北地区占据主要地位,只有少数地区的满族人还会说一些满语。汉语在此时期占绝对优势,少数民族“以少数地位在汉族人海中生活,各方面都须依靠汉人,和汉人打交接,便不能不习用汉语汉文,从而满文满语就不能不渐次被放弃。”[12]可以说,移民促进了清末民初时期东北方言的形成。

(二)使东北方言更加多元化

移民使清末民初的东北方言呈现出以汉语为主、少数民族语言为辅、间杂外来语的多元化面貌。

少数民族语言作为底层语言,存在于东北方言之中。汉族在人口上占据绝对优势,少数民族语言作为语言接触的弱势一方,成为语言底层,主要表现在词汇方面。满语在东北方言中的遗留尤其表现在东北地区的地名、山名和水名上,如“吉林”是满语“吉林乌拉”的简称。“吉林,沿江之谓;乌拉,大川之谓”,吉林市即为沿江之市;长白山,满语为“果勒敏珊延阿林”,“果勒敏”为“长”,“珊延”为“白”,“阿林”为“山”;黑龙江,满语为“萨哈连乌拉”,“萨哈连”为“黑”,“乌拉”为“水”。其他少数民族语言在东北方言中的影响逊于满语,但在东北方言中也有遗留。如蒙古语中的“把式”,也作“把势”,指专门精通某种技术的人;“老嘎达”,指家里排行最小的孩子。

东北地区的外来语是国外移民带来的。东北地区的国外移民主要指俄、日、朝三国的移民。国外移民的数量虽不占优势,但他们以强势姿态对东北方言产生了一定影响,主要体现在外来词方面。俄日朝三国的外来词主要为音译外来词。俄语如:“拔蹶子(走),骚达子(当兵的),玛达姆(夫人,女人),笆篱子(警察局,监狱)”;日语如:“博役(勤杂工),榻榻米(铺在床板上的草垫子),打八刀(离婚)”;朝鲜语如:“阿里郎(歌名);金达莱(花名);唧个啷(争辩,吵嘴)”。

东北地区还有大量的外省词。大量关外人士进入东北,对东北的生产生活有一定的影响。反映在语言方面,就是东北方言中吸收了这些外来词并保留至今。山东、河北的方言词影响力尤为广泛,如来自山东的方言如:“客(qiě,客人),加钢(有意插嘴说激怒争吵者的话),肉头(犹犹豫豫,不干脆)”;以北京为代表的河北官话如:“撒丫子(放开脚步跑);开瓢儿(指人和动物的头部受到重创);背兴(倒霉,背时);地窨子(一种半地下的简陋房屋)”。[13]

四、结语

清末民初时期,多种原因导致大量移民进入东北地区。移民人口众多、来源复杂以及渐趋北上的特点,使东北地区原有的语言面貌被打破,从以满语为代表的阿尔泰语系转向以汉语为代表的汉藏语系。东北方言在这一时期定型,且呈现出多元化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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