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梦瑶
(曲阜师范大学文学院 山东曲阜 273165)
《春秋属辞》十五卷,赵汸(1319—1369年)撰。赵汸,字子常,元明间徽州府休宁(今安徽休宁)人。《明史·儒林传》略云:“生而姿禀卓绝,初就外傅,读朱子《四书》,多所疑难,乃尽取朱子书读之。”[1]其学生詹烜《东山赵先生汸行状》详载曰:“自孩抱闻读书,辄能成诵,及就外傅,读朱子《四书》疑难不一,师告以初学毋过求。意辄不释,夜归,取《文公大全集》《语录》等书翻阅,五鼓始休。由是有悟,遂厉志圣贤之学,不事举子业。少长遍诣郡之师儒,遂有负笈四方之思。”[2]至元三年(1337年),闻九江黄泽之学,遂往从之游。黄之学,以积思自悟为主,教人引而不发,使其自悟、自思。一再登门,乃得《六经》疑义千余条以归。至正元年(1341年),复游九江求学,得口授六十四卦大义与学《春秋》之要。四年(1344年),至临川虞集求学,获闻吴澄之学。六年(1346年),再往九江,黄泽卒,其乃筑东山精舍,读书著述其中。十六年(1356年),本县建商山书院,受聘为山长。十七年(1357年),朱元璋数次登门访贤,召他出山,均托病推辞。明太祖洪武二年(1368年),与赵埙等被征修《元史》,三年(1369年)八月书成,辞归,未几卒。汸造诣精深,诸经无不通贯,晚年隐居东山,读书著述,著有《周易文诠》《春秋师说》《春秋集传》《春秋属辞》《春秋左氏传补注》《春秋金锁匙》《东山存稿》等,皆有传世。宋濂在《春秋属辞序》中交代了赵汸著书时的情状:“子常益竭精毕虑,几废寝食,如是者二十年,一旦豁然,有所悟人,且谓《春秋》之法在乎属辞比事而已,于是离析部居,分别义例,立为八体,以布列之。……遂勒成一十五卷,而名之曰《春秋属辞》云。”汸学术功底深厚且“尤邃于《春秋》”,其悟省《春秋》之义在于“属辞比事”,遂复推笔削之旨,定著《春秋属辞》十五卷。
《春秋属辞》是一部解经之书。汸之“属辞”,承其师黄泽之说,既重书法,也重史法;既明其书法,又比推其事,旨在用“属辞比事”之法阐释《春秋》。其“属辞”主要体现在两个层面:一是著作方面,进行分类综合,探寻《春秋》义例,即通过属比《春秋》经文的辞与事,明其异同,分类编纂。如《春秋属辞·自序》云:“是非是经有孔门遗教,则亦何以得圣人之意于千载之上哉?乃离经辩类析类为凡,发其隐蔽,辩而释之为八篇,曰《春秋属辞》。”《春秋属辞·目录》亦曰:“其前六篇,篇目即是义例;其终二篇,义例自见篇中。”二是理解阐释层面,比考其事,明嫌疑是非;每篇之中前后属比,明其文辞间的异同详略,明其书法。赵汸认为孔子因鲁史而修《春秋》,其中有鲁史之书法,亦有孔子之书法,先考史法,然后孔子之书法可得,孔子书法得而笔削之旨可明,因据杜预《春秋释例》与陈傅良《春秋后传》,反复研求经传,达二十年而著成此书。内容主要分为八例:一曰“存策书之大体”,二曰“假笔削以行权”,三曰“变文以示义”,四曰“辨名实之际”,五曰“谨华夷之辨”,六曰“特笔以正名”,七曰“因日月以明类”,八曰“辞从主人”。可以说将“属辞比事”之法高度融合到对《春秋》的理解中了。赵汸在自序中明确了写作目的:“《春秋》教有其法,独与五经不同,所谓属辞比事是也。……如游夏尚不能赞一辞,苟非圣人为法以教人,使考其异同之,故以求之,则笔削之意,何由可见乎?此属辞比事,所以为《春秋》之教,不得与五经同也,然而圣人之志则有未易知者,或属焉而不精,比焉而不详,则义类弗伦,而《春秋》之旨乱,故曰:‘属辞比事而不乱者,深于《春秋》者也,有志是经者,其可舍此而他求乎?’