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肥方言的特指问句研究

刘纪远

（上海师范大学 人文学院，上海 200234）

引言

合肥方言是皖中江淮官话的一种，属于江淮官话洪巢片合肥小片[1]，古时与吴语区相近，在宋朝时期慢慢淡出吴语区并进入官话区。所以现在的合肥方言在一些句法形式和用法上既有北方官话的特点，也有南方吴语的特点，极具研究价值。特指问句研究一直是学界研究的热点。吕叔湘[2]将普通话疑问句分为是非和特指两类，邵敬敏[3]将前人的问句分类进行了总结，并且对现代汉语的特指问句进行了详细的研究。而方言的特指问句研究通常包含在方言问句系统的研究中。单独的方言特指问句研究譬如：丁玉琴[4]将庐江方言的特指问与普通话的特指问进行了比较研究；郭淼[5]对山西和顺方言的特指问句进行了描写。

特指问句从信息学的角度可以称为“信息问”，它是在说话人已知某一种条件下，让听话人在限定的区域内进行选择回答的一种问句方式。它不像其他几种问句形式会对命题的真值进行真或假的判断，而是已经承认了某一命题为真，再让听话人在命题中进行选择，选择的范围可以称为“疑问域”，“疑问域”可以有两个甚至两个以上，但通常是被问话人提前限定的。例如：

（1）你昨天什么时候到的上海？（问时间）

（2）张三昨天开车去了哪儿？（问地点）

（3）一只鸡一天能下多少颗鸡蛋？（问数量）

例（1）是说话人在时间范围内限定，并且承认了听话人“已经到达上海”这个命题整体为真，要求听话人回答具体时间；例（2）是说话人在地域的范畴上设置限定，承认“张三开车去了某处”的命题，要求听话人回答具体地点；例（3）是说话人承认“一只鸡能生出一定数量的鸡蛋”的命题，要求听话人在数量上给出具体的回答。所以特指疑问就是说话人给出一定的选择范围，让听话人进行选择回答。而通过“疑问域”的划分，我们得出疑问代词的划分，继而得出特指问句的相关特点。

文章对合肥方言的特指问句进行了单独研究，希望通过描写合肥方言的特指问，并与普通话比较，得出特指问句的相关规律，也希望能对方言语法研究的问句领域有所深入和拓展。但由于材料有限，其中大部分例子都是通过调查采访或自省得出，所以不能全面详尽地描写合肥方言特指问句的各个特殊方面。同时由于每个人的语感不同，可能对文章的少数例子理解不同，这些问题都还需要进一步理清。

一、合肥方言特指问的疑问代词分类

邵敬敏、王玲玲[6]曾在文章中指出：“每种不同的结构类型当然会有不同的语法意义，比如：特指问则是在某个范围内不确定的选项中进行选择。因此，我们认为疑问句背后的认知机制，从本质上讲，就是‘选择’。疑问句的结构类型体现的是不同选择的形式标记。”特指问句的形式标记在问句类型中最为明显，就是疑问代词。例（1）（2）（3）中的疑问代词分别是“什么时候”“哪”和“多少”。不同的疑问代词也指示了不同的疑问焦点。由此，疑问代词往往能够形成一个体系，在体系中，不同的疑问代词各司其职，才能让语言有条不紊。普通话中的疑问代词在方言中也有代词与之对应，但不一定是同一种表达方式。依据疑问焦点的不同，我们将合肥方言特指问句中的疑问代词分成询问人、询问事物、询问时间、询问数量、询问地点、询问原因和询问方式七种类型。根据这七种不同的类型，将对合肥方言的疑问代词进行分类说明，同时说明合肥方言特指问句在句法和句义上的表达和功用。

