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简框架下内化语言对逻辑式缺失的补偿
——一项思维实验

2022-03-14 10:15睿宁春岩
外语研究 2022年1期
关键词:外化使用者语法

黄 睿宁春岩

(1.广东外语外贸大学外国语言学及应用语言学研究中心,广东 广州 510420;2.天津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语言研究所,天津 300387)

0.引言

生成语法中,逻辑形式(Logical Form,以下简称LF)通常被认为是普遍存在的,为人类语言所共有。但是宁春岩(2014)观察到在一些语言中存在的LF表达式无法从另一些语言中推导出来的“LF缺失(LF Missing)”现象,且无法在后者的语言中找到合乎语法的推导源。根据Chomsky(2012:50-51,2016:22-24)的论述,这些导致“LF缺失”的不合语法的句子在内在思维语中是有意义的,最简方案(Minimalist Program,简称MP)框架下的内化语言(Internalized Language,简称Ⅰ-language)①才具有普遍性的解释力。这样,我们便面临着一个重大的理论问题:从一种语言推导出来的LF会不会在无法推导出LF的语言使用者的内在思维中产生意义?

尽管关于内化语言理论的研究已取得一定成果,但由于内化语言思维无法被直接观察到(Isac&Reiss 2008:273),因此缺乏相关实证研究的支持。本文通过一项“思维实验”考察不合语法的句子能否在语言使用者的内在思维语中显现意义,同时讨论内化语言对“LF缺失”现象的补偿,试图为MP框架下内化语言理论提供经验性的证据。

1.理论背景

在传统的生成语法管约论(Government and Binding,简称GB)中,句法推导被认为经历了如图1所示的过程,词库中的词项(Lexicon)经历移位(Move)等显性句法操作生成表层结构(S-Structure),最后输出到音系形式(Phonological Form,简称PF)和LF两个终端接口。其中,PF是负责语音输出的语音系统,LF是负责句子意义输出的逻辑系统,负责语义的解读。

图1 :GB模型中句法推导过程

在此基础上,Huang(1982a:251-269)等人通过汉语中wh-词不做显性移动(overt movement)的wh-问句和英语中wh-词显性移动的wh-问句的对比研究,确立了一个为人类语言共有的逻辑语义表达式——LF。比如,[1a]这个的汉语wh-问句,wh-词“谁”处在获得语义角色的句子原本位置(in-situ),而在与其对应的英语wh-问句[1b]中,wh-词“who”从它获得语义角色的原本位置移至句首。无论是wh-词未做移动的汉语问句[1a],还是wh-词发生移位的英语问句[1b],其表达的意义在LF层上均呈现为[2]这样的“算子-变量结构式”(Operator-variable Configuration):

[1]a.你认为昨天谁来了?②

b.Whoido you think tivisited yesterday?

[2]which x,x=PERSONsuch that you think x visited yesterday

既然这种逻辑式语句具有普遍性,如果它能在一种语言中推导出来,那么它也应该能在另外一种语言中推导出来。但是,能从汉语[3]推导出来的LF[4]却无法在英语中推导出来,因为英语[4]的推导源[5]受诸如邻接原则(Subjacency)之类显性移动普遍语法原则的限制,是不合语法的句子。

[3]你喜欢谁写的书?(宁春岩2014:4)

[4]which x,x=PERSON以使你喜欢x写的书

[5]*Whoido you like the book tiwrote?

这就是说,被认为人类语言共有的[4]这样的LF可以被汉语使用者用于解读,却不存在于英语使用者的思维中。这种可以从一种语言中推导出来的LF,无法在另一种语言中推导出来,表现为一种可称作“LF缺失(LF Missing)”的现象(宁春岩2014)。作为一级谓词算法的逻辑式[4]以及[2]应该和数学公式一样无需经验性的证实或证伪,[4]应该和[2]一样在纯形式逻辑中成真,同样具有普遍语法意义,为人类思维语所共有。