……《春秋属辞》将使学者由春秋之教以求制作之原,制作之原既得,而后圣人经世之义可言矣。”《四库全书总目提要》云:“至正丁酉(1357年),既定《集传》初稿,又因《礼记经解》之语,悟《春秋》之义在于比事属辞,因复推笔削之旨,定著此书。”[3]441其门人倪尚谊书《春秋集传·后序》亦可资参证,序曰:“《春秋集传》有序,东山先生所著,初稿始于至正戊子,一再删削,迄丁酉岁(1357年)成编;既而复著《属辞》,义精例密,乃知《集传》初稿更须讨论,而序文中所列史法经义犹有未至,且谓《属辞》时推笔削之权,而《集传》大明经世之志,必二书相表里而后《春秋》之旨乃完。岁在壬寅(1362年),重著《集传》,方草创至昭公二十七年,乃疾灾难危,搁笔未续。”[4]283至正十七年(1357 年),汸撰成《春秋集传》初稿,又悟其《春秋》之义在于“属辞比事”,既而著成《春秋属辞》。至至正二十二年(1362年)“重著”《集传》。因此,《春秋属辞》虽初著时间较晚,但实际成书在定本《春秋集传》之前。
关于其学术价值,《四库全书总目》卷二十八著录此书云:“其论义例颇确,其自命亦甚高。顾其书淹通贯穿,据《传》求《经》,多由考证得之,终不似他家之臆说。故附会穿凿虽不能尽免,而宏纲大旨则可取者为多。”[3]442宋濂序云:“奈何习者多忽焉而弗之察,其有致力于此而发千古不传之秘者,则赵君子常其人乎!子常早受《春秋》于九江黄先生楚望,先生之志,以六经明晦为己任,其学以积思自悟、必得圣人之心为本,尝语子常曰:‘有鲁史之《春秋》,则自伯禽至于顷公是已;有孔子之《春秋》,则起隐公元年至于哀公十四年是已。必先考史法,然后圣人之笔削可得而求矣。’子常受其说以归,昼夜以思,忽有所得,稽之《左传》、杜注,备见鲁史书法,粲然可举,亟往质诸先生,而先生殁已久矣。”又称:“子常生于五变之后,独能别白二者,直探圣人之心于千载之上,自非出类之才、绝伦之识不足以与于斯。……见其义精例密,咸有据依,多发前贤之所未发,子常可谓深有功于圣经者矣。”[5]明代经学家卓尔康称曰:“子常《集传》、《属辞》,文赡事核,体大思精,真可谓集《春秋》之大成,成一经之钜制矣。中间亦有穿凿稍过、琐屑难明,而日月诸义尤无是理,然白璧微瑕,不足玷也。”[4]291陈子龙赞曰:“子常于《春秋》发明师说,本经会传,度越汉宋诸儒,当为本朝儒林第一。”[6]晚清皮锡瑞《经学历史》在评价元明的经学时谓曰:“元明人之经说,惟元赵汸《春秋属辞》义例颇明。孔广森治《公羊》,其源出于赵汸。”[7]其后又在《经学通论》曰:“赵汸《春秋属辞》为最著,孔广森《公羊通义》本之,谓‘知《春秋》者惟赵汸一人。’”[8]从以上引书来看,学界对此书之学术价值给予很高评价,可见其意义与影响。由于此书在元代经学尤其是在春秋学史上有独特地位,故其刊梓亦多,今将诸本梳理于兹,以明其源流,判其优劣。
《春秋属辞》的最早刻本为元至正二十年(1360年)至二十四年(1364年)商山义塾刻本。今著录为元椠者三,皆藏于台湾。其一为八册本(00541),缺卷六第二叶、卷八第十二叶、卷十一第十三至十四叶、卷十二第九叶,《原国立北平图书馆甲库善本丛书》影印时已据明弘治六年(1493年)高忠重刻本配补。此本首尾俱全,间有文字漫漶处,亦有墨钉涂改,旁有校字,但整体品相较佳。卷首有赵汸自序及宋濂序,序后有春秋属辞目录及赵汸录识语,每篇首又有作者小序,篇目又细分小目,小目以墨盖于白文别出。首卷首行顶格题“春秋属辞卷之一”,下低九格书“新安赵汸学”,次行低二格题“存策书之大体第一之一”,正文低两格,尾题“春秋属辞卷之一”,卷十五终后隔一行有“金居敬覆校”“学生倪尚谊校对”“前乡贡进士池州路儒学学正朱升校正”三行。