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雪琴 张俊怡
(1.南京理工大学外国语学院,江苏 南京 210094;2.南京理工大学紫金学院人文与社会科学学院,江苏 南京 210023)
搭配在语言习得中起着决定性作用,学好搭配不仅能帮助学习者进行有效理解(Men 2018),还能让他们产出地道的二语(Fox 1998)。自20世纪50年代Firth首次提出“搭配”一词以来,学者们就对其进行了大量研究。结果表明,二语学习者对搭配的习得并不十分让人满意。即使是高水平的二语学习者在搭配上也频频出错(Altenberg&Granger 2001;Nesselhauf 2003,2005)。然而,截至目前,大多数研究都致力于描述学习者的搭配表现,而导致搭配习得滞后的原因,目前还缺乏清晰研究(Men 2018)。此外,作为中国英语学习者最为突出的搭配错误,动词-名词搭配已得到了相对较多的研究,错误率排在第二位的形容词-名词搭配却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陈宏羽2014)。因此,本文将探讨概念正向迁移是否是造成形容词-名词搭配习得滞后的因素之一。
Firth(1957)认为搭配不存在“是否可被接受”一说,用“典型”或者“不典型”来描述搭配更为准确。Leech(1981)也强调了对形容词-名词搭配研究的重要性及必要性。在意识到形容词-名词搭配研究的重要性后,学者们将目光转向了二语学习者的搭配表现。仲亚娟(2008)以中国英语学习者语料库(简称CLEC)为研究材料,研究了中国英语学习者形容词-名词搭配的特点,发现中国英语学习者产出的搭配不够地道,倾向于使用早期习得的高频形容词。虽然搭配产出的能力、准确性及多样性与二语水平呈正相关,但在一定阶段仍会出现石化现象。另有学者通过案例分析总结了中国英语学习者形容词-名词搭配习得的一般特征。周筱婷(2007)以“great,big,large”为例研究了形容词-名词搭配,霍瑛(2010)以“little”和“small”为例,对中国大学生形容词-名词的搭配习得进行了研究。他们都发现,中国英语学习者在形容词-名词搭配中会过度使用某些形容词,并且产出的搭配类型少于英语母语者。
上述研究大都致力于探究学习者的搭配表现,为二语学习者面临的问题提供证据。但究竟是什么因素导致了形容词-名词搭配习得滞后目前仍不清楚。虽然曾有学者提出母语对搭配习得有很大影响,但缺乏具体的实证研究。Yamashita&Jiang(2010)的研究表明,母语确实给二语学习者的搭配习得带来了消极影响,同时二语接触也会对二语搭配的习得产生一定影响。随着二语习得在应用语言学领域地位的提高,二语心理词汇也成为研究的热点,词汇联想法也逐渐被用于二语心理词汇的研究。为了探索母语对二语心理词汇聚合和组合方面的影响差异,郑咏滟(2011)基于John Read的词汇联想测试增加了一些汉语相关的干扰因素。结果表明,中国英语学习者对聚合联想或组合联想都没有表现出特别的偏好,但在组合联想中,他们更容易受到母语负迁移影响。
随着概念迁移理论的不断发展,学者们也进行了相关的实证研究来验证这一理论,为其进一步发展提供了有力的实证依据。Jarvis(1998)对芬兰和瑞典的英语学习者进行了一项实证研究,发现当要求两组学习者描述体育赛事和空间关系时,他们在动词和介词的选择上表现出很大差异。Jarvis认为,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在于他们母语概念上的差异。Pavlenko(2002)分别对俄语单语者和英语单语者进行了实证研究,要求被试对两部短片进行口头回忆。研究发现,英语单语者常通过形容词来描述情感,俄语单语者往往通过不及物动词和反身动词来表达情感,以强调情感是一种关系现象。因此可以得出,英语和俄语在情感的概念化和编码上存在差异。而后,Pavlenko&Driagina(2007)通过对美国高级俄语学习者的测试发现,学习者在产出俄语形容词时会受到概念正向迁移的影响。