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中国近现代民主观念与制度的交互性影响

2022-03-02 02:50:10
学术探索 2022年11期
关键词:观念民主政治

王 威

(西南政法大学 人权研究院,重庆 401120)

一、观念与制度的交互性:逻辑的分析

巨大的变革不是由观念单独引起的,但是没有观念就不会发生变革。[1](P24)从发生学角度来看,意识、精神或观念是物质的产物,思想观点对物质有反作用,这也是唯物史观一直以来所坚持的观点。然则,在物质世界与观念世界发展到一定程度时,两者的相对独立性便会显现出来。一种新的观念足以改变物质世界,而物质世界的巨变也可以对精神世界产生巨大的冲击力。[2](P27)观念作为观念系统的最基本单元,其与社会制度的关系更为紧密,被视为社会制度产生与厘革的“地基”。历史长河中的社会变革都在观念更新与制度结构迭代中实现。

(一)制度的强制性

制度结构与观念系统之间有着强大的耦合性逻辑,在观念指导制度建构中使得观念制度化,在制度建构并付诸于实施中将制度观念化。许多人认为,只有更新民众主体观念,发起社会性的文化反思热潮,推动一场观念革命,才能实现制度结构的深入变革。然则,相较于大众的观念更新,制度会在某些时刻扮演“先行军”的角色。随着武昌起义的胜利,全国各地纷纷脱离清政府而自立,辛亥革命将延续了两千多年的封建王朝彻底推翻;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新民主主义革命成功将半封建半殖民地的反动统治赶下历史舞台,并建立了新的社会主义制度。以国家政权为基础的制度本身,作为上层建筑在社会变革的过程中发挥着强制性作用。在统治阶级达成共识的支持下,制度改革凭借明确的理论指导和改革目标,借以政权的强制性推动力,保障制度体系能够在社会中推行。质言之,制度改革的强制性完全具备驱动更新大众的普遍共识与传统观念的能力。“工人本身也不会出现社会主义意识,唯有将这种意识从外部灌输进去。”[3](P29)恰恰是这种具有历史惯性的强制性“外部灌输”,在制度变革与观念更迭的社会变革中发挥了极大的推动作用。实际上,无论是新民主主义革命抑或是社会主义革命时期,传统文化依然在中国大众的观念中占据“多”壁江山,广大民众在文化心态上仍然保持着传统式小生产者的个体人格;中国革命胜利至今,反思与批判传统文化观念仍在民众间持续发酵,也印证了人民大众主体观念的整体化更新并未构成社会制度建立前提条件。[4](P79)

(二)观念根源性

“社会变革的倡导者、领导者往往就是社会中积极的有概括能力的思想家,他们可以站在历史和哲学的高度对社会进行反思和预测。”社会变革的基本前提是打破现有固见之糟粕,确立未来发展之精华。真正接受了新思想与新观念的少数精英人物才能够在历史的蒙尘中,寻找到未来的曙光。这些少数思想启蒙者,作为未来实施制度变革的组织者,必须率先摆脱传统观念的桎梏,冲破传统伦理价值观念的束缚,为制度变革预置观念价值基础和理论基础,从而跳出“制度变革与观念更新互为前提”的逻辑僵局,实现主体精神观念的觉醒。

少数具有远见卓识的精英,有勇气在一切生活领域运用理性。理性是一种大无畏的怀疑和批判精神,超越特定的价值判断。他们会运用理性去联通观念、理论与实践,贯之以历史的前进脉络,观察和思考目下的社会矛盾,描绘社会发展的前景向度,提供社会发展的应循之道。囿于群体地位和文化见识的局限性,处于社会下层的大众百姓无法做到高瞻远瞩的分析与思考。纵观历史,社会化更迭的基础理论与新式观念最早都是由少部分社会精英对社会矛盾进行反思、批判、预测的产物。“社会主义学说是在那些有产阶级的知识分子所创造的哲学、历史等理论体系中逐步成长并成熟。马克思和恩格斯作为现代科学社会主义的创始人,也均为资产阶级的知识分子。同样,俄国社会民主主义的理论学说是革命的社会主义知识分子的思想发展的必然结果,也并非完全依赖于工人运动的增长而产生。”[3](P29)