版框高广为16.7×12.8厘米,每半叶十三行,行二十七字,左右双边,小黑口,双黑鱼尾。上鱼尾下题“春秋属辞序”“春秋属辞目录”“春秋属辞卷几”等,下鱼尾下题叶次、字数及刻工姓名(月、肖、永、文、木、左等)。钤印“竹垞藏本”“竹垞老人”“彝尊读过”“华山马仲安家藏善本”“马仲安”“衔斋马仲子印”“衎斋”“华山仲子印”“古监官州马氏”“思赞”“南楼书籍”“寒中子”“重熹鉴赏”“石莲暗所藏书”“吴仲怿秘籍印”“国立北平图书馆收藏”等。该本历经朱彝尊、马思赞、吴重熹、北平图书馆收藏。此书原为清初朱彝尊收藏,马思赞祖上姓朱,后来改姓马,家财颇丰,亦喜藏书。朱彝尊与其祖上同宗,二人关系密切,常有书事往还,其藏书有不少得于朱彝尊者①。雍正时期,马思赞藏书散出,大部分被拜经楼主人吴骞收得,其后几经辗转,归入吴重熹手中。辛亥革命后,吴重熹寓居天津,并移藏书于此,但晚年因生活拮据,被迫卖书自活②。此书后归于北平图书馆。1937年抗战爆发,部分甲库善本运往美国国会图书馆保存。1949年11月,又运抵台北“中央图书馆”,1985年移交台北“国立故宫博物院”庋藏,元商山义塾刻本《春秋属辞》为其中之一。
其二为八册本(00539),卷五缺第六、十九叶,卷十五缺第十八叶。书中钤有“昆山顾氏家藏”“竹垞藏书记”“横云山人”“子晋珍藏”“北平来薰阁陈氏经籍铺”“泽存书库”“国立中央图书馆收藏”。历经顾氏家族、朱彝尊、王鸿绪、徐康、来薰阁、陈群、北平图书馆旧藏。此本或原为昆山顾氏家族收藏。后清初朱彝尊广寻善本,收得此本。朱彝尊与王鸿绪都是当时的藏书家,同修过《明史》,志同道合,来往密切,盖王鸿绪从其手中得到此本。清中叶时,归入徐康③手中。时至民国,国内动荡不安,藏书聚散无常,此本归入来薰阁④。后南京沦陷,书籍散佚严重,伪国民政府建立,陈群任汪伪内政部长、伪江苏省长,敛财丰厚,开始广买旧书,遂购存于“泽存书库”。抗战胜利后,“泽存书库”藏书经行政院批交“中央图书馆”接收,1949年蒋介石逃离大陆时,包括此书在内的无数善本携至台湾,藏于台湾“中央图书馆”,即今台湾“国家图书馆”。
其三为四册本(00540),目录缺第一、二、七、八、十三、十四叶,正文则卷五缺第十八叶,卷七缺二十九叶,卷八缺第九、十叶,卷九缺第十六叶。有赵汸自序,另收宋濂“春秋属辞序”及不知作者题跋一。书中钤有“宗室文慤公家世藏”“盛昱之印”“菦圃收藏”“国立中央图书馆收藏”。此本原为清代盛昱⑤收藏,其所藏书在民国初就陆续开始散出,后转到张钧衡父子手中,《适园藏书志》卷二著录之。最终,这批书于1941年由张寿镛、郑振铎等代“中央图书馆”收购,后转入台湾“国家图书馆”。
关于是刻原委,日本大仓文化财团藏明洪武元年(1368年)修补本后有程性跋文,云:“右《春秋属辞》一十五卷,序目跋尾共该板三百二十三片……初商山义塾奉命以是书刻梓,自庚子(1360年)迄癸卯(1363年)……皆直学黄权视工。甲辰(1364年)春,县主簿张君衡复奉命勾考续工,而《属辞》一书告成。”中国国家图书馆藏有商山义塾刻本赵汸《师说》三卷,其后有汪文跋曰:“海宁(今休宁县)商山义塾承总制官和阳王公(即王克恭)之命,以赵子常先生《春秋集传》《属辞》等书,能发圣经不传之秘,下本塾刻梓,以广其传。自庚子迄癸卯,会计廪膳赋输之余,誊本鸠工。甲辰春,县主簿张君衡复命勾考出入,而督竣其事,于是《春秋属辞》十有五卷,与序目俱完,可模印。”汪同⑥与赵汸交集甚密,元至正(1341—1368年)年间,汪同先后在路治歙县任浙东同知、副元帅、行枢密院判。其时,汪同关心教育,赵汸纂成《春秋》系列专著,为时硕儒。