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慧娟
写作是一个复杂的行为系统,概而言之,包括“为何写”(含“为谁写”)、“写什么”和“怎么写”。交际语境写作,更强调写作目的(“为何写”)及读者意识(“为谁写”),这自然是写作教学不可忽视的方面,而指导“写什么”与“怎么写”仍应是写作教学一如既往的重要任务。“写什么”指写作内容、写作素材,是决定文章品质的重要方面;而“怎么写”其实更考量写作者的写作水平、写作智慧。同样的主题或内容,不同人写来就会有云泥之别。与“写什么”相比,“怎么写”更接近写作教学的内核。倪文锦教授说得很明白:
我们平日写文章,包含了写什么(话语内容)和怎么写(话语形式)两个方面。这里有必要重申一下这二者的关系。我们不是先有一个无形式的内容,再在这内容之外去寻找一种形式把它表达出来,而是通过一定的形式才能使一定的内容成为直接现实。就是说,一定的话语内容生成于一定的话语形式,一定的话语形式实现一定的话语内容。在形式出现之前,内容并不存在,“写什么”生于“怎么写”之中。因此,写作教学的重心应该转移到切实加强对学生“怎么写”的指导上。
“怎么写”,就是考虑如何表达,涉及文章体式、行文结构、材料选择、语言组织等方面。面对同样的情景,经历同样的事件,书写同样的主题,由于写作者的个性、表达习惯、写作才情及所触发的情思不同,就会产生不同的表达形式。表达水平,就是一个人的写作水平。鲁迅先生曾指导青年人写作,要从大作家手稿的增删部分,分析、比较为什么要这样写而不那样写。这启示我们,写作训练应重视“怎么写”的指导。训练表达,应成为写作教学的重要使命。
写作是表达与交流的艺术,追求言辞与情意的一致。金人赵秉文曰:“文以意为主,辞以达意而已。”“达意”二字看似轻巧,实则不易。“达意”,就是言能尽意,使内心的感受、情感、思想能更精准地表达出来。正如福楼拜教导莫泊桑:“你所表达的,只有一个词是最恰当的,一个动词或者形容词,一定要找到它,别用戏法来蒙混,逃避困难只会更困难。”一个恰如其分的词威力无穷,写作就是要为“达意”而努力,找到最贴近内心情意的表达形式。
在我看来,按照文章写作的意义进行单元划分,“表达”大致可分为宏观、中观和微观三类。宏观表达,指篇章结构、行文思路;中观表达,指段落写作、句群写作;微观表达,指一句话写作、字词遣用。
先说宏观表达。优秀的作品一定隐藏着优秀的结构。在指导学生写记叙性或议论性文章时,不可忽视结构的指导。议论性文章常见的结构有“3M”(“是什么”“为什么”“怎么办”)式、引议联结式、正反合式、一例到底式、由头式等;记叙性文章常见的结构有起承转合式、双线并进式、嵌套式、扇形式、综合式等。可通过列提纲的方式,进行快速构思训练,让学生的作文在组织结构上迅速入格。不少教师很重视结构的训练,有的甚至总结出关于结构的若干“套路”,这些“套数”在临场写作时有时也能发挥神奇效力,但有时也会“折戟沉沙”。写作可以有“套路”,但不能被“套住”,应结合作文题目灵活应对,所谓“先入格,后出格”。
再说中观表达。连句成段,缀段成篇,段落是文章的基本构成单位,是由词句转向篇章的重要环节。张志公先生曾说:“一段是一篇的具体而微。”“几乎可以断言,能够写好一段,一定能够写好一篇。反之,连一段话都说不利落,一整篇就必然夹缠不清了。”段落写作,具有训练便捷、反馈快速的优点,是写作训练的常用方式。可以有系统地指导学生用一段话描摹一个人、记述一件事、描绘一处景、阐明一个观点、辨析一个道理。教师应做好段落写作的指导与评价,帮助学生明晰段落的构成,理清句子间的逻辑关系,指导学生进行自我修改,在表达中训练表达,在写作中提升写作。
最后说微观表达。我们在临场写作时很难做到每句话都精心斟酌,很难做到每个字词都反复推敲,但如果在关键处写出让人过目难忘的句子或词语,则会给文章增色不少。可运用矛盾法、形象法,创造自己的“金句”。应训练学生的语言敏感度,遇见“金句”,立即记录、背诵,并加以分析、仿写。背诵,是写作的童子功。梁衡在《背书是躲不过的捷径》中说:“应该趁记忆好的时候,多背点东西,不然太可惜了。我现在写的文章里面经常会冒出一句我中学时期背的东西,许多就是教材里面的。”毫无疑问,背诵可以提升语感和表达水平。
需要注意的是,训练表达固然重要,但如果一味地训练表达而忽视体验,则容易陷入迷途,在技术的狂欢中放逐写作之道。其实,训练表达不仅要追求言能尽意,更要追求言意共生,在“言”的推敲中深化“意”,在“意”的深化中推敲“言”。
举个例子。法国著名诗人艾吕雅1942年给爱妻努施写的一首诗歌,诗歌的每一段都有“我写着你的名字”。结尾是这样的:“我生来是为了认识你/为了叫你的名字。”诗人特别爱自己的妻子,可是,当他把这首诗写完,突然感到,诗歌中的“你”不应当仅仅指自己的爱妻。因为当时法国正处于法西斯的铁蹄之下,千百万人民正渴望着自由。他说,“我突然明白了,我应该用一个名字来结束,于是就在‘叫你的名字’之后写上了‘自由’”,并且把诗歌的题目《给努施》改为《自由》。诗人原来只是想写一首爱情诗,表达一种“小我”的情感,而当时的社会现实又使他的思想感情升腾到“大我”的高度。诗人及时抓住了它,换了一种表达,抒发了法国人民热爱自由的强烈愿望,使主题得以深化。
因此,训练表达不应只落在文字层面,更应关注到写作主体的思想、情感。训练表达,也是在训练精神、训练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