（一）询问人

普通话中常见询问人的疑问代词是“哪”，合肥方言中同样也有用“哪”专门询问人的疑问代词，但更为常见的是以“哪个”提问为主。例如：

（4）哪今个要走啊？谁今天要走啊？

（5）哪讲的嘛个要请吃饭啊？谁说的明天要请吃饭啊？

（6）今个跟张三一阵到你家去的是哪个？今天跟张三一起到你家去的是谁？

（7）刚才打电话的是哪个？刚才打电话的是谁？

一般询问单数的“人”时都会用“哪”或者“哪个”，这两个疑问代词最主要的功用就是作主语或宾语。 例（4）和例（5）都是作主语，例（6）和例（7）中“哪个”可以作宾语，“哪”和“哪个”的区别是：“哪”大多指泛指，而“哪个”则指代更为具体。这是因为合肥方言中的“哪个”与普通话中的“哪个”不同：普通话中的“哪个”是由疑问代词加量词组成；合肥方言中的“哪个”已经构成一个整体，成为了一个词，替代了“哪”的宾语用法，并在询问人的疑问代词中占据主体，只有当具体的量词出现，比如“哪家、哪块、哪颗”，使用单字“哪”才更频繁。而当“哪”之后量词是“个”时，“哪个”表达的语义又会变得更为具体，形式也会变成“哪一个”。在询问复数“人”时，用“哪斯”。例如：

（8）嘛个来开会的有哪斯人？明天来开会的有哪些人？

（二）询问事物

普通话中最常见的询问事物的疑问代词是“什么”，合肥方言中常见的有三种：“什子”“什家伙”和“什东西”。例如：

（9）你这个袋子里是什子？你这个袋子里是什么？

（10）书包里装了什东西这样重？书包里装了什么东西这么重？

（11）什家伙在叫个不停？什么东西在叫个不停？

这三种疑问代词在合肥方言询问事物时都比较常见，但语气各有不同，语气等级是“什子”＜“什东西”＜“什家伙”。“什子”的语气最为平淡，表达的是惯常询问；“什家伙”一般只有说话者语气较为激烈时才会使用。三者在句法位置上也有区别，“什子”不能用作主语，只能出现在句子宾语的位置，而“什家伙”和“什东西”则既可以在主语位置也可以在宾语位置。

（三）询问时间

在询问时间上，合肥方言有三种常用疑问代词：“什时候”“好大刻”和“好赞个”。先看一组例子：

（12）你昨个什时候到学校的？你昨天什么时候到学校的？

（13）你还要好大刻到家？你还要多长时间到家？

（14）你好赞个去的杭州？你什么时候去的杭州？

合肥方言的特指问句中有一个特别的疑问代词“好”。它经常与其他成分组合使用，组合后的疑问代词有的用于询问时间，有的用于询问数量、地点。例（12）与普通话中询问时间的用法相同，但例（13）和例（14）都属于合肥方言的特殊用法。“好大刻”的“刻”原义就有“时刻”的义项，所以“好大刻”的语义不难理解。但是“好赞个”在语义上却有些模糊，参照合肥周边地区的方言发音之后，发现“好赞个”的“赞”与“盏”发音极为相似，并且在全椒方言的特指问句中也有“好盏个”作为询问时间的疑问代词。江婷婷[7]提到全椒方言中的“盏”有“一盏茶”的意味，与古人的计时方式相同，所以才会演化为询问时间的疑问代词。那么合肥方言中的“好赞个”也能够理解为与“盏”有相同的来源，具有相似的语义，只是读音不同。

“好赞个”和“好大刻”还有细微的语义差别，在有些语境中不能互相替换。“好赞个”一般问广泛的时间，可以用年月日或者一段时间回答，也可以回答别人询问当时的具体时间；“好大刻”则是询问较短的时间，不能用于询问较长的时间，回答时通常为具体的时间或较短的时间段。例如：

（15）你好赞个去的合肥？你什么时候去的合肥？

——昨个。昨天。

——上个月。

——去年。

（16）你洗澡要好大刻？你洗澡要多长时间？

——十分钟。

（四）询问地点

合肥方言与普通话在询问地点的疑问代词上都以“哪”为主要疑问代词，但合肥方言中还有专用于询问地点的“哪块”和“什场子”。例如：

（17）那把快剪子放在哪啊？那把锋利的剪刀放在哪里？

（18）小刘他们家是哪块的啊？小刘他们家在哪里？

（19）前面那个房子是什场子？前面那个房子是什么地方？

例（17）中，合肥方言用“哪”作疑问代词时，还会与“块”组合形成固定结构，这样的固定结构在长期的使用中也已经凝结，不单单是“哪”和“块”的简单组合。普通话中“块”本就是用来与地域相配的量词，所以在合肥方言中，“哪块”已经是与“哪”一样具有相同功能的疑问代词，并且使用频率甚至高于“哪”。所以合肥人在询问地点时通常使用“哪块”，正如例（18）。 例（19）也是询问地点的疑问代词，但与“哪块”有不同的功用。合肥方言中“什地方”与普通话中的“什么地方”相同，但“什”和“场子”也已经成为固定搭配，作为疑问代词，都是在表达“说明”功能。但是将例（19）改成“小刘他们家在什场子？”，也能表达“指别”功能，而普通话则不能。这说明合肥方言的“什场子”在表达“指别”和“说明”两种功能时需要根据具体语境而定。“指别”和“说明”功能会在下文具体说明。