“早年曾佐汪同保乡邻,授承务郎、江南行枢密院都事,后积极帮助汪同办学。至正十六年(1356年)后,结茅阆山,后入汪同所办商山义塾任山长。”[9]汪氏尤欣赏赵汸的《春秋》著述,此书在此时广为流传。元至正二十年(1360年),赵汸恩遇既隆,商山义塾奉命刻《春秋集传》《春秋属辞》等书“以广其传”。至元至正二十三年(1363年),直学士黄权负责核算完生员津贴及缴纳赋税的收支情况后,利用剩余部分寻找抄手誊写并召集刻工刻书。元至正二十四年(1364年),县主簿张衡总理调度,请宋濂为其作序,朱升、倪尚谊、金居敬校正,终刊成于商山义塾。商山义塾原为汪同在元至正十六年(1356年)徽州休宁县城南浯田村创办的一所学校,明初改为商山书院,居徽州休宁县最南端,为皖浙赣三省重要的交通枢纽,经济富饶,文化繁荣,刻书发达,元代徽州路五县及婺源州私(家)刻机构有方回虚谷书院、婺源屏山书院、郑玉三乐堂、汪同商山义塾等。商山义塾作为元末重要的家刻机构,于至正二十年至二十四年(1360—1364年)刊书多种,如至正间刻本《春秋左氏传补注》《春秋师说》等,此本亦其中之一。
继元商山义塾本之后,较早的版本为明洪武元年(1368年)修补本(以下简称“明洪武本”)。卷首先有宋濂“春秋属辞序”,次为赵汸自序,其顺序与元商山义塾本颠倒。卷十五尾题之后有校正者名衔“金居敬覆校”“学生倪尚谊校对”“前乡贡进士池州路儒学学正朱升校正”三行。卷末多附有明洪武元年(1368年)五月朔日诸生程性与商山诸生汪文两《跋文》,卷末汪文《跋文》之后,又有刊修文字两行曰:“海宁(今休宁县)赵月卿刊,胡仲永重修。”
今著录为明洪武本者有二,皆藏于日本。
一为大仓文化财团藏本(以下简称“大仓本”),四册。二为“静嘉堂文库”藏本,二册,此本与大仓本系同一刊本,版式行款皆同,然卷末无商山诸生汪文《跋文》。卷中有朱笔句读。陆心源的《仪顾堂续跋》收录之元本即此本。钤印“臣陆树声”“归安陆树声叔桐父印”等,历经陆心源、陆树声旧藏,陆心源离世后,陆心源长子陆树藩办理津京会欠下巨款,加之经营不善,不得不卖书偿还债务,其将大量藏书卖给日本岩崎氏静嘉堂文库,后一直藏于东京静嘉堂文库,此本亦在其中。但《仪顾堂续跋》误录为“十八卷”。
关于是本原委,卷末程性与汪文两《跋文》叙其颠末较为详细。程性跋曰:“……新刻书多舛谬,雠校不时,故刊补之工亦不一而足,因修补注误字,谨书此以志岁月。洪武元年五月朔日诸生程性谨书。”汪文跋曰:“……乃若总制公尊经敬学之意,宜与是书俱传云。商山诸生汪文拜手谨识。”由此可知,至洪武元年(1368年),此书中发现校勘不精,且元代书版需修补之处颇多,故由商山义塾胡仲永重修,商山义塾诸生程性、汪文为之题跋。案《中国善本书提要》:“陆氏皕宋楼别藏一本,有题记,载《仪顾堂续跋》卷三。此本(甲库善本)卷末有‘前乡贡进士池州路儒学学正朱升校正,学生倪尚谊校对,金居敬覆校’三行,与陆本同。唯此本(甲库善本)无程性跋,殆以刷印在陆本前欤?”[10]《中国善本书提要》所述甲库善本为元商山义塾本,经明洪武元年修补元代书版,盖多程性跋,故此本当为元至正二十四年(1364年)刊至明洪武元年(1368年)修补本,亦为元刻本。
经比对,此本版式行款皆与元商山义塾本同,个别篆字笔画细微处稍异,却也很难避免(见图1)。
图1 元刻本、明洪武本中篆字笔画之比较(卷十五第十九叶下半叶第九行)
此本与元刻本笔迹极其相似,若将卷末《跋文》隐去,此二本真假难辨,或有藏书家误将明洪武本当作元商山义塾本。
