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坤,张婧
(1.白城师范学院 学报编辑部,吉林 白城 137000;2.吉林体育学院 基础课教学研究部,长春 130022)
《伪君子》自问世以来,成为法兰西剧院上演场次最多的剧目,它的结局无疑是喜剧的,自私与伪善的答尔丢夫受到了应有的惩罚,奥尔贡一家没有造成实际财产的损失,玛丽亚娜和法赖尔有情人终成眷属。但细读文本,读者不难发现其中蕴含的悲剧性因素,领悟到这部喜剧的奇妙与伟大。它深刻批判和揭露了当时教会的伪善,沉重打击了生活中伪善的“答尔丢夫们”,也使“答尔丢夫”成为“伪君子”的代名词,[1]极具现实意义。
亚里士多德在《诗学·诗艺》中曾指出,悲剧能够引起人们的怜悯和恐惧,对人的灵魂进行净化和考验。[2]《伪君子》中的答尔丢夫能引起人们的恐惧和不安,奥尔贡能引起人们的同情和愤怒,人物性格的缺陷使他们带有浓重的悲剧色彩。[3]
答尔丢夫是剧中的主要人物,剧中一系列的矛盾冲突,都与他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他伪善、贪婪、自私,表面上看他是一个虔诚的教徒,“祷告时毕恭毕敬地用嘴吻着地”,[4]奥尔贡送给他钱,他当着奥尔贡的面把钱散布给穷人,以至于奥尔贡和柏奈尔夫人都奉他为“世界上跟上帝最亲近的人”[5]、真正的君子。而实际上他干尽了不可见人的勾当,面对桃丽娜他假惺惺地作出“把你的乳房遮起来,我不便看见”[6]的表示,垂涎艾耳密尔的美色,并诱导艾耳密尔满足自己的情欲,不仅如此,他谋夺了奥尔贡的全部家产后,还要置其于死地……
答尔丢夫老奸巨猾、阴险狠毒,令人憎恶。他表里不一,内心欲望强烈,外表却极尽伪装之能事,使自己人格扭曲、分裂,形成悲剧性人格。由于他长期在教会生活,因此,其悲剧性人格是畸形教会的产物,当戏剧结尾一切真相浮出水面时,他终究难逃锒铛入狱的命运。
奥尔贡在剧中是以受害者的形象出现的,他刚愎自用、傲慢、轻信而盲目顺从,对答尔丢夫极其用心,言听计从且深信不疑。
在第一幕剧中,介绍奥尔贡是巴黎富商,曾辅佐过国王,莫里哀称他“有才有识”“英勇无畏”,可自从遇到答尔丢夫就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中,源于答尔丢夫觊觎他的财产,为他设下圈套,使他一步步掉进答尔丢夫的陷阱。奥尔贡被答尔丢夫伪装的虔诚所征服,把他请回家奉若上宾,崇拜他、顺从他,面对家人的质疑,他毫不理会。当儿子达米斯向他讲述答尔丢夫试图对其妻艾耳密尔图谋不轨时,奥尔贡非但不信,反而要惩治对答尔丢夫不敬的家人:当即决定“悔婚许女”,要把女儿玛丽亚娜嫁给答尔丢夫,尽管女儿已与法赖尔有婚约;要达米斯向答尔丢夫认错,达米斯坚决不从,奥尔贡一气之下作出“逐子赠财”的决定。面对这一系列行为,答尔丢夫只惺惺作态地说:“一切都是上帝的旨意,应该遵从。”[7]直到奥尔贡亲眼目睹答尔丢夫调戏艾耳密尔时才看清楚他“伪君子”的真面目,可悔之晚矣,此时他已面临失去财产、被捕入狱的悲剧局面。
奥尔贡被伪信士所蒙蔽,不辨真假、一意孤行、盲目崇拜,幸运的是英明君主查出真相,念在他过去的功劳,宽恕了他的过错,避免了发生家破人散的惨剧。
桃丽娜是莫里哀笔下饱含赞赏和同情的动人的仆役形象。她机智聪颖、敢于斗争、富有正义感。当奥尔贡决定将玛丽亚娜嫁给答尔丢夫时,懦弱的玛丽亚娜不敢反抗父亲,又坚决不想嫁给答尔丢夫,无奈她想自杀。作为玛丽亚娜贴身女仆的桃丽娜却“仗义执言为小姐鸣不平,讽刺奥尔贡是精明人干糊涂事”[8],在正面劝说玛丽亚娜无果的情况下,又机智采取迂回的策略,反抗主人奥尔贡,并坚决与答尔丢夫作斗争,最终使玛丽亚娜为爱情愿意勇敢一次。
