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 虔
在人均寿命延长和生育率水平下降的叠加效应下,我国老龄化步伐正在不断加速,人口老龄化已经成为新时代我国人口发展常态。根据国家统计局公布的全国人口数据显示,截至2021年底,我国60岁及以上人口数量为26736万人,占总人口比例为18.9%[1],据中国人口与发展研究中心预测,2025年60岁以上老年人口将达3.2亿,2048年或将突破5亿,这表明我国正以迅猛的态势迈向深度老龄化社会。庞大的老年群体使得我国劳动力供给格局发生变化,劳动力规模下降,劳动力资源将面临短缺困境。因此,激活老年人就业特别是低龄老年人,不仅可以消解数量型人口红利弱化的问题,也可以弥补结构性人力资源匮乏,无疑成为应对新时代老龄化“浪潮”的必然选择。
根据2018年中国劳动统计年鉴资料显示,我国老年人就业率为20%左右,另据OECD于2021年发布的数据显示,韩国的老年人口就业率为34.1%(位居第一位),日本老年就业率约为25.1%,可见我国老年人口就业率偏低,而其根源在于老年人力资源就业能力不足。我国“十四五”规划和二○三五远景目标明确提出要实施积极应对人口老龄化国家战略,充分开发老年人力资源,而践行国家老龄化战略目标的重要路径则是老年教育[2]。低龄老年人就业需要通过老年教育提升原有价值或赋能社会所需要的新价值,实现量的扩张和质的提高,这不仅是实现积极老龄化的重要因素和推进路向,也是新时代对老年教育提出的新要求。本文以60—69岁低龄老年人为研究对象,探讨新时代教育赋能低龄老年人就业问题,有助于深入挖掘低龄老年人力资源的巨大潜力,以期将我国巨大的低龄老年人口压力转化为创造社会价值的人力资源动力。
20世纪80年代初,随着国际终身教育理念的扩散影响,我国老年教育拉开了序幕。1982年,我国颁布了《关于建立老干部退休制度的决定》,同年中国老龄问题全国委员会成立。1983年,我国第一所老年大学——山东省红十字老年大学成立,标志着我国老年教育事业的兴起[3]。随后,我国老年大学如雨后春笋般创立起来。到1988年,全国老年大学发展到916所,在校学员13万余人。1984年,全国老龄工作会议提出老龄工作的“老有所养、老有所医、老有所为、老有所学、老有所乐”五个“老有”目标[4]。1988 年,中国老年大学协会成立,积极开展全国各地老年大学的交流合作,成为我国老年教育事业发展的一个重要里程碑[5]。这个时期的老年教育,服务对象主要以离退休老干部为主,休闲娱乐是这一阶段老年教育的特点。
20世纪90年代,我国老年教育进入开拓发展阶段。1994年,国家十部委联合制定了《中国老龄工作七年发展纲要(1994—2000年)》,纲要提出我国开展老年教育愿景目标。同年,国家人事部提出了开发第二次人才资源(老年人力资源)的战略构想,当时主要对象是指离退休人员中学有所长、愿意为社会做贡献的老年人才。1996年,《中华人民共和国老年人权益保障法》出台,这是一部以老年人为实施对象的专门法,明确规定了老年人有继续受教育的权利,标志着老年教育已经上升为国家意志,赋予了老年教育以“合法地位”,其中还专门设立了“老年社会参与”章节,鼓励老年人从事八大领域的活动[6]。1999年,全国老龄工作委员会成立,负责全国老龄事业规划发展。2000年,《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加强老龄工作的决定》中具体提出了老年教育主要为老年人提供物质生活所需要的知识和技能。这个时期老年教育的对象已经进一步扩大了,由早期的老干部为主扩展到全体老年人口,老年教育的性质已经由少数老年人的福祉转化为所有老年人的权利,政府对老年教育的顶层设计也越来越关注。