Cook等(2006)研究日语使用者在习得英语的过程中,根据形状或材料对物体进行分类的习惯是否会受到英语的影响。实验结果表明,长期居住在英语国家的日本英语学习者的范畴化会受到二语习得的影响。该研究对概念表征和未来的研究方法有一定的启示。词汇联想研究也是探索概念信息的一种方法,在过去的几十年中已经被研究者大量采用。它被广泛应用于心理语言学和母语词汇习得研究。Seton(2010)的一项联想启动研究探讨荷兰学生在荷兰大学学习英语的四年期间是否会发生概念迁移。被试被分为三组:一组是英语水平较低的荷兰学生,一组是英语水平较高的荷兰学生,一组是以英语为母语的人。结果显示,不同组之间存在很大差异,面对两种语言中具有不同概念内涵的实验材料,英语水平较高的一组的表现和母语组类似,而英语母语者对具有反向联想性的材料表现出抑制反应,而荷兰学生对这些材料没有表现出抑制反应。基于认知对比分析,裘晨晖和文秋芳(2020)进行了物体域中的概念性迁移研究,结果表明,学习者无论英语水平高低,都会出现不同程度上的概念性迁移。
Jarvis(2015)认为目前概念性迁移研究存在把语言迁移过度解释为概念性迁移的现象。由于概念迁移假说相对较新,研究者对相关研究方法不够熟悉(Jarvis 2011),主要都是通过语料库来进行研究。然而,Leech(1992:107)曾指出,语料库的研究方法,其研究重点在表现而不在能力。对概念迁移的认识主要依靠研究者的观察和判断,缺乏客观性,不能充分揭示认知和概念层面的语际效应。因此,未来的研究应该采用更合适的方法,如词汇联想、E-prime、ERP等,以确保概念迁移研究的客观性和真实性。
基于以上讨论,本研究旨在探讨概念正向迁移是否是造成形容词-名词搭配习得滞后的原因之一。研究问题为:(1)从联想的形容词来看,汉语母语者和英语母语者在思维方式上有着怎样的不同之处?(2)概念正向迁移对中国英语学习者在形容词-名词搭配的习得上产生了怎样的影响?(3)中国英语学习者的英语水平和概念正向迁移存在着怎样的联系?
Hoey(2005:5)认为“搭配是单词之间(不超过4个单词)的一种心理联想……”,本文采用了该搭配定义。此外,在口语和写作中,单词都是以线性方式产生和排列。基于该现象,搭配及句子的产出过程就可以解释为:前面的单词决定了后面的单词(如,动词或形容词决定了它后面的名词搭配)。事实上,语言使用者构思、表达想法时,通常都是从名词开始的(Cowie 1998;McIntosh et al.2009)。根据以上陈述,形容词-名词搭配可以解释为形容词是名词的心理联想。
词汇联想语料库研究方法按以下步骤进行。首先,作者从CLEC日常表达中挑选出若干错误的形容词-名词搭配。然后在当代美国英语语料库(简称COCA)中找到相应的表达。若出现多个对应的表达,则选取频率最高者。来源于CLEC及日常生活中的形容词-名词搭配中的形容词被视为中式联想词,而来源于COCA的形容词-名词搭配中的形容词则被视为英式联想词。表1列出了所有的联想词。
表1 :从CLEC和COCA中找到的联想词
2.3.1 被试
41名被试自愿参加了本实验,分为英语母语组(10人)和汉语母语组(31人)。汉语母语组的所有被试均为南京某大学非英语专业研究生,已全部通过大学英语四级考试(平均年龄为25.5岁)且无国外生活经历。根据是否通过大学英语六级考试,这31名被试又被分成两组:G1—低水平组(未通过六级考试,16人);G2—高水平组(通过六级考试,15人)。所有被试裸眼或矫正视力正常。
2.3.2实验材料
联想启动实验共选取27组启动词对和27组伪词对(见表2),启动词对包含启动词和目标词,伪词对包含启动词和伪词。所有实验材料均在E-Prime 2.0版本中呈现。启动词先于目标词和伪词出现。在27组启动词对中,词汇联想研究所涉及的形容词-名词搭配中的名词作为启动词,形容词作为目标词。目标词又分为中式目标词(选自CLEC的中式联想词)、英式目标词(选自COCA英式联想词)以及中性目标词(与启动词无明显关联)。27组假词对起到填充作用。
表2 :27组启动词对和27组伪词对
