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过程人民民主的“范式”革命:对民主的反思及批判〔*〕

2022-03-02 05:51赵宬斐
学术界 2022年11期
关键词:范式民主理论

赵宬斐

(东南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 江苏 南京 211189)

英国《经济学人》曾刊登了一篇对西方民主反思的文章《西方民主的病在哪儿?》,引发了学界对其未来发展的广泛关注。该文对西方选举民主范式陷入的困境进行了分析与反思,指出如果摆脱不了这些困境,西方民主可能会陷入更大的危机。西方选举民主面临的困境也触发了学界对民主的未来如何发展的进一步思考:如何建构一种新的民主范式?如何消除人们对民主固有观念的偏差以及在意识形态层面的羁绊,巩固民主并推进民主不断深化?在21世纪的今天,中国立足于新全球化时代,根据中国问题、中国实践和中国经验提出了全过程人民民主,并且在党的二十大报告中把全过程人民民主看成是“社会主义民主政治的本质属性,是最广泛、最真实、最管用的民主”。〔1〕致力于从中国与世界双重视域中探索更具弹性和张力的民主概念和理论,期望以新的民主范式丰富与拓展世界民主图景。

一、民主的研究范式缘起

“范式”(paradigm)是由美国学者托马斯·库恩在《科学革命的结构》一书中提出的概念。范式是来源于科学领域中的不断变革,库恩指出当科学发展处于某一个时段总会产生一种主导范式。库恩的范式理论已被引入人文领域多学科的研究中,本文尝试把范式概念和范式转换理论引入民主政治的研究领域中,考察民主理论是怎样不断更新以及带来怎样的民主叙事变革的。美国学者罗伯特·达尔指出:“人类断断续续地讨论民主大约有2500年了,应该有足够的时间提供一整套民主理念,一套让每个人或者几乎所有人都赞同的理论,然而不管好的还是坏的,都没有实现过。”〔2〕英国学者安东尼·阿伯拉斯特指出:“实际上在民主的漫长历史中它有着非常不同的意思和内涵,即使今天在不同社会和经济体制下对它的理解也存在很大的差异。”〔3〕人们对民主的不同理解必然会引发学界对民主以怎样的范式存续的持久论争。借用范式理论解读、分析和归纳民主发展的新趋势与新模式,既显示出“范式”革命的强大话语穿透力,同时也表明当今世界民主发展面临的一些危机与挑战具有共同性与普遍性。学者们或从理论和方法角度看待民主的范式,或从不同的体制和模式中分析民主的范式。学界在总体上肯定民主的范式主要关涉对其属性规定及制度模式的认同,并不沉迷于对其细枝末节问题的关注。

民主范式是指人们对民主的基本属性、结构与功能的认同,形成了能够共同遵从的认知观和方法论。民主的本质在于人民进行统治、人民掌握政权以及人民实施治理;虽然对民主本质的界定获得了人们普遍的认同与支持,但在不同历史时期人们对民主的理解存在诸多的差异性。事实上,“在政治上民主是最为持久的理念之一,而且在20世纪,它成为了最核心的一个。失去这种核心位置是不可能的,但这也不太可能会使民主的涵义成为静止的和固定不变的。”〔4〕由此,在人类政治文明探索构成中形成了不同的民主理论,包括精英民主、直接民主、间接民主、票决民主、协商民主、社群主义民主、共和主义民主、资本主义民主和社会主义民主,等等。这些不同的民主理论基本上都认同民主的本质性,但对如何建构民主制度以及按照什么样的方式推进却有着不同的理解,进而产生了不同的民主范式。

由于全球民主政治的深刻变动,学界对民主的研究范式也处于不断变化与调整的过程中。学界对民主研究的目的、对象、方法、本质和内容众说纷纭,出现了一些与传统规范不同的理论、原则或概念,这些理论、原则或概念能否在以后的发展过程中转换为一种新的范式,还需要相当长时期的思想酝酿、发展与积淀,或者说都要经历一个漫长的准备期、争论期和验证期。由于受全球治理的深刻变动、各国历史语境的不同、文化传统的差异等因素制约和影响,世界民主发展会形成一种怎样的制度范式,民主学家并没有进行充分的理论准备,也没有留下多少值得探讨的学术资源,这也注定了在这个变革与发展的时代,学界要上下求索、群策群力、共同推进。因为,任何一种理论的成熟,如同树木的年轮一般,必然要经过无数个春播秋收才能日渐显现。从雅典的古典民主、共和民主、人民主权思想,到代议制民主、参与式民主,民主在不同的国家和民族中表现的具体形态是不同的,人们总能根据自己的文化传统、习俗和社会、环境的发展实际,找到适合自身的民主政治发展模式。

