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继东 项雨杉
[提要]5G无疑成为当前社会的热点,讨论5G赋能下的信息传播变革俨然成为显学。在欢呼之际,亟需将其置于历史文化与世界格局变迁中加以关照,从技术、信息、传播与政治经济文化复杂互动的视角来探讨传播生态及其理论范式变革与学科边界。首先,我们不宜把5G视为单一孤立的技术现象,而应作为一种与数字技术、AI、VR等新兴信息传播技术交互影响与协同作用的技术集群,这会引发传播生态的全层次、全链条、正负效应共存的变革;其次,这种变革在中华民族伟大复兴与世界“百年未有之大变局”的背景下,呈现出新技术研发应用与国内外政治经济社会文化的复杂交融态势;最后,这一态势将生发基于万物智联、共景围观和数据驱动的传播生态,构建基于算法、网络平台、数字生态以及非理性因素和技术伦理的理论范式,推动传播学科结构的重组。
文明伊始,技术就在社会发展与文化传承中起着重要的作用。技术创新成为社会形态演进的重要归因,这在传播生态演进中体现得更加明显。回溯过往,从口语传播到印刷传播、电子传播再到数字传播,人类的每一次传播模式都是伴随着媒介技术的结构性、系统性革新实现的。而传播生态变化的核心是媒介这一人与信息、世界的连接器的变迁,在技术驱动下的媒介先后从报刊等有形物到融入人体与万物的无形物、从专业设备到万物皆媒,从介质区隔到跨界融合;信息传受方式从依赖单一介质、单向传输、被动接收到全介质、全感官互动、主动择选与生产。由此,人与作为媒介的物质之间的关系也从主客关系向共生互动转变,人类社会逐渐开始了媒介化生存。当然,这一过程是渐近的、螺旋式上升的、不断迭代的社会需求,促使新媒介技术在不断修补旧媒介缺陷的过程中逐渐演进。原本具有成长性的技术,最终完成对旧媒介技术的更新与补足。新旧媒介之间具有相关性,又有着巨大的差异性,关联与区隔同在。站在这样的角度会发现,每一次媒介技术迭代都如麦克卢汉所言的带来一种新的尺度。
5G等新兴信息传播技术将“物”纳入到传播系统,以“万物互联”的模式重构传播生态,以一种不同于过往媒介的“新的尺度”开展传播活动,势必会对既有的媒介格局产生巨大冲击。物与人共同开展内容生产,传统的传播渠道、形式与媒介关系被彻底重构。随着5G商业化进程的开启,学界业界从创新实践、价值判断、行动逻辑、未来影响等各个角度进行了不同层次的预判,以期能在5G时期到来之前尽力做到“预期理性”;同时,“5G技术”“万物互联”等话语表述又极易将学界的关注重心放置在技术、社会角度,弱化了对其的传播学读解。更值得注意的是任何技术都是一把双刃剑,我们在欢呼5G赋能的同时,亟需思考其带来的风险。因此,本文基于技术与社会互动的视角对5G与数字技术、智能技术、VR、AR等所构筑的技术集群语境下的传播实践、理论以及学科建议予以考量,回归媒介本身,探索传播生态、理论范式变革的趋势与潜在的风险。
在传媒业发展的历程中,技术演进所带来的重大变革体现在媒介形态与媒介格局的重构,从内容呈现形式的革新到内容传播方式的变迁。20世纪80年代以来,移动通信技术的每一次换代更替都发挥着举足轻重的核心推动作用。5G时代悄然到来之际,信息技术作为一种关键性支撑力量,首先对媒介环境产生影响,进而生态性地改变媒介形态;其次,技术亦颠覆了过往单一传播主体垄断信息的格局,赋能大众的同时激发了社会分层结构中成员的可流动性;传媒行业生态结构的不断转变将新生传媒企业引入市场,在多类型媒体的博弈压力下,为规范传媒业的有序竞合,传播制度与伦理规范的调整及创新问题迎来了新的挑战[1]。
回望中国移动通信技术的发展历史,蜂窝移动通讯自问世以来,便保持着约每十年完成一次技术革新的频率向前迈进。
表1 中国移动通信技术发展历程
20世纪80年代初期,以模拟信号为数据传输核心技术的第一代蜂窝移动电话系统诞生,1G时代来临。模拟信号技术实现了语音通话的远程即时传播,但此时仅能提供语音传输业务的服务,为人们带来移动通信便利的同时,也存在着诸多不足,如成本高、语音质量差、信号不稳定、安全性弱等问题。
单一的业务种类逐渐难以满足人们与日俱增的通信需求,到了20世纪90年代,第二代移动通信系统,即2G,采用数字信号代替模拟信号,数字移动通信技术解决了模拟系统的技术缺陷,在稳定性能与保密性能有所提升的同时拓展了文字通讯业务,使通话质量得以改善。文字语音传输兼备的新兴媒介——手机流行于大众,人们开始通过短信消息实现内容互传,突破了即时语音通话的时间局限。1994年4月,全功能接入国际互联网的中国终于开启了属于自身的互联网时代。互联网的崛起直接推动了多媒体传播的首度实现,让人们接触到了传统媒体之外的信息渠道。不断涌现的新媒体为大众打开了一扇新颖的虚拟世界大门,尽管这一时期传统媒体在传播格局中仍居于权威难以撼动的高位,新媒体的可互动性与可交流性却已使公众从被动的接受者身份跳脱出来,自我意见的表达与反馈让人们看到了“发声”的更多种可能。至此,技术赋权开始淡化“传”与“受”的绝对边界,这也悄然为日后由区隔走向融合的传播模式演变之路埋下了伏笔。