（五）询问数量

合肥方言惯用地询问数量的疑问代词有四个：“几”“好”“好些”和“好多”。 例如：

（20）这袋面粉有几斤啊？

（21）你有好重啊？你有多重啊？

（22）这框里有好些苹果？这框里有多少苹果？

（23）你们班有好多学生？你们班有多少学生？

在询问数量上，合肥方言与普通话一样，也用“几”来询问。但在语义上，合肥方言中只有在说话人想要知道具体的数字，而且明确知道这个数字并不大，才会使用“几”，其他情况用另外三种疑问代词更多。“好”在前文已经提到可以单独充当疑问代词，在询问不定数量上，并且不带有宾语就会使用它。在例（21）中，“好”的语义就相当于“多”，询问重量、长度、高度等概念时都只用“好”。 例（22）和例（23）的疑问代词之后都带了宾语，但在例（22）中，框中的“苹果”不是一眼可见的，所以难以预测数量，而例（23）中的学生可以被一眼看到大致数量，说话人也能够推测大致数量。通常情况下，询问可见的、可预测的数量，使用“好多”；询问不可见的、不可预测或难以预测的数量，则使用“好些”。

（六）询问原因

询问原因在合肥方言中有两种疑问代词：“为什子”和“怎搞”。例如：

（24）为什子他要搞棍子打他儿子嘞？为什么他要用棍子打他儿子？

（25）时间还早你急什子？时间还早你急什么？

（26）怎搞每次考试都考不好呢？为什么每次考试都考不好呢？

（27）李四脸上肿着是怎搞的？李四的脸上肿起来是为什么？

“为什子”与普通话中的“为什么”语义相同，但在句法位置上，当“为什么”处于问句句首时，可以保留完整形式；在例（25）中，当“为什子”前面有其他成分时，“为”会被省略，“什子”与其他成分组合，“急什子”语义是“急什么”。“怎搞”在普通话中可以理解为“怎么搞的”省略形式，但不是普通话中“怎么”与“搞的”简单组合。在合肥方言中，“怎搞”已经凝结为用作询问原因的另一种常用疑问代词，并且它的句法位置发生变化，其本身的形式不会变化，其对应的语义也是普通话中的“为什么”。

（七）询问方式

询问方式在合肥方言中是以“怎”为代表。例如：

（28）你第个包子怎蒸啊？你这个包子怎么蒸啊？

（29）昨个数学作业怎交啊？昨天的数学作业怎么交啊？

（30）外头下雨了，我们怎去啊？外面下雨了，我们怎么去啊？

（31）第种新电饭锅怎用啊？这种新电饭锅怎么用啊？

例（28）是询问包子的制作方式，“怎”与“蒸”搭配；例（29）是询问数学作业的递交方式，“怎”与“交”搭配；例（30）是询问出行方式，“怎”与“去”组合；例（31）是询问电饭锅的使用方式，“怎”与“用”组合。合肥方言在询问方式时，都是将“怎”与动词结合。

二、合肥方言特指问中疑问代词的功能

合肥方言的特指问除了惯常询问的功能之外，还有一些经常使用、但较为特殊的功能值得我们注意。其中最主要的功能都集中体现在疑问代词上。在形式上，疑问代词分为两种使用功能，而疑问代词在问句整体中又存在一种反问功能。句法上，特指问句可以利用疑问代词与其他问句类型混合使用，具有不同的句义。

（一）疑问代词的“指别”和“说明”

