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 棚 鸽
(洛阳理工学院 人文与社会科学学院, 河南 洛阳 471023)
新文科是建设高等教育强国的一种创新性探索,重在构建中国特色高等文科人才培养体系,全面提高文科人才培养质量。新文科要“培养堪当民族复兴大任新时代文科人才;培育新时代社会科学家;构建哲学社会科学中国学派;创造光耀时代、光耀世界的中华文化”[1]。因此,新文科不是传统意义上的通识教育,而是打破当前学科壁垒,让学生以更雄厚的基础、更前沿的理论重新理解相关学科,创造新的专业增长点,服务于国家和社会。面对新时代新使命,汉语言文学作为高校设置较多、时间最悠久的传统专业之一,如何实现革故鼎新,新文科建设势在必行。先秦文学是汉语言文学专业“中国古代文学”课程的重要组成部分,笔者以新文科为视域,探讨其教学的改革与创新。
自新中国成立以来,全国范围内“中国古代文学”课程中的先秦文学教学,以上古歌谣与神话、《诗经》、历史散文、诸子散文和楚辞为基本内容,这样的课程设置囊括了先秦文学的核心内容,又突出了文学的特色,因此70余年来得以很好延续,一直没有太多改变。然而,这样的课程设置不是最完整、最完美的。尤其是当先秦文学研究革新减缓、陈陈相因的时候,这一问题显得更为突出。总的说来,当前先秦文学教学面临的困境主要表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第一,先秦文学教学与时代发展的关系有待提升。先秦文学教学内容应随着时代发展而与时俱进。部分先秦文学作品的主题会因时代变革而发生变化。如《魏风·伐檀》一诗,新中国成立后相当长一段时间是被作为“以鲜明的事实启发了被剥削者的阶级意识的觉醒,点燃了他们的阶级仇恨的火焰”[2]39的代表性作品。这种观点与当今社会现状不太符合。事实上,关于《伐檀》一诗的主旨一直有三种说法,分别为刺贪说、美君子说、美刺兼具说。三种观点分歧的根源在于对“彼君子兮,不素餐兮”的不同理解[3]。从阶级角度理解《伐檀》只是选择了刺贪说一种,当这种说法不太符合时代要求时,我们完全可以考虑美君子说等观点。《伐檀》是《诗经》三百篇经典之一,它的光辉依然震烁古今,值得深入学习。其实,早在世纪之交时,就已经出现对《伐檀》理解的修正意见。章培恒、骆玉明认为:“君子们尸位素餐,倒是普遍的现象。以他们声称的原则讽刺他们的行为,这首诗已经很深刻,不必再加以拔高,以至脱离了原意。”[4]92尽管这种理解还显得夹缠,距离之前的观点也并不遥远,但毕竟有了新的变化。可惜的是,这种变化没有引起人们广泛注意,没有得以深入发掘。先秦文学教学要与时代相适应,观念上不能抱残守缺,需要不断更新。
第二,先秦文学教学与出土文献结合有待加强。王国维说:“古来新学问起,大都由于新发现。”[5]65意即以出土文献为代表的新材料的发现,往往能够推动学术的巨大进步。甲骨卜辞的发现距今已有120余年历史,铜器铭文的历史更是悠久,墓葬竹简也不胜枚举。甲骨卜辞的发现更新了世人的许多观念,尤其是殷商文化的研究。有学者认为:“它已经成为当下从事殷商历史研究的第一手资料,甲骨学也因此成为当代显学。”[6]甲骨文很早就进入先秦文学的课堂,但由于“是用于占卜的文献,它与后世典型的文学作品还有一段距离”[7]的原因,在先秦文学课堂上始终未能得到充分重视。铜器铭文、楚墓竹简也都面临同样的问题。总之,先秦时期的出土文献尽管很多,但由于自身特点或学科的限制等原因,出土文献并没有很好地与先秦文学结合,更没有及时、有效地进入先秦文学的课堂。这就直接导致出土文献在先秦史研究中一片火热,而在文学研究领域依旧平静如常的现象。