2G时代在数据传输速率上的表现仅处于中低速水平,其主要服务范畴属于窄带数字通信业务,文字传输之外的服务虽初露头角,却在硬件技术条件中屡屡受限,受众对无线移动网络的体验感并不满意。压力之下,第三代移动通信系统在步入千禧年后得以开发,采用更先进的带宽进行中高速水准的数据传输,速率的进一步提升给予了多媒体充足的发展空间。2009年,随着3G牌照的发放,3G网络在消费刺激下迅速在全国范围内大规模延伸,移动电子设备成为主流,智能移动终端与应用程序层出不穷。微博、微信等平台的普及彻底改变了人们的信息传播行为与习惯,亦给传媒行业带来了巨大挑战。这一时期,3G技术无疑成为了互联网范式迭代升级的最佳契合点,相较于浏览门户网站获取信息的单向性Web1.0时期,以互动为本质的Web2.0则具有更好的交互性与用户粘度。然而对移动便携、分享互动、垂直领域等方面有着迫切期待的网民,开始倒逼传统门户向平台化转型,使“深度融合”成为时代趋势的同时,也让既有传播格局发生着变化:议程设置话语权开始转移。3G时代下的网络社交平台演变成为大众网络舆论场,与原初的主流舆论场区隔开来,议程设置的主导权不再由权威的传统媒体垄断把控,形成了“双向去中心化”的交流模式,信息传播者的身份不再是一成不变的,既可以是接受者,也可以是消费者。[2](P.3)如果说“去中心化”的力量源自于互联网技术,那么后来的“再中心化”则须归因于在各垂直领域扮演着意见领袖的自媒体。互联网技术赋予了公众平等发声的权利,又将各方置于新一轮的竞合之中,角逐出下一个“中心”所在。
2013年被看作是中国4G的元年,第四代移动通信系统作为3G的延伸,是在窄带网络通信的基础上,将3G技术与无线局域网相结合,以远高于3G的网速实现了图片、音视频的高质量传输,完成了从窄带到宽带网络通信的转变。4G技术为各领域带来了诸多便捷,移动设备成为人们智能生活中极富依赖性的必需品,也为传媒业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机遇与变局,大融合时代悄然而至。融合发展一改过往两相区隔的局面,从观念、品牌、平台、用户、机构以及资本等多重途径实现媒体融合发展[3]。不仅如此,4G技术更是将原本静态的信息表现形式拓展为具有空间感、氛围感的场景化呈现,无声地渗透进人们的日常间隙。传播模式在技术演进的过程中也发生了转变,传播主体界限模糊消融,传者与受者不再是不可打破的固定角色,“受众”的价值在市场角逐中成为运营核心,“用户”一词的泛用明示着受众的地位转变。
纵观通信技术发展变迁的历史,技术演进颠覆性地改变了人们日常生活和交往模式,甚至经济产业、社会文化结构。1G至4G的技术迭代过程,并非传统通讯技术方向上垂直领域的延伸与进步,而是新技术在新领域重新创生的新事物对过往事物的反叛与革新。随着互联网的蓬勃发展,每一次的技术更迭,都是对过往技术范式、传播范式、生活范式的改革。5G、VR、AR、AI以及高清等集群式技术将带来破圈、划时代的变革,尤其是“物”开始成为互联网世界的端口,利用高速度、高容量、低时延、可感知等技术,打破世界的物理局限与地理局限,全球或就此成为网络化、数字化、可统一辨识与处理的空间。从传播层面看,经过智能化改造的“物”作为互联网的节点,具备了信息接收甚至生产能力,成为新兴媒介,且不止于渠道,而是彻底参与到人的思考、行为之中。在这种高度协同、通汇共融的传播生态中,人的感知直接与媒介进行交互,情绪化碎片信息将被提供于数据运算,跳脱传统文本产出新内容。过往自上而下的全景式社会被带有个体凝视的共景社会所取代,而具有数据运算能力的“物”会随时捕捉个体偶然性的、非理性的交互行为,舆论失控将更容易发生。我们日常生活中的每一次偶发性的点赞、转发、评价甚至是浏览都会被收集,成为智能物内容生产的数据背景,而后形塑我们的行为。当算法成为媒介生产的主动力,智能物将成为媒介生产的主力军之一,建构以数据为支撑的新媒介生态。
人类的每一次信息技术变革不仅促进了媒介手段的更新,还推动了媒介生态的变革,带来了内容生产与接收模式的改变,而此番5G技术亦将重构传播生态。
1.生产主体变化:从传播中介到物的生产
在早前的2G和3G时代,媒介利用互联网平台,完成了内容的迁移与整合。内容生产者利用网络技术,提升了信息传播的速度与广度。4G时代,个体在赋权之下获得了信息生产的主动权,互联网成为民众的秀场,大量的个体内容被放大,交互变得平权且高频,改变了过往自上而下的传播模式。但在以“内容生产”为核心的4G时期,作为传播中介的互联网尚未被视为传播活动中的主体,围绕着人的内容生产体系并未被改变。