所有材料均在实验中平均分配。实验共分为三个阶段,每一阶段包括3组英式启动-目标词对,3组中式启动-目标词对及9组启动-伪词对。启动词与目标词例子如表3所示。
表3 :启动词与目标词示例
为了控制启动词与目标词的长度和频率对被试反应的影响,在实验的三个阶段里,就启动词的长度和频率进行了仔细的平衡,确保每个阶段都有相匹配的启动词和目标词。此外,作者通过t检验验证了目标词的频率对被试的反应不造成影响。由于目标词的长度不容易进行控制,因此目标词长度将作为联想启动实验的一个变量进行探讨研究。根据长度,目标词被分为两类:长词和短词(词长见表4)。有时一个词作为目标词会出现不止一次,重复的目标词也在实验的三个阶段中进行了均衡分布。
表4 :目标词长度
2.3.3 操作流程
实验在该大学的语言信息处理及应用工信部重点实验室进行,由E-Prime记录被试的反应。被试单独参与实验。实验开始前,被试需要填写一份关于个人基本信息的调查问卷。在联想启动实验中,被试首先进行与实验类似的练习,练习包括10组启动目标词对。被试将看到单词对逐个出现在屏幕上(一对单词,先出现启动词,再出现目标词)。被试需要对每组词的最后一个单词作出反应,如果后面出现的单词是真词就按“J”键,伪词则按“F”键。被试需要快速地做出反应。实验材料将以随机的顺序出现在屏幕上。被试首先会在屏幕中央看到一个注视点,注视点持续1,000毫秒;之后出现启动词,启动词呈现60毫秒;在目标词出现前会呈现200毫秒的空白屏。被试按下“J”和“F”键,目标词就会从屏幕上消失。实验过程如图1所示。被试到哪一步按哪个键取决于实验每个阶段之前的说明。
图1 :启动词和目标词的呈现步骤
实验数据从两方面进行收集:被试反应和反应时间,均由E-Prime记录。反应时间从目标词出现开始测量,直到被试按键(或做出反应)结束;不收集伪词对的数据,且仅对被试正确答案的反应时进行分析。与Seton(2010)曾做的研究类似,所有高于1,200 ms和低于300 ms的反应时间均被删除,不进行分析。因为任何超过1,200 ms的反应时间都被认定为潜意识之外的表现,任何低于300 ms的反应时间都被认为是不小心触碰按键。本研究一名被试的数据不进行分析,因为他90%的回答都在1,200 ms以上。
被试的反应时间作为因变量,被试的英语水平(三个水平:英语母语者、高水平组、低水平组)、目标词长度(两个水平:长目标词、短目标词)和目标词类型(三个条件:英式目标词、中式目标词、中性目标词)为自变量。首先使用SPSS对反应时间进行重复测量方差分析,然后再进行简单效应检验。
表5显示了除去异常值后的总体平均反应时间和标准偏差。从表中可以看出,英语母语者对中式目标词的反应比中国英语学习者慢。而在英式目标词的情况下,英语母语者比中国英语学习者反应快。此外,在中性目标条件下,三组的反应时基本上都比中式目标词和英式目标词长。
表5 :平均反应时间和标准偏差
重复测量方差分析的描述性统计如表6所示。可以发现,重复测量分析在英语水平、目标词长度和目标词类型之间没有产生显著的交互作用(F=1.70,p=0.164)。
表6 :重复测量方差分析结果
表7显示了各组在各目标词类型条件下的平均反应时间和标准偏差。从表7可以发现,在中式目标词条件下,低水平组的反应比高水平组和英语母语者更快。在英式目标词的条件下,英语母语者比低水平和高水平的被试反应都快。然而,在英式目标词的情况下,低水平组的反应比高水平组快。此外,在中性目标词条件下,三组反应都比英式目标词及中式目标词的条件下慢。
表7 :各组在各目标词类型条件下的平均反应时间和标准偏差
根据表6,可以发现重复测量分析确实产生了显著的交互作用(F=3.61,p=0.011,p<0.05)。根据简单效应测试(结果见表8),英语母语者(M=811.12,SD=28.45)在中式目标词条件下的反应比高水平组(M=684.46,SD=38.94)和低水平组(M=676.62,SD=42.38)都慢。然而,在其他两种情况下,英语母语者、低水平组和高水平组之间没有显著差异。
表8 :简单效应测试结果