少数思想启蒙群体在对制度的发展方向给予前置性理论架构和理性评判的同时,也需身体力行地为社会制度的改革奔走呼号,努力使一体化结构的统治阶级及其他层次的组织者在观念认识上达成一致。“政治改革首先需要专职从事政治管理的党和国家工作人员超越传统的集权政治、官僚政治的影响,没有这部分人对传统政治的自觉超越就很难对现行政治体制中权力过分集中、官僚主义现象严重等弊端进行根本性的革除;即使提出了政治体制改革的任务,政治体制改革的深化也会首先遇到尚未超越传统政治束缚的政治代表人物自身的思想障碍。”[4](P79)这是制度深入发展的必然逻辑,社会精英观念的率先“觉醒”成为社会制度变革的必备前提。然而,社会精英的“觉醒”与统治阶级集团的“共识”要具备一致性,否则,统治阶级的少数人“共识”,会让社会变革变为一句空话。

(三)大众观念的契合性

在改造客观世界的实践过程中,“生产者也改变着,炼出新的品质,通过生产而发展和改造着自身,造成新的力量、新的观念,造成新的交往方式、新的需要和新的语言”。[5](P496)大众观念在制度变革中逐步适应,开始重新建构新的大众观念系统,并发挥大众观念本身的主观能动性。一方面,大众观念的更替是与旧思想、旧观念进行深入的交锋和碰撞,从而对传统中的文化糟粕和劣性思维进行认真的反思与批判。反思与批判的过程能够促使民众深入理解新观念的内涵与发展,从而为社会制度的改革减轻阻力;另一方面,在大众观念更新完成后,能够为观念系统增入新的理解和阐释,并在发挥社会制度的正当性基础与社会行动纲领的作用中,强化新的社会体制,获取民众的极大拥护,从而实现观念更新与制度变革的逻辑统一。

“中国出现的一系列政治行为均建立在民主观念之上。”[6](P192)从中国近代早期发展情况便能看出,民主在中国人心中的理解和认知在某种程度上对政治变革或者是政治走向等产生了一定的影响。[2](P1)通过对中国民主观念变迁的不同阶段,可以看到不同的社会主流民主观念在主导着社会行动,即民主政治制度的确立。其实,无论是制定民主制度,还是成熟观念,主要是受到国家或者是地区所处时代背景产生的影响,并非空穴来风。所以,民主的道路并不存在普适性。由于国家不同,国情也不尽相同,不同国家拥有的民主形态也会存在一定的差异,在民主建立环节所采用的方式和方法也会相差甚远。所以,通过对中国民主观念历年来的演变情况进行分析,便能准确了解民主真正的内涵和本质。显然,这对政治活动的有序开展和顺利进展有着非常大的实践意义和现实意义。

二、清末新政:儒家统治观念的崩溃

(一)中学为体,西学为用

中英鸦片战争爆发,西方冲击终于不可抗拒地来临了。从此,中国再也不能抵御工业文明的入侵,不能自外于世界现代化潮流。太平天国运动结束后,社会结构开始复苏,清政府为稳固统治,以西方先进军事科技为内容的洋务运动就此开始。然则,士大夫群体的普遍心态仍是“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用西学之“器”来补充强化中国的“道”,大多数儒生和缙绅更是沉醉于维护传统社会秩序和恢复道统之中。“民主”在士大夫群体中并不流行,郭嵩焘作为在接受和推广西方政治文化方面影响较大的外交官,只能通过本土化方式来阐释,指出“西洋君德,视中国三代令主,无有能庶几者即伊、周之相业,亦未有闻焉”。[7](P363)在深入接触西方民治制度后,他又发现“民”与“法”是西方政治与中国传统政治的相异之处,西方政治“君不以为私”,“国政一公之臣民,其君不以为私。其择官治事,亦有阶级资格,而所用必皆贤能,一与其臣民共之,朝廷之爱憎无所施。臣民一有不惬,即不得安其位”。[7](P363)然而,在儒家观念形态大行其道之地,当时的社会主流思潮对于西学并不是排斥,而是一种漠视,“民主”观念无法得到士大夫群体的认识与传播。然则,甲午惨败极大地激起了儒生的反省精神,给了民主观念打破儒家观念形态统治的机会。彼时的中国大地,“思潮群起而汹涌”,大多数儒生缙绅开始“大觉醒”,“仁政”所代表的社会秩序观念受到前所未有的冲击。他们放弃了中国社会制度最优的信念,转而认为日本制度优于中国。从此数以千计有志之士东渡日本,去那里学习法律、军事和政治。

