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文静
(安徽大学 社会与政治学院,安徽 合肥 230601)
乡村振兴的主体在于人,农村女性是新时期农村发展的重要力量,城镇化的发展使各地区农村居民的生产、生活发生了巨大改变,农村女性在农业生产和生活中的角色也发生了变化[1]。纵观当前的乡村振兴工作,女性增能仍是工作中的薄弱环节。与男性相比,农村女性在接受教育、就业培训等方面存在一些问题,由于政府的政策支持力度不够、社会保障制度不完善,农村女性仍受到知识匮乏、能力欠缺等因素的困扰。在抗逆力理论的视角下,分析影响农村女性发展因素的特征,并从个体内部和外部环境两个方面探讨农村女性抗逆力提升的途径,对女性自身发展及推动农村农业现代化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
金寨是我国著名的将军县,L 村位于金寨县东北部,属于低山丘陵地带,毗邻现代产业园,距离县城只有9 公里,靠近中心集镇,交通便利,发展优势明显。全村14个村民组,共有510户2 176人。经济收入主要来源于种植业、光伏产业和外出务工,农业主要种植水稻、茶叶和板栗等。利用地理优势,山场流转近5 000亩,进行光伏发电。本研究选取金寨县L 村为调查对象,采用半结构式访谈法和定性分析法,通过分层抽样确定金寨县L 村20 名女性作为访谈对象,告知意图并记录谈话资料,其中六个个案具有较强的代表性。
个案1:C,42岁,初中学历,一家四口人,大儿子读高三,小儿子读小学四年级,丈夫在纸板厂上班,C 女士以前也在厂里上班,但不幸手指被机械绞断三根,而后一直在家做农活,接送孩子上学。
个案2:F,45岁,小学学历,一家五口人,女儿在上大学,儿子刚步入高中,丈夫是一名建筑工人,自己在玻璃厂上班,家里赡养一位老人。
个案3:H,46岁,小学学历,一家四口人,大儿子职高毕业后在厂里上班,女儿在读职高,丈夫在工地工作,自己平时以打零工为主,暑假去麻虾厂剥虾子。
个案4:M,51岁,初中学历,一家五口人,大女儿大学毕业已经工作,二女儿在上海务工,小儿子在读初中,丈夫在外打工,自己一直在家照顾孩子,赡养老人。
个案5:Y,49岁,小学学历,一家三口人,儿子在厂里上班,还未结婚,需要买房,丈夫在外地开车,自己在工地做小工,工作不稳定而且辛苦。
个案6:Z,55 岁,没上过学,一家六口人,三代同堂,儿子媳妇在外地上班,只有春节期间,在家住几天,两个孙子在老家上小学,自己一直在家做农活并照顾孩子,丈夫在混凝土搅拌站工作,前几年盖楼房,借了十多万。
抗逆力是人与生俱来的一种能力,它指的是当个人面对困难时,能够理性地做出积极的、正向的行动,从而改变不利处境。抗逆力提升与外部支持因素、内在优势因素及效能因素具有一定的关联性。与问题视角不同,抗逆力理论强调个体优势,关注个体自身所拥有的保护因素及外部环境资源,激发个体的潜力,从而积极应对生活中的挑战[2]。
1.政策支持力度不够。新中国成立至今,从农村经济体制改革、村民自治,到乡村振兴战略的不断推进,农村女性在乡村治理中的潜力日益显现,并伴随着地位的提升[3]。而纵观当下农村公共政策的制定,与实际结合不紧密,对女性发展的支持力度明显不够,体现为性别视角的缺失。公共政策的社会性别意识决定着女性的发展与福利水平的提高,也同样决定着她们在社会和家庭中的地位[4]。在农业现代化发展中,发展项目的制定和实施多由男性主导,一定程度上造成了女性的从属地位。据访谈,L 村设立了一些公益岗位,但垃圾清运、公共设施维修等岗位都是男性在岗,访谈对象表示这些人员是由村干部指派的,本身条件也不好,所以大家并没有什么意见,但是可以看出农村女性在乡村环境治理中的参与度较低。
农村女性的社会保障政策也不健全,农村妇女在健康、生育、失业、养老等方面的保障不够完善。农村女性主要参加了农村合作医疗,医疗保险仅能提供大病保障,而且当前农村有些地区并未建立起中老年人定期进行身体检查的机制,检查的覆盖面小,检查项目单一。在访谈中,C说:“每次检查她们几家都去了,根本轮不到我们。”F则说:“没人通知我们去做检查啊。”在资源有限的情况下,村干部的亲友占优势,普通女性处于弱势地位。而且农村妇女在怀孕生育期间,没有固定的工作收入来源,缺乏必要的医疗卫生照顾。