尽管桃丽娜聪明机智,为主人尽心竭力,但因其女仆身份,社会地位低,人微言轻,主人也时常提防她,致使桃丽娜在当时的社会无用武之地,无法发挥自己的优势,不能不说是那个时代的悲剧。
总之,答尔丢夫的伪善与贪婪,奥尔贡的傲慢与盲从,桃丽娜的机智与卑微,玛丽亚娜的懦弱,达米斯的鲁莽……人物这些性格特点或引起人们的恐惧和不安,或引起人们的同情和怜悯,正是人物性格的悲剧性因素,使得人们剥去喜剧表层意涵去思考蕴含其中的深刻哲理。
亚里士多德的六个悲剧艺术成分中,“最重要的是情节”。[9]悲剧大多被定义为是矛盾冲突和现实不可调和的产物以及最终呈现在人们眼前的悲惨结局。《伪君子》虽是一部喜剧,但其激烈的矛盾冲突赋予它悲剧色彩。
《伪君子》是5幕喜剧,它的开场别开生面,被誉为“伟大的开场”,也是导致一系列戏剧矛盾的开端。第一幕是个楔子,主要介绍奥尔贡要把答尔丢夫这个他认为的“真正道德君子”请回家,这样,家中所有的事会因答尔丢夫的到来而振兴。答尔丢夫尚未登场,家中人对他因有不同看法而开始争吵,在争吵中每个人物性格、彼此关系及对答尔丢夫的态度,观众都有了一个初步的了解。奥尔贡和柏奈尔夫人对答尔丢夫的崇拜达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为后面悲剧情节的展开作了铺垫。
奥尔贡执迷不悟地作出一系列荒唐决定,使矛盾冲突逐渐扩大。他先是执意要毁掉玛丽亚娜和未婚夫法赖尔的婚约,将女儿重新许配给答尔丢夫,后又义无反顾地选择相信答尔丢夫,将达米斯赶出家门,剥夺其继承权,并将全部家产转赠给答尔丢夫,奥尔贡的种种行为将原本幸福的家弄得四分五裂。玛丽亚娜失去美满的姻缘,达米斯被赶出家,失去财产继承权,剧情发展中蕴含的悲剧性因素使这部喜剧的情节更加曲折,强化了人物的性格特征,让人们随着剧情的发展一步步认清答尔丢夫伪君子的真面目,进而深化了主题。
奥尔贡在“悔婚许女”“逐子赠财”后,还一意孤行作出另外一个决定,把剧情推向了高潮。奥尔贡曾经为政治犯藏匿了秘密文件,之前这个文件交由任何人保管他都不放心,现在居然决定把这份文件交由答尔丢夫保管,这一举动是导致奥尔贡一家家破人散的至关重要的悲剧性因素。直至在艾耳密尔的设计下,才使答尔丢夫说出“只有张扬出去的坏事才叫坏事……私下里犯罪不叫犯罪”[10],让奥尔贡认清答尔丢夫的丑恶嘴脸,而此时的答尔丢夫气急败坏,去国王那里企图告发奥尔贡,并将其全家驱逐出“答尔丢夫的房子”。至此,观众在担忧奥尔贡一家命运的同时,也深刻认识到生活中“伪君子”的欺骗性与可怕性。
《伪君子》结局出人意料,剧情急剧逆转。原来国王在剧中并未出场,但他明察秋毫、处事果断、赏罚分明,识破了答尔丢夫的诡计,将其抓捕。国王看在奥尔贡之前的贡献赦免了他的罪过,并宣布所有财产归还奥尔贡。戏剧结局皆大欢喜,答尔丢夫遭到了报应,奥尔贡一家没有受到损失,玛丽亚娜和法赖尔有情人终成眷属……然而,透过喜剧结局不难发觉其悲剧性因素,答尔丢夫能够牵着奥尔贡的鼻子走,把他骗得团团转,几乎鲸吞其家产,给他带来牢狱之灾,使人们感受到了莫里哀用欢笑书写悲凉的力量。
总之,这部喜剧情节渗透出的一系列悲剧性因素让世人深思,即使现实生活中的精明人在“伪君子”的精心设计下也很难不落入圈套,警示人们要善于明辨是非,远离伪善之人,并毫不留情地予以揭露,使之没有立锥之地。