而与之不同的是,5G时代将万物链接到互联网端口之中,低时延、可感知、智能化的处理能力实质上让物开始具备内容生产的功能。尚处于智能技术早期的智能机器人、VR、AR、虚拟现实技术、自动驾驶技术、可感知技术等超前技术,已经在这条媒介革新的道路上,以“物”的生产方式参与到人类的生产生活之中。当越来越多的物凭借虚拟现实、沉浸影像等技术获得与真实物混淆的能力时,梅罗维茨提及的“消失的地域”或将出现:场景依托电子技术摆脱了媒介对现在地理位置的依赖,“真实感”不再依托于“真实”,“在场感”也将为“在场”提供新的可能。在这种由数字技术建构起来的全新虚拟场景之中,作为媒介的物不再只是传播过程中单一的客体存在,而是以带有主动性的内容生产对人构成直接影响。
2.接收模式变革:全感响应与无感融合
与传统的机械式介入不同,5G时代依托物联网等更为交互、智能的高新技术,强化了潜在的联结能力,打通了不同联结物的连接逻辑,消除了不同场景与不同情境的区隔,以达成连接的无缝化。以自动驾驶技术为例,面对不同的场景,设备通过感应器捕捉现实情境,再转换为算法与数据提供给车辆,车辆结合云平台所提供的车流数据进行边缘计算,最终做出清晰准确的判断。当数据成为主流交互介质,信息接收与信息传导间的介质壁垒开始消融。
虚拟的在场、媒介化场景的达成,并非仅仅是由技术本身完成的,信息接受者的需求、感应与配合同样重要。在5G时代,虚拟现实技术和高清的视频捕捉技术对“虚拟的在场”进行了技术层面的还原,高达16K的分辨率、接近真实世界的时延,促使媒介内容与现实无异。人们以第一人称视角下的全景影像置身虚实交织的在场,具有清晰主客体关系的“观看”开始退场,转变为纯粹直接的“感知”,屏幕的边界不再构成主客体之间的分界。与此同时,在5G技术与可穿戴设备、多传感器、扩展现实技术等感知设备的结合下,人们的感知体系开始发生联动作用,触觉、嗅觉、味觉等全感官均参与到信息的接受之中。
英国超声波手势方案公司Ultrahaptics将超声波技术与VR技术结合而成的超声波触觉反馈技术,以及斯坦福大学研发出的变形显示器Shapeshift所使用的触感VR技术实质上都是在试图还原真实世界中触觉的温度、材质,已达到虚拟世界与真实世界的对接。不仅如此,利用传感器,已经有科学家开始将大脑与设备连接,完成想象指令与现实指令的结合。可以预见,万物互联的5G时代,媒介会更多的与现实世界勾连在一起,以达成现实场景与媒介场景的联动,构成一种真切可感的“媒介世界”。以感知为核心的信息接收会增强用户对传播内容与情境的认同与情感共振,进而产生情绪性反馈。这种从感知到反馈的过程,实质上也是对媒介“使用感知”的消解过程:从传感器到数据的编码,使得阅读、观看、交互等体验无限接近于真实世界,在全方位感知的反馈下,沉浸体验让媒介使用感愈发微弱,“全感”最终演化为“无感”。
3.生产模式重构:“无内容”的文本与“去主体”的中心
在4G时代,数据虽然较少参与到具体的内容创作中,但已经通过“算法”介入到了内容的分发与传播中。随着5G时代的到来,数据和内容的规模将会进一步突破,达到指数级的增长。内容传输实时化、场景多维化等数据层面的提升可以预想。进一步讲,当被连接的物具有了生产能力,当观看为主的接受模式变成了“感知”,生产关系与内容层面的变化随之而来。
5G技术使得海量的智能物与互联网相连,更多的物会获得语境感知、增强的处理能力以及感应能力。拥有了数据读解能力的智能物参与到内容生产之中。然而,在可见的“弱智能”时期,尚未成熟的MGC与以人为生产主体的PGC与UGC不同,机器生产内容更容易在算法规则之下,重复性地、程式化地进行内容生产,使算法机制下的回音室效应更加明显。与此同时,个体用户作为智能物内容生产的数据之源,他们在互联网端所进行的搜索、浏览、交互等偶发行为缺乏系统性和规律性,极易以“情绪碎片”的形态被智能物捕捉,最终生产出一系列无实质内容、偏感受性的文本。
可以预想,MGC或将进一步加固算法机制所带来的“信息茧房”,参差不齐的用户生产内容与颇为随意的信息获取过程被智能物近乎全盘获取并计算,所得到的非理性数据与信息被循环推送,对个体而言真正有效的信息或被进一步淹没。5G时代对内容生产和筛选的能力提出了更高的要求,也带来了更大的挑战。主流价值的传播亦面临更艰难的处境,“把关人”制度或成为舆论管控更迫切的时代需求。另一方面,未来的信息管理者也可以充分利用智能数据强大的内容学习与再生能力,将其用于内容监管,通过智能化的内容筛选,探寻主流价值传播体系之内的内容生产机制。
随着移动互联网研发与应用的深化,传统社会的信息垄断开始瓦解,福柯所论的“全景监狱”式社会管理机制趋于式微,传达与聆听的俯仰关系发生转变,信息权不再束之高阁。以“围观”为主要模式的“共景监狱”成为未来世界信息传播的主要模式[4],在危机事件中,众人对处于事件中心的个体展开凝视与围观,旁观者之间共存互构。与原本等级结构下的信息控制不同,共景监狱时期的信息管理者把控资源信息权利趋于分化,围观结构得以形成。技术赋能的大众广泛讨论突发事件、社会问题等,构建众多议题,通过共鸣式情绪传染和从众式的集合心理生发各类舆情。