二、自由民主范式陷入理论和实践双重危机

自从熊彼特在20世纪40年代提出精英民主理论以来,获得了西方学界广泛的认同与支持,他们把熊彼特掀起的精英民主运动看成“既是一个政治运动,同样也是一个知识性运动”。〔5〕这种精英民主运动在英美两国最有市场,由于其“与战后两个最主要的自由主义民主制国家(英国和美国)的实际结构之间具有表面的一致性,很快被看作民主制度的最‘现实主义’的体现”。〔6〕该理论的核心是选举民主。这种民主模式是熊彼特在英国学者J.S密尔的代议制民主理论基础上加以改造而来,第一次以选举方式界定民主的特质与功能。熊彼特把民主看成“一种形成政治决定的制度安排,在这种安排之下,个人通过竞争性的方式争取人民的选票来获得决策的权力”。〔7〕熊彼特是在米歇尔斯的“寡头统治铁律”、帕累托的“精英循环理论”和韦伯的“领袖民主”等理论范式基础上对代议制民主不断改造,并认为这种“方式是使人民通过选举选出一些人,让他们集合在一起来执行它的意志,决定重大问题”。〔8〕在此基础上,李普塞特从合法性层面完成对这种民主范式的合法性论证;萨托利从价值层面为其提出了系统性辩护,认为民主只能是“被统治的民主”。熊彼特把这种民主改造成为一种“辨别民主政府和非民主政府”的“有效的标准”,凡是符合该程序的就是民主,不符合的就是“不民主”或“反民主”。英国学者约翰·邓恩认为这种精英民主范式直接导致人民主权民主向自由主义民主的彻底转向“是一个非常具有政治意味的词语的极为政治化的历史”。〔9〕因而,他们十分盲目地认为自由主义民主的理想已尽善尽美,处于人类历史的终结地位。

熊彼特式的民主范式,目的是对国家政权中政治精英、民众与参与的互动关系给予阐释。但是这种民主范式的建构存在太多的假设,遭受广泛的质疑,其中最大的问题是民众是否能够持续参与到民主运行的各个过程之中,政治精英能否全心全意投入到维护公共利益之中,对其进行有效治理,能否摆脱背后各种利益集团和大资本的影响等,这些都有待验证。戴维·米勒不无担忧地指出精英民主已经使民主脱离了广大民众,成为真正精英玩的游戏,可以说“决定民主社会之未来的真正权力显然是掌握在少数人——政府部长、公职人员以及(某种程度上)国会议员或其他立法机构成员——的手中,我们自然会问为什么是这样。如果民主是政治决策的最好方式,为什么不把它变成现实,让人民自己对重大问题直接作出决定?”〔10〕

再者,精英民主范式之所以把民主定义为某种选举程序,主要是这种范式无法把民主作为推动社会广泛意义上平等的动力,也无法真正回应民众的诉求,更多的是担心那些非西方国家在平等、民意回应和民众参与等众多方面真正超越了他们,使“那些被归于民主范畴之外的政治体系也可以拿来自我肯定”,〔11〕否则,主张精英民主的国家在民主上的话语霸权可能被削弱。这种作为“人类政体的最后形式”〔12〕的民主范式,在人类社会政治生活中很快就遭遇困境进而走向衰落。20世纪后期,世界上一些采取西方民主模式的国家,只有少数显示出了民主的特征,多数因为引进西方民主陷入了动荡与冲突。例如,西方提出的第三波民主化浪潮在一定程度上就是对精英民主的推波助澜。但是,几十年以来的民主输出并没有使输入国的民主朝向美国认定的这种范式方向演进,反而陷入一种“灰色地带”。有学者指出在接受这种民主输入的“100个国家里,只有数量相对较少的国家——可能少于20个——正明显走向成功。”〔13〕欧美一些有影响力的民调结果是,对美式民主纷纷给出“差评”。据哈佛大学肯尼迪政府学院相关调查显示,“全国性民意调查结果显示,52%的受访者认为美国的民主已经‘陷入困境’或‘失败’,只有7%的受访者认为美国民主制度尚属‘健康’。”〔14〕在受访的西方人士中,“52%的人要么认为美国的民主陷入困境,要么认为美国的民主是失败的。”〔15〕美国皮尤研究中心网站发布的报告认为,“有57%的人认为美国不再是其他国家的民主典范,23%的人认为美国从来都不是其他国家的民主典范。”〔16〕美国雅虎新闻和舆观调查网发布的一项民调指出,“有49%受访者认为,美国在未来将不再是一个民主国家,有46%受访者认为,在有生之年很有可能见证美国爆发内战。”〔17〕如此广泛和集中的“差评”为多层面观察这种精英民主范式的发展状况提供了另一种视角。

