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背后的苍凉世相
——以格非《春尽江南》中庞家玉的反现代书写为例

2022-03-16 23:12
金华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22年2期
关键词:格非金钱现代化

吴 霜

(四川大学,四川 成都 610065)

翻看格非的“江南三部曲”,第三部《春尽江南》因为描写的是以谭端午为代表的生活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到二十一世纪初的一代人的故事,所以其中大量充斥的现代社会所独有的词汇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读者——书中所讲述的时代便是与实际生活很相近的时代。而透过“反现代性”的框架来分析该小说,可以看到格非对现代化与现代性的思考。正如周毅所说:“反现代书写指的是站在批判现代化、反思现代性的立场进行的文学创作,旨在反思现代化的深层实质和沉重代价,启发人们寻找更为科学的现代化之路。”[1]“反现代派”的代表人物贡巴尼翁也指出,反现代派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站在现代化的反面,即社会变革过程中的守旧者、保守派、反革命分子、失望者、牢骚鬼和愤怒者形象;相反,反现代派是没有受骗的、更为聪明的、清醒的,或违心的但不合时宜的现代派,是比现代派、历史的先锋派还现代的“超现代派”,这些“已经看破一切”的反现代派实质上是“现代派的精华”[2]。反现代在中国兴起是于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中期,期间还演变出了诸多分支,对此,汪树东将中国的反现代性立场归纳为文化保守主义、审美现代性、后现代主义、革命意识形态与超越精神这五种反现代立场[3]。它们彼此联系又相互区别,为学界深入理解中国现代文学中的反现代提供了新的思路。

细读文本可以发现,格非在《春尽江南》里将书中的人物抛掷于现代社会中,透过人物们的视角,向我们展现滚滚向前的时代车轮所碾压过的地方,除却上面提到的种种现代化产物,其中也包含着“诸如精英精神的沦陷、道德人性的丧失、生态环境的污染、个人主体性的异化乃至整个民族文化身份的迷失等”[4]各项负面恶果。也正是对这些负面影响的揭示,使得格非在《春尽江南》中将“反现代书写”体现得淋漓尽致。因此,本文将从小说的女主人公庞家玉的视角出发,探讨其身上所凸显的反现代书写。

一、暗流涌动的金钱交易

现代化社会已不同于讲求人情的乡土社会,费孝通在《乡土中国》中所展现的伦理秩序已然崩坏,金钱成为建立与维系关系的重要工具。因此,在现代化浪潮的暗流之中,腐败、贪污、贿赂等现象层出不穷。在《春尽江南》中,从天真烂漫的李秀蓉到积极投身现代化潮流的庞家玉,她所取得的优越生活便是建立在金钱的基础之上。女主人公不管是性格还是生活都发生了蜕变,最直观的展示便是其名字的更改。从“李秀蓉”到“庞家玉”,正如格非在小说里写道:“秀蓉在改掉她名字的同时,也改变了整整一个时代。”[5]30这两个截然不同的名字背后,承载的是一个女子在现代化进程中的蜕变。

曾经的李秀蓉,是一位天真烂漫的女大学生,她会有些害羞,会为海子的诗着迷,正如谭端午对她的第一印象一般:“一说话就脸红,稚气未脱,面目清纯。哪怕是动一动‘不好’的念头,都给人以一种很强的犯罪感。”[5]26在充斥着理想主义的八十年代,“诗人”这个名头听起来还是那样的叫人着迷,有着如徐吉士和谭端午一类不乏追随者与迷恋者的诗人,也同样有着如李秀蓉一类充满诗意且稚气未脱的女学生。因此,当李秀蓉在八十年代遇上谭端午时,她就选择这样毫无防备地、急匆匆地交出了自己,并沉浸在对于婚后生活的幻想里,全然不顾谭端午心中悄然泛起的不屑与讥讽。而正是在这样的时代里,稚气未脱的李秀蓉在徐吉士与谭端午秘密达成的“被选择”而与谭端午结合后,所经受的是对于她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的沉重打击——谭端午在李秀蓉发因高烧而昏睡之际,拿走了她牛仔裤口袋里所有的钱,搭乘火车返回上海。留给秀蓉的只有红栏信笺上写下的诗歌——《祭台上的月亮》。身无分文的她可谓是历经九死一生,才在唐燕升的帮助下回归生活,却又在修改名字的过程中,完成了属于自己与这个时代的蜕变。诗歌里的“祭台”一词,表明了李秀蓉作为“牺牲者”的形象,不仅失去了童贞,也抹去了残存于那个时代末梢的诗意与理想主义。

