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童：基于与人和环境之关系的自主学习建构者*——2021年江苏南京“瑞吉欧儿童”会议综述

陈 华

(江苏第二师范学院学前教育学院， 江苏南京 211200)

意大利瑞吉欧幼儿教育体系因其对儿童作为学习者本质的深刻理解、成人对儿童一百种语言的尊重与记录、以探索和发现为导向的项目课程等独特理念，受到全世界幼教工作者的普遍关注乃至推崇，吸引着人们前往参观、交流或开展合作研究。在新冠疫情背景下，这种交流并未停止。2021年5月7日至25日，由江苏省教育国际交流协会、江苏省教育国际交流服务中心与江苏第二师范学院学前教育国际研究所联合承办的“瑞吉欧教育与中国本土实践研究骨干教师研训活动”在南京举行。

此次活动由意大利“瑞吉欧儿童”(Reggio Children)邀请瑞吉欧幼儿园资深教研员和驻园艺术家提供了四个主题的在线课程(英语及意大利语)与资料工具包，参加研训人员集中线下学习，并开展在线对话互动。南京市实验幼儿园、南京市第三幼儿园、南京市鼓楼幼儿园、江苏省省级机关实验幼儿园、江苏第二师范学院附属星月街幼儿园、常州市红溪实验幼儿园等近20家江苏“瑞吉欧联盟”幼儿园40余位骨干教师参加了本次线上与线下相结合的跨域、跨文化的交流与对话。

一、小组学习不但是一种方法，而且是一种文化形态

1.儿童在关系中构建学习。儿童是在与环境、成人和同伴的关系中构建学习的，瑞吉欧教师、教研员和驻园艺术家致力于儿童学习情境的建构。小组合作学习对儿童的发展提供了一种特别有益的情境。小组学习在瑞吉欧教育中不但是作为一种方法存在，而且是一种教育文化。瑞吉欧教育者相信，儿童在群体中学习和工作，相比个体的学习，更具有挑战性。这种挑战不仅要从认知层面去理解，更要从关系的角度去理解，这一点意义重大。

2.教师和儿童是共同生活者。小组所处的空间或环境、小组的构成、成人的选择安排、小组成员的语言，以及他们或多或少有意促进或抑制的动力，都对小组合作学习具有决定性的影响。所有小组合作的参与者，包括儿童和成人，都必须有意识地参与其中，共同努力，在关系中成长。那么，教师在小组合作中扮演什么角色呢？在小组学习中，教师要努力吸引所有儿童共同注意小组的目标、规则、个人的贡献、小组中的关系、与他人的联结、看得见的作品背后的价值，教师要把握小组学习的结果和节奏，重视关系的建构，巧妙运用“最近发展区”理论。儿童是通过情境理解世界的，成人要时刻付出努力去注意成人与儿童的关系，致力于学习情境的建构，促进儿童之间交流互动、共同成长。在这个意义上，教师和儿童是共建的联盟，与儿童一起生活。

3.小组学习为幼儿园创造民主的社会价值观。正如布鲁纳在《教育文化》中提出的，文化不仅是被传承的，也可以是被创建的。学校不只是历史文化的传承者，学校本身也在创造着文化。从长远和广义上来说，学校能对社会产生积极的影响。小组学习所体现的学校文化是儿童在一起创造共同的价值、认知、信仰。儿童身处的环境、接受的教育，是对他们日后进入公民社会的模拟，瑞吉欧的教育者希望儿童通过小组学习培养合作、交流、表达不同意见、相互尊重的能力。

4.儿童用一百种语言来建构关系。儿童的世界有多种语言，正如马拉古奇所说，有“一百种”之多。儿童的语言是他们学习过程的见证。绘画、摄影、雕刻、泥塑以及将多种方式组合在一起的马赛克方法等，这些语言为儿童理解世界提供了不同的途径。在观看儿童的作品时，我们是在聆听一个有关语言理解的故事，这些作品意味着创造，用不同的语言进行创造。这些不同的语言在儿童的学习中起到关系建构的作用。瑞吉欧儿童用卡片相机相互拍照，拍各种角度的照片，正面、侧面、背面……在这个过程中，儿童发展了元认知能力、交流沟通的能力、把握事物细节和特征的能力，以及对作品的敏感性等，也因此变得越来越自信。

