滟滪堆:从自然特征到文化意涵

2022-03-17 08:27陈光祖
重庆三峡学院学报 2022年2期
关键词:上海古籍出版社四库全书

陈光祖

三峡研究

栏目主持人:滕新才

“巨石拥中央,舟一叶过时,险甚瞿塘。”瞿塘峡口的滟滪堆,曾是千古文人竞相讴歌的翘楚,常用以比拟人世之奇险与行文之诡谲,在壮阔的自然意象外,被赋予深刻的人文蕴涵。自然世界的滟滪堆,随1959年清理川江航道时以20吨火药炸除;而人文世界的滟滪堆,将永远储存于中华民族的文化记忆中。

三峡地区历史上战争频繁,与国家统一、民族认同紧密相关。从文化演进的视域、从战争强制调整社会关系的角度去认识战争,有助于理解恩格斯《反杜林论》的经典论述:“军队的全部组织和作战方式以及与之有关的胜负,取决于物质的即经济的条件:取决于人和武器这两种材料,也就是取决于居民的质与量和取决于技术。”

滟滪堆:从自然特征到文化意涵

陈光祖

(北京大学中文系,北京 100871)

滟滪堆曾是长江三峡的地理标志。南北朝时随着长江航运的发展,滟滪堆的险与奇渐被人们认识。宋朝以后,滟滪之险与滟滪之奇,常用以类比人世之险与人世之奇。与此同时,滟滪堆也被作为观察对比各类事物的参照。于是滟滪堆在自然内涵之外,又被赋予同等深刻的人文内涵。从一种自然世界的奇观到人文世界的经典意象,奠定于宋代的多元维度的滟滪堆意象,被元明清文人继承,并在细节上进一步丰富。

滟滪堆;三峡;长江;文化

滟滪堆曾是长江瞿塘峡口的一块巨石,在水面显露的形态随河流水位而变化。“滟滪”又写作“淫预”“淫豫”“犹豫”等字,皆指因行舟艰难而犹豫之义。郦道元《水经注》载:“江中有孤石,为淫预石,冬出水二十余丈,夏则没,亦有裁出处矣。”[1]卷三十三《江水一》《寰宇通志》所引《水经注》谚语有“滟滪大如象,瞿塘不可上;滟滪大如马,瞿塘不可下”①陈桥驿《水经注校证》卷三十三《江水一》校记第四十九条引用,并指出此谚语当系《水经注》佚文。北京:中华书局,2013年1月第1版,第752页。,《乐府诗集》也著录《淫豫歌二首》。这些歌谣的出现,反映了南北朝时期长江水运的发展,也表明人们对滟滪堆自然特点的认识逐步深化。南北朝时期总结的这些特征,奠定了后世言说滟滪堆的基础。唐宋以后,关于滟滪堆的传说越来越多,关于滟滪堆的地理考证也不少。随着人们对滟滪堆的了解更加普遍,日常语境下的滟滪堆,在自然特征之外融入了深刻的文化意涵。

一、滟滪之险

(一)自然之险

关于滟滪堆,真正有明确作者的诗文作品,要从唐朝开始。蜀人李白最早提到滟滪堆:“十六君远行,瞿塘滟滪堆。五月不可触,猿声天上哀。”[2]卷四《长干行二首》其一丈夫远行途经滟滪,妻子无限担忧,滟滪之险可以想见。

李白还只是偶然提及,晚年流落夔州的杜甫,则频繁吟咏滟滪堆:“滟滪险相迫,沧浪深可逾。”[3]卷十八《大历三年春白帝城放船出瞿唐峡久居夔府将适江陵漂泊有诗凡四十韵》5435“故凭锦水将双泪,好过瞿塘滟滪堆。”[3]卷八《所思》2306“路经滟滪双蓬鬓,天入沧浪一钓舟。”[3]卷十八《将赴荆南寄别李剑州》5418滟滪堆既是一处地名,又是一个险关,杜甫有两首诗直接以滟滪堆命题。其一云:“滟滪既没孤根深,西来水多愁太阴。江天漠漠鸟双去,风雨时时龙一吟。舟人渔子歌回首,估客胡商泪满襟。寄语舟航恶年少,休翻盐井横黄金。”[3]卷十六《滟滪》4621夏季江水上涨,滟滪堆没于水下,此时的危险程度足以使操舟者犹豫,乘舟者落泪,希望在这种境况下,恶少们别再来打劫盐船,增加危险。其二云:“巨积水中央,江寒出水长。沈牛答云雨,如马戒舟航。天意存倾覆,神功接混茫。干戈连解缆,行止忆垂堂。”[3]卷十三《滟滪堆》3737秋冬时节,水落石出,危险程度不及夏季,但沉牛祭祀之礼,对水位的警戒,仍不能松懈。造物存有这样的倾覆危险,就是为了让人们随时保持垂堂之戒。亲身历经过滟滪堆的杜甫,不仅在诗中详细描写了滟滪堆的危险,也突出了戒惧之意。

中唐时期,白居易劝慰元稹:“犹胜往岁峡中别,滟预堆边招手时。”[4]卷二十三《重寄别微之》1829相较于滟滪之险,其他愁苦已不足道,有一种曾经沧海之感。晚唐郑谷《下峡》诗云:“波头未白人头白,瞥见春风滟滪堆。”[5]卷二从杜甫的“蓬鬓”到郑谷的“头白”,都是滟滪之险带给人身心冲击的体现。