卷土重来的李秀蓉,已更名为庞家玉。表面上的庞家玉不再是那个天真烂漫的女大学生,而是紧跟时代步伐,投身现代化进程中的“女强人”。小说的最初,有关庞家玉的描写,总是给人留下与逃离时代与社会,与谭端午相反的“精英”形象。她与人合伙开办律师事务所,学会开车,家庭经济情况也在她的努力下有了明显飞跃。她力求完美,工作之余还要教育自己的儿子,这也正应了她的人生信条:“一步都不能落下。”[5]13-14

从这些对于庞家玉的描述中,我们可以在脑海中勾勒出一个勤恳工作学习、紧跟时代潮流,有着丰富物质生活的成功律师的形象。在小说中,她时常对丈夫谭端午流露出一种“不屑”的情绪,她受够了文人间的酸臭气息,对曾经的自己所迷恋的“诗人”身份嗤之以鼻,警告舞文弄墨的谭端午“正在一点点烂掉”,在各种事情上也都是自己做出决定而从不征询丈夫的意见。可笑的是,九十年代,庞家玉开始瞧不起谭端午,与八十年代时谭端午瞧不起李秀蓉刚好相反,这其中反映出的正是理想在以金钱为代表的实利面前的让步与妥协,也暗含了时代轨迹中从李秀蓉到庞家玉的变化原因所在。

不只是表面上的追求成功,细读文本便可发现,庞家玉在追逐成功的道路上,更多的是采用一些用金钱等特殊手段来达到目的。譬如庞家玉为了送儿子谭良若进鹤浦最好学校的最好班级,便使用了向教育局局长行贿这一“特殊方式”,以达成目的。不仅如此,庞家玉似乎深谙金钱行贿之道,当得知作为现代社会“边缘人”的谭端午因为一场误会而受邀前往学校作为家长代表发表演讲时,庞家玉唯一兴奋的竟是终于可以借此机会向老师送礼,甚至还权衡了化妆品、加油卡以及家乐福超市购物卡这几个选项何为最佳选择。

正如班主任鲍老师送给谭端午的那本名为《通向哈佛的阶梯》的书所蕴含的“金钱至上”“成功至上”的理念一样,现代化社会中大部分人都如庞家玉一般追名逐利,希望赚得更多的钱,过上更好的生活。与之相对的是文学作品在狂飙突进的新世纪早已被束之高阁,如谭端午这样的文人身份已变得难以启齿。因此,把握住时代脉搏的庞家玉才会拒绝丈夫谭端午用一瓶假茅台去收买已得到的摇摇欲坠的《鹤浦文艺》编辑职位,转而投向商品化经济的怀抱之中。从贿赂收买再到对于金钱名利的追逐,暗流涌动的金钱交易充斥于文本中所构建的从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到二十一世纪初期的现代化社会之中,向我们展示了现代化进程中的阴暗面。

二、社会体制的崩溃瓦解

在现代化社会中,透过人物对于金钱的追逐,还能看到社会体制的崩溃、瓦解。首先,在金钱至上的信念影响下,教育开始悄然偏离其最初的纯粹。这种实利在教育上的表现,便是老师和家长用教育抹杀孩子的童真,孩子考得好成绩是为了得到别人的尊敬,成功与好成绩之间是等号。小说中针对谭良若的教育就是如此体现的。

谭端午将鲍老师送的《通向哈佛的阶梯》扔进垃圾桶的同时,庞家玉为儿子谭良若能进最好学校的最好班级而四处奔走行贿,甚至听从了班主任姜老师的建议,狠心抛弃若若最爱的鹦鹉。姜老师将谭良若的天真烂漫归结于他养的鹦鹉,并“语重心长”地嘱咐道:“做家长的,对孩子一定要心狠一点,再狠一点。你也知道,这个社会将来的竞争会有多么残酷……”[5]247就此,若若失去了自己心爱的鹦鹉,并因此大病一场。谭端午悲哀地意识到:“若若的童年,他一生中最有价值的珍贵时段,永远地结束了。”[5]251教育体制在现如今变得更具功利性,并由此形成了家长、孩子与老师之间的畸形关系。小说中,庞家玉一面对老师们笑脸相迎,一面为孩子的不认真学习而恶语相向甚至大打出手。当谭端午为发烧的儿子向老师请病假时,老师却在电话那头冷漠地拒绝,她认为身体抱恙不过是小事,稍有懈怠便会跟不上学习的步伐。而若若认真学习,取得好成绩,只是为讨好母亲,让母亲在其他家长面前能扬眉吐气,从而看到母亲的笑靥。