1.从全景到共景:情绪传染与负向传播
从全景到共景的改变,集中在传播结构和模式的变化。原本一对多的传播转变为多对多的传播,原本相对封闭的舆论环境变得更加自由、平等。大众成为内容的生产者,通过民间舆论场参与到舆情构建之中,主动性增强,传播活动的主体构成也更加复杂。5G技术强大的传播能力及其“万物互联、万物皆媒”的特性促进传播行为趋于融通化、共享化、跨界化的同时,也放大了“众声喧哗”的百态立场,而加剧了碎片化、茧房化、圈层化,短视频、微博、朋友圈、通话讯息等无不展示出这些相互矛盾交织的特征。相对较短的篇幅无法承载深度事实的呈现抑或是复杂内容的生产,情绪化的、娱乐化的、评价性的内容文本解构了过往传统媒体的严肃与理性。面对网络世界突发的社会事件,势单力薄、人微言轻的社会大众虽然拥有话语权,却无力对社会形成有效影响,只能以“呼应”的模式,加入网络舆论的“羊群”,以获取存在感与安全感。事实真相被漠视、降维,大量民众择群而聚式的讨论模式,促成了社会舆论以情绪传染的方式传播开来。受制于信息来源的繁杂、传播主体的不同立场抑或是算法推荐的底层逻辑,越来越多的个体情绪被裹挟进舆情之中,“共鸣”“共振”的背后,是累积于社会现实之下的社会情绪。就此,个体与群体的情绪产生了对撞与互动,情绪传染引发激烈的舆论风潮。
5G技术带来海量数据的同时,也会加速虚假信息的传播。个体通过刻意制造“奇观事件”、散播谣言等负面信息的方法获取注意力,算法机制尚不能对此进行有效甄别,最终导致舆论危机。在流量为王的时代,自媒体等传播主体会主动利用舆论热点,对源头数据进行不加甄别的抓取,并迎合能够为其带来可变现流量的负向观点,这并非单纯的信息素养问题,更多的是出于一定目的有意为之。这是因为“负性事件所引起的情绪反应潜伏期更短、速度更快、唤起程度也更高,且这种负性情绪的认知偏向效应在信息加工的早中晚三个阶段都会发生。”[5]简单来说,带有偏见、奇观、异质性的信息更容易引起受众的情绪反应与传播热情。以“成都49中学跳楼事件”为例,“校方刻意隐瞒真相”这一猜想成为了自媒体传播者信息生产的关键符号,有关事件本身的讨论被扩大、扭曲,进而引发舆论危机。进一步讲,算法新闻易将类似的偏见带入到新闻生产与传播之中,通过数据化“迎合”,最终向公众传达更大程度的非理性的负向情绪。
2.从可控到失控:议题广场到共识危机
在5G时代,这种由个体与群体达成的共振,将进一步加速扩容,极易导致舆论失控。偶发的公共突发事件,将会在较短的时间内勾连起与之相关的围观与参与,再通过VR、 AR和AI等技术和算法的“扩声”,形成人声鼎沸的舆论“广场”。在争论不休和群情鼎沸之中,真相变得不再重要,重要的是所有对这一突发事件所持的观点、评价与立场,是这场“议题”本身。舆论场将会被一个又一个突发事件所构成的议题占据,形成舆论热搜“广场”。越来越多的民众愿意有意识地介入到时下发生的热搜事件中,而无形中忽视了热搜之下的其他有效信息,舆情管理的复杂度与困难度增加。时下,微博平台的热搜频道已经初具“议题广场”的雏形,大量的娱乐热搜占据了主要的信息高地,更为重要、主流的社会新闻被无形掩盖,议题广场成为“信息茧房”形成的载体,舆论管理进一步失控。
舆论失控的另外一种原因,在于共识很难达成。一方面,5G技术集群压缩了时空距离,加速了新闻信息与网络舆情的传播速度,公众以更加广泛、更具互动性的方式介入到传播活动之中。利用虚拟现实技术,人们可以在无限接近真实的虚拟世界中临场体验全景新闻,更全面的感知真相,表面上看可以打破“信息孤岛”的形成,但共景式的现场缺乏信息的焦点,无法聚合人们的价值观念,易造成公众注意力的离散。另一方面,过度且缺乏引导的喧哗,或让舆论偏离事实真相。持有不同立场的人无法基于事实展开有效沟通,转而变成观念层面的无效言说,从而阻碍了“共识”的达成,传播环境的日渐复杂使社会共识形成的难度进一步增加。综上,5G技术集群像是一把双刃剑,在引发群体讨论与围观的同时,又在无形中促成讨论者观点的分裂。算法对个人喜好进行了个性化筛选,这种“过滤气泡”与舆论“回音室”相互结合,将个人与社会紧密联合又割裂开来,构建起未来舆论生态的常见模式。
“算法推荐引发的互联网平台、专业媒体之间的争议,其实质是算法争议背后传播权利的变迁和争夺。”[6]值得注意的是,面对这种缺乏理性、缺乏规范的话语权力争夺,未来的舆论管理者应积极面对,主动构建符合主流价值观的“议题”,充分利用技术优势,对偶发事件的舆论进行干预、引导,进而改变舆论风向,把平民话语、社会议题、温度故事、良心评价勾连起来,形成舆论主基调。“改共景为共识”或成为未来舆论管理主要方向。通过构建一个可调控的、可讨论的公共话语平台,制度化地生发人们社会情绪宣泄的替代性满足对象,实现源于算法、场景又不止步于算法、场景的自我观照与自我治理。
1.智能化生产成为社会发展的核心动力