这种在GB模型中被确立起来的为人类共有的“算子-变量”逻辑式,在现在的MP模型中进一步发展为概念-意向系统(Conceptual-Intentional System,简称CI)或者内化语(Chomsky 1995:168-172,2007,2011)。Chomsky(1986:19-24)对外化语言(Externalized Language,简称E-language)③和内化语言进行了区分,即外化语言与心智不直接相关,是外化了的语言运用;内化语言才是存在于人类心智中的语法系统,具有普遍性,为人类共有。Pinker(1994:82)提出了“思维语”(mentalese)的存在,认为其是作为思想的介质,并论断这种思维语具有普遍性,认为无论各类外化的用于交际语的自然语言之间具有多大的差异,在思维语中都是相同的。尽管Chomsky并未直接借用Pinker提出的“思维语”概念,但在“最简方案”框架下,同样可以看到类似的观点,而Chomsky本人也认为人类语言中的很大一部分(99.9%)是用于内在思维,极小(minuscule)部分才外化用于交际(Chomsky 2012:11-12)。从Chomsky和Pinker的思想和理论中可以看出,外化的交际语只是思维内容中非常小的一部分,必然导致人类共有的思维内容不会在具体的外化的交际语中得到完全的表达。

汉语和英语语言结构存在诸多差异,而这些差异实际上是外化的交际语的差异。以wh-问句为例,英语中许多句子受到句法条件的限制,无法外化为合乎语法交际语的wh-问句,但在汉语中有其对应的合乎语法的表达,如下面的两个英语wh-问句:

[6]a.*Whoido you think that tiwill come?

b.你觉得谁会来?

[7]a.*Whatido you like the guy who is eating ti?

b.你喜欢那个正在吃的人什么?

例句[6]和[7]中的a句是不合乎语法的英语表达,而b句均是其相对应的合乎语法的汉语表达,两句英语表达之所以不合法是因为[6a]受到空语类原则(Empty Category Principle,简称ECP)的限制,由于“that”的介入,wh-词移动后留下的语迹t无法受到合理管辖,因而违反ECP。[7a]受孤岛禁区(Island Condition)的限制,wh-词的显性移动越过了所谓的孤岛,违反了复杂名词词组限制条件(Complex NP Constraint,简称CNPC),因此不能作为用于交流的交际语言,类似英语和汉语中这类“一种语言可以说,另一种语言不能说”的现象还有许多。

但是,GB中的类似ECP、Island Condition这样的限制条件事实上都是针对思维语外化成交际语的限制。就是说,虽然口头无法问出上述例句中的a句,并不意味着a句在英语使用者的思维中没有意义。同样地,从合乎语法的[9]这个汉语wh-问句推导出来的逻辑式[8],不能从违反ECP和Subjacency的不合乎语法的英语wh-问句[10]中推导出来:

[8]which x,x=PERSON以使你想知道昨天x为什么来了

[9]你想知道昨天谁为什么来了?

[10]*Whoido you wonder why tivisited yesterday?(ibid.:50)

然而,Chomsky认为对[10]这个不合法的句子,英语使用者可从中领悟出一种“有意义的思维(fine thought)”(Chomsky 2016:23)且“你知道它的意义(you know what it means)”(Chomsky 2012:50)。所以,像[10]这样不符合语法的wh-问句在背后思维语中潜含着意义。因而,Chomsky在“想问的wh-问句(wh-questions you would like to ask)”和“问出wh-问句(asking whquestions)”之间给出明确的区分,同时指出孤岛禁区这类对于显性wh-移动的限制只不过是限定某些想问的问句不能问出。“想问的问句”属于内在思维语,“问出来的问句”属于外化了的交际语。这样,在GB中显现出的逻辑式缺失,在MP中的内化语言得到了补偿。

有关内在思维语的讨论目前停留在理论层面,那么,能不能提供实证性的证据证明不合乎语法的导致GB中出现逻辑式缺失的wh-问句,在MP的内在思维语中得到补偿,即在交际语中不合乎语法的wh-问句在内在思维语中有没有意义呢?若有意义,这种意义在内在思维语中的产生是否会受到其外化语不合语法的程度及类型的影响?为回答这些问题,我们首次尝试设计并进行了一个“思维实验”(thought experiment),以探究因违反显性移动条件而不合语法的“问出的wh-问句”是否像Chomsky所说的那样在发问者的内在思维语中显现意义,以及意义显现的程度是否因违反条件不同而不同。

2.实验设计

2.1 研究问题

本研究调查分析了英语使用者对于一些因违反诸如Subjacency或ECP而成为不合语法的英语wh-问句的理解,试图了解以下问题:

(1)不合语法的句子能否在语言使用者的内在思维语中显现意义?

(2)句意的显现程度与句子不合语法程度是否具有相关性?