因此,当庞家玉听说儿子若若在数学科目的期中考试中取得了全班第九的成绩时,她“仿佛今天晚上所有的不快都烟消云散了。她把儿子搂在怀里揉搓了半天,开始问他其他各科的成绩……她处在一种兴奋的失神状态”[5]178,并在得知儿子的总成绩在全年级七百多名学生中排在第八十三位时,更是兴冲冲地打电话给没考好的戴思齐的家长,宣告喜讯,与其说是分享喜悦,不如说是为曾经因走关系进入尖子班而受到其他家长诟病的自己“复仇”。与之相对的是,当戴思齐在期末考试考进年级前五十并参加冬令营,谭良若却跌出三百名之外时,戴思齐的母亲“总是隔三岔五地打来电话,向家玉报告女儿在北京的行踪。变相的炫耀,弄得家玉很快就失去了理智”[5]292。透过此描写,我们看到了一味追求排名与成绩的教育所孕育出的恶性竞争的果实。教育体制在现代化社会中已然变质,当金钱至上、功利主义的风气无止境地蔓延,当孩子们的童心被恶性竞争无情地扼杀,当传道授业解惑的教育体制被腐蚀侵坏,我们的心灵该如何安放?时代洪流又将行至何处?

不仅是教育体制与学习的目的在现今社会中崩坏,就连为现代社会的安稳有序所依赖的法律,也同样变质为令人匪夷所思的繁琐与无用。当购于“唐宁湾”的房屋被已经人间蒸发的颐居公司转租给医生春霞时,身为律师的庞家玉和身为文人的谭端午本来想走协商途径或司法程序,却被合伙人徐景阳提醒,法院的处理过程异常曲折,为这件小事花费大量时间毫无必要。之后,不论是工商局的办事员,还是作为法律的维护者的警察朋友,都给出了与如今法治社会大相径庭的建议。工商局的办事员认为,将防盗门焊死,占房子的人出不来,问题便解决了。警察唐燕升给出的建议则是找几个亲戚朋友,穿上黑西装,戴上墨镜,冲进房屋里。最后,这个在法律上叫人头疼的“葫芦案”竟然正是通过唐燕升看似不靠谱的提议而轻松解决。这种颇为荒诞的解决方式,构成了一种对于繁琐而无用的法律程序的反讽。正是在此过程中,庞家玉一遍一遍地确证着法制程序的繁琐无用:“作为律师,她奇怪地发现,这套法律程序,似乎专门是为了保护无赖的权益而设定的,一心要让那些自始至终处在有利地位。”[5]164至于理想化的谭端午则进一步认为:“对于善恶的倒置,本来就是现代法律的隐秘特性之一:‘想想看有多少惨无人道的战争,在所谓的《国际法》的保护之下公然发生?多少无耻的掠夺,在贸易协定的名义下发生?’”[5]164

格非的《春尽江南》中,透过这些社会体制的崩溃瓦解,我们同样可以看到,身处这些体制内部的工作人员的崇高性同样被消解。以徐景阳为代表的律师不再是拥护公平和法律的使者,而是一个用诸多花样解释法律以得出不同结果为乐的游戏玩家。不只如此,唐燕升身为警察却一直嬉皮笑脸,医生春霞留给庞家玉的印象并非白衣天使而是死神的化身……律师、警察以及医生这些职业,在普通人的眼中本是大义凛然、正义而神圣的,但在格非的笔下,光环被消解,余下的是透过这些职业所看到的现代社会的真实面貌——在物质生活丰富与科技发展的同时,是理想与诗意的崩坏,它所带来的是人们内在的精神与思想在发生变质与异化。

三、精神世界的堕落荒芜

正是在物质文明日益丰富的当下,人们的精神变得前所未有的贫瘠与脆弱。因此,庞家玉在积极投身于现代化洪流的同时,无时无刻不走在精神崩溃的边缘,最终选择在医院中用上吊自杀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一生。其实,早在1989年,庞家玉还名为李秀蓉的时候,当她参加诗人海子的追悼会时,这位诗人的死便缓缓拉开了人类精神文明堕落的序幕。格非的笔下,一座充满金钱与欲望的堕落都市在读者的眼前徐徐展开。