2.社会支持网络不足。“关系”是乡村社会中无处不在的非制度性因素[5]。农村女性的人际关系主要来自于家庭、亲戚、朋友等熟人关系,其社会支持网络具有规模小、密切程度高的特点,缺乏相对正式的社会支持,当遇到困难时,访谈对象表示会直接求助于家人、亲戚。Z:“盖房子多亏亲戚帮忙,不然盖不起来,七七八八借了十多万,儿子媳妇这几年在外面打工,债已经还的差不多了。”H:“剥虾子不就是人家(表姐)介绍的?不然我们哪知道什么时候要人。”但是,农村女性缺乏正式的社会资源。很多农村女性将所有精力集中在家庭照顾者的角色上[6],为此付出的成本不仅影响其生理、心理和人际关系的发展,也会进一步影响她们的收入与资产情况。M:“(孩子)他爸在外面做活(工作),你得给家里杂活干干、饭烧好,照顾孩子,也想找工作,小孩上学根本走不开,有的厂像我们年龄大了也不要。”其他的访谈对象也深有感触,被家庭琐事牵绊,还要照顾孩子,想要找工作,又缺乏社会资源,农村家庭“男主外女主内”的模式居多。
1.知识欠缺。据中国农村相关监测数据报告统计,2017年农村地区高中以上文化程度常住女性劳动力占比8.3%,比男性劳动力比例低7.3个百分点;小学以下文化程度的比例是51.3%,比男性占比高18.6 个百分点,可以看出农村女性整体受教育程度比男性低[7]。家庭经济条件有限,教育资源匮乏,相较于男性,农村女性受教育机会更少而且不稳定,有的甚至从小就被剥夺了受教育权利,知识缺乏是农村女性普遍存在的问题。通过与20 名农村女性会谈,发现L 村女性文化水平普遍不高,6 名女性初中学历(其中2 名中途辍学),10名女性小学学历,4名未上过学,高中及以上学历没有。以个案2 为例,F 说:“那时候家里穷,兄弟姐妹九个,不重视丫头读书,认为女孩能识几个字就行了,也没那么多钱供所有小孩念书,先仅兄弟念,俺哥一直读完初中,然后家里盖房子,我去了芜湖,俺妹到深圳打工去了,其实俺妹比俺哥成绩好哩!在班里得过奖。”
农村女性在知识教育中处于弱势地位,而且很容易形成弱势循环:家庭条件差→不读书或被迫辍学→缺乏文化知识→从事低收入的底层劳务工作→谈婚论嫁→贫困传递。在这样的情况下,知识匮乏导致女性自身发展受到很大限制,同时知识缺乏还会影响女性运用资源掌握技术的能力,很大程度上限制了女性的能动性,不利于女性抗逆力的发挥。
2.能力不足。访谈发现,L村女性信息获取意识虽强,但信息获取能力较弱。具体表现为:信息获取源少,信息获取途径单一,信息获取方法不先进。对于“您平时如何获取求职信息”问题,F 回答:“目前工作是以前认识的朋友介绍的,在化妆品玻璃厂上班,三班倒(轮班制)天天熬夜真让人受不了!听讲那边(县城)新开了两个厂,等有空的时候我想去看看,问问可要人。”H 的答案则是:“我听俺表姐讲的,才知道麻虾厂5、6月份要人。”调查发现,L村女性主要是通过传统关系网的途径获取信息,很少利用线上平台关注招聘信息,信息获取方式有待提高。
另一方面,L村女性就业能力相对缺乏,职业技术水平较低。受“男主外、女主内”传统性别观念的影响,农村女性在就业中处于弱势地位,她们往往需要从事大量家务劳动,消耗很多时间和精力,却没有任何报酬。L 村女性缺乏职业培训机会学习新技能,只能勉强就近务工,从事简单的手工或体力劳动,工作条件差且报酬低,健康得不到保障。如H:“夏天到麻虾厂剥虾子,人家穿短袖,我们穿棉衣棉裤,为啥咧?虾子从冻库里拿出来冰凉,屋里空调打的低低的,不穿棉裤站都站不住,几天下来,脚脖子都肿多高!”H 还说,麻虾厂由于是多劳多得,大家的积极性很高,手快的一个月能挣3600元左右,算是进厂工资较高的了。此外,L村一些女性由于缺乏职业技能,被生计所迫,农闲季节会去工地做小工。Y:“晚上回来就想坐歇歇,不想动,工地活累人,男人干什么我们干什么,别的又不会,买房要钱,只能干些蠢吧活(力气活)。”除了个案5,其他12 位访谈对象均表示曾在建筑工地干过活(包括替人代班)。