配对比较显示,低水平组在中性目标词条件下的反应时间显著长于中式目标词条件和英式目标词条件(p<0.05)。高水平组在中性目标词条件下的反应时间显著长于中式目标词条件和英式目标词条件(p<0.001)。英语母语者在英式目标词条件下的反应时间显著短于中式目标词和中性目标词条件下的反应时间(p<0.001)。描述性统计数据如表9所示。
表9 :配对比较的结果
根据表6,重复测量分析在英语水平和目标词长度之间没有产生显著的交互作用(或略微显著的交互作用;F=3.31,p=0.052)。换言之,英语水平对被试反应时间的影响并不随目标词的长度变化而变化。表10显示了各目标词长度内各组的平均反应时间和标准偏差。配对比较表明,英语母语者对短目标词的反应明显快于对长目标词的反应(p=0.007)。然而,另外两组受试对长短目标词的反应没有显著差异。描述性统计数据如表11所示。
表10 :每种目标词长度中每组的平均反应时间
表11 :配对比较的结果
根据表6,重复测量方差分析在目标词长度和目标词类型之间没有产生显著的交互作用(F=1.78,p=0.90)。换句话说,目标词类型对被试反应时间的影响并不随目标词的长度变化而变化。表12显示了每个目标词类型中每个长度组的平均反应时间和标准偏差。
表12 :每种长度中每组的平均反应时间
目标词类型的主效应显著(F=33.92,p=0.001),中性目标词的反应时间长于英式目标词和中式目标词,中式目标词的反应时间长于英式目标词。目标词长度的主效应显著(F=4.28,p=0.049),长目标词的反应时间比短目标词的反应时间长。英语水平的主效应不显著(F=1.01,p=0.377)。
基于词汇联想语料库研究,作者发现在常见的错误形容词-名词搭配中,中国英语学习者倾向使用“大”和“小”这样的形容词,而英语母语者更愿意使用诸如“high”“low”“long”“short”这一类形容词。这一研究结果与周筱婷(2007)和霍瑛(2010)所得研究结果一致。她们发现,中国英语学习者在产出形容词-名词搭配时,往往会过度使用“big”“large”“great”“little”和“small”等词。徐今(2015)曾指出,“高”“低”“长”“短”属于一维空间形容词,而“大”“小”属于整体性形容词(即以整体形式呈现事物或物体)。刘梅丽(2016)也持同样观点,在她看来,“big”“large”和“大”有着类似的特征,它们都是以整体描述事物的形容词。
然而,与实体事物不同的是,形容词本身并没有维度。对空间形容词进行维度划分实际上是为了区分它们所修饰的事物或物体的维度特征。事实上,所有物体都是三维的,之所以可以按照维度来划分,是因为人们看待空间有自己独特的方式。语言所描述的空间并不是对现实世界的复刻,而是经过认知加工后的产物(徐今2015)。因此,形容词为了解人们对空间范畴的认知提供了一个很好的视角。从形容词的选择偏好上可以看出,英语母语者和汉语母语者对空间的认知存在着思维上的差异。
王文斌(2013b)提出的“英语的时间性特质”和“汉语的空间性特质”有助于解释这一现象。他指出,英汉语言结构的本质区别在于英语的时间性特质和汉语的空间性特质,而这种本质区别主要是由于两种语言的民族思维方式不同造成的。在对世界的认知上,英语母语者认为时间比空间重要,而汉语母语者则相反。时间虽然是抽象的、无形的、不可触摸的,但它代表着物质状态的连续、不可逆的变化,具有一维和线性的特征。空间是一种相对稳定、静态的三维结构,表现为长、宽、深。空间最突出的特征是它的离散性和块状性。由于汉语是一种空间语言,汉语母语者在很大程度上依赖于空间性思维,这表现在他们善于具体思维和整体思维。两种语言都具有时间性和空间性的特征,英语母语者倾向选择“长”“短”“高”“低”等形容词,主要体现了他们思维方式的时间性特征,中国英语学习者选择“大”与“小”这两个形容词,主要反映了他们思维方式的空间性特征。英语母语者和汉语母语者在认知特征和表达方式上存在很大的差异。
如上文所提,概念是世界上一类事物的非语言心理表征。它是一个人对世界上有什么东西以及它们有什么属性的认识(Murphy 2002)。一般来说,概念是人们认识世界的内在组成部分。由此可见,英汉形容词联想所揭示的认知特征和表达习惯上的差异实际上是概念上的差异。