以选举为主导的精英民主范式,却在以美国为首的一些西方国家内举步维艰。据有关统计显示,“2021年11月美国纽约市(总人口约800万,与香港相若)地方选举(包括市长、市议会议员)中,投票率仅为24%,在490多万登记选民中,投票人数不超过130万。2017年的纽约市长选举投票率为21.7%。2017年洛杉矶市长选举投票率是20.1%,2013年是23.0%,2009年仅有17.9%。2019年芝加哥市长选举投票率为32.8%。美国南方最大城市达拉斯2015年地方选举投票率只有6%。”〔18〕西方一些政治家却把这种现象归结于广大民众的投票冷漠,对政治不感兴趣,其实倒不如说是这种投票游戏根本改变不了民众的实际处境,也满足不了他们任何的利益与政治诉求,“即‘投票改变不了任何事情’,以及政府的变化是不重要的,因为真实权力存在于政府控制之外”。〔19〕法国学者阿兰·图海纳指出:“不能把民主制度只说成是搞‘自由选举’。对民主制度的衡量,全看它有没有充分的能力提出社会需求,并使社会的需求变得合乎情理。……如果把民主政治界说为对社会的需求做出制度上的反应的能力,那我们就必须承认:我们目前是生活在前面所说的民主制度倒退的时期。”〔20〕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一针见血地指出:“依靠普选权来治理国家就像绕道合恩角时迷失了航路的海船水手一样:他们不研究风向、气候和使用六分仪,却用投票来选择方向。”〔21〕其结果如何可想而知。精英民主范式向国外输出的结果也差强人意。例如,突尼斯、叙利亚、利比亚等国因此遭遇“阿拉伯之春”的大动乱,吉尔吉斯斯坦、格鲁吉亚等国因此遭遇“郁金香革命”和“玫瑰花革命”,其在乌克兰又引发了“橙色革命”等,这些接受西方民主输入的国家,从此动荡与冲突不断。

欧美一些老牌民调机构、智库等纷纷对美式民主给出“差评”的同时,也通过民调显示“中国和瑞士拥有最小的民主赤字(9%)”。这些国家人民在对本国民主认同度上,“中国(83%)、越南(77%)和菲律宾(75%)也都名列三甲”。对政府是否为民众提供有效服务方面,民调显示“中国(93%,第一)、越南(84%,第二)、印度和新加坡(75%,并列第三)”。〔22〕与此同时,民调发现2022年美国人对美式民主认同的仅有37%,这个比例比2021年的42%少了5%。上述情况进一步促使一些学者对精英民主范式进行反思。美国学者托马斯·卡罗瑟斯在《转型范式的终结》中对西方民主转型范式存在的状况进行了反思与批判,尤其是对第三波民主化浪潮的失败提出了一些中肯的批判与意见。另一位美国政治学家亚当·普沃斯基在《民主与自治的限度》一书中总结了自由民主所遇到的四重危机:即这种民主范式没有真正改变经济领域中的不平等、没有为民众提供有效的政治参与、无法保障政府有效治理、无法有效处理干预与秩序之间的平衡。面对这样的困境,福山也认为:“民主的失败,与其说在概念上,倒不如说在执行中”。〔23〕这种民主范式在国家与社会治理行动中遭遇多重困境,并没有解决好如何有效运行才能够产生真正的治理效能且又能够保障多数民众享受民主红利等问题。