北宋时期,冯山赋《滟滪堆》诗:“巨石当江冲,江水皆倒还。夏秋水石斗,怒浪高于山。长年欲下峡,防石如防奸。乘流一无备,拳石皆险艰。独使滟滪夸,千载不可删。”[6]卷七百三十五13:8621滟滪堆地势危险,舟行十分艰难,即便是操舟熟稔的老船工也要万分小心。关于历险后的庆幸,黄庭坚有切身体会:“投荒万死鬓毛斑,生入瞿塘滟预关。未到江南先一笑,岳阳楼上对君山。”[7]正集卷十《雨中登岳阳楼望君山二首》其一在黄庭坚的“一笑”之中,“生入”之喜溢于言表,可见滟滪堆简直就是生死关。

南宋偏安江南,巴蜀地区的重要性大为凸显,随着长江航行往来的频繁,文人对于滟滪堆的书写也大幅增多。王十朋诗文中大量提及滟滪堆,并频繁祖述杜甫用语典故。如关于“如马戒舟航”,王十朋写道:“水涨瞿唐势更危,舟人贪进只嫌迟。天将此石垂深戒,看取形如象马时。”[8]诗集卷二十二《连日至瞿唐谒白帝祠登越公三峡堂徘徊览古共成十二绝·滟滪》401在继承杜甫之外,王十朋进一步写了垂戒的实际效果:“正是瞿唐莫下时,却将行止问舟师。老夫也是归心急,不记前吟滟滪诗。”[8]诗集卷二十四《巫峡》其三438之前感慨别人贪进,轮到自己时反倒忘了垂戒之言。然而在历险之后,“魂犹惊滟滪”[8]诗集卷二十四《那刹石》454,“犹疑是滟滪”[8]诗集卷二十四《马当山》454,滟滪之险所留下的心理冲击仍然久久存在。

乾道六年(1170),陆游由山阴赴任夔州通判,虽然此行以“肩舆入关”[9]《入蜀记》卷六17:171而未亲历,滟滪堆却频繁出现在陆游的诗文中:“东归定何日,滟滪欲崔嵬。”[9]《剑南诗稿》卷五《作雨不成终夜极凉时去立秋五日也》2:37“东游万里虽堪乐,滟滪瞿唐要放船”[9]《剑南诗稿》卷三十《三峡歌》其五6:94。毕竟归途还要路经滟滪堆,陆游不免心中担忧。多年后陆游回顾一生,“滟滪危途过,邯郸幻境空”[9]《剑南诗稿》卷三十九《致仕后述怀》其一7:127,可见滟滪之危的印象持久。

淳熙四年(1177),范成大被朝廷从四川召回,记录沿途经历为《吴船录》,书中对“江从滟滪难”[10]卷十七《巫山县》289的描述颇详:“至瞿唐口,水平如席。独滟滪之顶,犹涡纹瀺灂,舟拂其上以过,摇橹者汗手死心,皆面无人色。盖天下至险之地,行路极危之时,傍观皆神惊。余已在舟中,一切付自然,不暇问,据胡床坐招头处,任其荡兀。”[11]卷下至险至危之时,周围人的惊惧可见一斑,而范成大将一切付于自然,内心坦荡。与这些记录互证的是范成大的诗作,《瞿唐行》云:“人间险路此奇绝,客里惊心吾饱更。剑阁翻成蜀道易,请歌范子瞿唐行。”[10]卷二十358与此处险路对比,蜀道反成易途,“惊心”之处可以想见。《滟滪堆》云:“滟滪之石谁劖镌,恶骇天下形眇然……舟师欹倾落胆过,石孽水祸吁难全。山川丘陵皆地险,惟此险绝余难肩。”[10]卷十七291相较于“险绝”的滟滪堆,其他“地险”不值一提。

元明以后,对于滟滪之险的感慨愈加普遍。明人费元禄笔下“春魂欲断木兰舟”的女子,便是因为对“郎去经过滟滪头”[12]卷二十《竹枝词十首》其三406的担忧。黄克缵云:“滩声添客泪,兼带峡猿呼。”[13]卷十三《滟滪石》“客泪”与“头白”一样,反映了深处滟滪之险时行人虽胆战心惊却又无可奈何的情状。至于清代,以滟滪堆为题的诗作更多。如杨鸾《忆嘉州》之“噩梦犹惊滟滪舟”[14],许印芳《滟滪堆》之“冬喜鲸牙拔,夏怵虎尾蹈”[15]卷一百六十四8:7155,仍可见滟滪之绝险。

即便明知是畏途,滟滪堆依旧过客不断。明人汤珍感慨道:“滟滪瞿塘险未平,狂沙恶浪见堪惊。相逢尽劝公无渡,蜀道那闻断客行。”[16]丙集卷十《浪淘沙三首》其二无畏者中许多都是商人,清人毛张健《贾客乐》云:“贾人生小乐风波,不恋家中好田宅。瞿唐滟滪平地过,此行金钱十倍多。”[17]卷二十五逐利是人们不惜涉险的重要原因,正太史公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18]卷一百二十九《货殖列传》。