2.2 实验被试

此次实验的研究对象为40名英国人,年龄范围为20~70岁,均以英语为母语,长期居住在英国,且无英语的表达及理解问题。被试参与本次实验的平均总用时是8分27秒,其中,各年龄组人数和平均年龄见表1。

表1 :实验被试信息

2.3 实验材料与方法

实验设计了13句英语的问句作为实验内容,测试句的设计参考了Huang(1982b),Ross(1967:125-240)和Haegeman(1994:398,644),且做了适当修改。实验材料包含11个不合语法的测试句和2个控制句。

测试句包含两种类型:10句英语中不合语法但在汉语中合语法的wh-问句(以下称作I类测试句)和1句在英语和汉语中均不合语法的问句(以下称作II类测试句)。I类测试句均是违反ECP或者Subjacency的句子。根据违反限制条件的类别和数量,分为三类:(1)违反ECP;(2)违反Subjacency;(3)同时违反ECP和Subjacency。测试句的举例如下:

[11]I类测试句

a.*Who do you think that will invite you?(违反ECP)

b.*What are you talking to the guy who is selling?(违反Subjacency)

c.*With what do you like the painting which she drew?(违反ECP和Subjacency)

[12]II类测试句

a.*Do you like the book why John wrote?

b.*你喜欢约翰为什么写的书吗?

英语外化语中,[12a]这样的问句显然是不合乎语法的。汉语中,wh-词“why”通常被译作“为什么”,“为什么”这一表达在汉语中具有两种询问义:一种为询问原因,另一种为询问目的。当“为什么”表达为询问原因时,[12a]对应的汉语表达[12b]是不合乎语法的。

控制句的句子结构与测试句相似,但均为合乎语法的句子。设置控制句的目的之一是为了测试被试是否具备关于英语wh-问句的基础知识,同时,也为了避免被试仅根据刻板的思维倾向而做出选择。所有句子随机排列,排除了测试顺序对被试产生的干扰。控制句的举例如下:

[13]Which one do you prefer that he gave you?

你更喜欢他送你的哪一个?

本次实验采用“理解判断”方法调查以英语为母语的被试对英语中不合语法wh-问句的理解程度。由于内化语言知识具有抽象性,难以被直接观察到,语言研究者设计了许多元语言研究方法来了解人类的语言知识,语法判断便是其中之一(戴曼纯2000)。本次实验采取参考语法判断法的原理对实验方法稍作改进,被试被要求对每个英语句子的理解程度做出选择:A表示理解(roughly understood);B表示不确定(not sure)④;C表示不理解(failed to understand)。由于本研究探究的是隐性的内化语言知识,除了理解判断,还应从多方面对语言知识进行观察(Chomsky 1986:36)。因此,为了解被试的思维过程,被试还被要求写下自己对句子的释义,测试形式如[14]所示:

[14]Who do you think that will invite you?

Step1:can you understand the meaning:

A.roughly understood

B.not sure

C.fail to understand

Step2:please paraphrase

2.4 数据收集与整理

实验采取网上填写问卷的形式,被试被要求独立完成测试卷,每位被试的测试结果和测试时间均被自动记录下来。实验数据使用SPSS软件进行统计。

此次实验共有52名被试参与,但其中有10人未能完成全部的测试题,通过对剩下42名被试的控制句测试结果的分析发现,有2名未能理解控制句,因此他们的数据在后续进一步分析中被剔除以确保实验结果的有效性。剩下40名被试对控制句理解的结果呈现于表2中(表中N=被试数,下同):

通过表2可以看出被试能够理解控制句,并全部给出了正确的句义解读,这表明剩下40名被试均较好掌握了英语wh-问句的语法知识,他们的测试结果具有较高的信度。

表2 :被试的控制句理解程度

3.结果分析

3.1 英语使用者对Ⅰ类测试句的理解

3.1.1 英语使用者Ⅰ类测试句理解程度

I类测试句是英语中不合语法但汉语中合语法的wh-问句。本研究将被试对每类句子的理解程度进行了描述性统计,并采用非参数卡方检验对不同理解度(即A、B、C三个选项)的百分比进行了比较,统计结果见表3。