三、民主理念的拓展及范式转换

过去,精英民主范式在全球主流意识形态中获得了相当高的肯定与推崇,该范式“已经被提炼成‘民主’的唯一真谛,甚至已经被包装成一种政治宗教,以‘政治圣经和基本软件’的形式,成为通过‘软实力’影响和操纵他国的‘利器’”。〔24〕这种在全球产生重要影响的精英民主范式,却在21世纪初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挑战与危机,很多国家并没有像西方自由民主主义者所想象的那样,众望所盼地走上美式民主的道路。在民主探索的道路上,如果一味追求“西方正典”,不仅会沦为“西方理论的试验场”,还会进一步招致民主与治理绩效的下降。这种精英民主范式不仅面临着自身结构性的衰退,同时还面临着非西方选项的缺失。民主本身是一项系统性的工程,对非西方国家民主一味地拒绝与攻击,更加暴露出西方民主的结构性缺失与盲目自大。相对于西方民主发展遭遇的危机,非西方国家对民主的探索,历史负载更轻,因而其拓展的空间与视野更加广阔。

西方民主制度模式除了明显暴露的政治精英们善于设计和操纵选举程序的问题之外,还表现在过分聚焦于“选主”,从而导致其竞争性选举“择优”功能的衰减。西方民主理论在民主概念与议题置换方面的问题还表现在:通过对“人民”概念的置换来否定人民主权的现实性,抛弃民主的“人民统治”内涵而强调“人民的同意”原则,其真正用意在于通过不断强调诸如“文明冲突”“身份政治”“否决政治”“全球化”等,来淡化西方民主面临的一些深层次问题。这种民主范式在客观上反映出其日益退化为守旧的力量,因而必然会遭遇新的民主范式的冲击与挑战。今后的一段时间内,西方民主范式仍可能是世界民主发展的主导力量,但是多样性民主范式并存且相互竞争格局的形成已是不争的现实。西方与非西方民主在发展过程中,有可能会在一定程度上相互接纳或彼此扩容,但要最终达成共识,还为时过早。

从民主发展的长期进程来看,一种更具包容性和适应性的新范式取代旧范式从而为民主提供更有力的解释,是历史的必然,但这个进程也必然是长期且曲折的。从古希腊的直接民主、古罗马的共和民主、卢梭的人民主权民主、贡斯当的宪政民主到萨托利的自由主义民主,在演进过程中民主的内涵、结构及功能等方面发生了很大变化,反映出西方民主处于一种“非连续性”发展的状态,各类民主并非“一脉相承”。从西方民主自身演变过程来看,西方民主既不是世界上唯一的存在,也未始终处于所谓的“正典”地位。相反,当我们依据西方民主的“非连续性”演进逻辑来观察后发国家的民主发展进程时,就会注意到随着资本主义民主及现代政治制度对后发国家的输出,在这些后发国家的民主与政治制度的探索中体现出“冲击—回应”的特征,但这只代表着一段客观的历史过程,并不意味着西方一些大国可以用“民主化”和现代化来洗白背后的殖民主义勾当,更不能说明世界民主发展的经验已被西方所穷尽,处于福山式的历史终结地位。民主和人类其他政治制度一样,既会淘汰一些不合时宜的东西,也会增添一些新的内容,其始终处于不断调整与发展中。吉列尔·奥唐奈、菲利普·施密特在《威权统治的转型:关于不确定民主的试探性结论》一书中就对此进行过详细地论证,他们认为,“在一个制度与另一个之间的过渡期……一方面,转型是以威权主义制度开始解体而启动的,在另一方面则是某种民主制度的建立、某种形式的威权统治的回归,或者是革命的出现来界定的。”〔25〕这本书关注的核心主题依然是自由化、民主化以及二者的互动过程,依然是依照西方世界观表达出西方式的总体性认识。事实上,长期奉行以单一标准裁定所有差异进而达成统一的西方民主范式的“元叙事”已经瓦解,再奢望在当代建立一个包罗万象的教科全书式的民主话语表达已经不太现实了。对世界民主的探索必然要面对杂然并陈、纠结交错的现实景观,必须坚持人民主权前提下的反思,只有积极阐释与推动多样化的人民民主,才能真正激活世界各国人民独立自主地对民主进行探索。