普通话中的特指问中存在一种特殊现象，先看一组例子：

（32）哪个人是昨天跟你一起去的上海？

——办公室的小李。

（33）昨天跟你一起去上海的是什么人？

——他是一名公务员。

（34）你包里装了哪些东西？

——两本书和一台笔记本电脑。

（35）这种建筑是什么材料建成的？

——全部由钢筋加上混凝土灌制而成。

例（32）中特指问句的疑问焦点是“昨天去上海的人是哪个”，疑问域是“人物姓名”或其他与人有关的介绍；例（33）的疑问焦点是“昨天去上海的人是什么人”，疑问域可以是职业，也可以是关系，只要是说明此人是什么身份或做什么工作都可以成为疑问域。同样，在询问“物”时，例（34）的疑问焦点是“包里装的东西”，疑问域是与物品种类相关的信息；例（35）的疑问焦点是“建筑的材料”，疑问域是已经被限定了的材料。从上面几个例子可以看出，不同的疑问代词在特指问句中有着不同的作用：不论是询问“人”或“物”，回答都会有两种情况。一是回答“人”或“物”的内部属性，二是回答“人”或“物”的非内部属性。吕叔湘[8]将回答非内部属性的功能称为“指别”功能，回答内部属性的功能称为“说明”功能。还有陈振宇、朱庆祥[9]将这两种功能称为“外延”和“内涵”。刘丹青[10]将疑问代词分成两类：具有“指别”功能的疑问代词称作“选择性疑问代词”；具有“说明”功能的疑问代词称作“非选择性疑问代词”。但值得注意的是，一旦疑问代词与其他词语组合就会限定选择范围，此时疑问代词的“指别”和“说明”两种功能也会消失。例如：

（36）昨天跟你一起去上海的是什么样的人？

——他是一个幽默风趣的人。

——*他是一个戴着金丝边眼镜的人。

——*他是办公室小李。

例（36）的问句中，“什么”与“样”组合，已经限定了听话者要回答的范围是“什么样的人”，自然不能再用回答非内部属性的答案。

在合肥方言特指问句的疑问代词中，也有“指别”和“说明”的类别之分。例如：

（37）昨个跟你一阵的是哪个？昨天跟你一起的是谁？

（38）昨个跟你一阵的是什人？昨天跟你一起的是什么人？

合肥方言同样用疑问代词“哪”来表示“指别”功能，用“什”表示“说明”功能。普通话中还有一个特别的疑问代词“谁”。它可以兼具“指别”和“说明”两种功能。但是由于合肥方言的疑问代词系统中并没有“谁”，而是被其他疑问代词替代，所以在这里不做过多的讨论。合肥方言中与普通话相对应的疑问代词都会进行“指别”和“说明”两种功能的区分，这种区分也只在询问 “人”或“物”时存在。在询问人时，要表达“说明”功能，合肥方言都会使用疑问代词“什子”或其省略形式“什”；表达“指别”功能使用“哪”或“哪个”。 在询问事物时，“什子”“什东西”“什家伙”这三个疑问代词在表达“说明”和“指别”功能时情况各不相同：“什子”的两种功能较为模糊，比如例（9）既可以直接回答“吃的”，也可以回答“水果”；“什东西”和“什家伙”则重在“说明”功能，这也是由于“什”之后带上了“东西”和“家伙”的缘故。当然还有一种表达“指别”功能，用于询问事物的疑问代词“哪些东西”。但它在合肥方言中应用不多，现在也只有受过教育的老年合肥人才会使用。

（二）询问人的疑问代词的反问功能

普通话的特指问也具有反问功能。刘彬、袁毓林[11]讨论了“怎么”类特指反问句，倪兰[12]研究了特指问句的语用和修辞意义。而合肥方言的特指问句中特殊功能首先是从疑问代词上体现出来，再应用到整个问句中。询问人的疑问代词除了前文提到的一些常用的功能，还有其他用法。先看一组例子：

（39）量冷的天哪还出去跑步啊？这么冷的天谁还出去跑步啊？

（40）你把事情都干完了，哪个还敢讲你嘞？你把事情都做完了，谁还敢讲你呢？

例（39）和例（40）的句义都对应普通话中的反问句。两句的意思分别是“这么冷的天不会有人跑步。”和“你把事情都做完了没有人敢讲你。”这说明合肥方言特指问句中询问人的疑问代词具有表达反问语气的功能。询问复数的“哪些”和有“哪”组成的疑问代词也都具有这种功能。

