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西汉金山国人口及其出现低谷原因蠡测

2022-03-09 04:47陈双印
敦煌研究 2022年6期
关键词:甘州义军回鹘

陈双印

(教育部 人文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甘肃 兰州 730030;兰州大学 敦煌学研究所,甘肃 兰州 730030)

西汉金山国是张氏归义军的第三代张承奉以瓜、沙二州为疆域,于909—914 年在敦煌建立的以汉民族为主体的地方政权。早在乾宁元年(894)张承奉虽被立为节度使,但实权却操在李氏诸子之手,他不过是傀儡而已。不甘心任人摆布的张承奉在敦煌大族的支持下,于896 年初诛杀李氏诸子,独揽归义军大权,并于909 年建立了西汉金山国。911 年七月末甘州回鹘大兵压境,金山国被迫与其订立城下之盟,结为父子之国,并更名为敦煌国,直至914 年被曹氏所取代。从金山国到敦煌国,前后仅五年有余,因此为行文方便,本文统称为金山国①关于金山国建立时间,学术界有多种不同说法:900 年说,昞麟 《金山国建国时间问题讨论》,《敦煌学辑刊》1993 年第2 期,第107 页。905 年说,王重民《金山国坠事零拾》,《北平图书馆馆刊》1936 年第9 卷第6 期,后收入王重民 《敦煌遗书论文集》,中华书局,1984 年,第94页,又收入陈国灿、陆庆夫主编 《敦煌学百年文库·历史卷》,甘肃文化出版社,1999 年,第27 页;杨圣敏《敦煌卷子P3633 号研究——兼论张氏归义军与回鹘的关系》,和?、张山主编《中国民族历史与文化》,中央民族学院出版社,1988 年,第103—118 页。906 年说,李正宇《索勋、张承奉更迭之际史事考》,郝春文主编《敦煌文献论集》,辽宁人民出版社,2001 年,第123—126 页;李正宇《关于金山国和敦煌国建国的几个问题》,《西北史地》1987 年第2 期,第63—67 页;李正宇《谈〈白雀歌〉尾部杂写与金山国建国年月》,《敦煌研究》1987 年第3 期,第75—79 页;杨秀清《金山国立国年代补证》,《敦煌研究》1997 年第4 期,第129—136 页;杨秀清《敦煌西汉金山国史》第2 章第1 节《金山国的立国时间》,甘肃人民出版社,1999 年,第56—71 页;魏睿骜《敦煌张氏归义军史事编年》,兰州大学2019年硕士学位论文,第154—155 页。908 年说,王冀青《有关金山国史的几个问题》,《敦煌学辑刊》1982 年第3 期,第46 页。909 年说,杨宝玉、吴丽娱《归义军朝贡使张保山生平考察与相关历史问题》,《中国史研究》2007 年第4 期,第51—68 页;杨宝玉《金山国建立时间再议》,《敦煌学辑刊》2008 年第4 期,第44—52 页;杨宝玉、吴丽娱《梁唐之际敦煌地方政权与中央关系研究——以归义军入贡活动为中心》,《敦煌学辑刊》2010 年第2 期,第65—76 页;冯培红《敦煌的归义军时代》第6 章第1 节《西汉金山国成立时间》,甘肃教育出版社,2013 年,第193—200 页;巩垚《关于西汉金山国建国时间问题的研究》,《新西部》2020年第5 期,第103—104 页。910 年说,卢向前《金山国立国之我见》,《敦煌学辑刊》1990 年第2 期,第14—26 页;荣新江《金山国史辨正》,《中华文史论丛》第50 辑,1992 年,第73—85 页;陈民 《金山国建立年月》,《敦煌研究》1993年第4 期,第87 页;颜廷亮《〈龙泉神剑歌〉写作时间和作者小辨》,《西北民族研究》1995 年第2 期,第65 页。我们赞同909 年说。。

张承奉建立的西汉金山国“上承张氏,下启曹家”[1],在敦煌历史上属于一个非常重要的时期。由于张承奉的穷兵黩武,金山国出现了内外交困的局面,人口数量更是呈现出敦煌历史上的蜂腰时期。但涉及这一时期人口问题之时,很多学者或笼统地以归义军时期人口论之,或直言金山国时期由于受战争影响人口锐减,人口不过一万,也有说三到四万,甚至五万人者。对于金山国时期人口减少的原因,也缺乏专文进行讨论。金山国时期人口问题不仅牵涉到整个归义军时期人口问题研究,更关系到金山国被取代和曹氏归义军内外政策调整的问题。故依据敦煌文献的相关记载及学者们的研究成果,提出我们的看法,以就教于方家。

一 学界对金山国时期人口的推论

日本学者土肥义和指出:“张氏节度使的最后一代——张承奉(905—919 年左右),乘唐王朝灭亡(907)前后的混乱时机,在沙州建立了小独立王国——金山国。建国不久,就同占据了甘州的回鹘多次纷争,处于劣势的金山国,以全体百姓的名义向甘州回鹘大圣天可汗呈送了‘弁明状’(即P.3633 号《辛未年七月沙州百姓一万人上回鹘天可汗书》)。”[2]由土肥义和的表述看出,所谓金山国“全体百姓”,即指上回鹘可汗书的瓜沙百姓一万人。

