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 兰 张惊涛
诞生于20世纪90年代的学习科学,旨在运用跨学科的方法研究教与学的规律,在揭示产生最有效学习的那些认知和社会过程的特征同时,利用这些知识重新设计我们的学校和其他非正式的学习场所的学习环境,以使人们可以更加有效地学习[1]。
经过近30余年的研究与发展,学习科学正在颠覆性地改变以欧美为代表的主要发达国家的传统课堂[2]。这些颠覆性的改变不仅体现在学习标准的调整、教学设计原则的创新、现代科学技术在学习中的应用等方面,还体现在对学习空间的重构。比如,美国北卡罗莱纳州立大学的“SCALE-UP”项目、麻省理工学院开展的“技术支持的主动学习”(Technology Enabled Active Learning)项目、澳大利亚教学委员会(ALTO)发起的“改造大学学习空间”项目等[3]。
学习空间是设计用于支持、促进、激发或增强学习和教学的场所。包括正式与非正式、物理空间和虚拟空间[4]。“那些基于学习科学的学校和教师能给学生带来更有效的学习。”[5]这句话可以转换为,“那些基于学习科学的学习空间能给学生带来更有效的学习”。
在社会发展逐渐进入人工智能时代的今天,人才培养的标准已由“知识型”逐步向那些不能轻易被机器取代的“创新型”思维能力转变[6]。知识经济、智能社会以及学习科学以及信息技术的发展共同推动了学习空间研究与实践的发展。人类的学习正在逐渐从知识目标转变为综合技能或核心技能的掌握,与之相应,以教师为中心转变为学习者为中心,已从理念正在演变为切实的实践,只有在游泳中才能学会游泳,亦只有在协作学习中才能体验到协作,从而掌握协作的能力。如此,为知识传授提供条件的传统的教室被方便于学习者自主开展多种形式学习的新型学习空间替代也是大势所趋。
在当前我国教育高质量发展的背景下,以开放教育大学为代表的成人高等学历继续教育若想真正成为构建服务全民终身学习体系的重要支撑[7],必须尽快完成“四个转向”,即由以量谋大转向以质图强;由学历补偿转向知识补充;由文凭提升转向技能发展;由重视线上转向线上线下融合发展[8]。“四个转向”是知识经济、智能社会向成人教育提出的新要求,完成“四个转向”的核心是切实践行以成人学习者为中心。如果说“四个转向”是成人学历教育软件升级的话,那么基于学习科学的成人学习空间重构便是硬件的配置升级。通过重构学习空间,激发、引导、加速“四个转向”,为开放大学转型发展创造有力条件。
美国国家研究理事会将学习科学的研究成果归纳为“人类学习的7条原则”:“1.当知识与某领域内的主要概念和原则相关并围绕它们组织的时候,能促进理解性学习;2.学习者的先前知识是有效学习的起点;3.元认知学习(自我监控)对获得熟练技能是很重要的;4.承认学习者之间的差异对有效教学和学习很重要;5.学习者对自己学习能力的信念会影响学习成功;6.人们学习时所进行的实践或活动会影响他们所学的内容;7.社会支持的互动会强化一个人理解性学习的能力。”[9]依照学习科学基本规律,在重构学习空间时可以从四个视角去分析判断其是否为学习者的学习提供了相应的条件和支持。
第一,要看是否从学习者的角度安排和设计学习空间。以学习者为中心的环境,其特征是给予每个学习者独有的知识、技能、态度、信仰等足够的尊重和关注,这样的尊重与关注是实施有效教学的前提和保障。为此,学习空间的设计与安排应尽可能从学习者的角度提供个性化的支持与服务。以学习者为中心的学习空间相较于以教师的教为主导的教学空间,关键在于实现从学习者被动地学到主动地习、从学生自己单打独斗的学习到团队协作式学习的两个转变。英国联合信息系统委员会发布的《为有效学习设计空间,21世纪学习空间设计指南》指出,一个理想的学习空间应具有激发学习者的学习兴趣,并促进其参与学习活动,不但可以用于团队讨论及正式会议,也能满足个性化或包容性的需求,并且能够根据使用需求灵活变通[10]。