联想启动实验以英语母语者和汉语母语者为实验对象,采用词汇决策任务。本研究的一个假设是,在对英式目标词做出反应时,英语母语者的反应时要比中国英语学习者的反应时要短。另一方面,在对中式目标词做出反应时,中国英语学习者要比英语母语者反应更快。所有被试对中性目标词的反应都要比对英式目标词和中式目标词的反应要慢。结果表明,面对中式目标词时,高水平英语学习者(M=694.10,SD=136.36)和低水平英语学习者(M=676.62,SD=171.10)的反应时间均显著短于英语母语者(M=886.55,SD=181.99)。面对英式目标词时,英语母语者(M=613.62,SD=106.71)的反应时间短于中国英语学习者(Mlow=684.46,SD=136.83;Mhigh=701.97,SD=148.92),但是差异并不显著。此外,根据目标词类型的显著主效应(F=33.92,p=0.001)可知,中性目标的反应时间要长于英式目标词及中式目标词。研究结果总体上与预期一致,部分结果与前人的研究结果一致。郑咏滟(2011)通过单词联想测试发现,中国英语学习者在组合(搭配属于组合连接)联想中更容易出现母语负迁移。
修正层级模型(Pavlenko 2009)和概念迁移假说(Jarvis 2011)为研究结果提供了理论基础。人们普遍认为,信息的形成始于概念化或未分化的概念系统,在形成的过程中可能会激活双语者两种语言中的词汇联想(Costa 2005;Green 1998)。如果我们将某种语言范畴视为属于某特定语言或文化,那么该语言就对应独特的词汇,要想在另一种语言中激活该词汇相关的词汇联想就会失败,进而导致不流利的产出(Pavlenko 1997,2003)。相应地,汉语的空间性特质属于母语所特有的范畴,英语的时间性特质则属于二语所特有的范畴。而在用一种语言的词汇概念去解释另一种语言的词汇概念时,双语者可能会采用语码转换、词汇借用或借译等手段(Panayiotou 2004;Pavlenko1997,2002,2003;Pavlenko&Driagina 2007)。因此,当中文母语者被要求用英语来描述某物或某事时,他们的整体性思维,即汉语的空间性特质所培养的思维模式,会被首先激活;然后,他们会用借译的方式来帮助完成用英语描述事物的任务。例如,看到“风险”这个词,汉语母语者会立即将其与“小”联想在一起(如:风险较小),然后将其直译为“small risk”。对母语概念范畴的依赖在这里被视为概念迁移。具体说来,按照母语语言类别使用二语词汇被称为母语的概念迁移,也称为正向概念迁移(Pavlenko 2009)。此外,概念迁移假说(Jarvis 2011)也为实验结果提供了理论支持。假说指出,一个人在使用某种语言时会习得该语言的心理概念或概念化模式,当他去使用另一种语言时,必定会受到前一种语言带来的影响。
联想启动实验是一项观察反应时间的研究,通常以词汇决策任务的形式呈现。任务以真词和伪词作为目标词,即判断目标词汇是否为真实存在的词。目标词之前会呈现启动词,如果启动词与目标词有一定的联系,那么启动词可能会促进或抑制被试对该目标词的反应。该联想启动实验试图从潜意识触发被试大脑,以观察特定的目标词是否得到启动,以及对被启动目标词的反应是否比未被启动的目标词反应更快。词汇联想可以表征概念信息,因此当被试看到相同的启动词时,不同的目标词会在他们的脑海中被触发。具体来说,当英语母语者看到“risk”(“风险”)这个词时,目标词“low”(“低”)就会在脑海中被触发;因此,他们对“low”(英式目标词)的反应会比中国英语学习者更快。同样地,当中国英语学习者看到“风险”这个词时,目标词“small”(“小”的直译)将会在他们的脑中被触发。因此,他们对“小”(中式目标词)的反应会比英语母语者更快。此外,中性目标词既不包含英语特定的概念信息,也不包含汉语特定的概念信息,所以无论是英语母语者还是中国英语学习者对这类目标词的反应都是最慢的。