李正宇先生依据写于911 年金山国时期的敦煌文书P.3633《沙州百姓一万人上回鹘天可汗状》所载,认为“‘沙州百姓一万人’,实际上是金山国(包括瓜沙二州)的全部人口”,并指出“从最初盛唐到吐蕃占领时期又到晚唐时期,且不说瓜沙二州,只说沙州,人口没有少于一万五千的时候,到金山国时,人口当有所增长。且由于甘州回鹘多次杀来,造成军队及百姓大量伤亡及被俘”,因此“金山国后期人口锐减,瓜沙二州只有一万人”[3]。

汪永臻参阅李正宇先生对敦煌郡和敦煌县人口考证的文章并加以分析整理,同时参照敦煌文书的相关记载,指出金山国晚期,由于受到周边少数民族战事袭扰和甘州回鹘多次攻掠,“金山国时期人口锐减,瓜沙二州只剩10000 人左右”[4]。

郑炳林师则利用敦煌文书S.4276《管内三军百姓奏请表》、P.3633《辛未年(911)七月沙州耆寿百姓等一万人状上回鹘可汗》、P.3633v《龙泉神剑歌》相关记载,指出张承奉时期沙州因战争原因人口有所锐减,又根据张承奉军队人数最少在一万人左右,推论“无论这次战争发生于金山国的什么时候,都表明他的军队最少在1 万人左右,1 万人的军队最少占百姓的1/5,那么金山国的居民最少在5 万人左右”[5]。

二 金山国时期的人口

由于张承奉的好大喜功、穷兵黩武,导致金山国对外一系列军事行动屡屡受挫,还因为唐王朝灭亡后,张承奉抛弃了一贯奉中原王朝正朔的策略,于909 年在敦煌建立金山国,引发“世世以中国主为舅”[6]的甘州回鹘极大的不满。加之“近三五年来,两地被人斗合,彼此各起仇心”①P.3633 《辛未年七月沙州百姓一万人上回鹘大圣天可汗状》,图版见上海古籍出版社、法国国家图书馆编《法藏敦煌西域文献》 第26 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 年,第156 页。录文参考唐耕耦、陆弘基《敦煌社会经济文献真迹释录》(四),全国图书馆缩微复制中心,1990 年,第378 页。,甘州回鹘连续发动了对金山国的军事进攻,人员死伤惨重,最终金山国战败,于911 年与甘州回鹘订立城下之盟,承认“可汗是父,天子是子”,结为父子之国。金山国疆域缩至张氏和曹氏归义军时期最小,仅辖有瓜、沙二州六镇,人口也降至最低谷。

金山国时期究竟有多少人口?由于正史中没有相关记载,因此金山国时期的敦煌文献P.3633《辛未年(911)七月沙州耆寿百姓等一万人状上回鹘可汗》成为主要凭依的资料。为方便对该文书内容的全面了解,我们将文书内容移录如下。

(前缺)等一万人献状上回鹘大圣天可汗金帐:(伏以)沙州本是大唐州郡,去天宝年中,安禄山作乱,河西一道,因兹陷没。一百余年,名管蕃中。至大中三年,本使太保起敦煌甲兵,趁却吐蕃,再有收复。尔来七十余年,朝贡不断。太保功成事遂,仗节归唐,累拜高官,出入殿庭,承恩至重。后遘深疾,帝里身薨。子孙便镇西门,已至今日。中间遇天可汗居住张掖,事同一家,更无二心,东路开通,天使不绝,此则可汗威力所置。百姓□甚感荷,不是不知。近三五年来,两地被人斗合,彼此各起仇心。遂令百姓不安,多被煞(杀)伤;沿路州镇,逦迤破散。死者骨埋□□,生者分离异土。号哭之声不绝,怨恨之气冲天。耆寿百姓等,披诉无地。伏惟(唯)大圣回鹘天可汗,为北方之人主,是苍生之□□□□察知百姓何辜,遭此残害。今□□□□□□□□和,两件使回,未蒙决□□□□□□□,兵戈抄劫,相续不断。□月廿六日,狄银领兵又到管内。两刃交锋,各自伤损。口云索和,此亦切要。遂令宰相大德僧人兼将顿递迎接跪拜,言语却总□□狄银令天子出拜,即与言约。城隍耆寿百姓再三商量,可汗是父,天子是子。和断若定,此即差大宰相、僧中大德、敦煌贵族耆寿,赍持国信、设盟文状,便到甘州。亟书发日,天子面东拜跪。固是本事,不敢虚诳。岂有未拜□耶,先拜其子,恰似不顺公格。罗通达所入南蕃,只为方便打叠吐蕃。甘州今已和了,请不□来,各守疆界,亦是百姓实情。且太保弃蕃归化,当尔之时,见有吐蕃节儿镇守沙州,太保见南蕃离乱,乘势共沙州百姓同心同意,穴白趁却节儿,却着汉家衣冠,永抛蕃丑。太保与百姓重立咒誓,不看吐蕃。百姓等感荷太保,今为神主。日别求赛立庙,见在城东。吐蕃不论今生,万岁千秋,莫闻莫见。天子所勾南蕃,只为被人欺屈。大丈夫之心,宁无怨恨。天子一时间燥燥发心,百姓都来未肯。况食是人天,沙州百姓,亦是天生人民。不省曾与天可汗有煞父害母之仇,何故频行劫煞。百姓告天,两眼滴血。况沙州本是善国神乡,福德之地。天宝之年,河西五州尽陷,唯有敦煌一郡,不成破散。直为本朝多事,相救不得,陷没吐蕃。四时八节,些些贡进,亦不曾辄有移动。经今一百五十年,沙州社稷,宛然如旧。东有三危大圣,西有金鞍毒龙。尝时卫护一方处所。伏望天可汗信敬神佛,更得延年,具足百岁,莫煞无辜百姓。上天见知,耆寿百姓等誓愿依凭大圣可汗,不看吐蕃为定。两地既为子父,更莫信谗,今且先将百姓情实,更无虚议。乞天可汗速与回报,便遣大臣僧俗,一时齐到。已后使次,伏乞发遣好人。若似前回长官,乞不发遣。百姓东望指挥,如渴思浆,如子忆母。伏乞天可汗,速赐详断,谨录状上。辛未年七月日沙州百姓一万人状上。①P.3633 《辛未年七月沙州百姓一万人上回鹘大圣天可汗状》,图版见上海古籍出版社、法国国家图书馆编《法藏敦煌西域文献》第26 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 年,第156 页;录文参考唐耕耦、陆弘基《敦煌社会经济文献真迹释录》(四),全国图书馆缩微复制中心,1990 年,第377—380 页。不同学者对该文书题名略有不同。