四、全过程人民民主范式的自主性建构

任何一种全新理论范式的形成与建构不仅要具备内在的创新性因素聚合,还需要借助于外在的条件推动。库恩曾将旧理论范式遭遇的危机看作一种新范式建构的机遇,认为“一个科学理论,一旦达到范式的地位,要宣布它无效,就必须有另一个合适的候选者取代其地位才行”。〔26〕由于西方民主范式对民主所有基本问题的回应都受到广泛的质疑与挑战,因此必须要打破其对民主现象定于一尊的解释范式。西方民主的范式危机表明了人类社会对民主的新模式、新方法与新理论的迫切需求,需要我们从一切可以寻找的理论武库中选择合用的方法论去建构新的民主范式。当人类迈向21世纪之际,一些发展中国家独立自主地探索适合本国的民主发展,不仅为本国民众带来了福利,在世界民主发展进程中也产生了溢出效应,同时还对西方大国的传统民主话语霸权提出了挑战,进一步促进了人们对民主的模式、民主的效能和民主的价值等进行深刻反思。中国发展全过程人民民主就是在此背景下提出的。作为一种全新的理论范式,全过程人民民主并不局限于意识形态层面的争论,而是始终保持着对西方民主的平视姿态,专注于探索什么是真民主、好民主以及有效的民主,最大限度地把民主治理效能与价值效能发挥出来,真正地“坚持人民主体地位,充分体现人民意志、保障人民权益、激发人民创造活力”,〔27〕把民主的真谛充分展示出来,把民主真正从西方民主悖论中解放出来。全过程人民民主是中国人民历经一百多年的艰难探索与淬炼,不断累积、沉淀与升华而来的包含着民主选举、民主协商、民主决策、民主管理和民主监督等协同并进的一种复合式民主制度模式,这种复合民主包含着丰富的民族性、现代性与文化性等显在特征,不但汲取了西方传统民主的现代性资源,受到了马克思主义民主思想的引领,融合了中国传统文化中的精华,更是按照党的领导、人民当家作主、依法治国的“三个有机统一”建构了人民民主的原则框架,以授权民主和行权民主、程序民主和实质民主、直接民主和间接民主、过程民主和成果民主、人民意志和国家意志相统一充实范式框架。

一是以人民民主构成民主的内在本质范式。全过程人民民主始终高扬其价值,那就是始终坚持“以人民为中心”,构建起一整套保障和支持人民当家作主的制度体系,不断优化各项民主制度、不断丰富民主具体形式、不断拓展民主参与渠道,将民主的原则和精神贯穿到国家政治生活、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中国宪法规定了国家的一切权力来源于人民、属于人民,这就不难理解中国民主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范式实现了对西方民主坚持以“资本逻辑为中心”的范式的超越。全过程人民民主坚持一切以人民为中心的目标导向,真正确保了广大民众能够真实有效地参与国家政治生活,这种民主范式具备了有本可溯、有制可循、有序可遵的理论形态和实践模式。

二是以“三个有机统一”建构民主的制度性范式。全过程人民民主是按照党的领导、人民当家作主、依法治国“三个有机统一”建构起来的。坚持党的领导是根本,为全过程人民民主提供根本政治保证,以及足够的权威、能力和条件,体现出领导的政治维度;人民当家作主彰显出全过程人民民主的本质,体现出人民性的维度;依法治国为全过程人民民主提供法治保障,体现出法治维度,“三个有机统一”相互支撑、相辅相成、相互促进,共同建构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民主的系统规范。

三是以“四个”内在统一充实民主的运行范式。全过程人民民主范式展示出和一般民主范式不一样的特质与个性。首先,这种民主实现了授权和行权的统一。全过程人民民主通过由人民群众实行自下而上的以多数票决为主要特征的民主授权和民主选举,进行权力授受和委托代理,民主授权后,在权力运行过程中,广大民众依法通过各个民主环节与程序参与其中,能够有效监督权力运行。其次,全过程人民民主实现了程序和实质的统一。马克思主义民主理论认为民主应该是内容与形式的内在统一,即表现为“实质民主”和“程序民主”有效结合。任何实质民主都离不开程序民主,离开程序的民主就是空中楼阁。但有了程序民主不等于就有了实质民主,如果只注重民主的程序,而没有从实质上回应人民的各种需求,这种民主就失去了根本的价值意义。再次,全过程人民民主实现了直接和间接的一致性。直接民主主要体现为人民直接参与政治生活,进行各种政治表达,满足正当利益诉求;间接民主主要体现为人民通过各层次的间接民主方式,委托选举出来的代表,代表人民意志管理国家与社会各项事务,并接受人民的监督。在中国,广大人民实现直接民主的途径和形式是多样化的,最为典型的如基层群众自治制度与基层协商制度;同时,我国也有各种形式的间接民主来保障人民的广泛权利,其中人民代表大会制度是重要途径和最高实现形式。直接民主与间接民主内在统一于全过程人民民主之中,进一步丰富了人类的民主形式。最后,全过程人民民主彰显出过程和成果的辩证统一性。全过程人民民主能够充分保障人民借助结构完整、设置合理的民主程序和实践形式,参与到全链条、全时段的国家政治过程和国家治理当中,实现了对民主成果的共有和共享,通过全过程人民民主系列制度体系真正确保和促进发展为了人民、发展依靠人民、发展成果由人民共享落到实处,人民能够真正通过民主实践、民主实效彰显出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和期盼。