莫里哀曾指出:“喜剧的责任是在娱乐中改正人们的弊病,……通过令人发笑的描绘,抨击本世纪的恶习”。[11]人们会从《伪君子》喜剧结尾的悲剧成分中感受到作者的无奈与悲哀,即使是大团圆的结局也无法掩饰悲剧性因素所蕴含的深刻思想意义。
文学艺术源于生活,文学作品是社会生活的反映。《伪君子》产生于17世纪的法国,当时法国文坛古典主义盛行,莫里哀的创作在力求符合古典主义“三一律”要求的同时去揭示社会问题,当时社会上虚荣、伪善之风盛行,教会与贵族互相勾结,反动的天主教会组织“圣体会”成员打着“良心导师”的幌子,攫取他人财产,答尔丢夫形象就是对这一社会现实的高度艺术概括,作者借这一人物,深刻揭露了宗教骗子的本质和巨大危害性,批判了法国天主教会的黑暗与腐朽。之所以答尔丢夫的诡计能够得逞,是因为在当时的社会上还存在着“奥尔贡之流”,一味盲目地崇信教会和虚伪的禁欲主义,给投机取巧的“答尔丢夫们”以可乘之机,因而,戏剧对社会上不辨真伪、一意孤行、执迷不悟的行为作了有力的批判。
情感是一部作品的灵魂所在,纵观全剧,呈现出亲情缺失、爱情淡薄,凸显出这部喜剧的悲剧性因素。一方面,在奥尔贡家,柏奈尔夫人和奥尔贡在答尔丢夫到来之后,对他的崇拜和推崇达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对家人置之不理,每天只关心答尔丢夫的饮食起居,甚至为了取悦答尔丢夫,奥尔贡还要“毁约许女”“逐子赠财”,完全不顾及亲情以及女儿玛丽亚娜、儿子达米斯的感受,亲人之间也没有爱、包容和信任,更不考虑子女的未来幸福。另一方面,爱情是神圣而不可侵犯的,但剧中表现的爱情却让人觉得悲凉。玛丽亚娜与法赖尔的爱情在面对奥尔贡毁约时束手无策,没有为爱牺牲一切的义无反顾;奥尔贡与艾耳密尔结婚多年,可他们的感情却经不起考验,相比之下,奥尔贡更关心答尔丢夫,尽管桃丽娜告诉奥尔贡“太太头痛发烧,吃不下饭,睡不着觉”[12],但他对太太的病情不闻不问,却一个劲地问答尔丢夫怎么样。尤其当得知艾耳密尔被答尔丢夫调戏后,作为丈夫,本应该义不容辞地站出来保护妻子,可他却没有,奥尔贡对艾耳密尔的冷漠和不信任让人心寒。
总之,剧中人亲情缺失、爱情淡薄、缺少信任,才给达尔丢夫机会,使他的计划得以实施,无疑,缺少真情的人生自然充满悲剧意味。
《伪君子》在嬉笑怒骂中蕴含了许多深刻的道理,无论是对当时社会的批判,还是对人性弱点的揭露,都给人们带来了许多启迪和深刻思考。
莫里哀在《伪君子》的序中写道:“规劝大多数人,没有比描画他们的过失更为见效了,把恶习变成人人的笑柄,对恶习就是重大的打击。”[13]他在那些令人发笑的情节背后,无情地展现了人物性格弱点,引发人们思考,深刻揭露和抨击当时教会的黑暗,也给世人敲响了警钟。戏剧来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在现实生活中“伪君子”同样存在,要细心观察周围的人和事,小心提防那些言行不一的人,同时,要时常审视自己,避免被蒙蔽了双眼,作出一些追悔莫及的事情。莫里哀笔下的“伪君子”给人们上了生动一课,让人们对于人性有了更深刻认知和感悟。
总而言之,《伪君子》一经问世便获得了极大成功,源于莫里哀精通各种戏剧艺术,并将悲剧因素巧妙地融入喜剧中,从人物性格弱点和当时的社会现状去挖掘导致悲剧的根源,使之浑然一体;通过对“伪君子”答尔丢夫形象的刻画,揭露和鞭挞了教会势力的欺骗性与虚伪性,升华了主题。莫里哀以富有现实主义倾向的美学观点和创作实践,对当时社会生活和欧洲戏剧的发展都产生了重大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