每一次技术水平的升级都意味着新的发展机遇的到来,媒介形态的演进正是伴随着媒介技术的变革而发生的。伴随着高速度、高智能、低时延的新兴物联网发展,5G技术集群所带来的虚拟现实技术、边缘计算能力、万物互联技术打破了物与人的边界壁垒,利用数据和算法构建起以智能为主要生产力的新媒介时代。这一技术集群在赋予媒介工具以智能化功能的同时,智能也为媒介工具注入了能动性,形成具有广泛影响力、可以渗透到社会各个层面的信息生产力。这不仅使万物延续了过去作为信息基础设施的社会功能,还衍生和学习了积极主动的内容生产能力,成为真正意义上的传播主体。万物互联通过纳米物联网、传感技术、边缘计算技术,实时采集物体、设备、环境与人的相关数据,将物理世界与现实时空利用数据与数字世界相接,进而促使“物”成为“数据节点”和“信息源”,兼顾信息收集功能(数据库)和信息传达功能(命令端),无数的“物”被整合在一起,最终形成一个数字化、具备自运转能力的智能化社会。
“数据是其(智能化社会)运行的血液,算法是其运行的约束规则,智能云服务和水电煤气一样逐步成为其运行的关键信息基础设施。”[7]由万物互联所采集的数据最终将成为服务万物、给予万物生产能力的“智囊团”,扮演着观测与总结世界的双重角色。未来,智能化设备将与个人、企业乃至政府管理进行结合,探求数字个人、数字政府的运转模式,进而形成强有力的自运转能力和自生产能力,随着技术的发展,大量的原本无法进行捕捉的数据将被学习,可以感知、获取、存储与读解的数据会进一步扩充扩容。行为、观点、喜好、情绪等信息会被实时采集、计算、反馈,进而以智能化形式、规模化流程,达成对社会生产的有效指导。万物拥有了大脑和心脏,智能算力成为重要生产力,形成全新的信息生态。
2.万物媒介构筑着社会生活的主场景
新信息传播技术革命促使整个社会加速媒介化,深度影响着政治、经济、文化等各个方面,传播与社会加速互构。互联网等新兴媒介形态及其所构筑的网络平台不再仅是信息传递渠道和容器,而是逐渐成为生活运转的基础逻辑,嵌入到社会方方面面的设计、推动与改写之中。无疑,5G技术的低时延性、低耗能、泛在性、高容量强化了这一趋势。更为重要的是,5G技术集群利用感知技术、虚拟现实技术和人工智能技术将社会生活场景深度连接到媒介场景之中,完成真实世界的媒介化迁移,形成了真实世界与虚拟空间相互交融的新宇宙。不同于真实的场景,媒介场景是基于传感器、可穿戴设备、大数据、人工智能和网络平台等新兴技术集群及其应用所营造的一种“在场感”。不仅如此,万物联结的过程中,人与物通过对数据和算法的读解和应用,成为无处不在的“传播者”,过去的信息单元转变为社会单元。媒介的物质性在5G时代中被再度激活、升华,媒介不再是中介,而是一种由数据、智能和算法技术构建的全新思维体系和媒介逻辑。在可以预见的未来生活中,万物将如同生命体一般存在独立的思考与生产能力,形成了万物联结的媒介生态与虚拟社会生活场景。
早在20世纪70年代,美国媒介文化批评家尼尔·波斯曼提出了“媒介生态学”(media ecology),将媒介作为环境予以考量,随后尼尔·波兹曼将此发展为一个学派,并提出了媒介即隐喻。这一学派可以上溯到20世纪30年代媒介研究的代表人物英尼斯、麦克卢汉,下沿到詹姆斯·凯瑞的媒介“仪式观”、莱文森的媒介进化论、软媒介决定论以及格雷厄姆·默多克对媒介物质性研究等,其核心观点强调身体、机器/智能物、媒介本身就是讯息、意义、价值,不仅传递信息,而且也是仪式、场景和环境对人的思想行为、社会文化等产生深远的影响。[8]这些观点一定程度暗合了5G技术集群所构筑的传播生态,即探析媒介自身、媒介生存环境、媒介互动关系,并探讨作为环境的媒介与人类生活方式和文化发展的相互影响,从而更紧密地切入到媒介与社会互构关系之中。学界由此跳脱出以内容为主的传播学研究思路,进而开启了对媒介物质性的系统观照。尤其在2010年前后,传播及媒介研究较为系统地探讨“物质性转向”(materialism turn)或者“物质转向”(material turn),着重从历史维度考察传播、媒介与文化的基础设施。涌现出弗里德里希·基特勒、维兰·傅拉瑟、布鲁诺·拉图尔、唐娜·哈洛维、韩炳哲等一批学者讨论一切涉及“物”与“物质”的媒介构成、要素、过程以及实践等问题,[9]意在突破简单的二元对立思维。媒介将物质、媒介与观念、精神以及自然与文化融通于一体,宛若中国古代哲学所主张的天人合一之道,更为重要的是媒介的物质基础绝不仅仅是有限资源的问题,而是通过劳动来生产和再生产,这种劳动将原材料和能源供应转化为可用的设施和机器。换言之,这种劳动是在特定历史文化下展开的,深受意识形态、制度体制、价值观念等影响,就像培养有用之才来生产有用之物。由此,万物皆媒不仅成为数字世界、虚拟生活的基础设施,而且随着虚实界限日渐模糊,也成为了人类社会的基础设施,其生产机制与社会具有同构性。
3.世界步入新全球化进程