以学习者为中心重构的学习空间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一是支持更灵活的学习。在学习时间、学习内容和学习方式等方面让学习者掌握更多的主动权。二是更多协作性、交互性的学习。学习者不仅能够实时地与他人进行研讨交流,而且能够对自己所学的知识和技能进行测试,得到及时反馈。三是支持更具针对性的学习。让具有不同知识背景、兴趣爱好、能力特长和学习需求的学习者进行有针对性的知识建构。四是支持更具开放性的学习。装备了现代信息技术设备的学习空间把原有狭小的学习空间转化成开放性的社会空间,学习者可以共享全球信息[11]。
第二,学习空间是否成为帮助学习者实现对知识理解与迁移的“百宝箱”。促使知识理解与迁移的学习空间旨在帮助学习者完成将新知识与已有知识建立起联系,又能够将已学的知识应用到新的情景中,即我们常说的迁移。学习空间在这一过程中应发挥“百宝箱”的作用——为理解与迁移的顺利实现提供必要的工具与材料。在“百宝箱”的诸多工具和材料中为实现“知识的可视化”以及为学习者“动手做”提供条件是学习空间应具备的重要功能。
梅耶的信息加工“双通道”(言语通道和视觉通道)学习理论表明,使用文本和图片比单独用文本学习的效果更佳[12]。所以“知识的可视化”,即通过呈现场景、可视化图表或动图等方法来帮助学习者建构、记忆知识。研究和实践表明,大多数知识都可以通过可视化的方式进行表征。可视化后的知识可以使信息的传递更有效,在促进人对知识理解的同时降低认知负荷,从而提升学习的效果[13]。支持“知识可视化”的学习空间一般均需配备环绕四周的交互式显示屏幕、无线投影、小组展示屏幕、笔记本电脑、平板电脑等设备。
多元智能理论提出者、著名教育学家加德纳认为,“动手做”,即学习者通过积极参加诸如制作物品、操作材料、进行实验等方法,可以促进对学习内容的理解[14]。开展理工类专业教学的学习空间一般将课程相关的实验设备都放置四周壁柜中,或开辟专门的区域作为“工具间”,配备基本工具和材料,这样设计的学习空间就具备了支持一般教学和实验室的功能。在支持真实情景下的“动手做”以外,亦可通过虚拟设备,在仿真操作和实验中增强学习体验,从而提高学习效果与效率。
第三,学习空间是否具备为学习者的表现提供及时、持续反馈的功能。及时而持续的反馈对学习目标的实现起着奠基性的作用。评价除了给学习者提供回溯和反思的机会以外,其评价内容必须与学习者的学习目标相一致。新型学习空间提供的技术装备能够使教师更容易对学习者的思维给予反馈,同时也让学习者更容易修改他们的学习成果和学会评价自己的学习,从而提高学习者的元认知能力。例如安装了可智能化记录学习者学习全过程并能有效进行学习行为数据分析的学习空间,能够支持教师开展“伴随式评价”,即首先将学习者在课堂学习行为进行全程记录对数据给予及时处理与分析,然后将评价结果转换成有效的教学信息,再反馈到教学过程中,用于指导教与学的不断调整与完善。研究实验表明,“伴随式评价”能够有效帮助教师及时诊断学生的进步情况,并在一定程度上可以促进学习者参与学习活动的积极性[15]。
整合了云服务、教学资源、互动软件、移动学习终端等的智能学习空间,不但可以为教师对学习者开展及时、针对性的评价创造了条件,同时亦可为学习者推送个性化的学习任务、课程资源和有针对性的学习活动,并能提供即时可视化诊断性学习反馈[16],从而有力支撑了学习者在制订计划、查找资源、开展活动、监控和反思评价等方面的自主学习能力的培养。
第四,学习空间的设计与装备是否能够方便、促进学习共同体的形成与发展。学习共同体的形成——班级、学校、家庭、社区,甚至远在世界各地的学习者、教师和其他有兴趣的参与者,可以遵照大致相同的高效学习准则,互动、互助、互学,在获得及时反馈的同时,可以很好地激发学习者的学习动机。学习空间的设计应方便、促进学习共同体的形成与发展,增进生生、师生的交流、合作与互动。学习空间支持学习共同体的形成与发展主要体现在为协作学习创造有利条件。首先,将教师的工作台转移到教室的中间,在便于指导各学习小组开展协作学习的同时亦喻示着教师从课堂的掌握者、知识的传授者转变为学生学习的引导者、支持者与辅助者[17];其次,将“秧田式”的桌椅摆放转换成有利于小组面对面沟通交流的可拆解式圆形课桌;再次,在保证授课过程的团队学习活动以外,还可配备能满足有共同兴趣爱好的学习者进行社会性交往的诸如乐器、体育活动器械等。
