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是荒原上一棵落满雪的树
父亲七十三岁,坐在我的右手边
我用手机帮他完成社保的年检
提示他眨眨眼,左右摇摇头
多么听话,不像我小时候和他
对着来。那些年他经常说的一句话
天塌不下来。给我撑了这么多年的天
现在依然撑着。微微驼背的身子
是冬日荒原上一棵落满雪的树
沉默。我习惯他这种交流方式
习惯这种踏实而简洁的生活
父亲在,便不敢提前老去
梨花开满山岗
梨花的白和白云的白是同一种白
梨花开满山岗 梨花的影子
倒映在天空就是白色的云朵
說他是影子是因为风一吹就飘没了
就像我站在清江边上
暮色一来 水中的我就虚幻了
但我依旧感受到虚幻的真实
白依然是生命的主色调
于我是 于山岗是 于云朵也是
梨花不由分说开着
我们在梨树下没有开的花
被它们全部挂上了枝头
打铁铺
一些内心的铁得到化解
铁锤在不停地锻打和较劲
总有日子从方到圆
从迟钝到尖锐 所有的事物
都是可以消融和改变的
就如同在打铁铺学徒的父亲
不断地练习掌握火候
将一把成型的刀具
放入水中淬火炼出锋刃
学习打铁的父亲到村小教学
一直将教室当成炼铁炉
将一块块生铁打磨出发光的一面
后来父亲一不小心
将自己炼成了一月弯镰
闲置在城市的某个笼子里面
家里的土豆发芽了
将土豆放在一起时间久了
它们大多长出手臂
相互牵扯,传递春天的消息
这些长满秧子的土豆
我从储藏间拿出来
将它们丢弃,如同一袋子旧物
母亲又将它们捡了回来
去掉芽子,放回原处
就像原谅一个犯了错误的孩子
漆树林
每一具身体里都藏着一条河
每一条河都在晨雾里寻找出口
给出岁月的漆,给出的部分
才是身外之物
活着,就是被漆刀割出伤口
又不断结痂的过程
因为相似的伤口,每一棵树
都保持了月光可以落下来的距离
和不喜欢的人越走越近
须发渐白,头顶有荒漠
前额有游鱼,眼神迟缓
一匹狼从眼眸中遁走
看任何事物都满是顺从
天空有乌云不去打扫
脚下鲜花盛开懒得惊喜
像清凉寺中静静的悬铃木
不喜不悲不嗔不怒
梵音也只是刚孵化出的鸟鸣
弱弱柔柔,似乎随时会散去
不把写诗当做很重要的事
晚睡,晨钟吵不醒
我不喜欢这样的人
却和他越走越近
朝西沟
小溪从铁厂塆到淹水淌
走了一条和大江大河相反的路
我们叫它朝西沟 春水向西流
淹没过包谷林吞没过小书包的流水
用手电可以照见的蛙鸣
漫到记忆深处就消失不见
独水竹草一遍一遍疯长
有的从沟渠的石板夹缝挤出来
那个叫岩头的同龄少年
从淹水淌搬到阳坡的安置房里
就已经人到中年 脸上爬满溪流
他拿起朝西沟这条鞭子
在我思乡的时候就抽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