从状文内容看,主要追述了张氏三代经营沙州以及甘州回鹘的崛起经过,强调近三五年来因“两地被人斗合”而“兵戈抄劫,相续不断”,其间金山国虽两次派使者和盟,即所谓的“今□□□□□□□□和,两件使回,未蒙决□□□□□□□”,直至可汗太子狄银率兵杀到沙州城下,迫使金山国接受城下之盟,并要求天子出拜,因“不顺公格”遭拒。还对双方在大战之际,因金山国一方迫蹙,天子“被人欺屈”,心生怨恨,于是派罗通达向吐蕃求援之事进行了辩解,并保证与甘州回鹘讲和后,和“吐蕃不论今生,万岁千秋,莫闻莫见”。并企望可汗“信敬神佛”“莫杀无辜百姓”,不信谗言,还请求下次派出使者,“发遣好人。若似前回长官,乞不发遣”。

因状文残损,“等一万人献状上回鹘大圣天可汗金帐”前开篇限定语残缺不见,状尾又有“辛未年七月日沙州百姓一万人状上”的表述(图1②图版见中国国家图书馆·中国国家数字图书馆网站(http//www.nic.cn.read.nlc.cn/OutOpenBook/OpenOpject Book?Aid=892&bid=241486.0#reloaded)。),因此土肥义和、李正宇、汪永臻三位先生解读为沙州百姓一万人即是金山国的全部人口。郑炳林师注意到这一解读的不妥,指出“我们推测这里的1万人也只是对西汉金山国的军队而言,只有这样,才能与其他文献记载吻合”[5]25,并解释文书中“一万人”,“估计这里指的主要是三军即左厢都押衙、右厢都押衙和衙前都押衙所领兵马更合理些。按照每户出一兵的方式计算,大约当时二州六镇有1 万户是可能的”[5]24。又因金山国与甘州回鹘多年战争,导致金山国时期人口锐减,郑师则利用P.3633v《龙泉神剑歌》中“马步相兼一万强……蕃汉精兵一万强”对金山国军队人数的描述③P.3633v《龙泉神剑歌》,图版见《法藏敦煌西域文献》第26 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 年,第156 页。,进一步总结说:“敦煌文献记载了西汉金山国的两个含义的1 万人:沙州百姓1 万人和蕃汉精兵1 万人。经过我们的分析研究,认为所指都是西汉金山国的军队而言,而不是敦煌地区的实际人口。西汉金山国能够建立一支万人军队,它管辖的居民人口必须能够承载这个万人军队的数量,推测当时敦煌居民人口在3 万至4 万之间是合理的。”[5]25

图1 P.3633《辛未年(911)七月沙州耆寿百姓等一万人状上回鹘可汗》

但细审状文完整内容:“(前缺)等一万人献状上回鹘大圣天可汗金帐……耆寿百姓等,投诉无地……城隍耆寿百姓再三商量,可汗是父,天子是子……耆寿百姓……辛未年七月日沙州百姓一万人状上”等①P.3633《辛未年七月沙州百姓一万人上回鹘大圣天可汗状》,图版见《法藏敦煌西域文献》第26 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 年,第156 页。,诸处“耆寿百姓”不仅有所特指,且此表述对应的显然是“沙州百姓一万人”,因此,将“沙州百姓一万人”解读为“只是对西汉金山国的军队而言”也值得商榷,更不是指金山国“三军即左厢都押衙、右厢都押衙和衙前都押衙所领兵马”。