二、让儿童的学习看得见：观察与档案记录

1.记录为理解儿童学习提供了实在的辅助。档案记录是瑞吉欧教学过程内涵的一部分，它的目标是支持儿童学习并调整学习和教学之间的关系。观察与档案记录可以再现一个孩子的技能、知识或属性，从瑞吉欧的角度来看，更为重要的是，深入细致的观察记录能够揭示儿童的学习路径，以及他们探索事物意义的过程。档案使儿童的思维过程被记录下来，教师可以通过孩子的作品进入他们的世界，了解他们的困惑和兴趣点。记录为我们理解儿童的世界提供了实在的辅助手段，通过它可以回忆、重温、再建、解释以及再解读儿童的学习过程，并以此作为决策的依据。

记录是倾听、观察和评估的重要工具，帮助教师与儿童反映以往的经验，倾听对方的想法、理论、见解，然后一起决定未来的学习。这些记录都是建立于实实在在的方法论基础上的，包括假设、观察、阐释、评估和再实施。

第一步，假设。提出假设非常重要，教师在记录中思考儿童知道什么、儿童能够做什么且能够达到什么程度、儿童会遇到什么、儿童是怎么想的，以及教师在这个过程中承担什么角色，这些思考包括了对儿童、对儿童和世界关系的再定义。第二步，观察。观察是不加评判的、包容一切的，教师要能够接受儿童与自己想象的不一样，来丰富自己对教育的体验和理解。第三步，阐释。阐释要求全过程记录，而不是只记录结果，在这个过程中要有不同形式的笔记和批注，包括摄影、录音、视频以及一切能够显示我们思考路径的过程性材料，教师在这个基础上生发阐释，全面反映孩子的想法、行为、认知和理解力。第四步，评价和再实施。评价是记录密不可分的一部分，发现价值是评价的起源，在整个教学过程中浮现出来的价值观引领着学习进程，教师基于评价结果进一步组织活动，改变方法，并再次发起观察与记录。

2.档案记录的分享与交流功能。档案记录是一个带有分享性质与意图的观察与解读过程。档案记录极好地保留了我们所做的一切，留下了追溯的证据和痕迹，并在时间的长度上显示其意义。档案记录使学习过程的本质变得清晰、明了、可评估，从而经过观察能够被识别，并成为共同的财富。当更新中的档案被不断地重新访问、重新建构、重新解读、重新定义和评价时，幼儿园获得的教育经验才实现了它们的最大价值。教师可以和儿童一起重温记录，然后进行交谈，教师之间也可以分享和交流。记录收集得越完整，这种分享和交流就会越多、越有价值。

3.记录是教师发展的源泉。档案记录提供了儿童思维过程的证据，教师要能追踪这些证据，组成小组，一起分享、研讨这些记录材料，通过不同的观点相互交流、相互促进，并共同进行解释，从而发现儿童学习的规律，了解儿童身上发生了什么。

我们需要珍视教育场景中发生的一切，教师是怎样做的，儿童是怎样做的，他们的生命体验发生了什么改变，这些东西才是永恒的。我们不可能记录所有的东西，但是我们尽可能地捕捉和收集更多资料。这些记录背后的背景才是更重要的，它为教师之间的会话创造了可能性，帮助我们发现过程中孩子经历了什么，发生了什么。教师们每周聚集在一起阅读档案记录，学习运用新的语言，并将其糅合在一起，从中得到收获。当我们发现儿童创作背后的创造时，我们在感动之余就会激发进一步的、深层次的思考。教学记录是一个可贵的工具，教师通过它不断突破教学效果的边界。

4.展览：展示儿童的学习过程。儿童的学习力、理解力不仅通过口头或书面表达来获得，而且可通过上百种的形式来获得，他们可能会通过素描、绘画、黏土造型、雕塑、美术拼贴、音乐、戏剧、阴影游戏等形式来获得理解。儿童能通过多种形式来学习，这种呈现方式越多样，他们获得的成长以及成长的途径就会越多。档案记录也因此可以有丰富的形式，教师可以通过实物或拍照、录音、录像的形式保存儿童的作品，也可以通过深度学习日记、项目地图、日程表、可视化日程表、工作笔记、手写便条等形式制作档案。