庞家玉作为一名律师,其工作性质决定了她会接触到社会的诸多面相。纵观整部小说,除却前文提到的庞家玉本身卷入的有关“唐宁湾”房子的葫芦案之外,还有许多其他的案例,都从不同方面体现出现代社会中人性的异化问题。庞家玉的远亲骆国胜从自己新房的阳台摔成植物人,家人因心疼金钱,在“极富道德感和同情心”的外科主任的暗示下,选择结束骆国胜的生命,并为了能够获得更多的赔偿而围住开发商,将此事闹得沸沸扬扬。年近八旬的农村鳏居老人,虽有七个子女却无人愿意照料,甚至被子女威胁要将其送入精神病院或用板砖拍死他。奶奶将好心收留并且免去所有医疗费用治疗自己患有白血病的孙子却不幸失败的医院告上法庭,不过是因为她缺乏必要的医疗常识以及更重要的“需要金钱”。一对父母只因为生下的孩子是兔唇便将其从车窗抛向积雪覆盖的河沟,孩子被冻死,他们还毫无愧疚地一口咬定是为了孩子好。司机故意碾压行人致死。公公给儿媳妇灌农药。副总雇凶杀老总。吴宝强因怀疑女友与上司有染,便潜入上司家中,杀死了其家里的七人与一条狗。为帮助吴宝强脱罪,他的父母不惜用巨款贿赂精神病大夫为吴宝强开具精神病鉴定报告,而吴宝强自己在面对家玉“杀上司就可以了,为什么要伤及这么多无辜”的提问时,他竟认为这是荒谬的问题,并为此感到震惊可笑:“我们做什么事都贪多。这是人的天性。你也许会奇怪,现在这个社会,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灭门案,阿是?其实一点都不奇怪,因为杀人就好比赚钱,多赚一点是一点。多赚一个是一个。”[5]162将杀人与赚钱的道理相等同,解释杀人追求“多多益善”的道理,这也反映出以杀人犯吴宝强为代表的社会上某些极端分子的变态心理。加之前面的案件多是围绕人性与金钱,且多是以金钱战胜人性结尾。透过身为律师的庞家玉的眼睛,我们不断触及社会上的诸多阴暗面,如谭端午一般不断质问“这个社会究竟怎么了?现在人的人性究竟怎么了?”没有答案,只有庞家玉在精神彻底崩溃前夕的轻飘飘的安慰:“你老婆是律师,平时接触的总是社会的阴暗面。听多了,就会觉得满世界都是杀人越货的勾当。其实这个世界本质上从来没有变。既不那么好,也不那么坏。”[5]293当读者听到这句话如谭端午一样稍稍松了一口气时,接踵而至的是庞家玉的离婚、出走与自杀。正是在庞家玉的荒诞性的谢幕之中,我们逐渐剥开表层,把握住在一开始忽略掉的其成功形象背后的精神脆弱性。

细读文本,我们会发现,庞家玉的精神问题,在文中有多处涉及。对于儿子的教育上,庞家玉表现出了超乎平常家长的歇斯底里。当谭良若偷偷玩PSP游戏机不认真学习的时候,她将游戏机一股脑儿地扔出窗外,将《新华字典》向儿子砸去,拧着儿子的耳朵并歇斯底里地骂他是“烂人”“垃圾”“不要脸”“最烂的苹果”“坏了一锅汤的那只老鼠”等等。面对这种没有下限地打击孩子的方式,谭端午看不下去并给了她一巴掌,之后她开始近乎疯狂地在厨房里劈里啪啦地摔碗,举起菜刀对着餐桌一顿猛砍,刺耳的声音甚至惊扰了深夜睡觉的邻居。而在心情平复后,她又追悔莫及,对谭良若又是亲又是哄,并让谭端午寻回自己丢下楼的PSP游戏机,前后判若两人。不只在对于儿子谭良若的教育上呈现出疯狂的状态,在处理自家“唐宁湾”房子的葫芦案时,她也因为事情一直得不到解决而不断呈现出精神崩溃的迹象。