与此同时,铲除滟滪之险的愿望也在不断酝酿。明人杨本仁借女子之口云:“峡江东去鲸波横,滟滪堆高尽吃惊。闻说江灵多显睈,郎若过时为铲平。”[19]卷七《巴人竹枝歌十二首》其二清人顾光旭发愿:“我欲铲此回洪澜,约束东下平诸滩。呜呼,安得瑶姬玉篆科蚪字,呼召百灵听役使。”[20]诗十二《吴船小稿·滟滪堆》387-388诗人们想象能像巫山神女授大禹策召百神之书那样,得狂章、虞余、庚辰、童律等神将相助,斩石疏波,决塞导阨,将滟滪绝险变为人间坦途。

(二)人世之险

宋朝以后,在描述客观自然的同时,滟滪之险常用以类比人世之险。

刘禹锡曾云:“城西门前滟滪堆,年年波浪不能摧。懊恼人心不如石,少时东去复西来。”[21]卷二十七《竹枝词》其六在刘禹锡心目中,滟滪堆是用来反衬人心易变的正面形象。而在宋人眼里,滟滪堆则开始成为人心叵测的代名词。范成大称:“白帝庙前无旧城,荒山野草古今情。只余峡口一堆石,恰似人心未肯平。”[10]卷十七《夔州竹枝歌九首》其七292从刘禹锡的“懊恼人心不如石”,到范成大的“恰似人心未肯平”,滟滪堆在宋代已是负面形象。范成大又云:“滟滪年年似马,太行日日摧车。笑中恐有义甫,泣里难防叔鱼。”[10]卷二十五《题请息斋六言十首》其三443更明确地将人心之险比作滟滪堆。

与范成大同时代的诗人,姜特立有诗曰:“太行日暮车盘处,滟滪波翻舟下时。惟有亭中无一事,坐看忙杀利名儿。”[22]《梅山续稿》卷一《题共闲亭五首》其二陈造亦有诗称:“此身漂然不系舟,吕梁滟滪皆安流。”[6]卷二千四百二十八《赠送行六子》45:28049都将人世与滟滪堆类比。此后,刘宰惊呼“平陆犹成滟滪堆”[6]卷二千八百〇六《酬傅老》53:33351,陈元晋感慨“喧喧多口甚太行滟滪之可惊。”[23]卷七千四百六十三《谢留经略辟增城丞启》325:43胡仲弓称:“人心真滟滪,世路多肴函。”[6]卷三千三百三十二《次陈芸居问询后村韵》63:39742刘克庄喟叹:“人情薄似平原酒,世路危于滟滪滩。”[24]卷三十《翌日宫教惠诗次韵二首》其二

宋元之际,宋无《咏石得天字》吟哦的“险思经滟滪”[25],可视为对滟滪之险的概括。明清以后,虽然有大量描写人世滟滪堆的文字,但基本延续了宋元的言说方式。

滟滪堆不过是一处山川之险,而人世之险则无处不在。明人王恭云:“纷纷世路羊肠曲,岂独瞿塘骇心目。”[26]卷一《题陆太守瞿塘日暮图》邵宝称:“何处世情非滟滪,几时尘梦不漪澜。”[27]续集卷三《答姜士元用舒国裳韵》392石文器曰:“世态夷中险,何须滟滪间。”[28]卷七《再次陆港口》清人揆叙云:“人生到处多奇险,不止瞿塘滟滪堆。”[29]卷四《过瓜洲闸》程之鵕曰:“极知世路原多险,不必瞿唐滟滪来。”[30]卷六《祁阊舟中杂兴》其四

相较于自然界的滟滪之险,人世之险更甚。明人范凤翼云:“君不见世路艰,瞿塘滟滪皆等闲。”[31]卷四《弄潮歌》白悦称:“瞿塘滟滪在何许,若比人心还坦夷。”[32]卷三《平川歌赠吴江崔德卿硕赋》陈际泰感慨:“覆车非太行,覆舟非滟滪。人心更险危,安得无密虑。”[33]卷十四《和王子凉潜岳解》清人陈恭尹叹息:“涉尽人间翻覆澜,瞿塘滟滪宁堪顾。”[34]《独漉堂诗集》卷七《题吴山带潇湘三峡图送王紫诠使君之川南》金德嘉云:“瞿唐滟滪未为险,人情翻覆有波澜。”[35]《居业斋诗钞》卷八《行路难》其一沈赤然亦云:“翻覆生雨云,樽俎险滟滪。”[36]卷十《送潘松心之官广宗即以留别》李驎感叹,“谁谓滟滪险,湍澜起肺腑”[37]卷四《遣闷》其二88,“部娄几成太行险,涓浍亦生滟滪澜”[37]卷五《酌酒四十首》其三十七120。吴振棫则谆谆告诫晚辈:“临歧苦语无忘却,世路危于滟滪滩。”[38]卷十五《东生藜伯两侄亦和前诗复用元韵三首》其三