(二)天不变,道亦不变

清廷思想也开始出现转变,许多人纷纷由捍卫传统的保守派,转向激进的改良派。以梁启超为代表的“维新派”对制度改革表达极大的关切,将“力治实学,匡时济世”之愿景诉诸思想,将“君权变法”之政治观念诉诸于政治制度改革。维新派的改革实质是在保留君主的条件下,依靠封建皇权,进行自上而下的改良道路,并通过和平方式“改造政府”。这个时期,在使用“民主”一词之含义与当时流行的看法并无不同,将“民主”作为一种国体,国体即梁启超所谓“民为政之世”;将“民主”看成最优良政体,将民主政治制度作为天下之公的政治制度。以此观之,甲午战败后,中国的观念形态认同危机已经在政治层面有了反应,他推动了光绪皇帝实行政治改革。然而,在一体化结构中,某种观念形态内容的变化,如果得不到大多数士大夫的支持,是不可能转化为政治现实的。“封建社会皇权有三大支柱,第一个是亘古不变之天道(基于哲学观);第二个是大一统思想(作为社会观);第三个是儒家纲常教义(来源于将国家看作家庭同构的意识,及儒家伦理的延伸)。”[8](P70)甲午战败,或许使得广大士大夫仅仅对传统社会观和哲学观处于怀疑之中,还难以接受新的社会观,政治改革因而难以推行,戊戌维新的失败也是显而“预”见的。但是,每一种胜利的事业都有某种恶的因素,每一种失败的事业也总有某种善的内核,戊戌变法的失败恰好是十几年后观念形态认同危机更大范围涌现的前提。

(三)儒家示弱,西风日渐

庚子事变引发了更大的对儒家社会观和哲学观的否定。“占压倒多数的主张研究立宪和推动地方自治;戊戌时只被少数激进派所认同的政治主张一下子被广大士大夫所接受”,彻底扭转了相当多士大夫的思想观念。主张“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的张之洞,在庚子事变后,主张“西法最善者,上下议院互相维持之法也”,提出一种绅民选各州县长官的官员民选制度。“惟告以英德法美之制度,拿破仑华盛顿所创造,卢梭边沁孟德斯鸠之论说”,士大夫心目中的理想社会模式由传统的为政之道变为西方宪政的政治改革风气盛行一时。“民主”的含义随着“民约论”“民族国家”“主权”等现代政治术语的传入和普及,“民主”的含义越来越被理解与认可,立宪成为社会广泛之共识。以梁启超为代表的立宪派的政治观念仍以改良主义为核心,主张在更大范围内开民智、重民权。立宪派指向的中国变法图强之路必由改变传统政治观念始起,重新调整统治者与被统治者的关系,重新规划“君”与“民”的地位。梁启超根据西方民主制的精神,提出了“君权有限”论来同君主制相对立。他主张颁布宪法并,强调“行政立法司法之三权分立”,主要目的是用立法权限制行政权,防止政府专断,实现“明君之权限”“明官之权限”“明民之权限”。之后,在“改造政府”的主张中进一步指出“立宪政体,以君主不负政治上之责任为一大原则”“改造之业,非可以责望于君主,而必须寄望于国民”,并提出“实行国会制度建设责任政府”的政治纲领,强调国民的政府,应当是为国民负责的政府,是对国民选举的国会负责的政府。[9](P112)这清楚表明资产阶级希望通过立宪,使权力重心转移到由资产阶级组成的国会。因此,立宪派这种“责任政府”是民主政体,与君主专制性质根本不同。这种观念形态改变成为政治制度改革的强大动力,促使清廷于1906年宣布立宪,接着各省县纷纷成立谘议局。