正如孙谦对“江南三部曲”中的女性形象的阐释:“小说对历史更迭中女性生命历程的烛照,对柔弱的女子如何被历史裹挟的追问,以及对她们如何在历史沧海沉浮中抵御异化的思索亦构成了三部曲独特的魅力。”[6]格非的笔下,女性生命背后所承载的与历史的纠葛,为读者从女性的角度探索时代的内涵提供了渠道。在格非的《春尽江南》中,当“李秀蓉”摇身一变成为“庞家玉”,其背后所承载的时代之变,足以将这位瘦弱的女性的肩膀压垮。正如书中所说:“‘秀蓉’所代表的那个时代,早已远去、湮灭。它已经变得像史前社会一样古老,难以辨识。而‘庞家玉’的时代,则使时间的进程失去了应有的光辉,让生命变成了没有多大意义的煎熬。”[5]261在庞家玉所处的时代里,生命即“煎熬”,这也暗合了庞家玉对于人的分类——“死人”和“活人”,而“活人”又细分为享受生活的人与行尸走肉的人。庞家玉紧跟时代步伐,将曾经“李秀蓉”所蕴含的羞赧与诗意一并抛弃,因此,当表面刚强的庞家玉处于精神崩溃时,她的同事徐景阳却解读为她在处理案件的过程中未抱以超越与游戏的心态。徐景阳将他们律师处理的种种案件看为一场场游戏,因而从未当真,而是用游戏的心态去看待。他认为,法律的设定并不是以公平和正义为出发点的,其根本特征之一在于灵活性,即不同的处理方式会导致法律的宣判呈现截然不同的结果。因而,他认为律师应该具备的心态,不是为正义与公平而战,而是作为游戏玩家为自己所属的那一方的利益而战。事实上,徐景阳的确做到了一个游戏玩家应有的心态,但庞家玉仍会为了案件流下眼泪,最终庞家玉沦为了现代社会的一个无名的牺牲品。小说的结尾,庞家玉被诊断出癌症,她终于得以摆脱“庞家玉”身份下刚强与脆弱相互拉扯的局面,她撕去伪装,毫无遮蔽地显现出其作为李秀蓉所代表的脆弱与诗意。确诊后的她走回家时,失魂落魄的模样与被谭端午抛弃在招隐寺后走回去的样子是那般相似。这两段让庞家玉心碎甚至绝望的路程,都标志着庞家玉的转变,从李秀蓉到庞家玉再回归李秀蓉,她身上所体现出的正是时代的变化在这个女性身上留下的疮痍。庞家玉也脆弱过,也想过放逐自己,甚至选择与“大男孩”陶建新偷情;她的梦想是去西藏,并且在婚后四次付诸行动,但每一次都功败垂成。如今社会,仍然有许多人将西藏看作是寄托诗意的纯洁圣地,那些在俗世里摸爬滚打许久的人们,朝圣般地向往着西藏,而他们的这份向往正是因生活在快节奏而注重实利的现代社会人的精神寄托。庞家玉作为这类人的极端代表,就连“本来是想去西藏的,在一个没人的地方死掉拉倒”的愿望都不能实现,最终只能在医院的卫生间里用一条丝带上吊,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她最终把自己当作现代社会的牺牲品,毫无保留地奉献了出去。

庞家玉的死为“江南三部曲”画上句号。她的死不仅意味着乌托邦式的诗意幻想的破灭,而且将现代社会加诸人身上的诸多负面影响也揭示得淋漓尽致。在滚滚向前的现代化浪潮中,无从判断到底一切都是闪闪发光还是泥沙俱下。只是当人人讴歌现代化的诸多好处时,格非在《春尽江南》中已透过反现代的书写方式对现代性进行了深刻的反思。

四、结语

格非透过《春尽江南》,向读者揭示了从二十世纪末到二十一世纪初的中国社会在现代化进程中存在的诸多问题。透过女主人公庞家玉的视角,我们便能看到暗流涌动的金钱交易、社会体制的崩溃瓦解以及精神世界的堕落荒芜这三个方面。这样的“反现代”书写方式,无疑为当今的人们提供了更多有关现代性的思考空间。当然,以上提到的三点问题只是现代化社会阴暗面的冰山一角,时代巨轮不停地滚滚向前,社会在进步的同时也会暴露出更多新问题。然而,反现代派的知识分子也将继续通过自己的作品,展现自己对于现代性的反思,并试图探索出一条更为科学的现代化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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