进入21世纪后,我国老年教育呈现蓬勃发展的态势,老年教育政策法规体系不断完善。2007年颁布的《国家教育事业“十一五”规划纲要》首次将老年教育纳入国家教育发展规划中,2010年颁布的《国家中长期教育改革和发展规划纲要(2010—2020年)》首次将老年教育纳入国家教育改革和发展规划中,提出要创新老年教育体制机制,探索老年教育新模式,丰富教学内容。2011年发布的《中国老龄事业发展“十二五”规划》,进一步把老有所为的范围扩大并具体化,明确提出开发老年人力资源。2016年出台的《老年教育发展规划(2016—2020 年)》是我国第一部老年教育规划[7]。这一系列政策文件已经将老年教育作为终身教育的重要组成部分并纳入国家终身教育体系中进行构筑,老年教育功能和目标定位不再局限于休闲娱乐和丰富精神生活,强调将老年教育视为促进老年人全面发展的重要途径,积极开发老年人力资源优势,支持和引导老年人发挥余热,老有所为,“赋权”和“增能”成为促进老年教育开拓发展的双重目标[8]。
人具有社会性,其心理发展需求是多元的,老年的发展需求也呈现多样化。教育赋能低龄老年人就业的过程,也是老年人自我价值重构和实现的过程,可以使低龄老年人重新审视自身发展需求,生命的质量因参与老年教育而迸发出活力,帮助老年人继续为社会发挥积极作用,创造物质财富,并在一定程度上增强低龄老年人的自信心和自豪感。老年教育虽然不直接创造经济效益,但从间接方面看,通过教育赋能低龄老年人就业,为老年人提供更为广阔的视野和更为开放的思想,让老人尤其是低龄老年人意识到老年人力资本的价值和参与劳动力市场的优势,能够帮助其更好地融入社会。通过老年教育参与社会学习和工作,才会在思想上摆脱那种60岁就意味衰老的陈旧思想。对于低龄高素质老年群体,例如科研院所退休的教授、研究员,医疗机构的退休医生、企业事业单位的退休工程师等,他们拥有多年的工作经验,是各个行业的资深人士,是助推经济社会发展的宝贵人力资本。同时,通过老年教育为低龄老年人提供技术技能培训,通过开展各种各样有计划、有策略、有针对性的职业教育,帮助老年人更新知识技能,掌握新的技术,为其再就业创造社会财富奠定知识技术基础,可以帮助老年人保持社会融入性,消除退出劳动市场的失落感和自我否定感,增强晚年的幸福指数,促进老年人身心健康,让老龄群体意识到自己的价值和生命意义,强化积极养老观念。
我国经济的快速增长得益于巨大的人口红利,然而,从我国现有国情来看,人口老龄化形势严峻,社会支出负担加重,劳动力匮乏现象凸显,财富积累速度放缓,第一次人口红利期行将终止。如果人口红利这一增长源终止,并且找不到新的补充予以替代,那么,这将成为影响我国经济可持续发展的重要肇因。在农业化社会和工业化初期,由于行业发展特点,劳动力市场对劳动者体力的要求较高;随着我国经济发展方式转变,对劳动者体力的要求逐渐降低,反而对劳动者的智力、经验、社交能力等的要求逐步提高。受益于生活水平的提高和医疗条件的改善,人类平均寿命周期得以延长,老年人身体机能不断提高,老年人的专业知识和技能水平会随着年龄的增长日益丰富,创造性劳动更加突出,尤其在某些学科领域中,智力的发挥将处于高峰时期,这为低龄老年人进入劳动力市场提供了基础条件。老年教育赋能老年群体时,可以通过关注老年群体的人口学特征,教授符合老龄群体身体特点和智力特点的知识技能,赋予老年人在就业市场的竞争优势,使一部分消费人口转化为生产人口,可以使老年人力资源的社会价值得以实现,个人生活得到改善,减轻国家和社会负担,减轻财政压力,积极推进人力资本依托型经济增长[9]。
受“安度晚年”观念束缚,低龄老年人作为价值创造者的角色被忽视,而作为资源依赖者的角色被夸大,很多人对老年人就业持否定态度,认同“老而无为论”“老而无用论”“老年抢饭碗论”等,认为人老了就应该退出劳动力市场,老年人就业会挤占中青年就业市场,使得目前严峻的就业市场雪上加霜。这种思想严重低估了老年人的学习能力。这些陈旧的观念和思想上的误区使得老年人在就业市场上处于边缘化状态。然而,人的生命质量是包括身体健康、心理健康、精神健康、社会功能以及主观判断与满意度在内的一个多重概念,老年人生命质量的高低,不仅包括生理层面的,也包括精神层面的,教育赋能低龄老年人就业有助于提高老年人就业能力,充分挖掘老年群体价值创造潜力,进一步适应新的环境,提高老年群体的身心健康和福利,促进代际关系和社会关系和谐发展,通过创造价值使自己的生命力持续旺盛和坚韧。