明洪武本后,明代还有弘治六年(1493年)高忠重修本(以下简称“明弘治本”),今存多部,多为残卷。中国国家图书馆藏有五部,其四册本三部,明修六册本、八册本各一部。台湾“图家图书馆”藏一部,十册,卷三第五、六、二十一叶及卷八第九、十、三十三叶为黄伦修补。原序两篇为后人修补,错将两篇序接合成一篇,致宋濂序缺后半部,赵汸序缺前半部。此本与上文所列元商山义塾刻本(00539)比对,缺目录一卷,卷十五尾题后“金居敬覆校”等字已被剜去。书中钤有“不薄今人爱古人”“希古右文”“国立中央图书馆考藏”。历经张钧衡、北平图书馆收藏。日本蓬左文库藏一部,四册,卷末无商山汪文《跋文》。卷末程性《跋文》之后,有《重完春秋属辞诸书题辞》,题署“弘治癸丑(1493年)阳月朔旦后学太平黄伦谨题”。北京大学图书馆、北京师范大学图书馆、中共中央党校图书馆、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上海图书馆(清丁丙跋)、南京图书馆(清朱文藻、丁丙跋)、河北省博物馆、山西省图书馆、旅顺博物馆、吉林省图书馆、苏州市图书馆、浙江图书馆、福建师范大学图书馆、四川省图书馆、四川师范学院图书馆均有此藏本。故继元刻本之后,刊印较早且流传最广的是明弘治本。
关于是刻原委,明弘治六年(1493年)黄伦⑦跋曰:“《春秋属辞》诸书,有功于圣经,顾惟岁久,刻板散逸,前书皆不复全。篁墩程先生克勤⑧,尝与伦谋复其旧,求之五年不得,今秋始从胡生昭处求得之,亟奉以告邑令尹保定高君忠,请命工锓梓,以便观者。君曰:‘善,此美事也,当急成之。’不逾时而工告完。”[11]此为高忠修版而重印的重要证据。至明弘治六年(1493年),元版历经百余年,散佚不全,程敏政与黄伦推崇此书,曾商议修补此书,历经五年终从胡昭生手中得到此书版片,请令邑令尹保定高君忠刻板印刷,高忠赞成此事,故重修之。又案《铁琴铜剑楼藏书目录》:“……属辞刊于海(休)宁商山义塾,始至正二十年庚子至二十四年甲辰而成。入明后板刻有阙,弘治六年太平黄伦补完之。”[12]亦尤可资参证。经比对,整体来看明弘治本与元版颇为相似,版式行款皆同,除个别修补处较为突出外,未见有明显补版之处(见图2)。
图2 元刻本、明弘治本中篆字笔画之比较
在明弘治本后,清代刊印不多,仅见《通志堂经解》(以下简称“《通志堂》本”)及《四库全书》(以下简称“《四库》本”)流传。其中《通志堂》本未见明洪武本程性跋,又案《静嘉堂秘籍志》:“……字皆赵体,刻手甚工,即《通志堂》刻本所祖。”[13]故《通志堂》本底本当为元刻本。《四库》本用字与《通志堂》本颇为相似,如元本卷三第三叶下半叶“今按杜氏所述”之“按”字,《通志堂》本、《四库》本皆作“案”。元本卷三第十五叶下半叶“幽公謚曰”之“謚”字,《通志堂》本、《四库》本皆作“諡”。元本卷三第五叶下半叶“使印叚如周”之“叚”字,《通志堂》本、《四库》本皆作“段”。元本卷三第二十叶上半叶“伯王之盟”之“王”字,《通志堂》本、《四库》本皆更作“主”。元本卷三第十二叶下半叶“三子自役弔焉”之“役”字,《通志堂》本、《四库》本皆误作“往”。元本卷三第十七叶上半叶“庄二十一年”之“二”字,《通志堂》本、《四库》本皆误作“三”。元本卷三第二十叶下半叶“冬十月”之“十”字,《通志堂》本、《四库》本皆衍作“十一”,故《四库》本底本当为《通志堂》本。与《四库》同时编纂的《四库全书荟要》(以下称《荟要》本)也收录了此书,皆出自四库馆臣。《荟要》本承《四库》本,差异不大,但《荟要》本因供皇帝阅览,校对认真,错误甚少。
以上诸本中,元刻本是最早之本,明洪武时进行了修补重印,明弘治时再次修后重印,均属元刻本。清代学者先后校勘过两次:一为清初康熙年间徐乾学、纳兰成德辑刊《通志堂》本时,对其讹误进行了校正;二为四库馆臣将其选入《四库》又有所校正。因此,上述诸本有不少异文,为明晰优劣高下,现以卷三为例,通过比勘说明之。