与万物皆媒生态相伴的是新全球化或全球化新阶段。全球化是一种不断变迁的历史现象,13世纪开始,西方列强逐步开启了暴力、资本式的全球化。到20世纪80年代以来,新自由主义主导的经济全球化对世界格局产生了巨大影响。实际上,“天下体系”可谓崇尚和平、注重互惠的中国式全球化的早期思想与实践。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虽然面临帝国主义的围剿,但秉承了传统理念并创新为和平共处五项原则。即使在改革开放时期,中国参与到西方主导的全球化进程,但仍秉承中华民族的“好仁政怀柔天下”的传统。从2008年起新自由主义、资本主义自身的危机凸显,“金砖四国”等发展中国家的崛起,被冠以“历史终结”的西式全球化难以解释日趋多极化、多样化的世界格局。尤其是在欧洲、中国和日本开始谋划推进5G研发应用的2013年,已经跃居世界第二大经济体的中国开启了两个一百年的奋斗目标,习近平总书记提出了“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与“一带一路”倡议,由此,渐近世界舞台中心的中国成为影响全球格局的扛鼎力量,美国主导的自由主义世界逐步启动了反华政策以维护其霸权地位。到2017年特朗普政府则开启了美西方全面反华与逆全球化时期,重点之一就是在全球范围内打压华为5G设备、软件、技术,同时封堵中国媒体、网络平台、企业等。西方学界也推出“修昔底德陷阱”“新冷战”等概念在理论领域质疑中国。凡此种种,其本质是在5G技术集群即将建构的数字智能世界,美西方资本主义寻求巩固其中心地位而开启的基于霸权的再全球化进程。
这个新阶段面临的最大问题是多种文明间的冲突与共处。曾如亨廷顿所言文明冲突是未来世界和平的最大威胁,建立在文明基础上的世界秩序才是避免世界战争的最可靠的保证。因此,在不同文明之间,越界(Crossing Boundaries)非常重要,在不同的文明间,尊重和承认相互的界限同样非常重要。[10](P.23-26)而这正与我国著名社会学家费孝通曾就处理不同文化关系提出的“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与共、天下大同”[11]不谋而合。“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一带一路”倡议更是基于全人类视角解决不同文明之间冲突的一种实践方略。换言之,与5G技术集群相伴的不同文明间相互尊重、共存共赢的全球化新阶段开启了。
5G技术集群开启了信息革命新纪元,促使传播生态、舆论和社会等多个方面变革,推动了传播场景与媒介生态的变迁。一方面,5G技术作为一种新的信息技术,弥补了4G技术在链接速度、反应时效、物品链接等方面的局限,进一步提升了既有的传播实践的现实影响,从深度和广度上延展了全媒体时代的传播特征,媒介社会化进一步加强、加深,社会传播中因媒体赋能所产生的非理性因素将持续存在;另一方面,5G技术集群实现了对“物”的互联互通,利用大数据技术与算法模式,重构了传播实践的传受与生产,“物”开始依托算法参与甚至代替人开展传播的内容产销,人们开始从“观看”媒介转变为“感知”媒介,5G技术集群利用强大的数据能力和算法模式,重新组建数字世界,媒介场景变得无处不在。
当5G技术集群占据整个信息技术的中心舞台时,所有的媒介运转模式可能会被改变,这要求媒体人在进行未来的传播实践时需要一种新的、与5G相匹配的思维方式来理解这个世界。
5G技术集群引发了媒介范式的革命。4G技术打破了信息传播的区域边界,以协同共享、强链接与弱链接结合的模式实现了不同层级、不同人群的破圈链接,原本“沉默的大多数”被联络起来,构建了众人所知、所感、所叙述的媒介世界。凭借着互动基因的网络结构、兼具同质化与大众性的内容机制的大众传播,以麦克卢汉所言的“人的延伸”的方式,极大地拓宽了传播学的边界。但值得注意的是,这一拓宽仍旧是物理性的,是基于因果逻辑的,仍旧以传者、受者、内容为核心元素,并未超越印刷时代、甚至是口语时代的媒介范式。
以“万物互联”为核心形态的5G时代,并非只是将物链接至互联网端口,而是通过网络将物与“人的感知”“人的心理”链接起来,以算法和数据作为支撑,让物共享人的情绪和意志,从而参与到媒介的生产与互动中。媒介不再只是“人的延伸”,也是人意识的延伸,MGC开始出现,从而彻底改变了媒介传播的核心范式。简而言之,在未来网络端会产生大量的“算法”内容。算法与数据不再只是运转架构和工具,而是变成了具有能动性的“人”。技术超越工具属性,成为传播学研究中无法绕开的重要对象。