仕宦之险更是世道人心之险的集中体现。两宋之际曹勋开始将滟滪堆与官场对比:“行路难,行路难,九折之坂无足叹。羊肠剑阁视阶闼,巫峡滟滪无波澜。长安九衢最巇崄,侯门处处深如渊。”[6]卷一千八百八十一《行路难》其二33:21070此后,章甫感慨“仕路风波尤畏人”,“滟滪瞿唐何足云”[6]卷二千五百一十三《寄题郭侯至喜堂》47:29044。明人程敏政送别赴任老友时称:“风浪曾惊滟滪堆,怜君新手护高桅。”[39]卷六十六《送陈宏知事》其一周复元亦感慨:“滟滪不足险,羊肠亦可通。如何仕宦途,相迫如兵戎。”[40]卷二《寄徐赞皇》赵世显则叹息“出门皆滟滪”[41]卷九《即景》414,“人心危滟滪”[41]卷八《夔门道中》408-409,而卓然傲岸于“惯向宦途看滟滪,直从人世叹桑田”[41]卷十八《暑坐有怀》509。明末清初,龚鼎孳感叹“仕宦争看滟滪涛”[42]《定山堂诗集》卷二十三《寿铁山相国用戊子甓湖旧韵》其五831。陈维崧亦云:“从来官道,有瞿塘滟滪。”[43]《迦陵词全集》卷十五《醉蓬莱·积雪为桥和云臣作》唐仲冕一边感慨官务之多,“案牍高于滟滪堆”[44]卷二十二《叠韵酬倪竹泉观察二首》其二222,一边哀叹仕途之险,“宦海年年滟滪堆”[44]卷十五《题陶云汀入蜀出蜀图》160。杜堮亦感叹:“阅历人间滟滪堆,一官薄系亦堪哀。”[45]卷六《杂感》其三

面对人世滟滪堆,为求心安,退隐或是一条出路。宋人洪咨夔云:“过尽风波滟滪堆,一闲无梦到宫槐。”[46]《平斋文集》卷五《颜延年三月三日率尔成诗前诗重韵太率可笑》118元人方回称:“谁非身住蓬莱岛,汝自心生滟滪堆。”[47]卷二十三《循分》袁桷曰:“为问涉江下滟滪,何如种竹满筼筜。”[48]《清容居士集》卷十三《次韵马伯庸应奉绝句一十八首》其十二明人顾潜云:“滟滪惊涛随处有,邯郸痴梦几人醒。何如早向淞南隐,闲注浮丘相鹤经。”[49]卷四《次三河察院壁间韵》罗伦云:“老来只怕风涛险,懒下瞿塘滟滪堆。”[50]卷十三《和彭敷五二首》其二清人齐学裘云:“宦海波澜不易回,中流几辈赋归来。试看水浅芦深处,那有瞿塘滟滪堆。”[51]卷十《黄传胪逸事》附《稳泊处》正如险难的滟滪堆从不缺少过客一样,又有几人能真正选择从人世滟滪堆中归隐呢?恰如沈德潜所叹:“凭君唱彻公无渡,滟滪何曾断客舟。”[52]《归愚诗钞》卷十九《某太守属题三峡图》

当然,在退隐之外,还有另一种主动的选择,即铲平人世的滟滪堆。乐钧云:“心无滟滪心不惊,十八滩头放棹行。终须铲却滩头石,万古江流一掌平。”[53]卷十《下滩》正如自然界的滟滪堆最终被铲去一样,人世的滟滪堆也必然会被破除。

二、滟滪之奇

(一)自然之奇

宋朝以后,人们在感叹滟滪堆险难的同时,逐步有对滟滪之奇的赞叹。

如果说北宋时苏辙想象滟滪堆“上有古碑刻奇篆”,进而希望“何人磊落不畏死,为我赤脚登崔嵬”[54]《栾城集》卷一《滟滪堆》30,还只是出于对滟滪堆本身的好奇;那么,南宋时范成大所称“人间险路此奇绝”[10]卷二十358,便已清晰意识到滟滪堆险与奇的关系。此后,叶梦得称:“少从先君入峡,瞿塘、滟滪、高唐、白帝城,皆天下绝险奇异。”[55]卷四苏泂《滟滪堆》云:“滟滪堆头一叶舟,半年人共水东流。平生快意才如此,不数东南数十州。”[6]卷二千八百四十九54:33954更是得见滟滪奇险的快意表达。

明清以后,对于滟滪之奇的评价更多。明人王士性称:“以七百里一线之路,当贵、滇番汉之流,故江水发时,一夜遂高二十丈,至滟滪如马,此海内水口之奇也。”[56]卷五《西南诸省》清人陈奉兹称:“奇姿混黛色,少小知名字。”[15]卷八十九《夔州府》4:3714齐召南云:“蜀道虽云难,江行洵奇观。怪石万状自古说,青天一线萦岩峦。上有瞿唐滟滪如象如马之崔嵬,下有鹿角狼尾悬空倒泻之飞湍。”[57]卷二《锦石歌》怪石嶙峋,象马汹涌,在诗人眼里都成了一道奇丽的风景线。

奇可以让人忘险。明人曹学佺云:“昔时过滟滪,兹复过浈阳,触险从知惯,贪奇不觉长。”[58]卷二十九《过浈阳峡》沈德符云:“顾景险忘堆滟滪,哦诗名爱峡空灵。”[59]《清权堂集》卷十七《送丁叔潜太守之叙州》清人陈遹声云:“去年滟滪触危陀,几将性命付洪波。出险一路卧看山,蜀山奇于吴山多。”[15]卷一百七十五《游金山用东坡韵》9:7662可见奇丽与惊险总是密不可分。