从表3中可以看出:相比于控制句(见表2),英语使用者对于测试句表示“A理解”的比例明显减少,说明被试能够敏感察觉到测试句的不合语法性。非参数卡方检验的结果表明:对前两类,即只违反ECP和只违反Subjacency的测试句,被试选择A的比例显著多于B和C选项(分别为c2(2,n=40)=16.900,p=0.000;c2(2,n=40)=30.650,p=0.000),这表明被试认为能够理解只违反了一种限制条件的不合法的wh-问句。但对于第三类测试句,即同时违反ECP和Subjacency的wh-问句,A、B、C三种理解程度之间并未呈现显著性差异(c2(2,n=40)=3.800,p=0.150),这是否意味着被试认为无法理解违反了两种句法限制条件的句子呢?关于这一点,我们将在3.1.2小节中做进一步分析和讨论。

表3 :被试I类测试句理解程度

同时,这三小类测试句句意理解程度的不同似乎意味着:被试对句意的理解程度与测试句违反条件的类型和数量存在一定关联。为进一步探究这种关联是否具有统计学意义,本研究继而运用交叉表卡方检验(Pearson’s chi-squared test)和克鲁斯卡尔-沃利斯(Kruskal-Wallistest,以下简称K-W检验)对数据进一步分析,以探究句意理解程度与句子不合语法程度(即违反句法制约条件的类型和数量)两者间的关联关系。

从表4可以看出,测试句的句意理解程度与句子不合语法程度在统计学上具有相关性(c2(4,n=40)=26.131,p=0.000),说明测试句的类型的确影响了被试对句子的理解程度。为了更加直观地进行比较,研究者又将A、B、C这三种理解程度转换成量化的分数:3分表示“A理解”;2分表示“B不确定”;1分表示“C不理解”,并采用K-W检验对三种I类测试句的平均分进行了比较。

表4 :句意理解度与句子不合语法程度的相关性

K-W检验的结果显示:三种测试句的平均分之间具有显著性差异(卡方=27.882,p=0.000),事后成对比较显示:违反ECP测试句和违反Subjacency测试句的均分之间无显著性差异(p=0.136),但这两类测试句分别与同时违反ECP和Subjacency测试句的均分呈显著性差异(ECP-ECP&Subjacency:p=0.000;Subjacency-ECP&Subjacency:p=0.004),这表明英语使用者对句意的理解度与句子不合法程度具有一定相关性,具体体现在:违反一种句法限制条件的句子比违反多种句法限制条件的句子更容易解读。若从句法操作的角度来看,这一结果同样遵循普遍语法规律,句子违反的限制条件越多,解读语义的运算加工过程则越复杂。另外,这也说明,外化语由内化语派生而来,外化语一定程度上影响内在思维,两者关系密切。

从之前的讨论分析可以看出,英语使用者能够理解违反一种限制条件的不合语法的测试句,而对于同时违反ECP和Subjacency这两种限制条件的测试句,A、B、C这三个理解程度的被试人数占比并未呈现显著性差异,为了进一步探究被试能否理解第三类测试句,下一小节将对被试对测试句的释义进行分析。

表5 :三类测试句理解难易度对比

3.1.2 英语使用者I类测试句的释义

从上一节的实验结果可以看出,英语使用者认为能够理解这些不合语法的测试句,但英语使用者的理解是否与汉语使用者相同呢?为能进一步探讨这一问题,本研究将被试对测试句的释义进行了逐一分类,并统计了每一句中,将测试句解读成对应的合语法的汉语表达义的人数,结果见表6。

从表6可以很明显看到,对于仅违反一种限制条件的测试句,超过半数的被试能够解读出测试句对应的合语法汉语表达义,但对于同时违反两类限制条件的测试句而言,人数则大幅减少。我们认为,为理解这些因违反一种甚至多种句法限制条件而不合乎语法的句子,被试需要承担更为复杂的加工过程,同时也必须借助更丰富的词句才能表达其对句意的理解(Chomsky 2016:23)。由于实验条件有限,被试没有足够长的时间进行思考,因此难以在有限时间内,通过有限的文字将句子的释义表达充分。但值得注意的是,对于同时违反ECP和Subjacency这样不合语法程度较高的测试句,尽管解读出汉语表达义的人数不多,我们仍能观察到有能解读出汉语表达义的被试存在,这说明无论英语wh-问句不合语法的程度有多高,只要其对应的汉语表达是合乎语法的,这些测试句仍能在英语使用者的内在思维中显现意义。