第三,先秦文学教学偏离经学倾向有待转变。有学者认为:“与五四时期《诗经》学现代转型的特点极为相似,20世纪80年代以来兴起的《诗经》文化研究也是抛弃《毛传》《郑笺》《孔疏》以及朱熹《诗集传》,主张只谈《诗经》文本本身。”[8]这一选择直接出现三方面的问题,一是因套用新方法导致证据缺乏而多用推测之语,二是原诗背景不明而强为申说,三是新说异见迭出。先秦文学摒弃经学内涵的不仅仅只有《诗经》,其他诸经也都存在,可以《左传》为例说明。“郑伯克段于鄢”既是《春秋》的内容,也是《左传》重点叙述史实之一。作为经学,自然要“微言大义”。正因为如此,杜预注云:“不称国讨而言郑伯,讥失教也。段不弟,故不言弟,明郑伯虽失教而段亦凶逆。以君讨臣而用二君之例者,言段强大俊杰,据大都以耦国,所谓‘得俊曰克’也。”[9]2显然从经学教化角度而言,郑庄公与公叔段皆有错。但在今天的教学中,这层价值的探讨基本被抛弃,所讲的核心内容是“表现了郑国统治阶级内部的互相倾轧以及郑庄公的阴险毒辣和虚伪”[10]8,或“记叙郑庄公母子兄弟之间争权夺利以致骨肉相残之事,揭露了统治阶级所宣扬的‘君义、臣行、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等伦理道德的虚伪性”[11]67。不得不说,这种理解过于简单化,没有触及《春秋》的真实意图。
综上可见,先秦文学教学中存在不少困境,这些困境如何破局,还有待进一步深入思考和实践。而新文科理念的倡导,给先秦文学突破困境创造了一个很好的契机。
新文科倡导跨学科跨专业交叉融合,将最新理论成果和实践经验引入课堂、写入教材,转化为优质教学资源,打造文科“金专”“金课”,这为先秦文学突破困境创造了难得的机遇和条件。先秦文学教学贯彻落实新文科理念,有着自身的独特优势。
第一,先秦文学文史哲不分家,有利于学科交叉融合。新文科重学科融合,“不仅是文史哲等人文科学的融合,也包括人文科学和社会科学的融合,还包括人文社会科学和医学、生物科学、信息科学等自然科学之间更为深广的交汇融合”[12]。如此广阔的领域令人神往,但到目前为止,这些学科交叉尚未见到标志性成果出现,新文科的发展还需脚踏实地前行,先秦文学文史哲不分家的特点应该首先得到重视。
先秦是我国学术起步时期,因书籍较少,学科分类较为笼统。《尚书·多士》曰:“惟殷先人,有册有典。”[13]612《左传·昭公二十六年》载:“王子朝及召氏之族、毛氏得、尹氏固、南宫嚚奉周之典籍以奔楚。”《墨子·天志上》云:“今天下之士君子之书不可胜载。”[14]197《庄子·天下篇》云:“惠施多方,其书五车。”[15]924知先秦言书多统称,需要某书则直称书名,还没有明确的学科分类。《周易·中孚·九二》云:“鸣鹤在阴,其子和之。我有好爵,吾与尔靡之。”[16]359这显然是文学上“兴”的用法。然而,这并不是《周易》的根本意图,它还有哲学上的所指,这是文学与哲学合于一处的典型例子。《礼记·王制》云:“东方曰夷,被发文身,有不火食者矣。南方曰蛮,雕题交趾,有不火食者矣。西方曰戎,被发衣皮,有不粒食者矣。北方曰狄,衣羽毛穴居,有不粒食者矣。”[17]170但《诗·绵》云“混夷駾矣。”《小雅·采薇序》云:“文王之时,西有昆夷之患。”[18]217二者记载显然有很大出入,《礼记》说西方的称戎,但《诗》却说西有昆夷,也就是西方也有称夷的,为什么会出现这种问题,似乎还要深入史学进行考证。由此可以看出,先秦文学广泛存在文史哲交叉现象。先秦《墨经》中的物理、数学问题,都可以与这一时段的文学进行深入交融,这对贯彻新文科理念十分有利。