3.精神匮乏。农村地区传统的性别观念表现为两种形式:传统的生育观念和社会角色的划分,对我国农村女性的思想观念和行为方式产生了极大的影响[8]。受传统性别角色定位的影响,L 村部分女性思想观念落后,主体意识欠缺,她们倾向于将自我封闭在家庭中,缺乏自我发展意识,把照顾孩子、做家务当作自己的全部职责,每天从早忙到黑,甚至当孩子长大了,仍然不打算找工作,缺乏经济独立意识。在面谈的20位对象中,有4位一直没有工作,主要原因是孩子小走不开或找不到合适的工作,久而久之,依靠思想严重,惧怕外出工作。M 说:“我都这么大年纪了,把三个小孩抚养成人,大女儿和小女儿都已经工作了,我还找什么工作呢?村里不做活(工作)打麻将的女人多咧,有男人挣钱,日子又不是过不下去,谁去找工作?再说我每天还要打理菜园……”
在情绪调控方面,女性本身精神较为敏感,情绪波动大,L 村少数女性自我效能感低,抗挫折能力弱,当遇到问题时,容易产生抱怨、悲观情绪。H说:“唉——我真不知道过这样的日子有什么意思,他爸天天讲我没用,他每天呢?一回家就抱着手机,啥事不干!我心想你一个月能给我多少钱?早上出门锅台上几个碗什么样,到晚上还是什么样!懒得跟蛇一样。”除了典型个案,20 位访谈对象都提到一段时间内,因为教育问题(孩子考学)、经济问题(找工作、买房)发生过家庭争吵。抱怨、发怒、抑郁等消极情绪会挫伤对抗逆境的信心和勇气,不利于女性抗逆力的提高,乐观感、效能感属于个体内在优势,可以激发个体的内生动力。
1.增加政策的支持力度:提高存在感。农村女性在乡村振兴战略中的作用日渐凸显,而当地的政策和体制并未给她们提供较大便利,为实现乡村地区的“治理有效”,发挥女性的主体作用,必须为农村女性参与乡村治理提供政策保障[9]。有学者认为,促进农村女性参与实施乡村振兴战略的长效机制构建,各级党委、政府要加强调研,制订总体规划方案和制度框架,各部门要高度重视,建立完善妇女参与实施乡村振兴战略工作机制[10]。社会工作者可以发挥“政策倡导者”的作用,倡导将性别意识纳入农村农业发展政策系统,产业项目设置应充分体现女性发展需求,把加强妇女基层组织建设、提高女性参与乡村治理的水平作为持续巩固乡村振兴成效的重要目标,把农村女性作为乡村治理的关键因素。
农村地区受医疗资源匮乏、疾病防控意识淡薄、自然环境恶劣等因素的影响,加上农村女性承担着照料家庭、赡养老人、承担劳务等多重责任,使得农村女性成为健康贫困的高发群体[11]。医疗卫生保障是农村女性最基本的保障,为预防和应对农村女性健康贫困,应注重提高家庭照料与医疗服务水平。社工担任“资源链接者”的角色,可以链接医疗卫生资源为农村女性进行身体、心理健康方面的检查,普及健康知识,扩大农村地区基本医疗服务的覆盖面,进一步完善农村女性的生育保障体系,缩小城乡差距,让农村女性同样享有生育、医疗护理等福利。
2.增强社会支持网络:提高归属感。农村女性重要人际关系来自于家庭、亲戚、邻居、朋友,四者互为补充,既可以为农村女性提供财物等物质支持、就业信息等资源支持,也可以为她们提供安慰、理解等情感支持。归属感是抗逆力形成的重要因素之一,农村女性归属感的提高离不开亲戚邻里、家人朋友的支持。传统的社会网络仍占据主导地位,为农村女性提供支持。应以农村妇女的亲密关系为中心,进一步拓展和巩固她们的亲友支持网络。
此外,要为农村妇女提供相对正式的社会支持。应该增强社会组织和社会团体的支持,促进农村妇女保护组织发展,包括社工、妇女联合会、志愿者服务队,最大限度地发挥女性组织(团体)服务社会弱势群体的能动性,拓展妇女参与社会发展的空间,提高农村女性战胜苦难的信心,确保其在遇到困难时有资源可寻,心理压力大、情绪波动严重时有可靠的对象可以倾诉。同时,通过多渠道培育社会组织,担当农村女性人际关系网络的促进者,塑造新的女性角色期望,促进农村女性以积极的态度融入社会关系网络中。
1.知识传递:避免弱势循环。目前,虽然农村的教育环境有了很大改善,但是由于城乡发展不平衡,农村经济水平赶不上城市,缺乏相对优质的教育资源。从长远来看,提高女性的知识教育水平,需要优化教育资源配置,拓宽教育的投入渠道,加大农村教育的投入量,加强农村师资队伍建设,促进农村教育可持续性发展。