值得一提的是,整个任务都是用英文呈现的,这给实验结果带来一些不确定性。因为“low risk”和“风险较小”分别为固定的英式表达和中式表达,中国英语学习者在学习英语时可能会接受到更多关于“low risk”的输入;而“small risk”不符合英文表达习惯,所以鲜少会出现在学习者的输入中。相反,作为“小风险”的直译,“small risk”经常会出现在中国英语学习者的英语输出中。由于整个任务都是以英文呈现的,中国英语学习者在判断目标词时的表现可能与英语母语者相似,特别是对英式目标词的反应。这就很好地解释了为什么在面对英式目标词时,英语母语者和中国英语学习者的反应时差异并不显著。
本研究的另一个假设是,中国英语学习者的英语水平越高,对英式目标词的反应时间就越短,因为被试的英语水平越高,他们的概念表征就越接近英语母语者(Seton 2010)。然而,研究结果表明,英语水平对中国英语学习者的反应时未带来任何影响,因为英语水平的简单效应不显著(F=1.01,p=0.377)。这一发现与Lowie等(2010)的研究结果一致。他们发现,即使是高水平二语学习者,他们所习得的概念表征也与母语者不大相同。在面对英式目标词时,低水平组的反应时(M=684.46,SD=136.83)甚至比高水平组反应时(M=701.97,SD=148.92)还要短。结果与假设完全不符。
Yamashita&Jiang(2010)曾做过的一项研究能帮助解释这一结果。为了研究母语对二语搭配习得的影响,他们进行了一项搭配可接受性判断任务,比较了英语母语者、日本ESL学习者和日本EFL学习者的表现。有趣的是,研究结果显示,从总体上看,ESL学习者的表现优于EFL学习者。换言之,母语对二语学习者的反应时没有明显的影响,而二语的接触则给搭配习得带来了一定的影响。Cook等(2006)得出了同样的结论:相对二语水平,学习者对第二语言环境的接触更为重要,概念范畴会随着对英语国家社会文化环境的接触而发生变化。因此,引起这些变化的与其说是语言本身,不如说是与之相伴的文化。本研究中所有中国被试均未出过国,他们没有机会亲身体验英语国家的社会文化。Humboldt(1999)提出的“内在语言形式”观点指出,语言之间的差异源于民族世界观的差异。每种语言都是民族世界观的历史积淀,都包含着自己的世界观,反映了一个民族对世界独特的观察、感知和理解的方式。英语民族在认知世界中强调时间,而汉语民族强调空间,从而形成了英语的时间性特质和汉语的空间性特质(王文斌2013a)。因此,仅仅提高英语语言水平并不能帮助中国英语学习者改变他们的思维方式或观念。
此外,联想启动实验还有一个缺陷,这也可以为实验结果提供一定的解释。在设计启动实验时,需要控制多方面的因素。一方面,Hutchison等人(2008)表示,启动词和目标词都会给被试的反应时带来一定影响。通常低频词会带来更长的反应时间,并表现出更大的启动效应。该任务中的目标词都选用了日常生活中的高频词,因此启动效应可能没有被激活。换句话说,在词汇决策任务中,中国英语学习者对目标词的判断与启动词也许无关,他们可能直接根据目标词做出判断。另一方面,参与者的心理活动难以控制。基于作者对被试的访谈可以发现,高水平组更注重准确性,这在一定程度上导致了反应时间的增长。这帮助解释了为什么在面对英式目标词时,低水平组的反应时比高水平组反应时更短。
本研究旨在探讨概念正向迁移是否是造成形容词-名词搭配习得滞后的因素之一。结果表明概念正向迁移抑制了中国英语学习者对形容词-名词搭配的习得,为修正层级模型(Pavlenko 2009)提供新的证据。另外,概念正向迁移不会随着学习者英语水平的提高而减弱。但是该研究仅以高频词作为研究目标,将来可以将低频词作为研究目标考察母语概念正向迁移问题。本研究也给二语习得及二语教学带来一定启示,即英语学习者在学习英语时,应该先对母语和目的语进行比较研究,以了解两种语言在思维方式上的异同。教师也可相应地将教学模式从填鸭式教学转变为沉浸式教学,随着对二语环境接触的增加,学生便可逐渐习得第二语言的思维模式,进而克服母语的概念负迁移,提高英语词汇搭配输出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