不同于其他计算科学,计算传播的研究应该注重将算法、数据与虚拟现实技术和心理感知科学等技术结合起来,更确切地说,应该注重研究数据算法与人及信息的关系,而非数据、算法本身。智能物联网所诞生的海量数据中,通过感应器、定位器等传感设备所产生的数据,将以更直接的方式与传播学相联系,在这些数据背后,物成传播的主体。基于物、人、信息构建的“新传播生态”中的数据与算法,可以成为传统传播学研究的重要补充,是超越量化研究的、但同样归拢于量化研究的传播学范畴。也就是说,计算传播在意因果,但应该更偏重数据背后的非理性、非因果性因素,这恰好是传统的传播学科所需要的。一方面计算传播学仍旧可以参照问卷调查、实验控制等思路抓取、分析数据,另一方面,也可以融通认知科学、计算神经科学等交叉学科的思路并基于多维度、多元化、复杂性、全样本数据开展研究。数据可以是传统研究的佐证,但同样可以读解理性世界无法解读的真实传播。
从某种程度上说,算法和数据打破了既往的认识世界、感知世界的方式和角度,它在以更清晰、更真切的角度介入人类生活的同时,也在无意中篡夺了人类沉醉在“想象理性”中的机会,这恰好应该成为算法和数据被纳入到传播学研究中的理由——破旧立新,重观人类传播中的非理性因素。
4G时代,互联网利用生产赋能,使普通用户成为传播舞台的主角,个人的魅力被无限放大,原本属于组织的媒介话语权转移到个体身上,构建出不同以往的“微粒社会”,网络成为普通民众的秀场。然而,在资本力量、政治力量的赋权之下,网络话语仍旧掌握在少数人手中,众生只能“喧哗”,并无振臂一呼的能量,媒介的权力分配与创作规律并未出现根本性的反转。身处共景社会的民众以散点式的个体凝视参与到网络事件之中,进而形成流动在互联网之间的“集体情绪”,建构认同与信任,进而维系自身与网络社会的归属关系。在这一过程中,真相已然被消解,非理性的情绪化舆情冲淡事实本身,成为传播的主要形态。
5G技术集群将进一步深化这种情境。机器通过各种传感、数字设备搜集互联网的数据,利用算法重新对内容进行分发与再生,进而参与到媒介的生产之中:不难看出,以数据和算法为基础的5G技术集群,实质上是对“大多数人”的观点与行为的呼应,是在“最大公约数”的基础上完成的迭代与再生,相对“冷血”的算法和数据会忽视媒介的外部性,以更“自私”的态度参与到媒介活动之中。即使是侧重个体和微观的边缘计算也无力更改这一现实,“应用在边缘、管理在云端”的内在逻辑,实质上确立了其对个体情绪的过滤与放逐。与此同时,5G技术将加速以视频为代表的非逻辑方式成为主要的社会表达,相较文字而言,视频是对现实生活的直接采撷与表露,而非提纯,其理性、逻辑性不足,尤其是大量碎片化、表演式、寻求感官刺激的短视频将进一步强化这种情绪传播的非理性。
5G时代的互联网已经不再只是媒介内容的生产方、用户社交的工具,而是会变成社会生活的基础性架构,可以说,“社会任何一个微粒都无法也不能被简单地抛弃在利益分配和政策决策的框架之外”。[12]面对未来网络世界越来越多的非理性因素,我们需要深入探析非理性传播场景与模式,挖掘其圈层传播、引发社会共鸣的核心变量。在结合情绪传播、舆论学等相关理论的基础上,充分利用计算传播学挖掘数据中的非理性力量,探寻未来情绪传播中的非理性成分及其运行机制。
传统媒体原有的舆论引导逐渐在新信息传播技术冲击下趋于式微或转向,信息危机常态化,舆情随处随时可能爆发,舆论审判、网络暴力、群体极化等层出不穷,倒逼着舆论管理者积极应对技术赋能下的媒介伦理问题,当新技术改变了以往的政治经济规律与传播伦理规则,相应的管理机制也势必发生改写。
第一,5G技术集群强势介入的同时,也导致了人的主体性被重新审视,人的情绪、反应、语汇被强行简单化为可计算的、可读解的数字信息,数字个体在数字地图、数字城市中分裂、聚合和重构,在人机交互、跨界交流、万物互联的场景中,生硬的体验与感知代替情感因素成为社会关注的重点,被资本、政治等多种力量编织的算法充斥着媒介生产,可见的、具有人文精神的媒介文本将乏善可陈。第二,尚未平衡发展的社会群体的鸿沟和差异将在技术的簇拥下进一步扩大,少数可感知、可操作、可数据化的人成为算法进行运转的核心依据,并不具备代表性的“虚假真相”被机器学习、理解并进一步深化,扩大了鸿沟、加剧了差异。第三,随处可见的万物互联,也将直接导致私密信息的完全泄露。个体行为的数据化通过智能网络的云集,在其成为“智能”的血液的同时,也导致了个人化的私密信息无处可藏。这些由5G技术集群因素所带来的新技术伦理困境应该被学界充分关注,绕开趋利避害的产业逻辑,以社会的、伦理的视点观照这些被技术裹挟的伦理困局。
5G技术赋能时代的舆论引导也应该成为学界的研究重点。新的共景围观式的舆情形态,给舆论管理带来了更大的压力与挑战。在5G时代,虚拟与现实的深度链接、物与人的双向绑定将进一步模糊媒介与人的边界,原本就存在的媒介素养滞后的问题,会在“算法”逻辑驱动下强化。传统媒体的舆论引导权被持续稀释,新兴媒介又不具备系统有效的舆论引导能力。突发事件发生的同时,个体言论被物理性的算法与数据、缺乏外部性的技术模式指数级放大,进而达成技术力量对公众话语权的裹挟。所有的人都可能成为社会的中心,突发事件将随时发生,信息从偶然爆发、到算法传播再到众声喧哗,传统舆论管理模式可能最终失控。但同时,5G技术集群也可以在提升新闻传播的在场感、互动性上产生作用,通过沉浸性的新闻报道,为公众提供更为客观的媒介表达,亦可以通过圈层数据加强对弱势群体的呼应与交互,提升舆论引导的温度。技术本身是没有态度的,如何在充分发挥技术因素的基础上,充分利用技术的底层逻辑与算法机制,构建科学合理、公平正义的信息筛选、内容把关、舆论引导机制是未来传播学研究绕不开的议题。
