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夫卡《变形记》解读

戴 丽

新的统编高中语文教材再次选入了现代主义小说大师卡夫卡的《变形记》。这篇经典小说叙述了主人公格里高尔·萨姆沙在家庭和社会的压力下异化成甲虫，随后被家人排挤而最终惨死的故事。揭示了当时社会生活对人的异化，致使亲情淡漠，人性扭曲。它以离奇荒诞的情节表现了现代人的生活危机与生存困境。

一、在变与不变中彰显人生的无奈

卡夫卡在创作上始终抓住变与不变这一主要矛盾来进行刻画。小说主人公格里高尔虫形人心，外形丑恶，内心善良；家人及上司形未变，心却黑，外表美丽，灵魂丑恶。在变与不变中，把客观对象加以陌生化处理，给人以触目惊心、震撼心灵的艺术感受。

作者打破了传统的阅读习惯，创造性地注入了新奇、陌生的艺术元素，详写人物的种种变形，为小说增添了艺术魅力。格里高尔的变形象征着生命的异化、绝望、死亡，给人以荒诞的陌生感；环境的变形彰显着荒诞的故事背后所隐藏的真实、冷漠的社会生活；亲情的变形体现着人与人之间冷漠自私、纯粹的物质利益关系；他人的变形显示了社会的麻木与冷酷无情。在多重变形中，我们又能发现不变的本质。

当一个人像主人公格里高尔一样，作为一个公司小职员生存在这个社会中时，他周围紧张的生存竞争、畸形的社会分工以及不安全感、紧迫感、灾难感会使他无法正常生活。按常理，作者会安排小说主人公在这种巨大的压力下精神崩溃，变成一个精神病人，从而来体现人所承受的压力，但卡夫卡却让格里高尔变成了一只丑陋的甲虫。笔者认为作者这样写使小说更具有深度。当一个人遇到意外的挫折时，总会想方设法进行抗争：生病可以与病魔做斗争，残疾可以身残志坚……但当一个人变成了弱小、丑陋的甲虫之后，却连基本的抗争的权利都没有了。这充分表现了现代社会不但给人的生存制造了无法忍受的危机感，而且还使人丧失了抗争的余地，从而将毫无还手之力的人推向死亡。卡夫卡深切关注不可视的人的内心世界，以深邃的寓意体现出现代人在冷峻残酷的物质利害关系中，痛苦挣扎的生存状态。

二、在生存与毁灭中展现人性的黑暗

人变成虫，表明整个外部世界都成为了人的异己力量。小说中多次提到公司会因为格里高尔的一个小错误而轻而易举地开除他，这正表明了人在这个社会面前就是绝对的弱者。

格里高尔变成虫后，表面上是被饿死的，但实际上即使有食物，死也是他唯一的归宿。“钱”途受阻，希望渺茫，人生无望。上司同事、亲人朋友与格里高尔之间自然就产生了对峙、冲突、隔膜、猜忌甚至残杀。卡夫卡以此揭示一旦物质利益关系链断裂，就显现出弱肉强食，唯利是图的社会本质，暴露出麻木不仁、冷酷无情的真相。

这与《祝福》中的祥林嫂很相似，祥林嫂困惑于地狱的存在，相比之下她宁愿有地狱，也宁可去地狱，因为那样她还能与贺老六和阿毛这两个亲人相见，而现实世界则是作为一种异己力量出现的，她再也无法在这样的人间生存下去了。

《巴黎圣母院》中的弗洛罗副主教被宗教异化，变成了恶的化身；《悲惨世界》中的沙威警长被法律异化，变得凶狠冷酷；《欧也妮·葛朗台》中的老葛朗台被金钱异化，成了吝啬的守财奴。这些人部分地丧失了人性，而《变形记》中的格里高尔被现实社会全面异化，完全丧失了人性，只表现了虫性。卡夫卡以此来表现人类所努力创造的现代社会正在置人于死地。现代社会还在延续，人类的发展是在改善生存状况，还是在自我毁灭，这的确值得我们探讨。

三、在陌生化与审丑艺术中尽显人类的精神危机

1.借助陌生化手法，引起对人生的思考

小说开篇毫无征兆，没有来由，格里高尔变成甲虫，然后成为累赘，最终绝望而死。作者违反常情、常理、常事，同时在艺术上超越常境，将荒诞与现实融为一体，虚实相生，整体荒诞离奇，细节描写真实可信，给人以感官刺激和情感震动。卡夫卡将笔触伸向人性罪恶、丑陋、凶残的一面，他用最简单的笔触揭示了现代人最深刻的困惑和精神危机。反映了西方资本主义社会中人与自我、人与人之间和社会对人的主宰和异化，展现社会底层的弱势群体，在家庭中的苦闷感、孤独感、陌生感和无奈感，个体生活在机械化、工具化的冰冷时代中，人的个性被磨灭，精神世界日益萎缩。这不仅是躯体上的异变，更是生命的异化，是绝望死亡的象征。

“时代的一粒灰，落在个人头上，就是一座大山。”试问谁能承受？在社会重压下，人变成虫是一场突如其来的荒诞离奇、莫名其妙的真实灾难，无法预料、无法逃避，现代人被物质需求、生存危机驱使、统治，疲于奔命，丧失自我，无能为力，无法支配自己的形体，更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痛苦挣扎在死亡线上。卡夫卡清醒的认识到现代人不能改变命运时，只有面对死亡，才用这种象征、夸张甚至荒诞的手法表现世界的虚妄、命运的无常、生活的荒诞。展现人物的痛苦和困顿，深刻揭示了弱势群体备受倾轧、艰辛痛苦的生存状态，描摹了一种近乎冷酷残忍的现实社会。

2.借助审丑艺术，展现真实的社会现实

卡夫卡以冷峻的眼光，聚焦冷漠真实的社会，客观而冷静的叙述，奇异而合理的想象，用荒诞映衬真实，揭露最丑陋的人性和最现实的社会，体现了作者对人性的深刻批判，对小人物的关怀，对人类个体精神的反思。

卡夫卡大量描写丑陋的事物：僵硬巨大的身躯、拼命挣扎的细腿，暗淡的天空、阴暗角落、腐烂发霉的苹果，墙上的粘液，软乎乎的尘土，令人窒息的恶臭……烘托、渲染出混乱、肮脏、污秽、丑恶的氛围，映衬出人性的黑暗、丑恶。作者不惜笔力刻画人物丑陋的行为，以丑形成巨大的冲击力，引起心灵的震撼。对于格里高尔的突变，父亲狠毒凶恶、愤怒厌恶，暴力袭击，赶走儿子；母亲伤心流泪，软弱无能，不管不问；妹妹前期悉心照料、后面无比厌恶、嫌弃驱赶。父母亲、妹妹的亲情淡薄、人性扭曲，致使格里高尔绝望而死。这些丑恶行径深刻表现出世人淡漠亲情、追逐利益、漠视生命、金钱至上的残酷现实。卡夫卡用“丑”激发出令人厌恶、反感、痛苦、恐惧等不良情感，呈现出一种负面的人生观和价值观，用客观冷静的写实手法揭示人们极度异化的真实处境，从而引起极度“不适”的审丑心理机制，让审丑具有了非凡的意义。

总之，《变形记》是一个现代寓言，也是文学史上的一个变数。作者独辟蹊径，借助荒诞的艺术手法再现真实而荒诞的世界，塑造离奇怪异的形象，借写人生的一场无妄之灾，折射人性、亲情、社会的复杂变化，为资本主义文明异化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谱写了一曲真实的哀歌，揭示了资本主义社会制度下人的生存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