（三）问句类型的混合使用

普通话中问句类型的混合也比较常见，各种问句类型的组合方式也比较多样，不同的组合表达不同的语义。邢福义[13]就说明了特指问与是非问的混合。合肥方言的特指问则可以与是非问、选择问两种类型混合。下面分别说明。

1.特指问与是非问混合

邵敬敏、王玲玲[6]提出普通话中存在是非特指双层问，例如“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吗？”这类句子既有特指问句的特点又有是非问句的特点。合肥方言的特指问句同样也存在这样的混合。例如：

（41）他可跟你讲嘛个来哪一个嘞？他有没有跟你说明天来谁了吗？（询问人）

（42）你可有什事要我干？你有没有什么事要我做的？（询问事物）

（43）你可问老师嘛个好赞个上课啊？你有没有问老师明天什么时候上课啊？（询问时间）

（44）你们可找到食堂在哪块聀？你们有没有找到食堂在哪里？（询问地方）

（45）这包小麦粉可称好些斤嘞？这包小麦粉有没有称多少斤？（询问数量）

（46）他可讲这次来是为什子聀？他有没有讲这次来是为什么？（询问原因）

以上六个例子说明合肥方言的六种特指问句都能够与是非问句混合。这样的问句在疑问焦点上具有双层性，因为这种问句可以看成是两种问句类型嵌套而成。上面六个问句在回答否定答案时都较为统一，都可以直接回答“没有”，这样后面疑问代词所提问的疑问焦点则不复存在。但在回答肯定答案时，每种问句都有两种回答方式：例（41）听话人可以回答“说了”，也可以回答“明天具体来的是谁”；例（42）（43）（44）（45）（46）都可以回答“有”，也可以分别回答要做的具体的“事”，“上课时间”“食堂位置”“小麦粉斤数”和“这次来的原因”。虽然有两种回答方式，但听话人在回答时通常会先回答第一层是非问，如果答案为“是”，继续回答特指问。

2.特指问与选择问的混合

通过前文中特指问句与是非问句的混合可以找到合肥方言中特指问与选择问也有混合现象。例如：

（47）你身上的伤是跟人打架了还是怎搞的？你身上的伤是跟人打架了还是怎么了？

（48）他罚站是没写作业还是怎搞的？他被罚站是没有写作业还是怎么搞的？

与前一种混合不同，能够让合肥方言的特指问与选择问混合的也只有疑问代词“怎搞”。例（47）和例（48）中分别将“跟人打架”“没写作业”和“怎搞的”对立，让听话人从两项中选择一项进行回答。如果听话人没有选择说话人给出的明确选项，就要回答疑问代词“怎搞的”的具体指代。选择问句本是将几项对立或相关联的选项对立让听话人进行选择，而合肥方言中的特指问与选择问混合后，表达的句义不再是选择问也不是特指问，而是一种推测。例（47）是说话人推测听话人是否跟别人打架了；例（48）是说话人推测听话人是否写作业，两句都说明说话人内心已有答案，只是不敢确定，需要得到听话人的肯定。所以，两例中的“怎搞”不再是表示特指问句中询问原因的疑问代词“怎搞”，其语义已经变成询问事物的“什么”，而听话人在回答时也就可以用不是说话人推测的答案。

三、合肥方言特指问的疑问与焦点

疑问与焦点问题也一直是前人研究的热点，祁峰[14]对吴方言中特指问句的疑问和焦点做了相关分析，他认为，疑问的不同表现形式对焦点都会有所影响。而这种影响在合肥方言的特指问句中也是主要体现在疑问代词等几种表现形式中。

（一）疑问代词对焦点的影响

疑问对焦点进行影响最直接的手段就是疑问代词。通常在特指问句中，疑问代词就是疑问焦点。例如：

（49）明个哪跟张三去医院？明天谁和张三一起去医院？

——不知道。/李四和王五。

例（49）的“哪”就是疑问焦点，询问的是人，所以合肥方言中的六种疑问代词都是疑问焦点，都是说话人希望听话人能够回答的依据。听话人在听到具有这样疑问焦点的句子时，如果不知道答案可以直接回答“不知道”；如果知道答案就要根据疑问代词指示的疑问焦点进行回答。例（49）的听话人就是根据“哪”回答“李四和王五”，这是疑问代词对焦点最直接的影响。还有一种复杂情况。例如：