随着5G时代的到来,传播学科不得不在传播生态大变革面前,探寻新的学科路径。万物互联所带来的是世界连接方式的变革,传统的物理连接上升至生理性、心理性的网络连接,世界从全景变成共景,大量的个体力量找到了群体的依傍,舆论在新生态中产生了直接的回声与共振。作为一种连接社会的方式,已经发生改变的传播图景亟待学界以更全面、更学理的视点进行研判与详观。野蛮生长的媒介关系又该以怎样的媒介路径加以调和;事实逐渐被评价性的讨论遮盖,原本的内容生产模式、内容管理模式又该配之以怎样的调适;当内容的生产方、发布方以及内容本身均在传播过程中被改写,新时期的传播学科的边界、要素与核心逻辑应该如何建构。摆在学界面前的,是比实践更深更远的认知困局。
不断迭代更新的互联网已经成为社会的底层法则与结构模式。传播者、接受者等层面的多重变革背后,无一例外都与互联网所构建的逻辑法则直接相关。这一以数据、算法为核心的传播逻辑成为新时期传播学科由内到外的学科进路。这恰好与传播学的起点是不谋而合的——技术变革是整个传播研究以及学科建构的核心要义。不同的是,算法早已超越“技术作为一种显现的实存”的载体模式,转变为一种更为复杂、核心的逻辑路径,为我们探微5G时代的传播学科提供了抓手。沿着这一思路,我们从学科边界、要素、结构三个角度切入,以期找到未来传播学科建设的大致思路。
第一,基于“算法+物质”扩容传播学科的边界。算法是技术时代的产物,具有数字理性。但算法也并非完全脱离人性的:算法运行所需要的数据依据,来源于机器对人类行为的数量级抓取,所以算法是更大范围的、更全面的人的逻辑。基于此,我们发现过往的传播研究更注重人的行为而忽视物质的活动,更关注个体而淡化整体,更倾向于线性的而非复杂的。显然,数字时代,物质信息传播与人的传播共存,甚至人的物质性凸显;同时,再将大众看作零散个体的看法已然失效,大众应该是无数个体在累积后产生互动、反应、调适之后的“新群体”,算法正是利用技术能力以及数据的方式,更细致全面地捕捉到了这个新群体的变化与不同。万物传播构筑了复杂的、非线性的场景,算法将原本无法理论化的复杂情境变成数据,为未来的传播学研究提供了新的边界,关注算法、物质性背后的传播学逻辑应是未来传播学科的重点。
第二,基于“算法+平台”扩充传播学科的要素。在可以预见的未来中,数据、算法以及数字平台研究是传播学之重心。面对媒介链接的无数技术性因素、算法逻辑,缺乏技术素养的传播学者将不再拥有对传播行为的分析能力,可能无力辨析出数据背后目标受众群体的认知框架与情感内涵。计算传播研究成为传统传播学重要版块,通过复杂的数据运算,使被简化的非线性传播复杂化、理论化,将成为传播学研究的一大趋势。此外,心理科学(尤其是计算心理学)、神经科学也应该成为传播学科的重要补充。算法终究是源于人以及相关物的行为的数据记录,如何通过数据分析人的心理模式与行为逻辑,将从根本上掌握行为传播的核心要义,为传播学的发展提供更理性的学科要素。
第三,基于数字生态重构的学科结构。传播学与其他学科的交叉将成为传播学未来路径。互联网、媒介融合模糊了世界的起初边界,不同领域的内容在数字网络中跨界交融。视听研究、符号研究、计算社会研究、大数据研究、人工智能研究等与传播学科互融互通、协同整合、重构再生。而这些不同领域的学科之所以能交叉融合,则源于数字时代不同学科领域并行的数据与算法,基于数字生态重构传播学科结构,实质上可以看作是对传播学科的深化与延展,形成更广泛的、更具有当代意义的传播学范畴。此外,注重更具普遍性的算法意义,还在于降低不同学科之间的文化折扣与认知偏差,以确立更为有效的学科融合路径。由此,万物智联的“后人类”社会中,具有不同导向的机器逻辑、物的逻辑与人的逻辑以及基于数据、算法、网络平台与社会深度互构的数字生态,将成为传播研究的核心对象。
21世纪第三个十年业已开启,信息传播技术迭代更新加速,5G技术集群广为应用之时,人类开始研发6G等新技术。纵观人类传播实践与理论研究历程,技术始终是重要变革动力,尤其是互联网和移动通讯技术的勃兴极大地突破了信息传播的边界,人类逐渐步入社会现实与虚拟世界、物质世界与精神空间、数字逻辑与网络平台交互构筑的世界。而与5G技术集群相伴的则是“百年未有之大变局”的世界、全面崛起的中国与日趋多元的社会,技术演变与中华民族复兴、世界格局巨变同频共振,这需要我们站在人类未来共同命运之巅,深入思考历史变迁中的中国与世界的关系,考察信息传播技术与政治经济文化和社会需求的复杂互动情形,进而建构富有前瞻性、科学性和人类情怀的传播理论范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