既然“耆寿百姓”对应的是“沙州百姓一万人”,而他们所商议决定的又是事关金山国荣辱存亡的“可汗是父,天子是子”的国之大事,很显然“耆寿百姓”是有限定的。黄盛璋先生指出:“此年甘州回鹘可汗弟狄银兵临沙州城下,张承奉被迫与回鹘结盟。一万人上表必在曹氏之前,而与P.3633《万人上回鹘可汗表》为同一时代,并相去不远。一万人虽为约举取成数,但当时归义军节度实管之州镇、部落与丁壮大略人数,可见一斑。”[7]唐代“武德六年三月,令以始生为黄,四岁为小,十六岁为中,二十一岁为丁,六十岁为老”[8],金山国时期成丁年岁应与此相类,抑或因其面临的不利处境,成丁年岁可能略小于21 岁,耆寿显然不在丁壮之列。“耆寿百姓”究竟指哪些人?耆寿之意谓年高德劭者,因此我们推测,即使是状文中的耆寿,也并非指所有金山国内60 岁以上的老寿者,而是其中的少数年纪大且品格高尚者;百姓应该指的是承担了国家课役负担的21 岁至59 岁的丁男,包括三军将士和部分供官府役使的一般百姓。敦煌文书S.4276《管内三军百姓奏请表》所载“管内三军百姓奏请表:归义军节度左都押衙银青光禄大夫检校国子祭酒兼御史大夫安怀恩并州县僧俗官吏兼二州六镇耆老及通颊退浑十部落三军蕃汉百姓一万人上表”中的人数相符②S.4276《管内三军百姓奏请表》,图版见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中国敦煌吐鲁番学会敦煌古文献编辑委员会、英国国家图书馆、伦敦大学亚非学院编《英藏敦煌文献(汉文佛经以外部分)》第6 册,四川人民出版社,1992年,第18 页。,也为“沙州百姓一万人”作了很好的注解。毫无疑问,金山国内的妇女、未成丁的男性、年老不属于耆寿的男子以及奴婢,是没有被计算在一万人之内的,因此,金山国内实际人口数应该要多于一万人。

那么金山国时期究竟有多少人口?敦煌文书P.3633v《龙泉神剑歌》有“马步相兼一万强……蕃汉精兵一万强”的描述。但是关于《龙泉神剑歌》,王重民、李正宇两先生认为作于唐天祐三年(906)[1,9],而卢向前、荣新江、颜廷亮、陆庆夫诸位先生都认为与P.3633 正面 《上回鹘天可汗状》所作时间左近,都在911 年7 月,只是写作时间与《龙泉神剑歌》有前后之别[10-13]。孰是孰非,不好遽断。卢向前先生强调:“《神剑歌》描绘之战斗,分写实和写虚之两部分,写实者亦即描述此年此月具体之战争过程。”[10]22那么,《龙泉神剑歌》中“马步相兼一万强……蕃汉精兵一万强,打却甘州坐五凉。东取黄河第三曲,南取武威及朔方。通同一个金山国,子孙分付坐敦煌”,即是写虚了,也即王重民先生所形容的“此所记似为军事上之计画与希图”[1]。虽有一定夸张,估计金山国军队马步相加一万人是有的。因此郑炳林师强调“1 万人的军队至少占百姓的1/5,那么金山国的居民最少在5万人左右”[5]25。

但是,我们在估计金山国人口数时,还必须关注文书对一些细节的描述。王重民先生针对《龙泉神剑歌》的描写,指出“细玩此段文字,与回鹘作战,盖前后两次,均获胜利”[1]。这与《上回鹘天可汗状》所载“近三五年来,两地被人斗合,彼此各起仇心,遂令百姓不安,多□煞伤。沿路州镇,迤逦破散,死者骨埋□□,生者分离异土,号哭之声不绝,怨恨之气冲天”不是十分契合。而“《龙泉神剑歌》纯是颂扬鼓劲之作,因而不可能写作于战场严重失利之后,否则作者恐怕就是热昏了头脑”[12]67,因此,“马步相兼一万强……蕃汉精兵一万强” 所反映的应是金山国建国之初的情况,人口数目如郑师强调的“居民最少在5 万人左右”[5]25。《上回鹘天可汗状》中,“百姓何辜遭此残害,今□□□□□□□□和两件使回,未蒙决□□□□□□□□兵戈抄劫,相续不断。□□廿六日狄银领兵又到管内,两刃交锋,各有伤损”,透露出金山国战败,两次和盟未成又遭狄银“兵戈抄劫”,到了“万姓告天,两眼滴血”的境地,沙洲军民死伤累累,“僧俗官吏兼二州六镇耆老及通颊退浑十部落三军蕃汉百姓一万人”,加上苟活的妇女、未成丁的男性、年老不属于耆寿的男子以及奴婢,估计金山国内后期总人口急剧下降到3 万多至4 万人左右。

三 金山国时期人口出现低谷原因

金山国后期出现了从张氏归义军到曹氏归义军时期人口最低谷,原因是多方面的,最主要有以下三点:

(一)张氏归义军时期收复塔里木盆地东部和整个河西的军事行动造成人员死伤以及为长期经营这些地方的军事驻防、移民屯驻造成部分人口外流

848 年张议潮阴结敦煌大族,在各族百姓支持下一举推翻了吐蕃在敦煌的统治,瓜州也得以光复。张议潮派押衙高进达等第一时间赴京报捷的同时,“缮甲兵、耕且战”[14],于大中三、四年又相继收复了肃、甘、伊诸州,迫使吐蕃河西雄兵劲卒“勍寇坚营”①S.6161+S.3329+S.11564+S.6973+P.2762 《敕河西节度兵部尚书张公德政之碑》,录文参考郑炳林、郑怡楠辑释《敦煌碑铭赞辑释》(上),上海古籍出版社,2019 年,第155 页。,集于凉州一隅。因此对凉州一地的收复就“用了漫长的12 年时间”[15],直至861 年春才克复;之后又乘胜追击,向南翻越祁连山,一直打到青海湖畔,使归义军疆域“西尽伊吾,东接灵武,得地四千余里,户口百万之家,六郡山河,宛然而归”,张议潮也因功“转授检校司空,食实封二百户”②S.6161+S.3329+S.11564+S.6973+P.2762 《敕河西节度兵部尚书张公德政之碑》,录文参考郑炳林、郑怡楠辑释《敦煌碑铭赞辑释》(上),第155 页。。其间,伊州城西纳职一带的回鹘、吐谷浑于大中十到十一年“频来抄劫伊州,俘虏人物,侵夺畜牧”③P.2962《张议潮变文》,录文参考王重民等编《敦煌变文集》,人民文学出版社,1957 年,第115 页。,被张议潮率兵击退。“一将功成万骨枯”[16],收复这些失地,张议潮十余年苦战所仰仗的精锐,无疑是由瓜沙二州丁壮组成的蕃汉七千人的军队,连续多年的战争造成的死伤肯定会对瓜沙人口产生一定影响。更何况咸通八年(867)张议潮入朝后,伊州回鹘、甘州回鹘势力开始崛起,继任的张淮深不但一一予以击败,还曾一度收复过被嗢末、回鹘等侵占的凉州、瓜州,立下“乾符之政”的殊功,但士兵的死伤也是难免的。

另一方面,为达到长期经略新收复地区的目的,张议潮不仅恢复了唐河西诸州及伊州的行政区划州、县,将镇、守捉也增设为县[17],并任命官吏,派兵驻守,还将部分士兵连同家眷也一并迁往驻守地区,导致敦煌地区汉族人口流出较多。

S.4622v《先情愿镇守瓜州人户冯讷仑略王康七等十人状》 载:“先情愿镇守瓜州人户冯讷仑略王康七等十人状:右康七等先闻制署,为同赤心,情愿镇守,纳力兼移家□,沙州一物不残。去载输却城池,着见乡人,不恨快死,空身走到沙州。承大夫恩泰,衣食复得充身。今闻大军东行,心则万里不退。脚垂弓箭,全无求觅乞处。伏乞大夫祥(详)察,官矜裁下处分。”[18]李军指出:“冯讷仑略、王康七等人本为归义军派遣镇守瓜州的人户。这些人户在前往瓜州之际,家人也被一并迁徙。”[19]敦煌地志文书S.367《唐光启元年(公元八八五年)书写沙州伊州地志残卷》 载伊州:“宝应中陷吐蕃,大中四年张议潮收复,因沙州卌户居之。”④S.367《沙伊等州地志》,图版见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中国敦煌吐鲁番学会敦煌古文献编辑委员会、英国国家图书馆、伦敦大学亚非学院编《英藏敦煌文献(汉文佛经以外部份)》 第2 卷,四川人民出版社,1990 年,第53 页。录文参考唐耕耦、陆弘基主编《敦煌社会经济文献真迹实录》(一),书目文献出版社,1986 年,第40 页。张议潮不仅有移民,同时“在伊州设刺史以治之”[20],目的无非就是为了长期有效地经营伊州。

同样张议潮在收复肃州、甘州、凉州之后,也第一时间任命地方军政人员,派官兵驻守重要城镇。P.3750 《肃州某官予子女委曲》:“(前缺)货□并□□□□□望□傎(镇)蓼泉人户/ 缘口家在沙州,不肯停住,于官非常不/ 益。汝切须依旧名目并家口,差军将/ 一二人押领,限七月廿八日已来,并到肃州。/ 张和荣要图画障子兼素匠二人,星/夜辇程,速须发遣。张善善亦须同来。/先,差□□□催促兵马兼所取物色,至甚/ 迟违,亦速发遣。昨,七月十九日进奏押衙/ 王敬翼到,兼得将军家书,宅内长幼/并得平善。前后缘诸城傎(镇)官吏数多/ 恩赐,汝全曾不得,不是吾入已(己),汝亦得知。/今,王敬翼般次到,此度恩赐并全,于/左诚珍边发遣。待到日,于领衣物一角/并银椀一枚,封印全,椀在外。限以军行/,见汝未期,但多忆念,专遣委曲至汝。/□□省。(下缺)。”[21]王使臻指出这件文书的价值反映了张议潮“于大中三年收复了甘、肃二州,随即在肃州积极经营的情况。首先,在肃州设立了肃州防戍都的军事机构,实行军事、民政的统一管理。之后肃州防戍都成为归义军一个主要的信息转递机关,屡见于归义军公文中。归义军收复肃州之初,从沙州向肃州移军民(信札中称‘依旧名目将家口差军将押领至肃州’)驻屯,为了保障驻屯军的稳定(信札中称‘人户缘家口在沙州,不肯停住,于官非常不益’),实行以家庭为单位的军屯、军驻,还大量向肃州投入各种物资,积极进行文化建设”[21]131。而且从文书记载看出,因为驻守肃州部分军将家口在沙州,导致“不肯停住”。为使镇守将士安心,同时将这些驻守将士的家属也一并“押领”至肃州屯驻之地,从侧面说明张议潮时期的移民活动带有一定的强制性;P.4640《王景翼邈真赞并序》载王景翼“助开河陇……列职姑臧”[22]。S.4622v《百姓高盈信请取兄沙州任事状》载:“百姓高盈信状,右盈信兄先随从空(司)徒东行,司徒归阙后,落在嗢末……今兄在加(嘉)隣(麟)镇将弟高进达边。”李军据此指出:“归义军此时在凉州的嘉麟设置了军镇,并由归义军的官员担任了军事将领。”[23]P.4640《沙州释门索法律窟铭》:“次子押衙忠,勇冠三军,射穿七札;助收六郡,毗赞司空……驻军神乌,镇守凉城;积祀累龄,长冲白刃。俄然枕疾,殂殒武威。”①P.4640 《沙州释门索法律窟铭》,录文参考郑炳林、郑怡楠辑释《敦煌碑铭赞辑释(增订本)》,第294 页。可知索忠不仅参与了收复凉州之役,且在收复后镇守直至病死在凉州。P.4640《都知兵马使康通信邈真赞》载康通信,不但“助开河陇,效职辕门”,更是担任“番禾镇将,删丹治人”,最后因“姑臧守职,不行遭窀。他乡殒殁,孤捐子孙”[24]。番禾镇,在凉州天宝县,删丹,镇名,置在甘州删丹县②番禾、删丹置镇,可参看郑炳林、郑怡楠辑释《敦煌碑铭赞辑释(增订本)》,第377 页注释[5][6]。。S.4397《观世音经一卷(尾题)》题记:“广明元年(880)肆月拾陆日,天平军凉州第五般防戍都右厢兵马使梁矩,缘身戍深蕃,发愿写此经。”③S.4397《观世音经一卷(尾题)》,录文参考敦煌研究院编 《敦煌遗书总目索引新编》,中华书局,2000 年,第136 页。敦煌莫高窟第148 窟西壁涅槃佛坛下底层晚唐供养人像列北向第三身题名“弟子银青光禄大夫检校国子祭酒守凉州左司马兼御史大夫上柱国陇西李明振”[25]。可见张议潮收复凉州后,很多沙州汉人将士连同他们的家属被移屯凉州,目的是“将凉州控制在自己手里”[18]123,但“种种迹象表明,这里更重要的防守力量还是来自沙州”[26]。