分析两次观念形态危机和政治制度改革,可以清楚地看到观念变化和政治改革的重要关系:首先,观念变迁推动的政治制度改革具有不可抗拒性。戊戌变法时观念形态变迁不够有力,不足以使广大士大夫群体赞同制度改革。但顽固派抵抗改革的结果却引发了更大的观念形态认同危机,从而为今后的政治改革扫清障碍,这一过程表明,观念形态变迁到相当程度就会导致政治改革。其次,政治制度变迁会进一步引发更大的观念形态转变。辛亥革命推翻清政府,标志着中国传统封建专制统治上层组织的瓦解;军阀割据局面的形成则意味着传统社会结构中——“缙绅自治”重新整合社会结构的失败,导致观念认同危机进入到价值观层面,即儒家纲常伦理,从而爆发了新文化运动,儒家伦理被新知识分子彻底批判。

三、共和幻象:民初共和政治的失败

“民主”作为政体的含义仍为人所熟知,但作为政体含义的“民主”常常跟“共和”混用,日益与“共和”话语联系在一起,称之为“民主共和”,“民主立宪”也几与“共和立宪”同意,从而形成“君主立宪”与“民主立宪”对峙的新话语体系。1901年,梁启超在其《立宪法议》中开篇提出“世界之政体有三种:一曰君主专制政体,二曰君主立宪政体,三曰民主立宪政体”。[10](P88)从本质上而言,君主立宪制或者是民主共和制均属于民主化进程的延伸品,而透过这些制度便能明晰引起民主诉求现象出现的主要根源在于时局变化,而这种变化将会对政治发展或者是社会发展等产生不利影响。众所周知,辛亥革命至新文化运动之间的短短数年中,出现了中国历史上第一次学习西方民主制度的尝试。从表面上看,民主共和与宪政已获得社会普遍认同。辛亥革命一举摧垮了两千余年的帝制,中国社会到了一个历史性的关头。革命派以推翻皇权、实现共和为革命目标,他们认为共和所需要的品质“超越代议制,走上了直接民主的道路”可以通过排满革命造就。但是历史再一次显示出其诡谲和多变——民初政治属于“军绅政权”下的两种政治结合体,即一是派系政治,二是精英政治。民初政治本质上遵循的是“中体西用”的原则,此原则主要是由张之洞所提出。所谓“中体西用”主要指的是,以伦理关系作为核心,以效忠作为导向来协调议会组织和政党间的关系。然而,在公共事务的相关问题解决上,以私人意见作为参考依据,这是此原则的一大特性。[11](P88)正是由于这种特性的存在,导致腐败现象在民初政坛上随处可见。袁世凯“称帝”独裁,干预制宪,废约法,解散国会,大权独揽。在其身亡后,党派对立纷争不断,张勋趁机进京“复辟”。随着民国初年相对稳定的社会秩序的破坏,中国陷入了军阀混战的分裂局面。民主共和国已成为一个过时的幻梦。

(一)民主政治的崩溃

建构统一且稳定的政府,第一个需要解决的问题便是确立统治权威的来源。上层国家组织相当于“大厦”,而权威来源便是大厦的“地基”。在传统专制王朝结构中,儒家观念系统的认同构成了“地基”。民国初期,皇帝被推翻,大一统官僚系统解体,儒家观念系统失去了全面认同,共和政治的观念系统指导理论成为了中西二分二元论。[12](P275)大部分社会精英都赞成引进西方民主宪政,但是赞同一种政治模式并不等于人民服从新体制的权威。西方现代民主体制与中国传统结构完全不同,但当时大多数的中国精英并不清楚。