当然,能够有机会亲历滟滪堆的人毕竟是少数。宋朝以来,随着《江山万里图》等各类描绘山水地理的画作增多,滟滪堆作为长江的重要地理标志,频繁地出现于画图中,遂使人们能从图画上一览滟滪堆形胜。于是,得见滟滪堆图画的快意,在题画诗中有充分的表达。清人郑世元《题剑阁图》:“瞿塘滟滪每神往,白盐赤甲无由攀。延陵仲子复相访,示以兹图恣探赏。”[60]真拾得集二塞尔赫《题布啸山都统瞿塘峡口图》:“吾闻瞿塘滟滪称绝险,吕梁自古艰跻攀。将军画笔夺造化,令我历历开心颜。”[61]卷三《怀音集》俞樾《题黄尊古先生万里长江图》:“瞿塘滟滪苦跻攀,先生只是从容写。”[62]《春在堂诗编》卷二十二《乙巳编》正是这份脱离了地理之险的从容,给予创作者和观赏者更多的心理空间,遂能泰然自若、安闲恬适地欣赏滟滪堆奇观。

(二)人世之奇

作为自然界奇观的滟滪堆,也被人们作为一种称赞之词,用以比拟文章与人物的品格。

先看文章如滟滪。北宋李廌《题郭功甫诗卷》开始借滟滪堆类比文章:“才雄句险骇人胆,九月秋水滟滪堆。”[6]卷一千二百〇二20:13596南宋时,文如滟滪已被广泛作为称颂词。晁公遡《师安抚生日》:“词源倾滟滪,才刃剧干将。”[63]卷十四杨万里《江西续派二曾居士诗集序》:“沛乎若雪山之水写滟滪而东也。”[64]卷八十三3345许应龙亦称:“文富波澜,泻滟滪瞿塘于笔下。”[23]卷六千九百二十七《通交代李教授启》303:325明人刘溥云:“雷惊砥柱倒文势,水驶滟滪倾辞源。”[65]卷上《送陈宗理赴任湖广按察使照磨》卓发之云:“其文于山为泰华、终南,于水为瞿塘、滟滪。”[66]卷十《叶司成传稿序》459-460徐象梅称赞秦钫:“下笔气格溔瀚,如高江急峡下滟滪之不可以舟。”[67]卷三十八《江西左布政使秦鸣和钫》清人姚文燮曰:“其山水清远,正如剑门滟滪之坼。”[68]卷五《郭汾又东柯樵唱序》张廷枢写道:“路入沧浪怀钓叟,笔倾滟滪注离骚。”[69]卷三《次金会公南征十首》其十顾景星《赠唐铸万》亦言:“才奇如滟滪,诗好任流传。”[70]卷二十五可见这一颂词辗转传习,延绵不绝。

文章如滟滪,既是赞叹文章之词,也被视为作文堂奥。南宋王正德引述洪迈之言:“妍词秘思,因险见奇,搜罗捷出,争先得之为快,潏潏乎舟一叶而杭滟滪也。”[71]卷四以舟经滟滪比喻苏轼等人次韵时的情形,“因险见奇”四字,既是对滟滪之奇形成缘由的概括,也是对苏轼等人成文之法的点破。明人许相卿论述“文以气为主”时称:“隐然长江大河一泻千里,而滟滪龙门时时激发奇壮,极天下之伟观。”[72]卷六《与朱伦仲举人》气势所到,自然激发奇观。缪昌期云:“东坡作《滟滪堆赋》,谓蜀江险悍,将尽锐于瞿塘之口,若先龃龉其间而后使之滔滔,入峡安行而不怒。始悟夫为文而有倒有转,有翻有缩,有侧有突,皆故作势以巧取达者也。”[73]卷三《杨育原稿序》则是从撰文的角度对苏轼《滟滪堆赋》进行全新阐释,翻空出奇。

卓发之称“海内佳山水如文人散处四方”,滟滪堆等奇景“正如千古文人离奇变怪,各极其致”[66]卷十《吕白榆问水四编序》467,则由文章之奇,进一步把滟滪堆视为文人之奇的象征。汤贻汾《题卫身也蜀游草》有言:“一编落手心魂惊,恍历瞿塘与滟滪,从来名士必好游,豪气自得江山助。”[74]卷十六文章之奇与文人之奇,都离不开以滟滪堆为代表的地理之奇的助益。

再看人物如滟滪。“年年波浪不能摧”的滟滪堆,其屹立不倒的特征,被普遍地用以类比人物的品格。南宋周必大《资政殿学士赠通奉大夫胡忠简公神道碑》已开始用滟滪堆类比胡铨的伟岸人格:“江会三峡,湍束于隘,截然滟滪,其流乃杀。”“龂龂满朝,其澜孰障,言言胡公,正论独抗。”[75]《省斋文稿》卷三十洪咨夔《送监丞家同年守简池三十韵》:“瞿唐滟滪堆,一柱轧坤轴。溃城睢阳孤,钩党林宗独。”[46]《平斋文集》卷五121程公许《上游参预寿二首》其二:“河流贯陕虢,底柱自中立。江水迸瞿唐,滟滪制其溢。”[6]卷二千九百八十六57:35517可见滟滪堆的人格类比,逐步由名臣向普通士人普及。明人郭棐《滟滪堆赋》亦将滟滪堆比作“张浩气于独立,植人纪于既绝,标格天之勋庸,树盖世之功烈”的“振世之豪杰”[76]卷十三。明末清初,龚鼎孳送别季振宜时,有感于“君家兄弟总清流,砥柱能回滟滪舟”[42]《定山堂诗集》卷三十《送季沧苇侍御假还维扬次梁玉立司马韵》其二1078。此后,顾光旭也称赞先哲之人格“亦如滟滪当狂澜,终宋之世几良牧,敌人不敢潜窥蜀”[20]诗十二《吴船小稿·夔州后十贤祠》1451:387。