记录就是试图给儿童以及他们的想法一个发声的机会，展示一个儿童学习发生的过程。通过公开展览可以向更多的人传达儿童的声音。早在1981年，瑞吉欧幼儿园的教师就把他们拍摄的富有表现力的照片、儿童创作的精彩作品等档案记录打包搬运到剧院、广场等公共场所，在城市创造一个对话的空间，向市民展示儿童的学习。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儿童的一百种语言”大型展览。通过这些展览，家长和市民对瑞吉欧的方式方法有了更深的了解，同行感受到了教育的理念、方式和成果。作为一个“公共平台”，档案记录证明了这样一个观点：幼儿园是一个用民主的方式详细阐明儿童文化和教育文化的地方。

三、环境：为建立关系提供更多可能性

1.环境创设是工作小组的集体反思。经过精心设计的空间和环境有助于基于生活的教育关系得以产生、儿童的学习得以发生。学校是一个公共的教育空间，它的设计应该是面向公众的，由各种角色的成人一起组成工作小组。秉持“谁使用、谁设计”的原则，环境的创设是建筑设计师和教研员、教师、驻园艺术家、幼儿园的厨师、保洁等人员一起协作的项目，是工作小组的共同建构、文化交融和集体反思。

2.环境创设的第一原则是支持关系的存在。空间不只是物理的，更是生活于其中的人的一种动态的文化建构与思考。空间应该能激发儿童即兴的创意，适合儿童创造一百种语言；让儿童在其中探索、尝试、犯错误，允许儿童有时间适应自己的节奏，解决认知上的问题，采用自己的方式去探索；创建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促进人与人之间的沟通与协作；让儿童能和他人争辩，阐述自己的想法，争论、讨论是知识产生的一个重要元素。

创建一所学校就像创建一个小城镇，需要再现一个人日常生活中的大部分主体活动，包括家庭的关系、人与人之间的感情，以及吃饭、睡觉、独处等生活事项。设计一所学校意味着创建一种人文精神、一种生活方式、一种生命形式。因此，每一所幼儿园都有自己的样子。在创建过程中，幼儿园所在社区的家长和幼儿要参与进来，在幼儿园的设计和建造中起到积极的作用。

同时，还要考虑学校与所在城市的关系，考虑如何构建城市与学校的和谐。中心广场是意大利一个具有象征意义的空间，瑞吉欧学校从城市设计中汲取这一理念，设立中心广场这样一个参与的空间、联结的空间、倾听的空间，儿童、家长可以在这里相遇，产生互动。在疫情背景下，中央广场更是起到了重要的作用，这个空间让人们意识到，即使我们身处不同的星球，我们还是同属一个太阳系。

3.创造空间的多种可能性，诱导儿童天生的学习倾向。儿童的知识并不是天生就有的，儿童天生拥有的只是一种学习的倾向。每个儿童感知这个世界时，都是在使用一种个体化的策略。肯定空间环境的教育功能意味着我们要向儿童传达我们对他们能够开展自我组织、自主学习的信心，尊重和重视儿童不同方式的体验情境以及儿童在自主探究中所产生的喜悦与幸福。空间要能吸引人们进入其中，激发关系的产生，关注如何让孩子与环境产生对话，创造多种可能性，促进儿童潜能的实现。好的空间应该能让人浸润在各种各样的可能性当中，并能让生活于其中的人反过来不断地塑造这个空间。

4.穿越边界，重视材料的灵活性与室内外环境的连续性。环境不应该是把成人和孩子局限在一个空间中产生互动或活动，而应该是很包容的。随着时间的推移，瑞吉欧幼儿园和托育中心的空间、家具、材料、背景会不断发展变化。空间和材料的丰富性、动态性、包容性是环境创设的重要原则。材料要能够让儿童呈现不同的心理表征或身份的建构，所以，选择的材料要具有灵活性，能够转换不同的功能。穿越边界也应体现在室内外教育空间的联结。力求打破室内外空间的隔绝，打破固定空间的限制，通过投影仪、镜子、数字媒体等工具将空间或区域进行混合、转换，创建一个奇异的世界，为幼儿创设更多学习的可能性。