写于同光三年(925)的S.5139V/1《乙酉年六月凉州节院使押衙刘少晏上归义军节度使状》载:“凉州节院使押衙刘少晏状:右伏以少晏等,当初惣是沙州本体骨肉,自从张太保幕上政直,河西道路安太(泰),弟(递)牒便统帅兵马,总是本州之人。放首(防守)凉州,数土经年。前般老人,又总以(已)不残,只残后辈男女,首(守)此本府州城,至今不须(许)失城池……甘州回鹘兵强马装(壮),不放凉州使人拜奉沙州……经三五年来,沙州骨子心儿屈铁,不放,下余城隍,至今全得好在安乐。后便置(值)太保阿郎政直,开以河西老道,使人内外亟归,进奉来前……凉府士人,惣是沙州百姓人,数奉佫粴(番)人□□乱劫剥,政此不放,大受饥馑,粮用不足……伏乞太保阿郎,仁恩照察……赐乞候良(糇粮)……”①S.5139V/1《乙酉年六月凉州节院使押衙刘少晏上归义军节度使状》,图版见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中国敦煌吐鲁番学会敦煌古文献编辑委员会、英国国家图书馆、伦敦大学亚非学院编《英藏敦煌文献(汉文佛经以外部份)》第7 卷,四川人民出版社,1992 年,第25 页。姜亮夫先生指出文书中“前太保指张议潮,此太保则指曹议金”[27]。唐长孺先生也说:“根据这个文件,可知张议潮收复凉州后,曾留沙州兵士驻守,刘少晏等即其子孙。状称‘前段老丈惣以不残,只残后辈男女’之残即‘迴残’之残,即是剩的意思。犹云老人已皆不存,只剩下后辈男女。”[28]这说明张议潮时期移镇凉州的沙州人户,迟至曹议金时期归义军早已失去对凉州控制之后,由于受甘州回鹘阻隔依然滞留凉州。因此,我们推测迁去其他各州人户,最终的结局可能也随着归义军对这些地区控制权的丧失而滞留在了迁入地。P.3281《押衙马通达状》载:“伏缘通达为国征行,久在边塞,同行征人,十不残一。”②P.3281《押衙马通达状》,图版见上海古籍出版社、法国国家图书馆编《法藏敦煌西域文献》第23 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 年,第35 页。郭锋先生将这件文书的年代定在936—937年左右[29],王冰先生定在“877—880 年之间”[30],差异很大。但据文书内容“司空到京,遣来凉州,却送家累”来看,显然所描述的应是张议潮经营凉州的事件,也说明这一时期很多屯驻各地的士兵最后没能返回沙州。

冯培红先生谈到张议潮伊州移民时说:“伊州收复后,张议潮迁移40 户沙州百姓到伊州定居,按每户5 口计,这些以汉族为主体的沙州移民仅有200 人。”[18]34从敦煌文献记载看,归义军不但在收复伊州后有迁移人户定居该地的举措,在收复瓜、肃、甘、凉诸州后也有移民。如果我们以每州平均40 户200 人计算,则以上5 州从敦煌移出民户至少达200 户1000 人左右!这还不包括屯驻各地的士兵人数,因此,估计张氏归义军时期尤其是张议潮执政时期,因经营新收复地区需要的驻军和移民,导致敦煌人口流出不少。