另外,在险与安的关系上,滟滪堆也给人以启示。明人魏濬云:“说到平字地位,如下瞿塘滟滪,左瞻右顾,眙腭不定,直到石转江平,万顷一碧。人心世道之险,到得平处,都是如此。”[77]卷四经历险境之后,乃有平安,这与家族创业之艰难类似,于是滟滪堆也被用以类比先辈开创基业的辛劳。陶望龄《祭董久所先生》云:“先生之于其后也,如河阨龙门,江吞滟滪,虽崄巇沸郁,而下趋益鬯其流。”[78]卷十一清人许登逢《祭范司马》亦称:“其于后人也,如河注龙门,江出滟滪,贯方州而赴大壑,而下趋益畅其流也。”[79]卷三家族绵延如长江,先辈创业时的艰难如同江水流过滟滪堆,正是由于先辈突破滟滪的努力,方使后人得以乐享其成。

从障狂流而不倒的个人品格,到百折不挠的家族品质,虽然类比滟滪堆的角度不同,其中的赞赏态度却是一致的。

三、作为观物参照的滟滪堆

(一)滟滪之险

滟滪堆的各类特征,也被作为观察其他事物的参照,其中最主要的是滟滪之险。或因滟滪之险,而轻视他处之险。北宋时,路经滟滪堆的杜曾有“底柱不足拟,吕梁诚浪传”[6]卷三百九十八《峡山古调诗》7:4879的感慨;南宋周孚亦有“江非滟滪吾何畏,山似楞伽子合居”[6]卷二千四百八十二《焦山度书记以诗见寄因次韵》46:28752之语。

或借滟滪堆之险,反衬所经之处更险。明人程通《过吕梁洪》云:“人间奇险应如此,不特瞿唐滟滪堆。”[80]卷六邹九思《过渭门乱石滩》云:“篙人尽说舟行险,未数瞿塘滟滪堆。”[81]外集卷四郑善夫称:“九月章滩水,危于滟滪堆。”[82]卷四《章滩》吴国伦《下黯澹滩有感》:“滟滪莫称险,吕梁未为艰。悬水落万石,危哉黯澹滩。”[83]卷五560又《拦江矶》:“滟滪莫称险,天堑猛相扼。”[83]卷七583清人叶观国《建溪》云:“却疑滟滪坦,翻觉吕梁好。”[84]卷一王柏心《北溶》云:“蜀客罕经此,惟夸滟滪堆。”[85]卷十八沈学渊《圆卿曲》曰:“楼阁凭空浮海蜃,险绝亲经滟滪堆。”[86]卷一

或因他处之险,想象滟滪之险。宋人杨万里经过阊门溪时感叹“滟滪瞿唐姑未问,祗经此险已销魂”[64]卷三十四《过阊门溪》1770,经过虎头矶时又感慨“真阳峡里君须记,个是瞿塘滟滪堆”[64]卷十六《过虎头矶》819。赵蕃称:“滟滪瞿唐昔未行,狼头鹿角旧闻名。辰州瓮子滩头路,夷险不知谁弟兄。”[6]卷二千六百四十一《自桃川至辰州绝句四十有二》其十一49:30929清人田元恺《滩丁歌》:“滟滪瞿塘称险阻,十八滩头足并武。”[87]卷二十八《地理志·山川十六》“大滩”条邵长蘅《上十八滩二首》其二云:“试问三巴估,何如滟滪堆。”[88]《青门旅稿》卷二吴嵩梁《九鸟滩》云:“浮生足波澜,此水疑滟滪。”[89]卷三赵翼《怀远县鸡翼滩》写道:“天下乃有如此险,人生乃有如此阨,不知瞿塘滟滪更何如。”[90]《瓯北集》卷十八张祥河《上滩》云:“瞿塘滟滪堆,其险更何似。”[91]《诗舲诗录》卷四诗歌之外,游记等文体中也频繁提及滟滪之险。明人杨嗣昌称:“滟滪堆,片石耳,而沈牛戒马,声雄自昔。”[92]卷五十六《夷望山考误记》费元禄云:“虎岫非遥,鹭涛相接,万壑雷奔,两岸注决,舟人挽强如登滟滪之险,覆没者几十八。”[12]卷三十九《吴越诸友》581清人屈大均《潭滘河》曰:“舟舶每经颦蹙震悚,稍不戒,船辄倾覆,盖洋海之滟滪也。”[93]《广东新语》卷四4:150黄师宪称“曰铜柱,曰清溪,乃邵陵之滟滪也。”[94]卷四《反乞巧文》某地之滟滪,这一说法的流行,足证滟滪之险的影响力。至于地方志中,将各地险难之处比作滟滪堆的也不少。南宋淳熙《新安志》载:“石门滩,在婺水中,两石夹溪,涌起如阙,中间通流,昔人以其险比滟滪。”[95]卷五明万历《绍兴府志》中的剡溪,章潢《图书编》中的三峡桥、螽斯塘都被比作滟滪堆。清人许鸣磐《方舆考证》卷四十八《徽州府》、卷八十四《高州府》,亦用滟滪堆类比江西婺源的石门、广东电白的限门之险。