表6 :I类测试句释义为对应汉语表达义的人数

以上对I类测试句的实验结果分析表明:第一,英语使用者能够理解这些在汉语中合乎语法、但英语外化语中不合乎语法的wh-问句,并获取和汉语使用者相同的解读,换而言之,这些不合语法的wh-问句能够在英语使用者的内在思维中显现意义,且显现和汉语相同的意义。第二,句意的显现程度与所违反限制条件的类型具有相关性,被试的理解程度受到句子不合语法程度的影响,句子违反的句法限制条件越多,被试解读句意的困难越大。

3.2 英语使用者对II类测试句的理解

除了考察英语使用者对于汉语中合乎语法、英语中不合语法的wh-问句的理解(即,I类测试句)之外,本研究还设计了英汉中均不合语法的问句(即,II类测试句)。被试对II类测试句的理解判断结果见表7:

表7中的统计数据显示A、B、C三种理解程度间具有显著性差异(c2(2,n=40)=44.450,p=0.000)。选择“A理解”II类测试句的比例远高于“C不理解”,这似乎表明英语使用者也能理解英汉中均不合法的句子。但是,通过对被试II类测试句的释义进行分析后,我们发现,结果并非如此。被试对II类测试句的释义分为两种:第一种释义是直接省去“why”,将测试句解读为“Do you like the book that John wrote”,给出这种解读的人数占84.6%;剩下15.4%的被试给出的释义则是“Why do you like the book John wrote”,此时“why”所修饰的谓语是“you like”这一动作。由此可以看出,没有一位被试将“why”理解为询问原因,修饰“John wrote”这一动作,而这一解读在汉语使用者的思维解读中同样不存在。这表明,英语和汉语外化语中均不存在的结构极有可能在内化思维中同样无法存在。

表7 :被试II类测试句理解程度

4.讨论

本研究有以下发现:(1)对在英语中不合语法、而与其对应的汉语中符合语法的wh-问句,所有被试均能在不同程度上感觉出相应的意义。这经验性地证明了Chomsky关于“想问的wh-问句”有别于“问出wh-问句”间的区别可信性,进而为他的关于内在思维语和外化交际语之间的重要理论建树提供了实例证明。(2)对被试来说,从违反两个wh移动限制条件的不合语法的问句解读出意义的难度比从违反一个wh移动限制条件的句子中理解出意义的难度更大。这一方面说明,显性wh-移动条件的作用在于阻止已有内化语言wh-问句在疑问词异位(wh-ex-situ)语言中的外化,同时说明违反句法限制条件数量的多少会影响理解内在思维语wh-问句蕴含意义的难度。(3)受试努力理解11个不合语法问句所花的时间较长。这补充说明,从外化交际语不合语法wh-问句中理解出潜在于内在思维语中的内容,是一个句法逆加工的过程,所耗费时间和努力要比瞬时加工理解合乎语法的问句要多。(4)对于在英语和汉语中均不合语法的问句,英语使用者理解不出对应的意义。这说明,如果一个逻辑式无法从英、汉外化交际语中不合语法的wh-问句推导出来,则它就不是内在思维语的内容。就是说,无论英语使用者还是汉语使用者都不可能“想问”这种wh-问句。如果在人类所有语言中都是这样,那么,这种表现便可为“什么是思维语wh-问句”这一问题提供前期结论,为揭示内在思维语的神秘面纱提供可行的线索。

综上所述,尽管英语、汉语的外化语受到句法制约条件的限制呈现出显著差异,并不意味着英语使用者和汉语使用者无法共享同一思维内容。某些汉语句子结构在英语交际活动中不会出现,并不说明这些结构无法在英语使用者脑中产生在汉语使用者思维中那样的意义。内化语言中的这种意义补偿了因英语交际语限制产生的逻辑式缺失。问题是,这种内化语对逻辑式补偿的作用是如何实现的呢?