第二,先秦时期出土文物众多,有利于运用互证方法。新文科强调借助现代科学技术发展的成果及其提供的新技术手段,相互借鉴,以取得学术和教育的有效突破,并寻找新的学科增长点。运用出土文献能够更好地理解传统文献,这种方法完全可以引入先秦文学的课堂教学。众所周知,当西方的科学精神传入我国后,实证主义长期成为主流观点,要求一切观点有证据方可成立。这样一来,先秦时期的很多著作的真实性就被质疑。甲骨文的出现,我们证明了商朝不仅存在,而且《史记·殷本纪》的记载也都是正确的,“卜辞与《世本》《史记》间毫无抵牾之处”[19]222。但因为出土文献不足,先秦时期的很多历史人物和著作都不同程度被质疑真实性,比如有人专门著书讨论屈原等的作品皆作于汉代[20]2-18。这本来不是问题的,中国早期文字书写载体为竹简或丝帛,书写及保存极为不便,所以更多的内容主要靠口耳相传,并没有形诸文字。到了某个时期,因为社会发展,书写比以前变得容易了,这些口耳相传的内容才被写下来,它们的流传显然要早得多,不能纯粹用实证的方法来讨论这些问题。因此,在先秦文学的课堂教学中,需要适度引入出土文献的知识,不仅有助于培养学生正确的价值观和方法论,也有助于培养他们的爱国情怀。
第三,先秦时期是经学的源头,有利于用经学纠正部分文学思想的偏差。新文科视域中的课程建设,提倡把相关学科的有用内容化为己有,为我所用。本田成之认为:“所谓经学,乃是在宗教、哲学、政治学、道德学的基础上加以文学的、艺术的要素,以规定天下国家或者个人的理想或目的的广义的人生教育学。”[21]2这一定义尽管太过现代,但大致可以看出经学包含诸学科、在诸学科之上,并有一个明确的价值取向,也就是说经学无所不包,但又不同于任何单一的学科。正是在此意义上,马一浮指出:“六艺该摄一切学术。”[22]8先秦虽然尚无经学概念,但经学思想却无处不在,先秦文学也应该统摄于经学,不能抛开经学仅论文学。如《关雎》一诗自民国时期倡导抛开传笺仅读经文以来,就一直被认为是一首爱情诗,“抒发追求、苦恋相思和惆怅”[23]54-55。然而在先秦文献中,我们却读不到这样的思想。如果仅以爱情说来理解《关雎》一诗,我们无法很好地理解先秦文献中的相关记载,从而造成更多的混乱。因此,经学包含多个学科,是多学科的综合,这与新文科贯通理念是高度吻合的,二者可以很好地结合在一起,共同推广,共同发展。
以上所论为先秦文学教学推行新文科的优势,可以说在文学研究和教学领域,先秦文学天然具备新文科的理念,新文科的理念一定也能推动先秦文学观念的巨大变化。
强调拓宽文学史的研究视野,多年来一直为学界所重视。“我们所编写的文学史,与紧接秦汉的六朝时代的文学史家的考察和评价相去很远”[24]13-14,要突破狭隘的文学观念。陈尚君也说文学研究要“兼融文史,打通四部”[25]130。这些都是新文科概念出现之前,中国古代文学领域的一些思考,这对我们的教学很有启发意义。今天,新文科概念的提出,更使这些思想和观念得以畅通发展。先秦文学教学贯彻新文科理念,可以做到以下几点。
第一,贯通文学与经学。新文科强调学科专业之间的深度融通,促进八大学科门类特色发展,尤其是实现文史哲促人修身铸魂。对此,先秦文学要注重文学与经学的贯通。20世纪初,中国废除科举后,学科分类在没有经过充分论证和实践的情况下仓促设立,在吸纳了许多新思想、新观念的同时,也舍弃了许多原本优秀的内容。蔡元培说:“十四经中,如《易》《论语》《孟子》等已入哲学系,《诗》《尔雅》已入文学系,《尚书》《三礼》《大戴记》《春秋三传》已入史学系,无再设经科的必要,废止之。”[26]193这就将原本的经学一分为三,纳之于文史哲三系。学科分类变化,观念也必须得变,三个学科各自关注各自的问题,于是《诗》成了文学,《春秋》《尚书》成了史书,《周易》成了哲学,它们之间没有交集。这些观念一直延续到今天,已经成了我们的传统。