在民主制度中,人们有言论、宗教信仰等自由,价值是多元的。民主社会并不要求先有统一的观念形态,再有秩序,人们的政见、追求可以不同,但仍服从某一权威。民主制度虽也建立在人们对自由、民主的认同上,但并非一个独断的整体性思想体系。无论是宪政传统,还是宪法均能作为法律合法性与政治统治权威两者的核心基础,人们之所以自愿服从统治或者是遵守宪法制定的相关标准,是因为受到封建思想或者是宗教信仰等理性精神带来的影响。这与传统社会中人出于对“天道”的敬畏而服从政治统治是不大相同的。但是,由于从事上层政治组织的社会成员大多来自于绅士,他们对统治权威和合法性的认识,除了对西方政治有些“皮毛”了解外,主要依靠儒家观念系统尚未解构的部分。他们思想和行为的文化观念,与实现民主政治所要求的政治理性精神,存在结构性矛盾。民主制度一旦没有权威,失去对规范的认同基础,就会在意见纷争中混乱。我们从民初的民主尝试过程中发现,“规范观念认同障碍”几乎贯穿在一切重大政治事件中:在“宋教仁被刺案”中,各派政治力量表现得形形色色,但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对规范观念的认同麻木不仁。当时各种革命和进步势力,以至于全社会都没有意识到超越党派政见维护宪法权威才是当务之急。“二次革命”爆发后,作为挽救民主宪政的直接力量,却得不到广大绅商的支持,他们认为社会安定才是头等大事。

在西方,合法性问题一直都作为政治行动的首要前提。当时的中国却把事情背后的“道义”,看得比合法程序更加重要。政治力量相互打压的惯用口号便是“有道伐无道”,[13](P147)“有道”与“无道”的根据正是儒家观念系统的合理性标准。然而,清王朝不复存在,以往以“天道”等作为核心的政治观念形态出现了较大的转变,而这种转变也间接性地让国家学说丧失了固有的制约能力,这样一来,在人类社会中“道”的共识性随着时间流逝逐渐消失殆尽。在此背景下,“有道”成为政治力量的自有政见,而其他政见则成为了“无道”。政治秩序也随着观念认同危机的加深而愈来愈混乱。

(二)行政现代化的阻碍

构建运作有效的行政系统是构建国家政治实体的又一必要条件。行政系统职能是维系社会治安、征收赋税以及管理各项社会公共事务。辛亥革命后,政府模仿西方文官制度,进行行政改革,企图建立一个管理公共事务的全国性行政机构。然而,结果却是社会管理和财政税收陷入四分五裂,社会日益陷入混乱之中。关键在于:要建立现代行政系统,首先要保证行政独立于政治权力之外,这又和中国传统专制一体化结构格格不入。

行政管理隶属于权力,是统治者的办事机构,无论西方或是中国都是如此。历史上每当出现权力转移,管理系统总是瓦解,社会秩序因而动荡。民主社会存在着大众参政,经常出现由选举结果导致权力转移。在现代社会组织方式中,保证行政独立是社会管理不因权力转移而陷于混乱的重要路径。然而,民初时期经过城市化的绅士却很难做到这一点。囿于人员与资源限制,传统社会的上层组织——官僚机构的控制力无法深入基层乡村,深入基层的行政管理要靠官绅合作。在一体化组织中,中、下两层次的行政本就由绅士让自己信赖之人办理“私人”事务的一种性质的运作,要让行政事务及人员脱离绅士的领导和干预是不可能的。质言之,在实践层面上保证行政独立,并将政务和事务作出分离,绝非易事。辛亥革命后,一体化上层解体,但中下层仍是社会占主导地位的组织方式。绅权部分逐步扩大并取代了官僚机构,在原有官僚组织中,要把管理从政治权力中独立出来已经很难,现在绅士阶层的政治、经济活动和管理的关系更加具体和密切。

历史变迁遵循着观念形态认同危机和经济政治改革在互动中破坏一体化结构之逻辑。由观念形态认同危机而触发的经济政治改革,虽然促使了经济现代化、大城市的兴起、自由资本主义的出现,但就社会整合而言,只能带来传统一体化结构上层组织的解体,使得社会整合危机在社会初步显现,并反过来再次推动观念形态变迁,促使全面观念形态认同危机的爆发。这正是辛亥革命通向五四新文化运动的道路。