在各种知识通过互联网可以轻易获得的今天,再将学校视为传授知识的地方已不再适用。成人学习空间同样也不再是教师为一群成年人传授知识而服务。传统的教室是工业化批量培养学生的产物,它的假定是每个坐在教室里的学生是相同的,事实上,学生尤其是成人,虽然看似是一个班的学生,但他们在年龄和职业背景方面都有较大的差异。传统的教室已成为实现以学习者为中心的个性化以及合作学习的障碍。从另一个角度讲,学习空间本身的设计理念和结构若已蕴含了支持个性化和合作学习的功能,其本身会促使新的教学行为发生。
从对学习空间称谓的不同表述亦可看出对其促进教学改革的期待,以美国为例,学习空间又常被称为“主动学习空间”“协作学习空间”或“以学生为中心的学习空间”“主动学习教室”“交互式多媒体教室”等,可以看出这些对学习空间重构的尝试旨在通过对学习空间的重新设计与改造为教与学提供更灵活和参与性的学习环境,从而能够支持、引领以促进学习的交互与合作、促进概念的理解、激发学习动机为目标的教学模式创新。
因此,“开放”“灵活”成为新建、改建或扩建学习空间的基础性要求。2016年8月,芬兰在实施新的教学改革的同时即制定了改扩建全国4800多间校园的计划——变传统的学校布局模式为开放式的学习空间。无独有偶,在基础教育领域质量同样名列前茅的新西兰,从2015年开始,致力于突出灵活性为特征的学习空间建设,并于2017年3月发布了题为《灵活性学习空间:教学设施如何促进创新学习》的报告。它“强调了灵活性学习空间对于提高学习效果的重要性,建议各类中小学校在教学实践中结合学科教学的不同需要,并考虑学生的学习特质,合理设计各类学习空间”[18]。“灵活性学习空间”主要有四个特征:(1)全覆盖性。在校园的非正式学习空间,比如走廊、餐厅、楼层大厅,提供必要的设施,满足学生非正式学习的需要。例如,纽约州立大学布法罗分校在校园规划中提出了“学习走廊”的概念,通过恰当的设计让教室外侧的走廊成为师生讨论学习的地方。(2)联通性。物理空间装备必要软硬件设施,能够联通校园内外的真实或虚拟世界。(3)能够促进、激发学习者学习的主动性。(4)满足学习者个性化的学习需求。
具体而言,遵循“开放”“灵活”重构成人学习空间可以尝试从以下两方面着手。一是从家具的选配上,应选择可自由灵活摆放、变动的课桌椅,以供师生进行小班教学、项目协作、小组研讨使用。二是在不影响建筑承重安全的前提下拆除原有空间的固定隔墙,代之以可以拆卸移动的墙体,方便师生依照不同课程内容特点和学习者个性化的学习需求,分割成可实现具有不同功能的学习空间,比如篝火式——便于班级讲授学习;水吧式——适于小组讨论;洞穴式——适宜个人自习;工作室——支持学以致用的项目式学习[19]。
“由重视线上转向线上线下融合发展”不仅是开放大学为自身转型发展提出的基于成人学习规律的要求。同时,教育部在《教育部关于推进新时代普通高等学校学历继续教育改革的实施意见》(教职成厅〔2022〕2号)中明确:“主办高校……加强对线上教学和线下面授的全过程管理,……结合实际开展线上教学与面授教学、自主学习与协作学习等相结合的混合式教学……合理确定线上线下学时比例,线下面授教学(含实践教学环节)原则上不少于人才培养方案规定总学时的20%。鼓励通过参与式、讨论式、案例式、项目式教学等提高学生学习积极性和参与度,注重学习体验。”线上线下混合式学习已成为成人学习的“标配”模式。
成人的混合式学习除了依托网络课程开展线上自主学习、参加主办高校组织的线下面授以外还有一种情况,就是为那些因为各种原因不能参加线下学习活动的学习者提供远程直播式交互学习。这便要求重构的成人学习空间在技术装备方面应支持实时性混合式学习。
福建开放大学的“智慧学习空间”项目在这方面进行了探索与实践。该项目综合了5G、人工智能、大数据、物联网等技术实现了跨校区、多场景的异地教学课堂的同步互动,而且可以将学习者熟悉的生活和工作场景诸如工厂、车间、农场、社区、老年活动中心的实时情况传输到课堂,初步实现了虚实融合、线上线下联通[20]。再比如,华南师范大学的“砺儒·新师范创新学习空间”项目,实现了支持跨校区课程直播、课程录播、多教室教学互动等功能。