通过笔者比勘可知,元本与清代刻本、抄本的异文主要有两点,一是异体字,如迫与廹、修与脩等,由于时代差异,同字异体也是正常的。二是刊刻疏忽之误,包括讹字、衍字等,如元本卷三第五叶下半叶“王人来告䘮,门崩日”之“门”字,《通志堂》本、《四库》本、《荟要》本皆作“问”,《左传》一书亦作“问”,此句意为周朝的使者来鲁国通知丧事,问他周天子死去的日期,此为元本之失,当作“问”,清本改过。再如元本卷三第十六叶上半叶“王三月,曹伯须卒”之“三”字,《通志堂》本、《四库》本、《荟要》本皆作“王正月”,“三”“正”形近,祖版破损严重,字迹不清,极易混淆,明洪武本、弘治本皆为“三”,且《春秋榖梁传》亦作“三”,故清代重刊时出现讹误,应据元本改。据统计,单就卷三而言,元本有五处讹误,《通志堂》本有六处讹误,《四库》本有五处讹误,《荟要》本又校正了《四库》本一处讹误,《荟要》本最少。总观其余卷次,其讹误比例与此相同。由此可知,元本作为初刻,讹误较少;《通志堂》本、《四库》本校正了元本之误,校勘较为精审,但也新生一些讹误。《四库》本与《通志堂》本由于渊源有自元刻本,异文不多,但《四库》本对《通志堂》本中出现的讹误有纠正之处,质量又在《通志堂》本之上,其中又有纠正元本之误者。《荟要》本对《四库》本出现的讹误亦有校正,校勘最为精审。
概言之,《春秋属辞》用“属辞比事”之法探求《春秋》之大义,义精例密,是元代《春秋》研究的重要著作。今存《春秋属辞》版本多种,元末商山义塾本刊刻时间最早,校勘精审。明洪武元年(1368年)胡仲永、明弘治六年(1493年)高忠两次对元刻本进行修补重印,但流传并不广。自元刻本直接或间接出的清刊本,更正了元刻本中个别讹误,但又生出新的讹误。在清代诸本中,《通志堂》本讹误颇多,《四库》本、《荟要》本从《通志堂》本出,承其不少讹误,但亦有厘正之处,《荟要》本比《四库》本校勘更为精审。学者如整理点校《春秋属辞》一书,应以《荟要》本为底本,元刻本为重要参校本,其他本酌可参用,当是符合现存诸本的最佳整理方案。
(本文蒙丁延峰先生悉心指导,特此感谢!)
注释:
① 查慎行《苏诗补注》:“余家少藏书,每从竹垞朱先生及马衎斋素村兄弟借阅。”
② 伦明《辛亥以来藏书纪事诗》:“(吴重熹)侍郎殁于辛亥(当为戊午,疑原文有误)后,遗书渐散,至去岁(1934年)九、十月间,出尤亟,日见打鼓贩趋其门。”
③ 徐康(1814—?),字子晋,号窳叟,江苏苏州人。工诗、画、篆、隶、刻印,喜藏书。著有《前尘梦影录》。
④ 来薰阁,原为开于清咸丰年间的古琴店,后由于经营不善,生意亏损,经营者陈氏将店铺租与他人。后陈氏本族后生陈质卿曾在一家古旧书铺中学过徒,对古旧书的版本目录有所了解,便筹钱将来薰阁赎回来,并于民国元年(1912年)开办了来薰阁书店。
⑤ 盛昱(1850—1899年),爱新觉罗氏,字伯熙,亦作伯羲、伯兮,号韵莳,亦号意园。性喜典籍,北平狗尾巴胡同多有旧籍典卖,购藏以版本第一。
⑥ 汪同(1326—1362年),字仲玉,初名武同,婺源(今属江西)人,元官员。
⑦ 黄伦,生卒年不详,字彝卿(汝彝),号静斋,明成化间(1465—1487年)太平人。曾任休宁训导。刻印过元赵汸《春秋师说》十卷、《春秋属辞》十五卷、《春秋左氏传补注》十卷。
⑧ 程敏政(1446—1499年),字克勤,中年后号篁墩,南直隶徽州府休宁县人。明孝宗(1470—1505年)时礼部右侍郎,逝后追赠礼部尚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