四是以国家自主性引领民主的互构性范式。自主性在一个国家的体制、制度模式及外交中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可以说“自主性的每个概念适用于所有国家——在民主、威权、动员体制中都能找到”。〔28〕而民主对一个国家自主性影响是显而易见的,可以说国家自主性与民主政治存在高度的互构性。国家自主性本身就是民主政治建构的核心要素,广大民众正是通过民主参与表现出对国家主权的维护,对国家体制的认同;民主政治同样是国家自主性的核心诉求,国家通过自主性建设进一步保障民众的各项民主权益。国家自主性与民主的关系主要表现为与民主形式、民主内容、民主制度和民主文化的共存。国家自主性表现为公共利益的代表以自主独立的方式存在,而全过程人民民主就是通过民主选举、民主协商、民主监督等形式促进公共利益和公共性的形成;国家自主性还体现在对国家各项事务的管理上,全过程人民民主就是民众通过民主决策、民主管理等方式积极投入到国家各项政治活动与政治过程中,有效实施对国家的管理;国家自主性还体现为制度的自主性,而全过程人民民主制度体系主要由人民代表大会制度、共产党领导的多党合作和政治协商制度、民族区域自治制度等构成,这些制度也是构成国家制度自主性的核心要素;国家的自主性还表现为国家代表的民族性、独立性与尊严性等,而全过程人民民主所蕴含的基本价值、信仰、观念、态度与对国家的信仰、维护与热爱具有高度的一致性。

随着全球化、数字化和时空的转变,不论在东方还是西方,民主的发展必然会面临一些新问题、新情况、新机遇。中国式民主不仅在推动人类民主发展方面提供了中国经验与中国方案,甚至为推动人类民主发生“转向”提供了借鉴、启迪与价值意义。全过程人民民主实践构成了一种独特的中国对象、中国经验与中国问题,不仅把中国的历史与现实充分结合起来,而且把所关注的对象和问题逐渐上升为一般性和普遍化的过程,进一步拓展了民主的可移植与可借鉴的现代性知识。有关中国对象、中国经验与中国问题的民主研究方法,在推进民主理论范式创新中必然会形成一种新的世界观,这不仅可以为中国学术领域带来重大变革,在探索人类民主政治方面,也可以将中国经验与方案同西方经验与方案放在对等位置上进行交流与对话。

五、民主范式的反思及批判

最近几十年民主政治的变化,主要由世界各国以及各种政治现象之间的相互交融或时空交错推动而来,这里的时空交错中显示出政治现象和政治结构的多维性和非等值性。西方民主范式的这种“逻辑在先”“概念至上”习惯在阐释西方民主制度神话的同时,却遮蔽了民主本身的包容性、开放性与多样性,降低了其在政治实践中的积极示范效应。西方民主虽然伴随着西方国家在全球率先开启了现代化进程,积累了一定的合理性因素,但并不能说其制度就具有唯一的合理性,如果用这种过于简单化的推论反而会遮蔽更全面、更有说服力的民主化成因解读。如果“认为民主的定义总会被确定下来,或者更加傲慢的认为民主已经或者将在21世纪的某时刻上被精确地确立下来,这种观点不仅对于未来的种种可能性缺乏洞察力,而且对我们以往的知识也是视而不见。”〔29〕因此,需要在结合具体的历史与现实的语境下思考与探索民主政治发展,如果一味地沿袭西方式的选票民主、分权与制约民主等一套看似是“普世”性的东西,将其看作是民主建设的先决条件,就必然会失去对本国民主的丰富性与独特性的充分理解与尊重。