(二)归义军高层内讧残杀,对敦煌人口也造成不小影响

咸通八年(867)张议潮入朝前将河西军务总委侄男淮深,“自张淮深继入朝的张议潮而掌握归义军政权后,沙州政权内部就隐伏着斗争”[31]。这种内部斗争的白热化,就是大顺元年二月廿二日,张淮深连同其妻、六子被杀。因《张淮深墓志铭并序》中“竖牛作孽,君主见欺。殒不以道,天胡以鉴”③P.2913《归义军节度使检校司徒南阳张府君墓志铭》,图版见上海古籍出版社、法国国家图书馆编《法藏敦煌西域文献》第20 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 年,第50 页。的隐晦表述成为学界之谜。目前比较可信的结论是在张议潮系力量的支持下,张议潮子张淮鼎杀张淮深而自立,议潮系在失去政权二十余年后又得以重新掌权。张淮鼎执政仅两年多就去世了,死前将幼子张承奉托付给张议潮的女婿索勋。索勋成功利用姻亲和托孤关系,把持了归义军大权,并在景福元年(892)被唐朝廷任命为归义军节度使。这又引起张议潮系的极度不满,张议潮第十四女李明振妻率李氏诸子剿灭了索勋,扶持张承奉出任归义军节度使。但是,李弘愿充沙州刺史兼节度副使,李弘定持节瓜州刺史墨离军押藩落使,李弘谏持节甘州刺史兼御史中丞,李弘益朝议郎守左神武军长史,张承奉只不过是“尸位而已”[1],实权再次旁落。不甘心做傀儡受人摆布的张承奉于乾宁三年(896)五月前后,一举铲除了李氏诸子,并将权力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此后政权趋于稳定。

陆庆夫先生指出:“归义军张氏政权演进到了后期,内乱不断发生,张氏亲族之间围绕归义军权力之争夺,相互残杀,短短几年里,便出演了多种悲剧。”[13]49张淮深及其妻、六子被杀揭开了悲剧的序幕。据学者研究,归义军时期敦煌男子正常婚龄一般在20 岁左右[32]。张淮深殁年59 岁,假定他20 岁成婚,20 多岁得子,其长子应早已超过婚配年龄十余岁。如果是张淮深得子较早,其最小的儿子也都应已成婚,因此,张淮深殁年最少应该有孙子一到数人。但是《张淮深墓志铭》只记载了张淮深及其妻、六子同日殒毙,而对六子之媳、子只字未提。斩草务须除根,权力斗争从来都是如此残酷!估计他们也难逃一劫。而为了彻底消除遗患,往往掌权者被杀的同时,其追随者也会一并遭到清洗。在S.1156《进奏院状》中极力支持张淮深一派请节的宋闰盈、高再晟、史文信、李伯盈四人,除了高再晟此后在P.2825v《景福二年九月押衙兼侍御史卢忠达状》 中出现过以外,“宋闰盈等三人自此销声匿迹”[33]。他们几人最终的命运如何,不得而知。

索勋也是被李氏用杀戮的手段剿灭的。《唐宗子陇西李氏再修功德记》:“所赖太保神灵,辜恩剿毙,重光嗣子,再整遗孙。”[34]即指李明振妻率诸子诛灭索勋之事。

让张承奉无法接受更不能容忍的是,帮自己歼灭索勋的李氏虽标榜“义立侄男,秉持旄钺,总兵戎于旧府,树勋绩于新墀”[34]67,但自己又成为李氏擅权的一个傀儡。S.1177《金光明最胜王经卷一》题记:“谨为亡男使君、端公、衙推,抄《金光明最胜王经》一部,缮写云毕,愿三郎君神游碧落,联接天仙。”①S.1177《金光明最胜王经卷一》,图版见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中国敦煌吐鲁番学会敦煌古文献编辑委员会、英国国家图书馆、伦敦大学亚非学院编《英藏敦煌文献(汉文佛经以外部份)》第2 卷,四川人民出版社,1990年,第22—23 页。使君当指李弘愿,端公应是甘州刺史李弘谏,衙推可能指李弘益。荣新江先生根据S.2263《葬录序》的内容及S.1177《金光明最胜王经卷一》的题记指出,乾宁三年(896)五月以前,李氏家族的统治已垮台,李氏三子已亡殁,很可能是张承奉灭根行动所致。而其姑母太夫人张氏因为年迈,李氏诸子中唯李弘定因远离沙洲而幸免[31]96-98。

张氏归义军后期,高层权力更迭,几乎都是通过残酷的杀戮上位的,而被杀者都是敦煌本地的名门大族。张淮深是归义军第一任节度使张议潮的侄子,执掌归义军多年。索勋之父索琪为前任敦煌郡长史赠御史中丞,索勋又是张议潮之婿,索勋在出任归义军节度使之前,已是特授昭武校尉持节瓜州诸军事兼□□墨离军押蕃落等使守瓜州刺史[35]。李氏诸子之父李明振是张议潮第十四女之婿,李氏诸子被杀前分别掌控归义军节度长史,沙州、瓜州、甘州刺史。张承奉掌权前的每次权力更迭,几乎都采用了灭族的手段,而被灭根的恐怕并不仅仅是张淮深、索勋、李氏三大家族,还应有其忠实的追随者!因此,张氏归义军后期高层血腥内讧,也会对敦煌人口减少造成一定的影响。