四、新文化运动:社会主义民主观念的迸发

(一)民主观念的更替

以西方国家为例,“民主”最早出现希腊文中,即“demokratia”,其主要的构成词语在于两个,一个是人民,即“demos”;另一个则是权力,即“kratos”。基于此,民主主要指的是人民能够对统治进行支配。[14](P127)以“共和”角度而言,其最早出现于拉丁文中,即“respualica”。拉丁文对其给出的解释为“公共事情”。发展至17世纪后,“共和”常解释为“国家”;随着时间推移,“共和”又被解释为与世袭君主制制度相对的政治制度。[12](P18)共和政治所代表的是将君主家庭私事进行细分,让国家事务脱离此项事务形成相应的公共事务。换而言之,“民主”倡导人民当家作主,政治依靠大众来进行支配。而“共和”主要指的是参政者需要具备良好的道德素养,明晰公共领域和私领域两者的差异与界限。以中西二分中的二元结构而言,这种结构主要指的是全民能够参与的“民主”政治中绅士阶层毫无任何参与兴趣,反倒是将现代政治作为公共领域的事务从皇帝私人事务中分离出来的共和主义得到了绅士阶层的普遍热衷,也就不难理解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辛亥革命则是共和主义的实现。然而,民初尝试开展的共和政治活动并未起到理想的效果,导致中国社会面临着严峻的社会整合问题。近现代民主观念变化的新阶段——民主取代共和观念。然而,观念的更迭并不意味着他立即转化为社会行动。因为民主观念被整合到不同的观念系统之中,都需要经历重新的融入与定位。

辛亥革命导致王权崩溃后,绅士成为政治舞台上的主要角色,他们不但无力解决王权崩溃后的社会危机,很多人还是袁世凯复辟帝制的支持者,并且在新旧观念相互转换和互相融合过程中,一味支持旧文化,反对新文化,念念不忘儒家伦理,想用它作为建立政治组织和实行社会整合的理论根据。王权虽是靠革命党人和绅士联合推翻的,然儒家伦理价值观念始终为“绅权”之权威合法性基础。故“绅权“在反王权时,只可能直接攻击作为王权合法性基础的儒学哲学观和社会观,但不会触及作为自身观念基础的伦理价值观。但当王权解体后,军绅政权带来的灾难才使人醒悟——“自洪宪纪元,始如一个霹雳震醒迷梦,始如国粹之万不可保存”。[15](P186)在城市化绅士建立宪政失败后,大家意识到中国的政治不良是“当局不良”。为何中国的掌权者可以放纵专恣,法律有名无实?很多人将问题归于当权者的文化观念和国民性上,[15](P158)并进一步将落后的国民性归为儒家的家庭伦理。“家族制度与专制政治,遂胶固而不可以分析;家庭之专制既解,君主之压力亦散。”绅士阶层不得不为日益严重的社会整合危机负责,新旧文化出现了越来越明显的冲突与矛盾,社会批判指向绅权,反传统的锋芒直指缙绅阶级统治合法性基础——儒家伦理的价值观念。

(二)伦理中心主义的突破

新文化运动前,中国知识分子的思想变化不是整体性的。甲午战败,进化论被引进于大众的哲学观;1901年左右,资本主义政治经济模式、地方主义进入社会观。整个观念系统的构架虽仍是传统的,但随着哲学观和社会观不断增加新内容,已破坏了旧观念形态的整体性。新文化运动中,经过新式教育培养的新知识分子向传统绅士发起观念的冲击,争夺文化观念领导权。他们高举“打倒孔家店”大旗,一下子改变了传统观念系统的核心——伦理价值系统。“曾经通电赞成共和之康先生,一面又推尊孔教,不啻主张专制国之祀华盛顿与卢梭;推尊孔教者而计及抵触民国与否,是乃自取其说而根本毁之耳。”[16](P3)陈独秀完全突破赞成共和同时可以尊孔的二元论立场,回到道德价值一元论,指出不能将儒家伦理视为和公共领域无关的私德。新知识分子不约而同地拥护陈独秀,一方面批判矛头直指儒家伦理,另一方面强烈反对绅士阶层对政治的垄断,并提出全民参政的政治诉求,“民主”遂取代“共和”。民主在中国是反对专制、争取人权、追求平等的象征,更多人视之为“人民当家作主”。随着“平等”成为政治制度与经济制度的评价标准,以经济平等为核心的社会主义思潮便来势汹涌,为观念系统社会观注入了新的元素。在抛弃旧观念形态的同时,人们急于寻求新的观念认同,并借此实现社会整合。唯物主义哲学开始成为普遍认同,经济决定论和唯物史观取“达尔文主义”以代之;“地方主义”和西方资本主义原有的合法性被社会大众所抛弃,社会主义逐渐在社会大众心中达成了共识。

