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东明
侯爷是三胜戏班的净角儿,没有演过头牌,演二牌,也难怪,在梨园行,打金少山前,挑头牌的非旦既生,金少山因和梅兰芳合演《霸王别姬》出了名,挑班演戏后,净行才开始挂头牌。
侯爷在三胜戏班,在松州城,虽然没挂过头牌,但是红,红得直蹿火,侯爷就是一出戏,《连环套》打了响吆,侯爷在戏里演窦尔敦,演得活灵活现。这么说吧,在松州城的戏迷里,不痴迷侯爷《连环套》的人,没有。侯爷如果连演三天《连环套》,松州城的戏迷就连看三天,连演七天《连环套》,松州城的戏迷就连看七天,从不腻烦。
热河有一个坤伶,叫章小霞,青衣花旦都唱,人长得俊,扮相漂亮,嗓子脆、甜,梨园行话,祖师爷给饭吃。
章小霞在热河也很红,三胜戏班的班主就约章小霞来松州三胜戏班唱几天戏。
头一天晚上,章小霞的大轴戏是《贵妃醉酒》,压轴戏是侯爷的《连环套》,戏园子里坐得满坑满谷,一连三天,都是坐满堂了,章小霞很高兴,说,松州城的戏迷就是懂戏。
第四天头上,章小霞一看连着三天,戏票卖得这样好,就找班主,要涨戏份子钱。
班主找来管事儿的,把章小霞要涨份子钱的事情和管事儿的说了,然后问,你说咋办吧?
那还不好办,羊毛出在羊身上,戏票涨价呗,一张加三毛钱。管事儿的说。
你还没明白我的意思。班主说。
哦,那你是什么意思?管事儿的问。
你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啊,你说,给章小霞涨份子钱,行,可是侯爷呢?给他涨不涨啊?
噢,对,对,我咋把这碴儿给忘了呢?管事儿的挠挠头,又说,三七开,章小霞七,侯爷三,行吗?
好吧,先看看再说。
松州城的戏迷只要能看上好戏就行,毫不在乎那几毛钱,当晚戏票涨价了,也卖了个满坑满谷。
散戏后,管事儿的把侯爷叫住,要给他份子钱,侯爷一看,钱数比过去多了,就问管事儿的是怎么回事儿,管事儿的就把涨份子钱的事儿对侯爷说了。
侯爷一听,把头摇得像拨浪鼓,连连说,不行,不行,我侯爷没那个规程。
两个人正在撕吧着,章小霞气呼呼地走过来,冲着管事儿的说,怎么着,用主角号召加的票价钱,给配角提份子钱,这算怎么回事儿?
章老板,这侯爷也不是唱压轴戏了吗?提点份子钱,也是合情合理的。管事儿的说。
那也得看是谁的号召力啊,是我,是我章小霞!
管事儿的愣了一下,赶忙赔着笑脸说,再说,您看见了,侯爺也没收钱啊。
他也得配,还有这压轴戏,别总是《连环套》,三胜戏班没别人了吗?
好,好。管事儿的答应着。
第二天晚上,压轴戏撤了《连环套》,换成了《打渔杀家》。大轴戏是章小霞的《杏元和番》,这是一出唱功繁重的旦角儿戏,也是章小霞的拿手戏,就是这出戏,章小霞在热河演,热河的戏迷们也是百看不厌,一票难求。
章小霞提前就到了后台,化妆,贴水鬓,踌躇满志地等着开戏。
大幕拉开,章小霞往台下一望,怎么啦,今天晚上台下咋没有坐满堂啊?
一个晚上,章小霞心里头堵得慌,散戏后,她坐在化妆台前,愣着神儿,管事儿的走到她跟前,说,章老板,该回了。
这个时候,章小霞才醒过神来,瞅着管事儿问,您说,我的戏不好吗?
这是哪儿的话呢,您的戏当然是很好了。
为啥今儿晚上没有坐满堂呢?
管事儿的听了她的问话,没有言语。章小霞紧接着又问,这几天的戏票卖得都不错啊?
管事儿的又寻思了一会儿,说,章老板,不是您的玩意儿不好,是松州城的戏迷不太认,演几天就好了,前几天戏票卖得好,因为压轴戏是侯爷的《连环套》给垫着呢。
啊?章小霞这才醒过腔来,马上又皱起了眉头,戏约还有三天才到期呢,剩下来三天的戏,怎么唱,章小霞犯难了,拿个回头,再请侯爷唱压轴戏,不能,那就栽在松州城了,不拿回头,可戏咋唱呢?
这时,管事儿的看出了章小霞的心事儿,说,章老板明天改改戏码吧。
咋改?
改《霸王别姬》,怎么样?
嗯,行,可……
谁来霸王?有现成的。
一听管事儿的这话,章小霞笑了,是会意的笑。
第二天早上,管事儿的找来了侯爷,告诉他,今儿晚上大轴戏是章小霞的《霸王别姬》,还说让侯爷唱霸王。
侯爷略微愣愣神,说,行。侯爷说得很脆生。
那天晚上的戏好坏,不用我说,谁都能猜到。刹戏后,侯爷往家走,有人在半路上拦住他,是章小霞,侯爷一看是章小霞,忙问,您有事吗?
章小霞把一个布袋子递给侯爷,说,这是上次的份子钱,是您的那份。
侯爷把章小霞递过来的布袋子推了回去,说,章老板,您多虑了,我就是个二牌,二牌,是捧角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