从量上看,我国老年人力资源非常丰富;但从质上看,老年人力资源整体质量不高,其中文化程度是影响人力资源质量的重要指标。根据七普数据显示,60岁及以上老年人口中,拥有高中及以上文化程度的占比为13.9%,老龄人口文化程度整体偏低,受教育程度会对老年人的整体认知能力和社会适应能力产生影响,从而制约老年人在再就业中的竞争性。研究表明,参与老年教育对劳动者素质提升影响颇深,人的智力和学历密切相关,学历高、受教育年限长的人,智力减缓较弱。此外,教育程度越高的老年人对社会参与的意愿越强烈,良好的教育赋予老年人可供分享的资源就会越丰富,使得老年人进入劳动市场的积极性越高。
从结构上看,老年人力资源在区域以及就业岗位上都存在差异。从区域分布来看,老龄化水平存在城乡倒置的现象。2020年,农村人口老龄化为23.81%,比城市人口老龄化水平高7.99个百分点,然而,农村老年人口在业水平却高于城市老年人口;虽然城市老年人身体状况以及受教育程度均高于农村老年人,但由于农村老年人生活压力大,就业热情普遍高于城市老人。从就业岗位来看,多数老年人从事的行业技术含量低。根据2020年中国人口和就业统计年鉴数据显示,有过半的老年人从事农、林、牧等行业,而从事金融、交通运输、服务以及信息技术行业的老年人少之又少。老年人与中青年相比,体力、精力等均处于劣势,从事第一、二产业并不具备比较优势,然而现实却恰恰相反,老年人从事第一产业较多。
我们必须承认,有劳动能力的老年劳动力相对年轻劳动力而言,在知识更新、思想观念方面存在因循守旧、陈旧老化的现象,尤其是现在我们已经全面进入信息化时代,老年人想要继续留在职场,就必须进行信息化相关的职业学习。根据中国互联网络信息中心(CNNIC)公布的第49次《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统计数据,截至2021年12月,中国网民总数已达到10.32亿,互联网普及率为73.0%。但我国网民仍以20岁至59岁群体为主,占网民总体的70.9%,60岁以上的网民占比10.3%,在网民各年龄结构中仅高于10岁以下年龄段。由此可见,一边是越来越多的人分享数字时代来临的盛宴,一边却是老年人疏离网络承受着获取信息、就业市场边缘化的落寞——这是一条横亘在老年人面前的银色数字鸿沟[10]。
思想观念是行动的内在驱动因素,陈旧的老年观不仅会影响老年人对自己的价值定位,也会使得社会群体保持对老年人的刻板印象,从而对老年人进入劳动力市场形成阻碍。人的生命是个持续不断的过程,人的发展也是终其一生而展开的,老年人需要随着社会变迁而不断学习、拓展其知识能力结构,不断适应和参与新的社会生活。而且老年人的工作目的相较于年轻人来说,往往更为纯粹,就是发挥自己的余热,实现价值。这样没有太多功利性的工作动机使得很多老年人能真正体会工作带来的精神愉悦。此外,老年人已经是一种既得社会资源,对低龄老年人的二次开发教育投入相对较少、周期短,但产生的社会效益较大。因此,需要通过加强宣传力度,在全社会树立教育赋能低龄老年人就业新观念,充分认识到老年群体的人力资源价值,形成重视和关心教育赋能低龄老年人就业的社会氛围。我国自从提出科教兴国的理念以来,各地政府都认识到科技文化教育的软实力作用,认识到人口素质的高低是决定国家振兴的重要元素,其中也包括老年人口素质的高低。随着人类健康状况的改善和预期寿命延长,以及生产自动化水平改善、第三产业在整个产业结构中的比重提升等因素影响,人类劳动年龄的上限理应随之提升。在教育赋能低龄老年人就业中可以实施差异化分类,对那些有丰富工作经验、高超职业技能的老年人,开展有针对性的高科技培训,比如计算机课程的学习等,将他们的工作经验与现代化高科技技术相结合,必然能进一步提高老年人的工作积极性和工作效能感,在他们熟悉的工作领域进一步提升他们的工作绩效,发挥其阅历经验优势;对某些想开拓新领域的老年人,提供特色职业培训,帮助他们学习新的知识技能,开拓新的职业领域;对某些身体健康又渴望重回职场,却无一技之长的老年人,可以根据其兴趣开设技能水平相对较低的职业教育,让老年人在学习过程中获得学业的成就感,也能帮助其实现重回职场的愿望。