四、儿童与绘画：视觉语言的创作者

1.绘画是一种连接心灵的视觉语言。语言是人类呈现、表达和交流思想的方式，瑞吉欧教育认为语言的样态应该是多样的，可以是视觉语言、数学语言、科学语言等。绘画是儿童常用的一种视觉语言，它过于平常，以至于学校系统常常会忽视这一领域。绘画语言是儿童与生活打交道的方式，我们有责任给儿童提供更多的机会，让儿童尝试探索不同类型的表面与绘画工具之间关系的可能性，并通过发现和认识图画符号的多元属性，自然而然地延伸至对文字和数字的代码属性的理解与接纳。

语言需要经验的支撑，因此对绘画语言来说，故事、情境、上下文也很重要。儿童会在其中反复沉思，我们通过这种语言激活孩子的灵魂，看到他们一点点沉浸于这当中，他们可能会运用各种符号和标志呈现他们的内心世界，可能会自然地运用多种策略展现自己的想法。

绘画是连接心灵的一种方式。儿童通过绘画的方式来表现好奇心，他们以自己的方式传承人类的文化遗产，运用自己的想象，发展自己的思维。儿童也非常享受通过绘画语言的交流来了解彼此的内心世界这一过程。渗透于绘画中的变化是儿童成长的显现，这就是绘画语言能够给予儿童的滋养。

2.视觉语言的表现形式与独特价值。与传统的艺术教学方法不同的是，瑞吉欧的儿童艺术教学鼓励儿童利用各种形象进行创作和表现，强调表现的方式，而不仅仅是技能。教师努力充分挖掘和扩充各种材料的用途，儿童被鼓励采用丰富的材料、工具制作艺术作品，如铅笔、荧光笔、蜡笔、水彩笔、墨水、颜料、石碑、电线、黏土、编织的材料、在大自然中找到的材料、各种纸张、可再生的材料、复印机，甚至缝纫机，等等。

儿童使用这些材料和工具表达自己的活动和想法，诠释他们在认知的任何一个阶段思考和观察的东西。这些精彩的视觉材料是有趣的素材，它们表现和描绘了儿童的活动，记录了儿童在共同观察和提问中真实的对话。在这样的对话中，儿童能进行更为深入的观察，并发展客观地思考这一技能。这种学习是一种视觉训练。视觉训练对儿童智力和创造性的发展、情感的成熟和对周围世界的敏感性具有重要的促进作用。

教师需要思考的问题是：儿童是怎样通过绘画学习的？儿童会遇到什么？儿童的绘画和他们身体的探索有什么关系？儿童是如何进入这些材质的？这其中儿童的内心世界是如何展现的？基于这些思考，教师鼓励儿童重现、重新思考自己的观察或想法。教师时刻准备接住儿童抛来的球，再抛回给儿童。教师关注的是儿童最终在绘画过程中得以产生与进一步发展的创造力与智力，儿童绘画的珍贵之处就在于给我们提供了机会让我们了解、尊重、欣赏这些创作者，让我们更好地理解这种语言之美，以及给我们带来的一百种心灵盛宴。

研训活动期间，与会者围绕“环境和教师”与“艺术和档案记录”主题展开了两场线上对话。“倾听”与“对话”是瑞吉欧教育实践中的主要元素，也是教师研训活动中的重要途径。江苏“瑞吉欧联盟”幼儿园教师们彼此倾听不同的经验，多方讨论不同的观点，就方案教学、儿童的兴趣、教师的干预、观察记录、生活常规与儿童自由的平衡、幼儿教师的核心素养、瑞吉欧展览等中国幼儿教师关心的问题与瑞吉欧教研员Tiziana Filippini、驻园艺术家Mirella Ruozzi进行了研讨。通过对话，教师们在深入理解瑞吉欧幼儿教育理念的同时，基于中国的文化特质与立场，建立了对本土及自身幼儿教育实践的反思和重构。“瑞吉欧儿童”主席Claudia Giudici也参与了对话，对中国幼儿教育实践和探索给予了肯定和支持，更加坚定了江苏“瑞吉欧联盟”的后续研究与实践发展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