GB中的移动-语迹的句法操作,在“最简方案”中Chomsky取而代之的是“拷贝说”(The Copy Theory),这是“最简方案”中的一个重要支柱理论。根据“拷贝说”,“语迹(trace)”被看作是移动成分的拷贝,语链(chains)包含某一成分的一系列拷贝,在音-义界面上,这一语链中仅有一个位置上的拷贝能被优先,即语音层和逻辑层仅可选择一个位置上的拷贝进行优先。那么,隐性移动(covert movement)理论则要解释为语音层面和逻辑层面对拷贝优先选择上的不匹配(Bobaljik 2002)。基于此,对传统外化语研究中所谓的“显性移动”和“隐性移动”的区分则可通过观察PF和LF在拷贝的优先选择上来进行。“拷贝说”的提出,进一步简化了算法操作,体现了万物遵守的“经济原则”(Principle of Economy)。具体说来,Bobaljik(2002)总结出四类拷贝操作方式,在这四类方式中,“拷贝1”均在成分上统治“拷贝2”。

(注:PF表语音层面,LF表逻辑层面)

如果逻辑层和语音层均优先高处的拷贝,则得到[15a],用于意义解读的拷贝也发音;逻辑层优先选择高处拷贝,语音层优先低处的拷贝,得到[15b];若语音层优先选择高处拷贝,逻辑层优先低处的拷贝,得到[15c];当逻辑层和语音层同时优先低处的拷贝时,那么会产生像[15d]这样的操作方式。

对内化语结构的分析或许可以参考Bobaljik(2002)的处理方式,例如,对[16]这样的汉英wh-问句结构,两句的内化语可以分别表达为[17]和[18]:

[16]a.你觉得谁会来(呢)?

b.*Whoido you think that tiwill come?[17]谁你觉得谁会来(呢)?

[18]Who do you think that who will come?

可以假设在内化语结构中,汉语和英语这两句wh-问句中的疑问词在内化语结构中同时出现在句首和句中。在[17]和[18]中,位于句中的特殊疑问词承载论元角色(θ-role),位于句首的疑问词成分统治低处的句中疑问词,为解决语义域(scope)和约束(binding)问题,这种内化语的表达式首先进入语义界面,进行意义解读。但由于语音冗余或经济性原则的制约,语音界面往往会对句法运算结果进行删减,两个疑问词中必须删除一个,汉语中有句末语气词(显性或隐性),如“呢”(Cheng 1991:113),可以帮助标记疑问句,因而不需要删除原位置的疑问词,句中的疑问词“谁”既在语音层发音,同时也用于逻辑层面的意义解读;英语中无类似标记,因此需要保留句首的特殊疑问词,从而删除句中位于原位置的特殊疑问词,但句中的“who”在内化语中用于意义解读,如[19]、[20]所示。

[19]谁你觉得谁会来(呢)?

如此一来,无论对于汉语使用者,还是英语使用者而言,在他们内化的思维语中,[16]这样的句子呈现的都是相同的意义,缺失的逻辑式得到了补偿。

5.结语

本文通过一项“思维实验”,考察了英语使用者对不合语法的英语wh-问句的理解,发现英语使用者能够从这些不合语法的wh-问句中解读出意义,说明这些因违反句法限制条件而无法外化的wh-问句能够在英语使用者的内在思维中显现意义,且意义显现的程度与所违反句法限制条件的类型具有相关性。

此次研究是一次从实证角度探究内在思维语的初步尝试,由本次实验的发现发散开来,未来研究可考虑以下问题:一种语句只要在一种交际语中成立,无论在其他交际语中是否成立,是否都意味着它是人类共有思维语中的部分,是否其仅在一种语言中符合语法就可将其推断为人类共享的内在思维语?如果某种语句在任何交际语中都出现不了,那它是否就不会是人类思维的成分?本研究的局限之处在于,本实验仅触及了英汉两种语言的研究,且涉及的句法结构有限,究竟以上的设想是否能推广至其他语言和句法结构,值得更多深入的探讨。同时,由于内化思维过程难以直观呈现,本研究可为内化语的实证脑成像神经研究提供操作方法上的借鉴。

以往基于外化交际语推导出来的意义结构LF容易误导我们这样认为:GB模型中的LF即是人类共有的内在思维语或I-语言。但我们的佐证实验以及Chomsky关于某些英语交际语中不合语法的wh-问句可以是思维语的观察,为今后的语言研究开启了一个崭新的思路,研究人类语言不能只局限于具体的外化交际语,而有必要把外化交际语同内在思维语区别并联系起来进行研究。

注释:

①文中出现的“内化语言”和“内化语“为同一概念。

②文中未注明来源的例句均为内省语料。

③文中出现的“外化语言”和“外化语”也为同一概念。

④由于在前测实验中,有些被试能够给出和汉语表达相同的释义,却选择了“不理解”这个选项。为了避免这一结果,同时也为了观察被试对不同测试句的理解程度,在正式实验中,我们增加了“不确定”这一中间选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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