要确保教育赋能低龄老年人就业有序推进,必须有相关的政策法规予以支撑。教育赋能低龄老年人就业作为一项公共事务,政府应该承担起主体责任,认识到老年教育是终身教育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是人力资源开发的重要途径,更是推动社会发展的重要阵地。虽然党和政府的工作报告中多次提出要加强教育赋能低龄老年人就业工作,但教育赋能低龄老年人就业法制化程度还有待提高。纵观国际老年教育的发展,众多老年教育发展较好的国家都制定了相关政策法规,如美国不仅出台了《终身教育法》《成人教育法》,同时还制定了《老年人法》《禁止歧视老年人法》等法规;日本颁布了《高龄社会对策基本法》《高龄者雇佣安定法》;韩国颁布了《高龄者雇佣促进法》等,通过法律法规为推动老年教育改革保驾护航,积极推进老年人参与劳动市场[11]。因此,我国政府若要推动老年社会从“老化”转变为“优化”,就必须注重顶层设计,颁布教育赋能低龄老年人就业相关的政策法规,在老年教育场所、设施、师资等方面制定倾斜政策,积极促进教育赋能低龄老年人就业的制度化、规范化布局。
老年教育是全民教育的重要组成部分,是终身教育的最后环节,是提高老年生活质量的途径,也是构筑共建共享社会的重要条件[12]。教育赋能低龄老年人就业是一项系统工程,光靠政府单方面的努力是远远不够的,各级政府及主管部门应进行认真动员和组织,制定有效的鼓励措施,要充分调动社区、高校、企业等各方力量协同发展,使各类社会教育资源(资金、设备、场地、信息、师资等)得到有效整合、有效利用[13]。首先,政府应该着力于宏观层面的顶层设计和运行,从全局性、整体性布局教育赋能低龄老年人就业事业,促进老年教育高质量发展。其次,社区作为老年人生活的主要场所,具有承接教育赋能低龄老年人就业功能的天然属性,可以承担组织老年人参与老年教育、提供场所和设备等;企业不仅可以通过举办老年大学等参与老年教育,也可以参与到为老年人提供就业机会的热潮中;高校作为培养专门人才的场所,可以发挥资源优势,如师资资源、场地资源、课程资源等,直接参与老年教育。通过各方主体的协同共建发展,不断拓展老年教育资源供给渠道,积极探索教育赋能低龄老年人就业的长效机制。
我国多年以来存在的城乡二元结构使得老年教育的发展呈现出城乡不均衡发展状态,与城市相比,农村的老年教育资源更为短缺,而农村的老年人在业率却高于城市。因此,老年教育的发展既要积极扩大老年教育覆盖面,促进老年教育公共服务向城乡均等化辐射,进而实现城乡居民享受同质化老年教育服务,又要实现老年教育福利最大化,在政策制定上应适度向农村倾斜,缩小城乡差距,在教育经费投入方面应当遵从城乡均衡、农村适度有限的原则[14]。
随着科学技术的进步,越来越多的现代化教学手段进入老年教育领域。通过远程教育、信息化教育资源等教育现代化手段,不仅可以突破传统教育时空局限,最大限度地为老年人解决学习条件问题,方便老人自主学习,同时可以扩大优质教育资源的覆盖面,符合我国老龄人口增多而教育资源不足、城乡教育资源不均衡等国情,使广大老年人就近享受高质量、高品位的教育[15]。此外,加强老年教育软件资源建设工作,如开发老年课程在线资源库等,提高老年课程建设质量,使更多的老年教育特色课程可以通过现代化手段辐射更多老年群体。
开展老年教育从某种程度上可以更新和优化老年人的知识结构,挖掘与开发老年人身上的巨大潜能,将低龄、健康的老年人视为有价值、宝贵并具有生产力的社会成员,帮助老年群体广泛接触社会,深入参与社会经济发展。重视对老年教育的投入就像基础教育、高等教育投资一样,也能得到生产性经济增长。对于低龄老年人力,无论是从事技能类岗位,还是从事管理类岗位,多年从事生产或管理实践经历使他们积累了丰富的劳动技能和管理实践经验。通过老年教育活动的开展,可以把他们的生产经验和管理智慧进行有效汇总和提炼升华,从而形成更加丰富的社会财富,增强人力资本集聚,确保老年人进入老年阶段后仍保持生产力,为更好地推动我国劳动力市场的整体发展提供强有力的智力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