农村女性文化知识缺失还包括传统“重男轻女”性别观念的影响。社会工作者要遵循“男女平等”的原则,全面贯彻落实农村的义务教育政策,广泛宣传女性受教育的必要性,提高家长对子女教育的重视度,避免文化缺失的恶性循环。母亲在家庭中扮演着重要的养育和教育者角色,她们的一言一行都会对后代产生深远的影响,但是由于农村女性自身文化素质不高,大多根据直接或间接经验来养育后代,传统教育观念不能完全适应现代化生活的变迁,也不完全符合新时代儿童的成长发展需要。社会工作者可以通过开展“补偿式”“发展式”教育、亲职教育等活动,赋予农村女性平等的再教育权,提高她们的知识文化水平,增加其对子女的教育能力,避免弱势循环。
2.能力培养:提高效能感。推动乡村振兴,包括在农村开展女性职业技术培训,增加农村互联网设施的投入和建设,利用现代新媒体技术平台,开展养殖技术、电子营销技巧等的培训,进而增加农村女性的收入来源[12]。对于L村女性,要加强网络信息技术培训,提高她们的信息获取能力与相关技能。现代社会是一个网络发达的信息社会,无论是从事农业生产,还是职业劳动,都离不开信息的支持。社会工作者可以通过组建学习小组,邀请专业人士向农村女性传授网络使用技术,培养组员登录求职网站、查询招聘信息、制作个人简历等能力,再号召小组组员向其他村民传递互联网使用技巧,践行社会工作“助人自助”的理念。
要因地制宜,提高农村女性的劳动能力和农业种植技术。L村种(养)植业并不发达,作为资源链接者,社会工作者可以在征求村民意见的前提下,根据村里的自然条件,邀请农业专家前往L村开展农学讲座,传授农业种(养)植知识与方法,提高农业生产力。同时,加强就业政策指导,对于有外出务工意愿的女性,可以采用集体培训的方式,让她们了解国家政策,并进行相关职业能力培训,再号召她们将所学技能传授给他人,以“先学带动后学”,提高农村女性运用资源促发展的能力。
3.精神建构:提高乐观感。女性自身独立是提高乐观感的基础,社会工作者需要改变农村女性错误的角色认知,增强个体的自立自强意识。通过增强女性的社会性别意识,宣传现代职业女性“经济独立”的理念和价值追求,促进农村女性自我发展意识的觉醒、精神修养的提高。此外,通过开展相关小组活动,社工积极贯彻“助人自助”理念,引导那些自主意识强、独立工作的女性起到模范带头作用,促进女性间的相互影响,使她们认识到“女性应该一辈子待在家里做家务、照顾孩子”传统观念的不合理,在社会工作者的帮助下树立自强观念和独立意识,促进农村女性潜能的发挥,增强其自我认同感,逐渐摆脱依附思想。
在提高归属感、效能感的基础上,培养农村女性理性认知和正向思维,从而提高乐观感。首先,要促进农村女性的再社会化,使她们能够更好地适应社会角色。其次,通过社会组织的培育和发展,在提高文化水平、职业能力的基础上,进一步丰富农村女性的精神修养,提高主体意识和情绪调控能力,让农村女性能觉察到自己的心理状况并采用合理的方式释放不良情绪。与问题视角不同,社会工作者在面对农村女性负面情绪或消极思想时,以案主自身的优势与潜能作为着力点,寻找和塑造案主自身价值,引导案主进行积极的自我对话,培养案主的正向思维和抗挫折能力,从而提高其乐观感以对抗生活中的逆境。
目前在我国农村地区,外出务工或举家迁往城市的现象较为普遍,在剩余的农村人口中,留守妇女所占比例较大,农村女性在乡村振兴、农村农业发展中的地位日益凸显。而相比于男性,女性在资源获得、能力发展等方面处于弱势地位。农村女性的发展困境不再局限于物质贫困,还包括知识欠缺、能力不足、精神匮乏等非收入性因素。文章以抗逆力理论为指导,从资源意识、自我意识与自我效能三个方面研究新时期农村女性发展问题,在完善国家政策、社会支持网络等外部因素和知识传递、能力培养、精神建构等内在因素方面提出了女性抗逆力提升的途径。农村女性面临的困境具有多样性和复杂性,解决发展难题,调动农村女性参与乡村振兴的积极性与主动性,促进农村产业兴旺、农业现代化等等,最终实现共同富裕的目标,绝非一蹴而就,而是一个系统的过程,需要专业机构的介入,也需要政府、农村社区、家庭以及女性自身的积极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