（50）你们两什时候在哪块碰到的？你们两什么时候在哪碰到的？

——昨个在火车站碰到的。昨天在火车站碰到的。

例（50）中出现了两个疑问代词：“什时候”和“哪块”，一个是询问时间，另一个是询问地点。所以听话人在回答时要同时回答两个信息：“昨个”和“火车站”。这样的情况较为特殊，一般只在说话人急需向听话人了解相关信息时，才会将疑问代词并用。而且除了六种不同的疑问代词可以并用，相同的疑问代词也能够同时出现。如：“你昨个碰到哪个跟哪个一块走？”

（二）句末语气词对焦点的影响

邵敬敏[15]对疑问语气词“呢”在疑问句中的作用进行了分类研究。句末语气词对特指问句的疑问焦点也会产生一定的影响，合肥方言的特指问句中有句末语气词“呢”“嘞”“啊”等。它们在表达疑问语气时可以与疑问代词一起出现，但是疑问焦点仍然由疑问代词决定，句末语气词只是加重了说话人的疑问语气。所以如果合肥方言的特指问句中已经有疑问代词的存在，疑问语气词很多情况下可以被省略甚至并不使用。但当特指问句中没有疑问代词时，情况会发生变化。例如：

（51）你昨个人嘞？找你找不到。你昨天人呢？找不到你。

——昨个去城里了，晚上才来家的。昨天去城里了，晚上才回家的。

（52）他要是讲不照嘞？他要是说不行呢？

——不照我就不干了。不行我就不做了。

例（51）和例（52）中没有出现疑问代词，但从听话人的回答可以看出，说话人问的依然是特指问句。两句本来的普通话语义应该是“你昨天去哪了？找你找不到”和“他要是说不行怎么办呢？”，对应合肥方言中的疑问代词分别是“哪块”和“怎搞”。两例中将疑词代词都进行了省略，但两句还是特指疑问句。此时的句末语气词“嘞”都不能省略，因为它们负担着提醒听话人该如何回答的功能，只是疑问焦点的位置并没有发生变化，仍是在询问地点和询问事物情状的两个疑问代词上。

（三）问句语调对焦点的影响

不论是哪一种问句类型，在表示疑问时经常会伴有一个疑问语调，这个语调从现今的语言研究来看，基本上都是上升语调。合肥方言也不例外，但是由于前两种表示疑问的手段已经足够满足说话人的疑问程度，所以语调在合肥方言中的特征并不明显，只有当疑问代词处于问句句末，或者有句末语气词的情况下，并且说话人要表示一种强烈的疑问，才会出现上升语调。疑问代词在问句其他位置并且没有句末语气词时，合肥方言一般都用平调说出。例如：

（53）哪跟张三一阵去上班？谁和张三一起去上班？（平调）

（54）跟张三一阵去上班的是哪个啊？和张三一起去上班的是谁？（升调）

四、结语

由文章分析可以得出，合肥方言的特指问句在疑问代词上与普通话差别较大，这种差别主要表现为两种情况。一是合肥方言中与普通话相似的疑问代词，在形式上都进行了变化。譬如普通话中询问事物时常用“什么”，而在合肥方言中改成“什子”或者“什”与“东西”“家伙”等具有泛化词义的词语组合。二是普通话中存在、合肥方言中却不存在的疑问代词，合肥方言会选择其他代词或是代词的组合形式来表达。譬如合肥方言没有询问人的“谁”，就选择“哪”，再与不同的量词组合，就可以区分询问人还是询问地点。合肥方言特指问的三种特殊功用同样是选择不同的疑问代词，或是组合句法形式来体现。同时也说明了合肥方言在语用上的多功能性。这样，不论是在疑问代词，还是在句子形式上，合肥方言都能够利用变换和组合来满足表达需求。同时，为了让听话人更好地把握说话人的询问意图，合肥方言还选用了疑问代词、句末语气词和问句语调来体现疑问焦点。这三个方面的结合，既能够让说话人便利且清晰地表达出特指问句，也让听话人更快速准确地抓住问句中心并给予回答。如今，合肥方言受普通话影响，方言特征正逐渐消失，需要进一步地重视和保护。合肥方言的疑问句鲜有人关注，本研究关注并细致描写特指问句，希望能够引起众多研究者对方言疑问句以及合肥方言语法的研究热情。总的来说，合肥方言的特指问句依然是非常值得研究的方言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