在具体的地理类比之外,滟滪之险作为一种常识,也用以说明其他事物的难度。明人徐元太《初报河东大捷疏》:“人皆知瞿塘滟滪之险,自松叠视之,犹为安流,此其崇山绝涧之难逾,亦可想见矣。”[96]卷三百九十《徐司马督抚平羌奏议》毕自严亦云:“滟滪瞿塘未足云险,海运可易言乎。”[97]新饷司卷三十《覆津抚条议截漕召买利弊疏》以滟滪之难济,形容松潘军事和海运之棘手。

(二)滟滪之奇

滟滪之奇,主要包括水、石等事物的类比。

先看水的类比,明清两代尤为普遍,其中又集中于水势类比、水声类比等方面。关于水势的类比,两宋之际,李纲称溪流如同“滟滪过三峡”[98]卷二十八《自剑浦乘舟至水口》,开始将涨水之势与滟滪堆类比。元人许有壬感慨逆风行舟如“一勺平安水,翻成滟滪堆”[99]卷二十三《逆风挽舟竟日才一舍而止二首》其二。明人高出类比水势“如马滟滪击”[100]卷十二《雨渡洛涨》,谢肇淛云:“一夜秋水生,奔涛若滟滪。”[101]卷四《冷泉亭》张泰感叹称:“深春无端似秋暮,平地忽如经滟滪。”[102]卷三《通州道中雨》何白《归舟至会昌湖遇大风雨作歌》云:“两涯不辨望欲迷,咫尺风波如滟滪。”[103]卷八清人黄任云:“江头急雨熟黄梅,暴涨真成滟滪堆。”[104]卷五《舟泊韶州城下高姜田太守以四诗见贻次韵奉答》其二樊增祥感叹夜来风雨如同“滚雪平临滟滪堆”[105]《樊山续集》卷十五《五月二十四日夜大风雨九叠高斋韵纪之》。潘耒描写溪行:“阑风伏雨如添势,尺步真当滟滪看。”[106]卷十《溪行杂咏十首》其四水势类比,除平地之洪水外,还有飞流之瀑水。明人胡应麟云:“何年飞滟滪,百尺挂崔嵬。”[107]卷三十三《伏虎岩》202清人彭而述记客人称赞衡山:“又言一入南天门,万丈飞瀑如滟滪。”[108]卷六《集贤院将去衡州别朱吉甫罗克生诸子》还有水势激发所形成的浪花之白,也被用以类比水之外的各种事物。明人胡应麟“拂剑遥生滟滪霜”[107]卷五十《送中丞曾公之成都》325之句,是用以类比剑气之白。袁宏道“滟滪水翻晴雪后”[109]卷四十五《惠安园亭看白芍药》之句,则是用以类比芍药花之白。

关于水声的类比,北宋刘攽《喜雨》称“江声翻滟滪”[110]卷十,开始把水声与滟滪之声类比。元末明初,秦约夜闻古塘水声,也比拟为“依稀滟滪堆”[111]卷十三《夜闻古塘水声要良贵子英同赋》。汪广洋云:“犬牙滩上浪喧豗,好似瞿塘滟滪堆。”[112]卷七《过犬牙滩》明末清初,卢綋经过昭陵石滩时,听见“奔流啸石响如雷,疑是舟经滟滪堆”[113]卷九《过三门昭陵石滩二首》其一。凡此种种,皆是就水本身的特点而言。水之外的自然事物声,也被用以类比。或类比风声,明人谢晋《竹浪轩》:“湘波万顷净纤埃,嶰谷翻为滟滪堆。”[114]卷下或类比乐曲声,明末清初吕师濂《听蓼庵处士弹汉宫秋》:“初如洞庭下木叶,复如滟滪泻寒流。”[15]卷十七1:495同时,滟滪堆的水声也被用以类比人世之声。元人刘因称“滟滪似喜今相逢”[115]卷十四《饮仲诚椰瓢》259,“滟滪滩声饮兴多”[115]卷二十《赋孙仲诚席上四杯·螺》376,将欢聚之声与水击滟滪之声类比。清人宝鋆“宴阑士女倾城看,人海真成滟滪堆”[116]《典试浙江纪程草》卷一《中丞复以考廉各题七律见示其非躬历者不敢属和谨就筵宴入闱题纸三章恭次元韵·筵宴》之句,亦是类比宴会时人声喧沸之状。至于胡缵宗《哭徐大理用先》之“泪入黄河流不尽,卷天滟滪岂堪闻”[117]卷九280,则是用以类比哭声。