中国学人要敢于打破西方民主“逻辑在先”的思维方式。如果还习惯于将“世界的历史就是西方的历史”〔30〕看作是真理性的话语,那么就很难将自由、平等、民主、公正等人类共同追求的政治价值从西方的制度模式与价值载体中剥离出来。也正因此,所谓西方式的普世价值观与“中国经验”“中国方案”之间一直存在张力与冲突。在民主理论范式转换过程中,中国的民主是“从中国的社会土壤中生长起来的”,〔31〕应该“立足中国来认识中国”,并“通过中国来认识世界”,而非以往用中国实践来检验世界的民主,或通过世界的民主来认识中国的民主。我们应该摒弃单一视野,以复合型视野来看待当代中国社会生活发生的变迁,要充分意识到西方民主研究中存在的单一理论维度,对中国的民主发展缺乏充分的解释力。一方面中国问题与中国经验不仅是民主理论的试验场域,更重要的还是其研究的出发点和归宿地,中国问题与中国经验应当是科学理论始终关注的中心;另一方面从中国问题与中国经验中产生的方法对于世界的民主理论有重要贡献。日本历史学者沟口雄三曾指出:“以中国为方法的世界,就是把中国作为构成要素之一,把欧洲也作为构成要素之一的多元的世界”。〔32〕“以中国为方法”不是简单地抬高或贬低对中国的认知与评价,主要是强调世界始终存在文明的多样性与差异性,不同的文明应当相互交流沟通、取长补短互鉴互惠。中国倡导的民主从根本上说是一种“入世”的理论,是着眼于现实社会服务于民众诉求的理论,不但具备能够与西方民主进行平等交流并产生一定影响的话语能力,还能够充分展示出中国理论的解释力和引导力,在今后的发展中要集中解决好以下几个方面问题:

一是要反思西方民主研究范式。世界不同国家民族的差异性,决定了民主发展不可能只遵循西方民主一种范式,西方民主的“一元论”“普遍性”以及对其他国家的强势输出,与当今世界民主发展的丰富性、多样性背道而驰。从人类政治文明大视野中看,民主发展始终处在长期、复杂与多变的过程中,民主发展表现出鲜明的历史性、具体性、民族性与阶段性特征,任何单一的民主模式都不能成为一种包治百病的救世良药。不同的民主模式是可以保持平等对话、交流互鉴的,民主模式不能由某一个国家来定义,也不能遵从某一个国家的标准,应当代表和体现出不同的文明模式与风采。

二是建构自主性的本土化研究范式。理论的本土化是理论与实践充分结合并产生效能的一种表现与收获,不是对一种理论进行简单地移植与模仿,也不等于用迥异于学术话语的宣传话语来代替规范化的理论建构,而是既要用以“本土化”形式出现的一些民主成果对民主理论进行诠释,同时又要在不同的理论研究范式之间开展有效对话与讨论,为本土化的民主模式不断完善提供前瞻性的理论支持。有学者指出:“中国虽然具有丰富的政治实践经验,但却没有形成学术概念构建进而通过学术概念来构建知识体系的传统。”〔33〕虽然,这个论断有待商榷,但也从另一方面深刻地反映出中国学术界想要建构理论知识体系并在世界范围产生广泛影响力,依然任重道远。今天,中国提出的全过程人民民主就是在尝试构建本土化学术概念体系方面取得的一种新突破,主要是尝试把民主政治发展从西方视域下的“一元论”“普适性”等固化模式中解放出来,真正释放出民主的红利与价值。

三是进一步拓展研究民主范式的大视野。在一个后发大国建构本土化理论体系必须要具备大视野与大眼界。目前,中国在推动民主政治方面已经进入全面发展的新阶段,在民主建设方面不仅积累了近代以来最值得借鉴的丰富经验,而且还在改革开放的伟大实践中迎来了不断创新的新机遇与新发展。实践证明了中国民主建设“是为了推动党和人民事业更好发展,而不是为了迎合某些人的‘掌声’,不能把西方的理论、观点生搬硬套在自己身上”。〔34〕