然而,诸经的思想是共通的,不能长期没有交集。程颐云:“《诗》《书》,载道之文;《春秋》,圣人之用……《诗》《书》如药方,《春秋》如用药治疾,圣人之用全在此书,所谓‘不如载之行事深切著明’者也。”[27]525意即《诗》《书》是理论,《春秋》是实践,它们是合而为一的,是共同体的。因此,在今天先秦文学课堂上欲要推行新文科教育,强调贯通,需要打破《诗经》为文学、《周易》为哲学、《春秋》《尚书》为史学的理念,重新将它们视为一体,有限地恢复经学的内容。只有走好这一步,新文科才能在先秦文学教学中得以更好推行。
第二,重视原典阅读。马世年说:“新文科建设的重要任务之一,就是要让学生回归原典阅读,强化学生的专业基础。进一步说,原典著作本身具有经典性,回归原典也就是回归经典。经典是历史上最有价值、最有力量的著作,一个人,一个社会、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精神维系,就是通过经典的传承得以实现的。”[12]就中国文学而言,先秦典籍更是元典中的元典,更是应该花费大量精力阅读的内容。
阅读元典能使我们更容易了解后世的知识和学问。黄庭坚赠苏轼诗云:“我诗如曹郐,浅陋不成邦。公如大国楚,吞五湖三江。”[28]117表面意思黄庭坚是说自己的诗就像曹国和郐国不能称之为国一样,非常弱小浅陋;而苏轼的诗就像楚国一样地大物博、汪洋恣肆,能吞五湖三江。但事实上却并不是这样,黄庭坚的真正意思是说,曹、郐之国虽然偏小,但都尚有四首诗入选《诗经》,而楚国之诗却未入《诗经》,楚诗不入《诗经》一如苏诗不入律[29]25。可见,只有对《诗经》阅读到位,同时又对经与非经有深入了解,才能将黄庭坚诗中的深意真正读懂。
阅读元典必须兼顾传注。先秦元典的生命力不会自己出现,“而是通过一代代经师的解经,而发展出一套价值系统”[30]149。这就是说,阅读元典,读《诗》要一起读《毛传》《郑笺》,读《书》要一起读孔安国传,读《易》要一起读王弼注,读三《礼》要一起读郑玄注,读《春秋左传》要一起读杜预注,其他诸书也一定要连带传、注疏一起阅读。
第三,加强实践环节教学。创新型社会发展诉求加强实践环节教学,有助于应用型人才培养。新文科建设需要人才培养模式的创新,提倡学界和业界的优势互补,强化实践环节教学。而在实践环节方面,先秦文学教学存在短板。先秦典籍距今遥远,今人读之很难有代入感,其实在宋代已经出现这一问题。程颐曾经说:“教人未见意趣,必不乐学。且欲教之歌舞,如古《诗》三百篇,皆古人作之。如《关雎》之类,正家之始,故用之乡人,用之邦国,日使人闻之。此等诗,其言简奥,今人未易晓。别欲作诗,略言教童子洒扫应对事长之节,令朝夕歌之,似当有助。”[27]525这就是说,《诗经》中最易理解的《关雎》也因为言词简奥,宋人很难理解其用之乡人、用之邦国的具体方法及意义价值,因此要让幼童产生兴趣,不能直接学《诗》,而是用当时的话语编一些儿歌最好。这也可以视为北宋时期的一种实践教学。
笔者曾经说:“我们无法回到先秦历史的本真场域,难以使先秦文学真正地活起来。如果我们找到了先秦文学的可被今人接受之处,那么这门课的教学就会变得容易起来。”[31]为了解决这一问题,需要加强实践环节教学。一是加强课堂实践教学,主要通过学生发言方式进行,所有学生都要参与。二是加强课外实践教学,主要内容就是走出校园进行文化采风。只有充分利用地方文化、地域文学的资源优势,深化与当地文物部门、文化企业、文学协会的产学研合作,进行地方性课程开发,切实补上课程实践教学的短板,才能逐步探索形成古代文学教学的“新中文”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