再看石的类比,主要集中于水中石、水中岛等方面。关于水中石的类比,唐代白居易面对牛相公宅子里砌石而成的小滩时,戏拟“两岸滟滪口,一泊潇湘天”,从而感叹“今朝小滩上,能不思悠然”[4]卷三十六《题牛相公归仁里宅新成小滩》2710。北宋苏辙游庐山写道:“江声仿佛瞿唐口,石角参差滟滪前”[54]《栾城集》卷十《游庐山山阳七咏》其六《三峡石桥》839,也将庐山石与滟滪堆类比。南宋时,杨万里《晚步南溪弄水》云:“琼砂杂瑶砾,掇拾作微堰。锵然便淙琤,清若奏琴阮。当流立孤石,滟滪忽童丱。不寒势何怒,惟激声故远。”[64]卷七396将置于水中的孤石,比作小型的滟滪堆,虽冲击有声而无滟滪堆的怒势,作为戏拟,滟滪堆的形象也变得可亲可爱。金人王寂称,“丙午(金世宗大定二十六年,1186)游北岩石,观瀑布水”,“有大石屹然介于两水之中”,“大抵如瞿塘之滟滪堆也”[118]。明人邵宝《三门行送刘学正赴陕州》之“下此复有底柱山,形如滟滪当江间”[27]续集卷一373,是用滟滪类比砥柱。胡缵宗《三石草堂赠冯水部世雍》之“何年屹立水中央,仙子隐流结草堂。天上龙门回底柱,鸟边滟滪落瞿唐”[117]卷六244,则是用滟滪类比水中的三石。清人屈大均之“乱石穿流齿角长,时时滟滪隐中央”[93]《翁山诗外》卷十六《自万安上十八滩号子》其五2:1265,“不愁舟碎瞿唐石,爱触中流滟滪来”[93]《翁山诗外》卷十五《秋日自广至韶江行有作》其十五2:1233,皆是类比水中的乱石。刘大櫆《游黄山记》:“由寺左折而北入涧,涧口有石如滟滪。”[119]卷九是类比黄山的涧中石。至于明人吴国伦《丹山别业记》之“山盖垒太湖英山诸异石成,矗立方池中,岿然瞿塘滟滪,虽象马不足名耳”[83]《甔甀洞续稿》文部卷十560,则是类比水池中的假山。

水中石的特征,进一步扩大便是关于水中岛屿的类比。南宋辛弃疾游西湖时称“千顷光中堆滟滪”[120]《贺新郎·三山雨中游西湖有怀赵丞相经始》,将湖心岛类比为滟滪堆。元人杨维桢之“海上双雷岛,浑如滟滪堆”[121]《铁崖乐府》卷九《小临海曲十首》其六,将海岛类比为滟滪堆。明人陈谟《次瑶攴石望鞋山》之“瞿塘滟滪堆,舟航不敢争飞奔,长江巨石天意存,此其小者疑屣云”[122]卷一,类比的是鞋山岛。邵经邦《江心寺诗》之“海内名山谁与比,滟滪春深石骨消”[123]卷五,类比的是建有寺庙的岛屿。胡应麟称玄武湖“中流藏滟滪”[107]卷三十二《金陵杂诗二十首》其十一197,类比的是湖心岛。清人任端书《湖心亭》之“四面琉璃地,千堆滟滪光”[124]卷十,描绘的是湖心岛风光。蒋士铨之“比似荆襄滟滪堆,中流横塞瞿塘口”[125]《忠雅堂诗集》卷二十一《焦山》,汪仲洋之“夔门滟滪形差拟”[126]卷十五《瓜洲渡江望金焦二山》其一,则都是类比江中的焦山。

当然,石的类比并不必然与水有关。如胡应麟咏飞来峰:“昆仑一柱从天下,滟滪孤根拔地来。”[107]卷五十五《后西湖十咏·飞来峰》380

四、结语

险与奇,作为滟滪堆的两大自然特征,随着长江航运的发展,被人们广泛认识,并被用以类比人世之险、人世之奇。宋朝以后,以险与奇为代表的滟滪堆,进一步成为人们观察万物的参照。于是,作为自然事物的滟滪堆,具有了日益深刻的人文内涵。

险与奇密不可分。就滟滪堆而言,对其险难的哀叹,对其奇绝的赞叹,虽然视角不同,却是一体两面。由此所形成的滟滪堆意象,正面形象与反面形象交织,人们根据需要借用其不同的内涵,不同内涵之间形成平行竞争关系,使这一意象具有了更加多元的阐释空间。于是,即便地理世界中的滟滪堆已经消失,多元内涵的滟滪堆意象却能够不断流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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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anYuDui: fromNatural Features toCultural Significance

CHEN Guangzu

YanYuDui was an important geographical symbol of the Three Gorges of the Yangtze River. After the Northern and Southern dynasties, YanYuDuiwas gradually recognizedforitsrisk and oddnessas the development of the Yangtze River shipping. After the Song dynasty, its danger and strangeare also used to describedangers and strange things in the world. At the same time, it is also used as a reference to observe and compare various things. Therefore, besides the natural connotation, it has been endowed with the same profound humanistic connotation gradually. From a wonder of the natural world to the classical image of the human world, the multi-dimensional YanYuDui image, which was established in the Song dynasty, was inherited by the Yuan, theMing and theQing dynasties, while was enriched and developed in detail.

YanYuDui; the Three Gorges; Yangtze river; culture

I206.2

A

1009-8135(2022)02-0001-15

陈光祖(1989—),男,河南信阳人,北京大学博士生,主要研究古典文献学。

(责任编辑:滕新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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