(三)社会主义观念的启蒙

彼时中国受社会主义思想的影响,“五四运动”前后时期相继诞生了诸多世纪伟人。而一个完整的社会主义是由诸多代表“正义”和“民主”的主义所构成,譬如,“马克思主义”和“工读主义”等。由于社会主义内涵价值与精神较为丰富,因此,在中国早期社会发展中,社会主义被人们普遍认为是一种救世真义。可以说,在被民主与科学激起心中无限政治热情的激进民主主义者,在一夜间转向成为了社会主义者。

西方传来的社会主义思潮的巨大影响力的产生能够通过社会发展历程追溯源由。早期,在大同理想的影响下,社会主义学说和中国人两者间的距离逐步被拉近,这点即为大同之说能够永远保存在典籍中的重要原因。“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是故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故外户而不闭,是为大同。”[17](P23)古代所提出的大同思想虽然不能和近代社会主义有着对等的关系,但是,大同思想所倡导的社会是和谐友爱的,是没有纷争的,这点符合理想主义提出的观点,是我国传统文化的精髓和重要构成部分。倡导民主主义的激进者,对于旧文化持有的反对意见非常大,但在本质上,这些人也受到了传统旧文化的熏陶,大同理想本质上就属于一种熟知之物。

根据历史发展情况可以看出,在新旧观念形态的交替发展中,新文化虽然发展速度非常快,但旧文化并未从此销声匿迹。两者随着社会发展和时代进步,相互并存,久而久之,新旧观念便出现了激战与冲突。

五、历史的选择:人民民主的形成

十月革命的成功为中国展现了一个来自西方,却又批判资本主义、超越西方现实社会的制度模式,以共产主义为最高纲领、以取消私有制为现实目标的理想社会观与我国倡导的大众参政的平民主义民主价值观实现了无缝结合,并开始在华夏大地迅猛发展。作为我国民主观念史在近代发展的一个重要转折点,以李大钊等人为主导的五四运动主导人倡导直接民主,大力宣传和传播的平民主义民主观受到了中国人的一致赞赏。在此背景下,西方国家提出的民主政治议题,譬如,三权分立等逐渐成为了质疑对象,并在时间长河中逐渐流逝,诸多民众认可并支持以革命为核心的民主主义,即“革命民主主义”。为了完成这一愿景,现行制度和滞后的政治理念必须得到整治与颠覆,最终,在中国共产党人和全体中国人民的共同努力下,“人民民主”正式在中国诞生,并引导中国未来的发展。