在新时代,我们要依靠全过程人民民主在“世界民主对话会”上开展对话并赢得话语权,同时更依靠其有效地解决中国民主建设中遇到的一些实际困难与问题,进而重新阐释西方民主概念、重新阐释民主化以及消除西方民主范式危机。事实上,西方民主制度无论是在国家治理还是在社会发展层面,一再显现出结构性衰落,与非西方国家的民主大发展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当代民主范式的变革主要是要进一步消除西方民主中心主义话语霸权,促进民主的多样性探索,开展不同民主制度模式的对话与交流,促成在民主的核心理念理解方面达成共识。

注释:

〔1〕〔27〕习近平:《高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旗帜 为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而团结奋斗》,《人民日报》2022年10月26日。

〔2〕〔美〕罗伯特·达尔:《民主理论的前言》,顾昕、朱丹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9年,第2页。

〔3〕〔4〕〔19〕〔29〕〔英〕安东尼·阿伯拉斯特:《民主》,孙荣飞、段保良、文雅译,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05年,第4、8、144、9页。

〔5〕〔英〕安东尼·阿巴拉斯特:《西方自由主义的兴衰》,曹海军等译,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04年,第432页。

〔6〕〔英〕戴维·赫尔德:《民主的模式》,燕继荣等译,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1998年,第224页。

〔7〕〔8〕〔美〕约瑟夫·熊彼特:《资本主义、社会主义与民主》,吴良健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9年,第395-396、370页。

〔9〕〔英〕约翰·邓恩:《让人民自由——民主的历史》,尹钛译,北京:新星出版社,2010年,“前言”,第4页。

〔10〕〔英〕戴维·米勒:《政治哲学与幸福根基》,李里峰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13年,第39页。

〔11〕〔美〕劳伦斯·迈耶等:《比较政治学——变化世界中的国家和理论》,罗飞等译,北京:华夏出版社,2001年,第39页。

〔12〕何怀宏:《终点的回溯》,《国际政治研究》2016年第1期。

〔13〕Larry Diamond,“Is the Third Wave Over?”,Journal of Democracy,Vol.7(July 1996),pp.20-37.

〔14〕钟声:《最应该反思民主虚伪、人权恶化的恰恰是美国》,《人民日报》2022年4月14日。

〔15〕〔16〕《西方民调打出“差评”,美式民主接连“翻车”》,海外网,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718022867976561769&wfr=spider&for=pc。

〔17〕《美网络民调:近半数人认为美国未来不再是民主国家》,新浪网,https://news.sina.com.cn/w/2022-06-17/doc-imizirau8967788.shtml。

〔18〕王振民、李正辉:《西方一些国家选举投票率观察》,《人民日报》2021年12月24日。

〔20〕〔法〕阿兰·图海纳:《我们能否共同生存?——既彼此平等又互有差异》,狄玉明、李平沤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3年,第330页。

〔21〕《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一版)第七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305页。

〔22〕施俊祺:《当“2022年民主认知指数”和美西方“民主常识”迎头相撞》,太和智库,https://www.donews.com/article/detail/6427/43245.html。

〔23〕〔美〕弗朗西斯·福山:《政治秩序的起源:从前人类时代到法国大革命》,毛俊杰译,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4年,第11页。

〔24〕张树华、赵卫涛:《“民主化”悖论与反思》,《红旗文稿》2015年第16期。

〔25〕〔美〕吉列尔·奥唐奈、〔意〕菲利普·施密特等:《威权统治的转型:关于不确定民主的试探性结论》,景威、柴绍锦译,北京:新星出版社,2012年,第5-6页。

〔26〕〔美〕托马斯·库恩:《科学革命的结构》,金吾伦、胡新和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2年,第73页。

〔28〕〔美〕诺德林格:《民主国家的自主性》,孙荣飞等译,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10年,第23页。

〔30〕参见何兆武主编:《历史理论与史学理论》,北京:商务印书馆,1999年,第669页。

〔31〕胡玉鸿:《习近平法治思想中生存权理论研究》,《苏州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1年第2期。

〔32〕〔日〕沟口雄三:《作为方法的中国》,孙军悦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1年,第130-131页。

〔33〕周平:《政治学构建须以知识供给为取向》,《政治学研究》2017年第5期。

〔34〕《习近平关于全面深化改革论述摘编》,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14年,第2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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