学习空间除了能够支持线上与线下的混合式教学外,还应支持理论和实践的混合式教学,即“应知”与“应会”的无缝衔接。在全面建成小康社会、开启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新征程的新发展阶段,我国的经济发展正逐步转变为内需、服务和创新驱动,新的经济模式对人的技能提出了全新的挑战,终身教育的边界已被拓展为“所有人”“所有内容”和“所有地方”,开放大学系统办学的特点在“所有地方”面对“所有人”时还是具有优势和潜力的,但在面对“所有内容”时便显得捉襟见肘、力不从心,因为开放大学以往的内容供给是偏向知识类即以“应知”为主,而新的经济发展模式要求的终身教育应该广泛覆盖各种技能,教学方式也要从传统的线上或线下的讲授,扩大到案例分析、实习实训和项目实践,即从“应知”拓展到“应会”。面对终身教育的新要求,作为将“构建服务全民终身学习的教育体系”为核心目标的开放大学来讲,只有融合高等职业教育,才有能力和底气完成国家赋予的责任与使命。这同时也是贯彻党的教育方针,扎实推进技能型社会建设,更好地服务和支撑高质量发展的需要。因此,成人学习空间的重构应借鉴目前职业院校“理论学习+实习实训”二合一式的学习空间新范式,以实现学后即练或边学边练,从而真正达成应用型、职业型的人才培养目标。
“会休息的人才会工作。”这不仅是格言,也是我们日常的经验。同样,会休息,才有更好的学习。研究表明,学习发生的生物学基础在于大脑神经元和神经突触产生较为持久的结构变化,而“这些变化大多数需要时间……就像混凝土需要时间来凝固,大脑中作为长时记忆基础的神经和突触的变化也需要时间来充分形成”[21]。一些优秀学习者的经验总结也佐证了这一点,著有《学习之道》一书的芭芭拉·奥克利在其总结的“10个好的学习法则”中有两个法则与让大脑适当休息有关:其一是“间隔开重复动作”——“无论学哪门课,不要安排得太集中,要像运动员一样每天安排些练习量。你的大脑就像一块肌肉,它一次只能处理某学科上一定的练习量”。其二是“注意休息”——“这就是为什么每天学一点,比集中在一天学会好得多”[22]。从另一个角度讲,适当的休息可以提高或保证大脑细胞工作的效率,神经细胞只有处于抑制状态——休息时,才能消化血液中的养分,使失去的物质得到补偿,从而保证进一步学习的效率。如上所述,好的学习空间应该为“不学习”——适当、积极的休息提供条件。
由于英国的中小学普遍实施“走班制”,为使学生在课间时能得到很好的休息,学校大多有专门的学生休息室,“室内有咖啡、微波炉、茶水、软式沙发……年级越高,休息室越大,我看毕业班的休息室比教师的休息室还要舒适”[23]。
在我国,一些“新型学习空间”的实验项目也开始注意为学生的“课间”或“学间”提供较好的休息条件。比如上海市市西中学的“思维广场”,将属于正式学习空间的研讨室和属于非正式学习空间的学生休闲交流区做了有机整合——“构建了6个大大小小的讨论室和由各种不同色彩、不同形状、不同功能的座椅、沙发、茶几、圆台自由移动、随意组合形成的休憩、阅读、学习讨论的自由空间”[24]。青岛立新小学被命名为“1号教室”的学生阅览室,“在充分考虑儿童阅读意愿与习惯的基础上,选购了颜色鲜艳、图案有趣的大地毯,便于搬移的异型凳,固定的沙发椅和懒人沙发,尽可能满足不同孩子对阅读空间的需求,提供可舒展身心的阅读环境”[25]。
上述两个例子虽然说的是中小学,但成人学生同样需要。相对于青少年而言,对利用工余挤出时间来学习中心参加线下学习的成年人来讲,在课余时间能够稍事休息可能更重要。
总之,基于学习科学重构成人学习空间的根本目的在于通过空间重构支持多样化学习活动的实施,以激发学习者对活动的主动参与,培养终身学习素养,能够积极适应因环境变化而产生的新问题。成人学习空间的重构应从当前继续教育教学改革的实际需求和办学主体的实际条件出发,以“最近发展区”理念为指导,深度融合成人学习理论、现行成熟的教育技术、学习内容,避免脱离成人学习实践,追求技术最新、价格最贵、功能最全的所谓未来主义式的学习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