(一)人民民主观的形成

平民主义民主观诞生于社会主义思潮,伴随中国近代社会的发展得到快速发展。早在1921年,这股思潮主要出现在中国共产党中。从中国共产党建立之初至今,中国共产党一直秉承着事事为人民和人民至上的政治理念。其一直倡导的民主观念就在于“人民专政和民主专政”。初创时期,中国共产党沿用的是“平民主义民主观”,早期这种思潮并未得到践行,多为口号。根据中共一大制定的政治纲领得知,“认同无产阶级专政和苏维埃管理制度”。[18](P5)从这点便能得知,中国共产党早期行走的党政道路为苏俄道路,阶级斗争学说作为无产阶级专政的理论基础地位被突显出来。中共二大明确提及:人民心中最理想的国家为“农民和工人等无产阶级人员能够享受合法的国家选举权”等。[18](P70)透过问题看本质,此项规定主要建立在民主原则上,并未形成相应的制度。中共三大为国共合作指明了最佳的合作方向,自此,国共双方正式迈进合作阶段;自“四一二”事件出现后,中共五大会议中首次确立了“民主集中制”。[18](P125)在这之后,中共六大在党章中新增了“民主集中制”的内容,并制定了相应的规定;从某种意义上而言,人民主权说属于中共民主观念的重要构成部分,是中国共产党建党后一直遵循和追求的目标。然而,其真正意义上实现制度化发展则是在“六大”召开后。革命根据地正式创建后,中共内部实行的制度主要沿用“苏维埃制度”,从这里便能看出,中共极力倡导“苏维埃”民主观并认为是目前人类历史上真正体现“民主”的制度。在实际实践中,中共不但极力宣传和传播民主观,而且更将民主观践行到了中国社会的发展中,新民主主义理论则是民主观践行的产物。新民主主义主要指的是,临界于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两者间的过渡。伟大领袖毛泽东同志撰写的《新民主主义论》书籍中,在对中国今后的民主蓝图进行描绘时,首次运用了“政体”和“国体”的概念。所谓政体主要指的是民主集中制;所谓国体则指的是倡导革命阶级实现联合专政。[19](P649)中共七大正式召开后,毛泽东同志在中国历史上首次确立了以人民代表大会制度作为核心的中国政体,自此,人民民主专政成为了中国国体。新中国成立后,“五四宪法”中首次对人民民主专政进行了解释与定义,然则之后的“无产阶级专政”逐渐取缔了其现有的位置,但自改革开放政策落实发展后,“人民民主专政”依然在诸多重要的文献中沿用。

(二)人民民主专政的简析

中国共产党针对“人民民主专政”给出的解释与定义最早沿用的是“五四”时期中国新青年学生认可和倡导的马克思主义思想。随着中国社会快速崛起,人民民主中所提到的“民”字含义,在不同时期有了差异化的解释。以国共首次合作为例,在此期间,“民”所代表的为联合革命力量;以工农政府为例,工农政府初创时期,“民”所代表的为“无产者”;以抗战时期为例,在此期间,“民”所代表的为一切为抗战作出贡献的阶级;解放战争最终的目的是打破以往国民党政权的统治,建立以民主作为核心的联合政府,在此期间,“民”所代表的为一切在地主阶级和资产阶级以外的所有阶级;综上所述,在历史长河中,“民”历经的时期不同,拥有的解释也不尽相同,但均是建立在反精英和大众化基础上。本质上,庶民主义民主理论的建立还是围绕着精英人物来进行的。如若在国情或者是民情不允许的情况下来实行民主,那么,“专政”可能会被扣上精英集权的头衔。在中国近代发展中,民族主义带来的影响非常广泛。这里的民主的价值,指的是民主的实质性价值,抑或称为民主的社会价值,可被理解为“世俗生活的民主化”,即世俗生活被逐渐纳入到一理性化的解决机制中,这不仅仅需要宏观的民主构建,更需要普通民众具有民主、理性精神。然而,在一般话语体系中,中共对“人民民主专政”给出的解释是,面对人民,实行民主;面对敌人,实行专政,这里所提到的“敌人”主要指的是阶级敌人,譬如,官僚主义等敌人。在马克思主义提到的阶级斗争学说中,这类敌人属于批斗对象;基于此,从另一个角度而言,“人民民主专政”内涵的思想或者是学说等涉及三个方面,即一是平民主义,二是阶级斗争思想,三是民族主义等;这三者诞生于革命,并贯穿在中国阶级斗争从开启到结束的每个阶段。

结 语

一个传统越是伟大,观念体系性越强。从改革开放至今,我国历经了数十年的发展历程,在中国共产党的带领下,中国人凭借着自强不息,奋发向前的精神,推动着中国社会组织建设向更好的方向前行与发展,整个阶段中,民主政治建设也同样取得了实质性的进步,并迈向了新的发展阶段。所以,了解民主在中国历史长河中的演变情况,明晰中国国情和民主两者间的关系,探讨在新时代新环境下中国民主道路的发展路径,显然是当前值得关注和重视的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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