(三)张承奉对外政策失误导致大量人口死伤

由于唐王朝和归义军在河西东部的争夺,归义军内讧,加之河西地区少数民族嗢末、回鹘、龙家、通颊、羌等势力崛起,导致敦煌归义军实力不断削弱,统辖疆域不断收缩。早在张淮深被杀的唐昭宗大顺元年(890)前后,归义军真正控制的仅剩瓜、沙二州及二州所辖敦煌、寿昌、常乐、晋昌四县之地。但是张承奉掌握实权后,罔顾归义军实力,雄心勃勃,“冀恢复张议潮时代归义军十一州之故域”[1],于是在西边出兵征讨横亘在金山国与于阗国交往之路上的璨微(璨毗)、楼兰,东边多次和甘州回鹘交战,导致金山国军民死伤累累,人口也下降到最低点。

归义军政权与于阗交往密切。张承奉时期,因受璨微、仲云威胁,“于阗路阻,璨微艰危”,故命罗通达率一千精兵出征璨微、仲云,并顺利攻下了楼兰三城;还“回剑征西,伊吾殄扫”②S.4654《衙前都押衙罗通达邈真赞并序》,录文参考郑炳林、郑怡楠辑释《敦煌碑铭赞辑释(增订本)》,第829 页。,又对驻牧于伊州一带的西州回鹘进行打击。除了S.4654《衙前都押衙罗通达邈真赞并序》外,P.2864+P.2594《白雀歌》、P.3718《张良真生前写真赞并序》、P.3718《阎子悦生前写真赞并序》对这场战争都有反映,而且“征楼兰、攻伊吾之事,皆发生在金山国时期”[36]。张承奉时期在攻取楼兰之后,还在楼兰恢复了唐石城镇的建置,并任命镇遏使戍守[37]。随着金山国的实力衰减,“所收楼兰三城不久重失”[26]33。

甘州回鹘于9 世纪70 年代开始崛起,并随着实力进一步壮大,“逐步显露出与归义军争锋的倾向”[38],早在张淮深时期就已“早向瓜州欺牧守”①P.3451《张淮深变文》,图版见上海古籍出版社、法国国家图书馆编《法藏敦煌西域文献》第24 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 年,第253 页。,并控制了中西交通咽喉的甘州,扼守住了沙州联系中原的孔道。随着实力的增长,“甘州回鹘兵强马壮,不放凉州使人拜奉沙州”②S.5139V/1《乙酉年六月凉州节院使押衙刘少晏上归义军节度使状》,图版见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中国敦煌吐鲁番学会敦煌古文献编辑委员会、英国国家图书馆、伦敦大学亚非学院编《英藏敦煌文献(汉文佛经以外部份)》第7 卷,四川人民出版社,1992 年,第25 页。,甚至在901 年攻打敦煌,“猃狁(指回鹘)狼心犯塞,梵(焚)烧香阁摧残”③S.3905《唐天复元年(901)辛酉岁十一月十八日金光明寺造窟上梁文》,录文参考敦煌研究院编《敦煌遗书总目索引新编》,中华书局,2000 年,第119 页。,焚烧了金光明寺、三界寺。在张承奉执政前期,P.3405《道场应用文》称:“盗贼不起于邻封,狂寇泯踪于塞北。今者苍生福浅,致有伤残,飞累岁之狼烟,频遭寇□。”④P.3405《道场应用文》,《法藏敦煌西域文献》第24册,第118 页。随着张承奉称帝建国,“双方关系很快恶化”⑤朱悦梅 《甘州回鹘与周边政权的关系》,《丝绸之路民族古文字与文化学术讨论会会议论文集》,兰州2005年8 月,第343—345 页。,回鹘加紧了对金山国的进攻,“近三五年来,两地被人斗合,彼此各起仇心。遂令百姓不安,多被杀伤;沿路州镇,逦迤破散。死者骨埋□□,生者,分离异土。号哭之声不绝,怨恨之气冲天。”⑥P.3633 《辛未年七月沙州百姓一万人上回鹘大圣天可汗状》,图版见《法藏敦煌西域文献》第26 册,第156页;录文参考唐耕耦、陆弘基《敦煌社会经济文献真迹释录》(四),第379 页。

张承奉对楼兰的征伐和对伊州回鹘的用兵,都取得了胜利,但是士兵的伤亡是不可避免的。而据P.3633v《龙泉神剑歌》描述,金山国与甘州回鹘签订城下之盟前,双方发生过三次大规模的激烈战争,虽然前两次取得了胜利,但第三次却以全面失败告终,“回鹘的包围圈日益缩小,瓜、沙地区直接成为战场”[39],百姓“多被杀伤”,导致瓜、沙地区人口急剧下降。

四 结论

张氏归义军时期经略河西各州以及塔里木盆地东部的军事行动、戍守和移民屯驻的策略,导致部分士兵伤亡及部分敦煌人口的外流,加之张淮深统治后期归义军高层一系列权力更迭的残忍灭根行为,无疑也对金山国时期人口减少产生了较大影响,张承奉执政前期出兵楼兰和对伊州回鹘的用兵,对甘州回鹘多年的局部战争给金山国内人口造成了不小的伤亡。张承奉建国初期尚能组织起来“马步相兼一万强……蕃汉精兵一万强”的军队,据此估计金山国内总人口最少在5 万多,但是到911 年7 月底金山国被甘州回鹘彻底战败,僧俗官吏、耆老及通颊退浑十部落三军蕃汉百姓一万人上回鹘天可汗状之时,金山国所管瓜沙二州人口急剧下降,总共3 到4 万人左右,出现了从张氏归义军时期到曹氏归义军时期人口的最低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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